花类药在心系疾病中的应用研究进展

张 超，张会超，韩丽华，袁 彬

（1. 河南中医药大学 第二临床医学院，河南 郑州450002；2. 河南省中医院 心病科，河南 郑州450002；3.河南省中医院 急诊科，河南 郑州 450002）

古之本草有草、木、菜、果、谷等之分[1]，花类药居于诸分之下，凝自然之灵，撷本草之华，少攻伐峻烈之性，无耗气损阴之瑕，舍伤正庇邪之弊，善以治诸病。《素问·奇病论》云：“治之以兰，除陈气也”，花类药的应用萌芽于先秦时期。在明代本草巨著《本草纲目》中，植物类药物占据了52 卷章中的半壁江山，而花类药便占有一成之多[2]。心系疾病自古以来便是常见病、疑难病。有关报告显示，我国心血管疾病的患病人数已达2.9 亿[3]，心血管病更成为我国城乡居民总死亡原因的首因[4]。在诸多治疗思路里，花类药在古今临床实践中被认为有其独具一格的作用，现予以列之。

1 祖国医学中的“花以治心”

1.1 长解郁之效可和心志

《类经·疾病类》言：“情志之伤，虽五脏各有所属，然求其所由，则无不从心而发……此所以五志唯心所使也”。心系疾病，病势多迁延日久，气机郁而不达，多郁则化火，火以扰心，心扰则神不安，故临床心系疾病多伴焦虑、抑郁、眠差之状。花类药长于自然，多取摘于含苞待放之时[5]，一如四季万物萌生之期，亦应肝木疏调冲和之性。花芬芳透达，多入肝经，气机通达，则郁解神安，神安则心志和。诸如此类者合欢花、梅花、佛手花、玫瑰花等皆是。如合欢花，其性平味甘，长于安神解郁，《神农本草经》便言其能“安五脏，利心志”，《养生论》亦载“合欢蠲忿”，魏晋时，百姓便晓其“解忿”之效，庭院广植而用之[6]；梅花，其性平，味微酸，长于疏肝开郁和中，可用以治疗郁闷心烦之症[7]，《神农本草经》亦言其可“安心，除烦满”。徐斌认为心血亏虚、心神失养可由肝郁化火所致，用五花饮（菊花、合欢花、玫瑰花、绿梅花和厚朴花）可起到疏肝解郁、清心安神之效[8]。杨震教授认为内郁化热而致相火扰心之证者应身心同治，其自创解郁合欢汤，重用合欢花为君药以舒畅心志[9]。马大正认为芳香开郁，花类最佳，其自创芳香开郁之轻剂-黛玉疏肝散，方中重用合欢花、绿梅花和玫瑰花以疏调肝气、安神养心[10]。

1.2 多辛行之性善通心脉

《素问· 痿论篇》言：“心主身之血脉。”心之疾，往往会引起气血的瘀阻和血运的失畅，这与胸痹、怔忡、心悸等心系疾病的发生发展密切相关[11]，诸多心系疾病亦皆有血瘀之病理变化。花类药味多辛，有通利之性，其颜多红赤可入血[12]，擅通利心脉以平瘀，而无峻烈伤正之忌。诸如此类者，红花、灯盏花、玫瑰花、凌霄花等皆是。如红花性温，味辛、甘，可入心经，长于活血之功，近代医家常将其与丹参配伍用于胸痹的治疗[13]。灯盏花味辛，性微温，《云南中草药选》谓其可“治胸痛”。清末医家邵兰荪善用花类药，《邵兰荪医案·胸痹》载“胸脘仍属窒痹，右脉涩，左沉弦”之类症，往往辅以玫瑰花五朵以强活血通痹之功。张伯臾主张冠心病宜行血活血不宜破血、行气降气但不宜破气，行气活血类方药中常用红花以助行滞通利之效[14]。

1.3 兼平肝之功可降压宁心

心属火而肝属木，母子相应，肝木盛则心有余。《素问 · 阴阳应象大论》云：“年四十而阴气自半也”，肝体阴而用阳，阳有余而阴不足，阴不制阳，则阳溢头目亦扰心络，而心脉失畅[15]。花类药多味甘，性微寒凉，可入肝、心经，取其甘凉之性，则肝平心宁。诸如此类者，菊花、千日红、密蒙花、三七花、槐花等皆是。如菊花味甘、苦，性微寒，《神农本草经百草集》称其为花中之最寿者，能“平肝”，《日华子本草》谓其可“治心烦，胸膈壅闷”，唐朝开始便有饮菊花茶之习[16]。千日红味甘，性平，功能平肝，《南宁市药物志》载其可“清肝……治血压高”。三七花同有平肝宁心之效，《云南中草药选》载其“甘凉，清热平肝、降压”，可治“高血压”，《广南地志资料》载“（三七）花可作茶饮”，食用历史已近百年之久[17]。陈天然教授称菊花为药中之“圣贤”，尤善平肝清肝，自拟方菊花钩藤饮中重用菊花为君药治疗高血压、心律失常[18]。杜秀娟教授在临床中善用花子类药对，其中槐花和苏子药对，一升一降两散，使肝火降而眩晕减，故心得以安[19]。民间验方菊楂决明饮（菊花、山楂、决明子）选取药食两用之药材，用其主药菊花平肝降压之效[20]。

《素问·玉机真脏论篇》云：“五藏相通，移皆有次”，心与诸脏腑联系密切，且心系疾病亦常伴有寒、热、湿等诸多病理因素。若遇内外之热邪侵扰于心，则用清热解毒类如金银花、木槿花等以解心之热痹；若遇心病迁延反复以致湿邪困滞而损及脾胃，则以化湿和胃类如旋覆花、厚朴花、代代花、葛花等以调养后天仓廪（脾胃）。

2 现代医学中的花类药治疗心血管疾病的作用

2.1 保护心肌，减轻心肌缺血再灌注损伤

缺血再灌注损伤作为心血管疾病演变过程中常见的病理性损伤，其往往会加深心肌梗死患者心脏组织损伤程度，加重心脏功能障碍[21]。有文献指出，灯盏花提取物灯盏花素可以显著降低急性心梗患者超敏-C 反应蛋白（hs-CRP）指标，缓解缺血再灌注损伤，减轻心肌细胞的不可逆损害[22]。LUO S Y 等[23]发现杜鹃花提取物杜鹃花总黄酮对心肌损伤有明显的保护作用，并通过测定UTR、ROCK1 等蛋白的表达，得出杜鹃花总黄酮可能通过阻断UT 受体并抑制RhoA/ROCK 信号通路从而实现对心肌缺血再灌注损伤的保护作用。范鹤馨等[24]认为葛花有效活性成分葛花总黄酮能够降低心肌损伤引起的一系列炎症反应，有效保护心肌组织，减少缺血再灌注损伤。有研究发现栀子花提取物栀子苷对心梗细胞模型具有保护作用，且能够通过可能通过下调THRIL（长链非编码RNA）的水平来缓解心肌细胞的损伤和心功能不全[25]。申静等[26]发现芳香新塔花提取物芳香新塔花总黄酮能够抑制心肌细胞的凋亡,显著增强心肌组织的抗氧化能力，有效保护心肌缺血再灌注损伤。也有研究发现我国新疆民族医药黄花柳花有效成分总黄酮有较强的抗炎、抗氧化活性，可以显著抑制ST 段的抬高，缩小心梗面积并减轻心肌缺血再灌注的损伤[27]。

2.2 改善心律失常

心律失常作为常见的心血管疾病之一，拥有较高发病率和死亡率。目前临床上广泛应用的抗心律失常药物，也往往受制于范围有限、供需矛盾、疗效未达预期和不良反应的风险等问题[28]。有研究发现三七的花蕾可以改善心律失常[29]，三七花的提取物人参皂苷Rb1 也能够通过调节心肌细胞L 型钙电流和钠电流发挥药理作用，并显著降低室性心动过速的发生率，减少心律不齐的风险[30-31]。张慧勤等[32]通过对比实验证实仪花提取液可以明显降低氯仿诱发的室颤发生率，也能显著缓解哇巴因诱发的豚鼠心律失常。黄贤华等[33]发现通过过滤、浓缩所得的迎春花提取物对乌头碱诱发的大鼠心律失常和肾上腺素引起的家兔心律失常均有明显治疗作用，且能够显著改善氯仿引起的小鼠室颤。陶成等[34]发现黄芫花提取物黄芫花总黄酮可以明显降低大鼠心率，延长P-R间期，具有改善实验性心律失常尤其是快速性心律失常的作用。陈燕萍等[35]通过动物实验发现茉莉花根提取物可以显著改善实验性的心律失常，且疗效与常用抗心律失常药维拉帕米相近。

2.3 抗血小板聚集

抗血小板治疗作为临床上急性冠脉综合征等心血管疾病的主要防治措施之一，可以明显降低急性动脉粥样硬化血栓形成的风险[36]。灯盏花提取物灯盏花素被认为可以抑制血小板因子活性，同时抑制红细胞和血小板的聚集，来提高纤溶的活性，从而促进血栓的溶解[37]。同时有临床对照实验表明使用灯盏花素注射液的治疗组在血小板聚集率和血小板活化因子方面明显低于对照组，提示灯盏花素注射液能够较明显地降低血小板的聚集率[38]。袁丽萍等[39]通过体外血小板聚集试验法，发现山茶花提取物山茶花总黄酮在不同剂量组和时间内均有显著的抑制血小板聚集的作用，且在实验模型中发现其可以减少血小板的黏附性，起到抗血栓的作用。徐美奕[40]在体外血小板实验中发现紫荆花提取物紫荆花总黄酮可以显著抑制二磷酸腺苷诱导的大鼠血小板聚集，在玻片凝集实验中也发现其能抑制血小板聚集的活性。巫冠中等[41]发现月季花和玫瑰花提取物可以明显延长全血凝血时间，减少FIB（纤维蛋白原）含量，起到抗血小板聚集、抗凝血活性的作用。

2.4 降低心血管病风险

2.4.1 稳定血压 相关报告[42]显示高血压与心衰、房颤等心血管疾病的发生紧密相关，收缩压每升高一级（20 mmHg）和（或）舒张压每升高一级（10 mmHg），风险往往会倍增。有研究发现铁皮石斛花水提取物可以平稳持久地控制自发性高血压的大鼠血压，且有较高安全性[43]；杨兴才等[44]通过动物实验研究发现，以三七花温浸剂灌服能够显著降低自发性高血压大鼠血压水平。有研究表明菊花提取物蒙花苷和木犀草素合用可以通过PI3K/Akt/NO 信号通路，增加一氧化氮合成酶的活性，促进一氧化氮的合成与释放，起到平缓血压、舒张血管的作用[45]。何雪雁[46]发现通过嗅闻琼花可以明显地降低血压、平稳情志，且对女性效果尤为明显。

2.4.2 调节血脂 血脂异常也往往与心血管病风险呈正相关，血脂控制更被作为控制ASCVD（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血管疾病）的基石。宁恩创等[47]通过动物模型研究发现，金花茶提取物能可以明显降低高血脂模型大鼠体内TG、TC、LDL-C 的水平，具有显著的降血脂功能。杨振等[48]发现旋复花中总黄酮成分可以明显降低高血脂症模型大鼠的胆固醇水平，血清中的TC、TG 和水平，提高HDL-C（高密度脂蛋白）水平，缓解高脂血症的临床症状。刘蓓等[49]通过观察不同剂量的款冬花总黄酮成分的降脂能力，发现款冬花总黄酮能够显著调节小鼠血清中的TG、TC、HDL-C 和LDL-C 的浓度，具有明显的降脂作用。也有研究指出以代代花喂养高血脂大鼠，能明显降低大鼠体内总胆固醇水平[50]。

3 花类药的应用举隅

3.1 花以“制”而用之

花类药常以中药制剂方式应用于临床心血管病治疗，中药制剂遵循传统中药理论，融入现代科学技术，是临床心血管疾病的重要用药类型。如红花黄色素注射剂已广泛用于冠心病的临床治疗，红花黄色素临床应用中国专家共识提及其能明显缓解心肌缺血缺氧，减轻再灌注损伤，改善心梗[51]。笔者检索了《国家中成药标准汇编》、2020 年版《中国药典》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药品标准》中不同剂型的含花类中成药，见表1。

表1 含花类中成药的不同剂型（心血管类）Tab. 1 Different dosage forms of Chinese patent medicines containing flowers（Cardiovascular class）

3.2 花以“食”而用之

花类药也多以食疗的方式用以防治心血管疾病。我国先秦时期便有食花的传统，《离骚》言：“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可见古人以花为药，花食同源的思想。茶多清平之性，以茶食之，菊花乌龙茶、人参花茶、三七花茶、甜菊茶等皆有降压宁心之能，茉莉花茶、杜鹃花茶、桂花绿茶、玫瑰花茶等皆有调脂之效[52-54]；酒多通利之功，以酒食之，月季花入酒可缓气滞血瘀之胸痹[55]，槐花入酒可用于老年心血管病患者的辅助治疗[56]，也有文献指出适量饮用三七花啤酒对心脑血管皆有益处[57]；粥多调养之益，以粥食之，金银花与粳米共煮有降压、降脂之能[58]，萱草花与猪、鸡肉同炖有养心安神之效[59]，民间也有用合欢花、粳米、红糖入粥，有安神宁心之效。

3.3 花当“辨”而用之

花类药在临床中也应辨别而用，论其共性，轻灵升散，性偏凉者为多，味以辛者为多，归经入脏及上焦者为多，平和无毒者为多，专补益者为少[60-61]，论其个性，则四气五味，不可尽列。从共性言，如红花、玫瑰花等皆可活血，菊花、三七花等皆可降压，异花可同治。从个性言，如三七花同有降压与改善心律失常之效，同花可异治。从安全言，心系疾病复杂多变，花类药难独应之，临床中若以活血通痹类花药与抗凝血药物合用，则要评估潜在的出血风险；若以平肝降压类中药与β 受体阻滞剂等类合用，则要评估心脏是否有供血、供氧不足等风险；若用花类中成药则更要明晰其药性与不良反应。《神农本草经百种录》言：“凡药之用，或取其气，或取其味……各以其所偏胜而即资之疗疾，故能补偏救弊，调和脏腑”。花为药之善者，临证治心，当辨证论治，亦当辨花用之，方可全其治心之功。

4 小结

中医药治疗心系疾病历史悠久，成果丰硕，被认为是心血管疾病一级和二级预防的补充和替代方法。花类药作为中药重要组成部分，已广泛应用于临床心血管病的治疗，但现代药理学等研究的缺乏仍是掣肘其发展的重要原因，有关花类药与心血管疾病临床指标确切关联的研究也亟待进行。下一步应当进行高质量、多靶点的药理研究，为花类药的临床推广和新型花类中药制剂的研发提供循证医学支持，同时广泛挖掘花类药功效、用法用量、性味归经等信息，分析其在不同心系疾病中的应用特点，强化安全性评估，并期为临床心血管疾病的应用提供循证医学证据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