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
2022-09-06天津吴春笑
天津/吴春笑
失踪了近40年的宝青突然回村了。他坐在轮椅上,身体微胖,脸色红润,头发花白,身后站着他的家人。
宝青面前是自己的老宅,房屋大部分已经坍塌,残垣断壁旁杂草丛生,破败不堪。老宅旁边是柳柳家,三间穿靴戴帽的低矮土房,好似一位耄耋老人默默呆立着。
柳柳是宝青的初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宝青打小就没了爹娘,由年迈的奶奶抚养,日子过得很艰难。柳柳爹去世早,柳柳和娘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清苦。宝青身体壮实,时常帮助柳柳劈柴、担水,忙活地里活。柳柳很喜欢宝青,宝青也很爱柳柳。
柳柳18岁生日时,宝青给了柳柳一个惊喜。
宝青知道,柳柳心心念念一条漂亮的红围巾。宝青在商店里见过,那条红围巾卖20块钱,但他买不起。
宝青有一个发小叫洪水,洪水在村办力车胎厂上班。宝青找到洪水,洪水手头也紧,但洪水说有办法。
这天洪水上夜班。半夜,洪水悄悄从围墙里抛出一捆力车胎,宝青在墙外“捡”到了。当时,宝青吓得浑身如筛糠。
洪水偷偷拿力车胎换了钱,给了宝青20元。
柳柳生日那天晚上,宝青颤抖着手给柳柳围上了那条鲜艳的红围巾,柳柳的脸被红围巾映得通红。
半年后,洪水犯了事。他再次偷力车胎时被抓了现行,警察将他铐走了。宝青吓得腿肚子转筋,他害怕洪水把自己“咬”出来,当晚就消失了。临走时,他和柳柳说了实情,柳柳吓哭了。柳柳劝他去自首,宝青脸色惨白,浑身哆嗦着直摇头,说:“我怕坐牢,必须得跑,你等我回来,一定等我回来!”
柳柳心如刀绞,眼泪汪汪,说:“放心,我一定等着你!”
洪水被判了五年,他没有供出宝青。
两年过去了,柳柳想,应该没事了,怎么不见宝青回来呢?
三年又过去了,洪水已经出狱了,可还是没有见到宝青的踪影。
在这五年里,柳柳经历了很多糟心事。先是宝青的奶奶去世了,是柳柳和柳柳娘操持着将奶奶送走的。再是柳柳家的门槛被刘媒婆踏烂了。刘媒婆为柳柳介绍对象,左一个,右一个,柳柳连面儿都没见就说不同意。柳柳开始还好言推辞,后来见没完没了,便懒得搭理了。时间一长,村里人都说柳柳不识好歹,心比天高。柳柳娘不知内情,着急上火,哮喘病发作了好几次。
一晃,柳柳30岁了,成了村里罕见的老姑娘。贼眉鼠眼的老光棍阿义给刘媒婆买了好烟好酒,托她到柳柳家说媒。刘媒婆便使出三寸不烂之舌软磨硬泡,柳柳越听越烦越生气,一怒之下将刘媒婆赶出了门。第二天,村里就传出了风言风语,说柳柳有病,黄花大闺女没来过例假,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柳柳和柳柳娘气炸了肺,认定是刘媒婆和阿义造的谣,但又无真凭实据,只得生闷气。柳柳娘哮喘病再次发作,老脸憋得青紫,一口气没喘上来,瞪着大眼路走黄泉。柳柳哭得死去活来。
春去了又来,花开了又谢。第二天,柳柳家的大门便上了锁。
三个月后,村里又有了传言,说柳柳在外地一个小镇上失魂落魄地晃荡,大热的天,脖子上竟裹着一条红围巾……
半年后,柳柳回了村。她又黑又瘦又憔悴,脑门上也起了明显的褶皱,门牙还掉了一颗,说话露出黑洞,看上去简直就是个干瘪老太太。村里人见了可惜得直摇头,连阿义见了她都躲闪着走。
“宝青回来了,还拖家带口呢。”
柳柳正在地里除草,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她呆愣了一会儿,猛然扔掉锄头,爬起身朝村里奔去。家门前围了一圈人。她拨开人群,一眼便看到了轮椅上的男人,男人也看到了黑瘦如柴的柳柳。
“你是?”男人眯眼拧眉打量着柳柳。
柳柳缓步近前,双手将红围巾徐徐抖开,眼睛盯着男人,问:“还记得它吗?”
“你——是柳柳?”老男人满眼惊诧。
“呵,难怪你认不出,我都活成‘鬼’样儿了!”柳柳嗤笑一声,眼眶里滚动着泪花。
“你倒挺快活呀!”柳柳看向男人身后,问,“这都是你的家人吧?”
男人眼角抽搐了几下,羞愧地低下了头。
“呵呵呵……”柳柳笑起来,笑得双肩颤抖,泪水横流。她颤巍巍地收起红围巾。忽地,她举起干枯的拳头猛地朝男人肩膀捶去,五官扭曲成一团,胸腔中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你这坑人的鬼呀!”
人们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泪流满面的柳柳随即被人搀扶住。少顷,柳柳止住了哭声,她使劲挣脱开来,双臂猛地一扬,手里捧的红围巾被抛向了头顶。此时,恰好一阵疾风吹过,那血色围巾在空中飞旋起来,竟然迟迟不落。人群中发出阵阵唏嘘声。
小说是一个有情人难成眷属的老题材,但通过作者丰富的想象力,设计了曲折的情节。作品反映了真实的人生磨难:女主人公一辈子坚守,最终几乎成了一截枯木。男人亦历经艰难,最终也未能如愿。造成这种悲剧的真正原因在哪里?作者并不作答,而是留给读者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