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林黛玉

■山东省青岛西海岸新区第一高级中学／张宇轩

黛玉姐姐芳鉴：

见字如晤。

雪芹先生说，他写《红楼梦》，是要为闺阁中的女儿列传。此言非虚，红楼世界里的女子可真多：机关算尽的王熙凤、精明能干的探春、处事圆融的宝钗、乐观开朗的史湘云……虽说是“十二花容色色新”，然而，这些女孩里，我最欣赏的还是你。在课堂上，很多同学反对我的观点，他们批评你整日哭哭啼啼、不懂人情世故，而我觉得，这是世人对你的误解。

你心眼太小，爱闹小脾气吗？不是。除了宝玉，我没有看到你对其他人耍过小性子。相反，你总是宽容待人，没有厉声地责怪过任何一个人。这一点，人情练达的宝钗也是不及的——为了维护贾环的面子，她曾大声地责骂过莺儿，也怒斥过来寻扇子的靓儿。然而我却看到：小丫头佳蕙来给你送茶叶，你随手抓了两把银子给她；你向来大方慷慨，宝钗命婆子为你送来燕窝，你欲留婆子吃茶，还送给婆子几百钱吃酒助兴。姐姐即便身在高处，也能听到卑微者微弱的哭声。

你不懂人情世故吗？非也。姑娘初进荣府，大舅妈邢夫人苦留吃饭，你笑回尚未拜见二舅舅；王夫人请你上炕，姑娘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角落里的椅子上坐了。这份待人接物中透出的谦虚、知性，是何等妥帖、得体啊！若是换成我这个“女汉子”，早就一屁股坐下，该吃吃该喝喝了。三姑娘探春在大观园里开源节流、兴利除弊，你给予她热情的赞扬，说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你听闻迎春对管理院子里的人无所作为，以至于院内大乱，你也能委婉地向迎春指出“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聪明如你，并不缺乏办法和手段以求私益，然而，如潇湘馆前那片干净的竹子，姐姐心怀赤子之心，懂世故却不弄世故，活得坦坦荡荡。

对人世间的美好，你满心的赞叹。“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我们教材里的《西厢记》，在姐姐所处的年代却是禁书，用宝钗的话说，这是容易让人移了性情的坏书。但你没有被思想的藩篱所禁锢，你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看完了，自觉辞藻警人，余香满口。“只有思想不受束缚和欲望重压的人，才可能有对美丽的憧憬。”清纯如你，诚哉斯言！

你的心灵世界里，不把尊卑观念当成人际交往的准则。一次，紫鹃和宝玉闲聊说，她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她给了林姑娘使。我觉得，紫鹃口里的这个“使”字太妙了，它很能反映紫鹃对自己卑贱身份的认知。然而，姐姐从来没有“使”过紫鹃，相反，你把她视为自己真心的、平等的朋友。你不歧视香菱小妾的身份地位，反而欣赏香菱苦学诗词歌赋的痴心，因此潜心教授她诗的妙处。“人是目的，不是手段。”善良如你，诚哉斯言！

和宝玉一样，你也不缺乏听从内心召唤的勇气。在那个年代，男人就必须仕途经济，女人就必须女工针黹。然而一年的工夫，你却只做了个香袋。你最喜欢做什么呢？眼见落红成阵，你便会肩担花锄，手拿花帚，前去葬花。在世人眼里，这是不是和宝玉一样的“似傻如狂”呢？人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偏偏喜欢写诗。桃花诗、菊花诗、五美吟、秋窗风雨夕，皆堪称绝唱。香菱学诗，你欣欣然地认真做起了老师，谈王摩诘、陶渊明、老杜、李青莲……这应该是你一生中最开心的事吧。“不管全世界的所有人怎么说，我都认为自己的感受才是正确的。”勇敢如你，诚哉斯言！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姐姐与宝玉初见，他便大喊：“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在这里，雪芹先生不是在勾画儿女间一见钟情的奇妙感，而是在说明，在精神的世界、人格的天地里，你们本就是一类人。

我们每个人都深深地镶嵌在世界里。就像皇宫是元春的牢坑，贾府乃至当时的社会也是姐姐的牢坑。“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这些话是你低声的控诉和反抗吗？假如穿越到今天，你应该是课堂里最受欢迎的诗词老师。林荫倾泻，飞鸟朝蓝，大家席地而坐，簇围在你身边，听你谈王摩诘、陶渊明、老杜、李青莲。这当然是你最喜欢做的事情，也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事情。面对脚下这片土地，你是否也会有“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的感叹呢？

特此致候，不胜依依。顺颂

时绥

张宇轩于壬寅年仲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