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关着蝴蝶

汪琳

进入大学后，我对应用书籍着了迷，埋头于《终身成长》《时间管理》《演讲与发言》《自我管理与目标设定》等等。

我课内成绩还行，也在课外实践上小试身手，拿了几个奖。最兴奋的是由我主持的项目，在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中拿到国家级荣誉，这让所有人都对我刮目相看。

“她很上进，很努力。”这是老师的看法。

“她很使劲。”我的家人也这么认为。

他们没发现我的秘密：其实，我的心脏装了一只不肯停歇、一直扇动翅膀的蝴蝶。

在蝴蝶的煽动下，我把生活过得像龙卷风。风眼很平静，因为我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我想过上一种站得高、周围人都是笑脸的生活。但是，长久在人来人往中看海，我也是孤独的。

一天，我接到高中好友青溪的电话。我们因为大学所在的城市不同而分开，后来只在软件上偶尔聊天。电话那头，她腼腆地说，想来我所在的城市，希望来我学校看一看。

青溪真是一如既往的腼腆！我明白她的话外音——她想见见我。当然，我也想见她呀！我们高中时期是非常好的朋友，现在仍然是非常好的朋友。

我同意了，并且开始为青溪的到来感到兴奋。

我的兴奋或许与皇帝拿到新装之前的兴奋有共通之处，我希望把我近来的奋斗和成就编织成一件华美的衣裳，把它展示给青溪看，我希望她能夸我，最好因此更爱我——因为我是如此优秀。

然而，这是虚幻的。

青溪告诉我消息之后的两天，我便一直处于亢奋当中，并且忙这忙那，最终在青溪到来的那一天，我生病了。

那是生病吗？不如说是精神层次的异常虚弱，是亢奋到了极致之后的另一个极端。

我在半夜里流鼻血。我冷漠地看着血把纸巾浸红，等待止住不停冒出来的血。所有人都在睡，我在等待，其实我想尖叫，但那太不礼貌。

第二天，血色的纸巾团装满了一半垃圾桶。我从床上爬起来都困难，只觉得万念俱灰。青溪打来电话，说她坐上了来这个城市的地铁。

我说：“好。亲爱的，我先睡一会儿，待会陪你玩。”

青溪很快察觉到了我的状况，问道：“你累了吗？”

“也许睡一下就好了。”我回道。

通话结束，我问自己：“我会说话不算数吗？”

我枕着自己的臂膀，怀揣绝望睡过去。醒来后，仍头痛欲裂，我一看闹钟，立刻打通了青溪的电话。她在公园，发来的照片是蒙蒙细雨中的青翠斑竹、嫩黄小花。我查到公园距离我所在的地方有27千米。

头更疼了。我最终对青溪说：“抱歉，青溪，我状况实在不太好，可能……”

青溪善解人意，一如既往。她说：“好的。”

真是万分羞愧。我关上手机，又沉入深黑的睡眠。

当我再次醒来，已经是华灯初上。我打开手机，里面一条信息也没有，我又去看青溪分享的动态。

这让我大吃一惊！我从床上猛地翻身坐起，凑近去看青溪拍下的我学校的照片。

“青溪，你到我学校来了？”我问道。

“嗯。”青溪回道。

我心里想了很多：青溪，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呢？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你这样悄悄来又悄悄走，不是太可惜了吗？我很伤心，你现在又是什么感受呢？

我最終问出口：“你生我气了吗？”

“我只是太累了。今天走了很久的路。”青溪说。

“不，我是说今天下午你好像来了我的校区，在那里拍了张照片。”我说道。

“是的，当时你在睡觉。你醒的时候，我已经准备走了。”青溪继续回道。

强烈的情绪涌上喉头，这是我造成的一场过错，我非常愧疚。

但青溪说：“有点对不起你，去了但是没见到你。”

我被震撼了，言语像泉眼鼓水止不住地往外迸：“为什么！是我对不起你。因为你要到了，所以我非常兴奋，兴奋到没力气了，于是精神透支，感冒，睡了一觉。你坐那么远的车，到了我的学校，我们甚至没见上一面。”

“以后还有机会的。你状况不好，睡眠是挺重要的吧。”青溪安慰道。

“我觉得你比这重要啊，27千米的路，我难以支撑，但是你已经到我附近了，我为什么不去见你呢？你很重要啊！你不能这么不相信我们的感情，这么不信任自己的重要性。我会很心疼。”我说道。

我哭了，哭得非常狼狈。

我开始反思我的生活。

大学以来，方法论是我的“窜天猴”“冲天炮”，我骑着它们就往天上蹿，不管不顾地要求自己往前甚至上天。然而，只有方法论的生活是藏着风险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我毫无准备地从高空坠落。

是青溪接住了我。

“傻姑娘，每个人都说必须以自己为先，否则就会被欺负，但是你值得……你让我有付出的愿望。”我哽咽说，“我不能被你的宽容、善良、忧郁纵容坏。我以后一定更多地反复告诉你，你有多么重要。”

我想传递的那股心情是那么强烈，以至于不吐不快：“我接受你对我的善意和体贴，并且因为你对我的在意，而感到非常幸福和快乐。但是，出于我对你的感情，我也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委曲求全。”

青溪说：“好。”

我终于舒了一口气。

放松下来后，我有心情开玩笑了：“如果我们从更远、更宏观的视角来看，这像不像《麦琪的礼物》？”

…………

“现在我从切身经验中又一次体会到了精神脆弱多么糟糕。接下来，我会关注精力管理的，也许……”我说，“对了，因为你太善良了，我常常觉得自己面目可憎。所以偶尔任性一点，提出自己的要求，让我有机会爱你吧。”

“嗯……”青溪应道。

我心里那只蝴蝶，那只不肯停歇、永远扇动翅膀的蝴蝶，终于飞出了关住它的瓶子，是青溪的善良和宽容解放了它。

隔着屏幕，我们流泪，我们拥抱，我们相伴，我们的心靠得更近。

在那以后，我再没有把成就当作自己的全部。

（作者系武汉工程大学汉语国际教育2018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