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有形的艺术,传承无形的文化遗产
2022-08-29
正拍摄布袋戏防疫宣传片的庄晏红 图/受访者提供
“来,来,来,斗阵来,这场病毒真厉害,需要大家覕厝里注(躲家里)。亲情朋友感情在,非常时期少往来,减少接触无伤害……”视频里,威风凛凛的孙大圣说着闽南方言念白,头戴凤翅紫金冠,不仅身手矫健,一对翎子也摇得英武非凡,但这位孙大圣,并非真人演员,而是在“木偶之乡”福建拥有广泛群众基础的布袋木偶。
自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后,几乎每个厦门人都见过这支以布袋木偶戏为表现形式的防疫宣传片,而操纵偶像、使其活灵活现的,是福建省级及厦门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出身布袋戏世家的布袋木偶戏演员庄晏红。而她的父亲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最高奖“中华非物质文化遗产‘薪传奖’”的获得者——中国布袋木偶大师庄陈华,她尚在读大学的女儿詹皓晶也是一名舞台经验颇为丰富的业余布袋戏演员。一家三代的传承故事,或许是对“非遗守艺人”这几个字的最佳诠释。
注
覕(miè),意为蔽而不见;厝(cuò),意为房屋。
什么是布袋戏
布袋木偶戏,俗称布袋戏、掌中戏,是闽南地区近千年无断代,传承至今的民间艺术,也是目前福建木偶戏体系中主要的演出形式之一(福建木偶戏现尚存有提线木偶、布袋木偶、铁枝木偶和幔帐木偶四种,其中前两者是如今的主要演出形式)。不同于常见的提线木偶,它直接用指掌操纵偶像来进行戏剧性表演,以手掌作为偶人躯干,食指托头、拇指和其他三指分别支撑左右两臂,可一人操控一个木偶,也可双手同时操纵表演两个性格、感情各异的偶人,故又称掌中戏。
与人戏相同,布袋戏角色基本上分为生、旦、净、末、丑等行当,每个行当里仍有不同的区别和名称。此外还擅长表现神话里的各种人物及飞禽走兽,以及人戏无法表现的各种动作。因其表演技法精湛、传统剧目和音乐唱腔丰富、偶像造型艺术精美绝伦,形成了完整的表演体系,成为当地民众珍爱的表演艺术。
在千余年的传承中,布袋戏从发源地泉州传到漳州、漳浦等地,逐渐分为漳泉两派(亦称南北两路)。泉州布袋戏(南路)保留着“鼓笛为主,唱傀儡调”的古老传统形式,其曲调以南曲为主,故事题材基本是人们熟悉的古代经典文人故事,如《包公案》《狄青取旗》《女娲镜》等。而漳州一带,起初是唱南曲的,以后由于漳州地区流行闽西汉剧和京剧,所以布袋戏的音乐唱腔显然受到了皮黄声腔的影响,表现形式主要以“武、动”为主,多上演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这类故事来展现斗智斗勇、精忠报国的情怀。这种流变,使它突破了方言地域的限制,开始受到外省观众的欢迎,也形成了如今漳州布袋戏(北路)唱念用皮黄、说白用土腔,泉州布袋戏唱白均用土腔的现状。
2006年,泉州市提线木偶戏、泉州南派布袋戏和漳州市布袋木偶戏,经国务院批准公布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在中国,木偶戏“源于汉,兴于唐”,拥有悠久历史,也发展出多种流派,但唯有福建木偶戏,成为与昆曲、京剧、粤剧、藏戏、皮影戏一同名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中国传统戏曲。“福建木偶戏后继人才培养计划”也是中国目前唯一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优秀实践名册”的项目(2012年)。
木偶表演大师,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庄陈华 图/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
剧场里的两代守艺人
1968年,庄晏红在木偶之乡福建漳州出生。因为父母亲都是布袋戏演员,母亲怀她时依然坚持演出,即便到了临产期,也是里头演着,外头板车等着,一有动静就直接送去医院。所以毫不夸张地说,庄晏红还未出生就已经在母亲肚子里听了十个月的布袋戏。
福建作为木偶之乡,其木偶戏早在宋代就已驰名全国,不仅成了一项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更在不少地方成为民间婚丧嫁娶与节庆活动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仪式。南宋临安(今浙江杭州)人“西湖老人”撰写的《繁胜录》一书,是后世了解和研究临安市民游艺活动和民间艺人情况的资料之一,书中记载:1241年左右,南宋政权偏安杭州时,曾举行过一次规模盛大的全国性“文艺会演”,当时福建派去的代表队,仅木偶戏艺人就有三百余名,居全国之首位。
到了明朝万历年间,布袋戏已流传到与福建一海之隔的中国台湾,以及东南亚地区。比如印尼的布袋戏便是于十六世纪至十九世纪通过中国商人和移民进入印尼群岛的。据当地史料记载,十八世纪时,在印尼所观看到的布袋戏还是以中文(闽南语)表演的,之后才发展为印尼语表演,非华裔也能欣赏和融入布袋戏的演出,如今在华人聚集的社区依然常演不衰。
到了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布袋戏俨然成了闽南地区最受欢迎的戏曲种类,仅厦门一地,便有六七个专门演布袋戏的剧场。1920年代,厦门即有“是耶非”“金琅环”“金华轩”“岂非然”“莫非也”“大鹏园”等布袋戏班,台湾知名布袋戏班“小西园”也在1939年到1942年期间在“厦兴南俱乐部”演出。时至今日,台湾地区依然有着大大小小上千个布袋戏演出班子,且和福建的布袋戏剧团时有交流。
1953年5月,大鹏园在公私合营后改名为“掌艺班”,全班共9人。1958年下半年,该布袋戏班划归厦门工艺美术学校管理,作为该校木偶班。大鹏园的发展是福建当时大多木偶戏班的缩影,正是在这一年,庄晏红的父亲庄陈华考入了福建龙溪艺术学校木偶班,师从木偶戏大师杨胜。
1960年,16岁的庄陈华进入漳州市木偶剧团任专业演员,以丑角戏见长。他技艺高超,可双手同时操纵表演两种性格、感情各异的偶人。在坚守剧种表演的程式性与行当特色的同时,庄陈华又能在操作技巧上大胆创新,突破传统布袋戏表演的“关节腿”难题,创造了独有的“丑角步法”和“以嘴咬线拉帽”的拉线技巧,成为北派布袋戏代表性艺人。几十年来,他多次出访海外,为中外政要演出,其获得过国际木偶表演艺术金奖的布袋木偶剧《大名府》,在国内外演出达到一万场以上。
在那个文娱生活还十分匮乏的年代,与人戏相比,布袋戏这样的偶戏能提供更多奇幻的表演方式。不仅能靠表演者的嗓子和一双巧手表达与人戏一样的唱念做打、喜怒哀乐,表现上天、入地、下海、降龙、伏虎、斗妖、驱魔等超现实的故事情节,还能完成顶碗耍碟、耍叉弄棒等各种高难度的杂技动作,甚至还有一些人戏无法表现的“特效”,使人如痴如醉。剧团里的老演员,人人都能用自己的手艺逗得庄晏红开怀大笑。从小以剧院为家的她,自然也获得了许多别的孩子无法拥有的快乐。
彼时,小小的她喜欢看一段段樟木如何在剧团制偶师的巧手下,化为五官清晰、各具特色的人脸,然后画上戏剧脸谱,再套上演员们亲手精绣而成的戏服,一个个高约30公分、差不多成人上臂长短的布袋木偶就制作完成了。
平日里,乐师们敲锣打鼓,操偶师们唱念做打,尤其到了福建湿热而漫长的夏季,连续几个小时站姿高举着偶人排练,汗水浸透衣衫是常事。台前幕后的种种付出,她不光看在眼里,还时时学习模仿;到了大人们正式演出的时候,座无虚席的剧场与观众的喝彩更是让她兴奋又自豪。
谈及幼年时印象最深的一场演出,她首推父亲庄陈华在1976年左右演出的《三打白骨精》,当时参与演出的有多位布袋戏名家,庄陈华也已是首屈一指的布袋戏演员。那一年,她还不到十岁,但已经清楚地记得,那场演出是一票难求。几百人的大剧场被热情的观众塞得满满当当,台下无分男女、无分老少,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布袋木偶的一举一动,庄陈华扮演的猪八戒上台时,观众笑声不断,而孙悟空降妖时,叫好声又是一浪高过一浪。演出结束后,雷鸣般的掌声也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海。
带着对童年生活的幸福回忆,庄晏红语调轻快而深情:“在那种环境下,布袋戏自然而然就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不可能不爱它。”
守艺的种子在潜移默化中生根发芽,她开始系统地跟随父母学习,制作、表演布袋木偶戏。为了锻炼出更好的指掌灵活度和柔韧性,她和现在许多练钢琴的孩子一样,每天都要给自己的双手“掰筋”。十一岁时,她考入福建省艺术学校木偶班,师从木偶表演大师杨锋。
想要守艺,学好技艺是第一位的,而演出就是磨炼技艺的最佳途径。14岁起,她就带着演出队出起了长差,在各个村子之间到处辗转跑演出。白天演出少的时候一天三四场,多的时候一天五六场,所到之处无不受欢迎,但到了晚上休息,破庙里打地铺是常态。这样的日子,庄晏红一过就是三年多,回到漳州后,师傅杨锋对她迅速成熟的演技大为惊讶:这像是已经演了十多年的老演员了!
沉寂后的自救
然而,技艺精进带来的成就感并未能持续太久。1980年代,庄晏红发现,原来有几十人的剧团,人员正接连减少;父亲虽然一直受邀出访海外,为中外政要、文化名人演出布袋戏,宣传中国木偶表演艺术,但在整个福建地区,布袋戏剧团的数量却在逐渐变少。
原来,当时正好是改革开放初期,一方面,“下海潮”吸引了各行各业、各个年龄段的人转投商海淘金;另一方面,随着现代社会生活进程的加快,大众娱乐方式越来越丰富,电视、迪斯科、台球、KTV如同现在的短视频、网络小说和手游一样,迅速攫取了人们的注意力,包括布袋戏在内的许多传统戏剧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剧团收入减少,从业人员数量增长缓慢、青黄不接是传统艺术剧团的普遍困境。到了1990年代,布袋戏甚至一度陷入了濒危的境地。
为了维持剧团的生存、留住人才,时任漳州木偶剧团团长的庄陈华决心自救,让体制内的剧团在改开政策允许的范围内,进行一定的市场化运作。就这样,他和几个同事自己背着行李和演出用具,往现代娱乐还未普及的一些偏远的地方跑,跟以前的戏班子一样,走到哪儿,演到哪儿,还充分挖掘布袋戏在民俗、节庆活动中的良好群众基础,接洽一些商业演出。
除了主动出击寻找演出机会之外,庄陈华还在布袋戏偶身上发现了商机。
1983年左右,他收到了大量来自台湾地区的布袋戏剧团的咨询,希望向其购买布袋戏偶。原来,台湾布袋戏宗师黄海岱的次子黄俊雄当时已经开始把传统布袋戏与影视做结合,在偶的造型、场景规模、特效与配乐等方面下功夫,拍摄了不少布袋戏影视剧。1970年,他编导的《云州大儒侠》在台湾无线电视台播出后,造成万人空巷,剧集所创下的97%的超高收视率纪录,至今无人能破。
自此之后,台湾地区无论是布袋影视剧还是民间布袋剧团,都有了极大的市场需求,黄俊雄也开始着手打造日后蜚声国际的“霹雳布袋戏”系列。但电视剧拍摄讲究效率,布袋戏偶制作周期却较长,一个普通大小的戏偶一般需要一到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制作完成,显然,台湾本地的布袋戏匠人无法拥有如此大的产能。而且相比福建的布袋戏偶,他们在制作成本、工艺等方面都存在差距,所以,向福建购买当时价格在一二百元人民币左右的高品质手工戏偶最具性价比,这也在无意间为庄陈华一家,以及福建其他的布袋戏艺人打开了一条谋生的新路。注
庄晏红回忆说,1991年,她的父亲赴台交流演出时发现,台湾的千余家布袋戏剧团,使用的布袋戏偶竟有70%都出自庄家,而且黄家还专门开办了相关的文博场馆,用以展示他们收藏的布袋戏偶,数量之多、样式之齐,令人叹为观止。
而在当时的内地,文化遗产保护尚未成为大众的普遍共识,大多剧团的木偶损坏后就会被封存甚至丢弃,因而这趟台湾之行的所见所闻让庄陈华感慨万千。他告诉女儿,虽然没有能力像黄家那样自建电视台,并投入上千万的资金去拍摄创新的影视布袋戏,但至少要在未来的某一天,建一个布袋戏艺术馆,让无形的文化,以有形的载体被更多人看到。
1994年,26岁的庄晏红就任漳州木偶剧团副团长,后于2000年代调入厦门文联艺术创作基地。在文联的工作之余,她还为厦门艺校木偶班学生传授布袋木偶表演技艺。
庄晏红(左1)和父亲庄陈华(左2)访问“台原亚洲偶戏博物院”,藏品中有庄母制作戏服的影像 图/受访者提供
注
目前这类手工制作的布袋戏偶,一只价格在几千元。
2003年,她和父亲有关艺术馆的梦也终于有机会实现了。这一年,文化部、财政部启动“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宣告了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体系基本创立。趁着天时地利,“弘晏庄木偶艺术馆”于同年在厦门市思明区成立。这座庄陈华父女梦寐以求的木偶艺术馆不仅有木偶戏的舞台演出,还有陈列品展览区、衍生品销售区、传统的木偶工艺品制作及体验区,四大区域全面展现布袋木偶艺术的精髓。馆内珍藏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中,有精雕细刻、锦衣华服的布袋木偶精品,其中一些还是为江泽民、胡锦涛等国家领导人演出时使用过的。
庄晏红将一些布袋戏编成了小学的校本课程,努力让传统的木偶艺术在孩子们中间重获新生 图/受访者提供
传业为后继
2005年初,国务院办公厅要求建立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国家名录,通过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普查摸底工作,建立代表作名录体系,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认定、保存和传播,建立科学有效的传承机制。2006年,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公布,福建木偶戏入选;次年,庄陈华被国家文化部非物质文化遗产司认定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从那之后,庄晏红也逐渐把精力集中到了木偶戏的普及推广上,不光到中小学校开展木偶戏的培训,还常常参加各种形式的公益演出。
为了让福建木偶戏这门非遗后继有人,经福建省文化和旅游厅牵头,由福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联合泉州市提线木偶剧团、晋江掌中木偶剧团和漳州市布袋木偶剧团,制定了2006年至2020年“福建木偶戏后继人才培养计划”,采用学校教育、师傅带徒、剧团培训等方式,培养木偶戏传承人;推进“木偶戏进校园、进社区”,普及木偶戏知识;编写木偶戏教材、普及读物,制作音像制品等方式,从培养挖掘从业者、潜在从业者和欣赏者三个方面,来推动福建木偶戏的传承。
2012年,“福建木偶戏后继人才培养计划”于法国巴黎举行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相关会议上,成功入选“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优秀实践名册”。自2012年起,国家和福建省共补助木偶戏扶持资金1500多万元,目前闽南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范围内共有木偶戏传习场所205个,其中民办传习场所166个,基本保证了区域内木偶戏的保护传承场所。庄晏红为此还将一些布袋戏编成了小学的校本课程,努力让传统的木偶艺术在孩子们中间重获新生。
当然,后继专业人才培养是“福建木偶戏后继人才培养计划”的核心部分。以泉州为例, 2011年至2015年,剧团与上海戏剧学院戏曲学院合作,先后招收45名学员进行专业教学(其中有中专、大专及本科学历),由剧团选派富有表演经验的艺术骨干担任专业教师。经过多年教学,共有20名优秀学生顺利毕业,并进入剧团工作。
为了弥补艺术院校教育的不足之处,剧团会重新确立这些学员的表演行当,进行表演线功和道白、唱腔的强化训练,并选派国家级、省级、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对他们进行“一对一”的师徒制教育,为剧种艺术的传承发展提供了人才保证。
事实上,“一对一”的师徒制教育在福建木偶戏的授业传承体系中存在已久。早在1978年,庄陈华作为国有剧团的团长,就一边在一线工作,一边任多届福建省艺校漳州木偶班老师。退休后,作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他虽然每年可享受最高3万元的津贴,但热爱艺术的心让他选择了继续授业,为人才培养计划添砖加瓦。他不仅先后在厦门艺校木偶班和漳州艺校木偶班任教,还在两岸艺术交流活动中,收了两名台湾木偶演员为徒。从业至今,入室弟子已有20多人,著名的青年布袋戏演员陈黎晖便是其中之一,且也是“福建木偶戏后继人才培养计划”的受益者。现在,这位老艺术家已年近80,除了定期到漳州和厦门艺校教木偶班教学演出外,已不再经常演出了,但各地剧团的青年演员却经常上门拜师学艺。
当父亲为挚爱一生的布袋戏忙碌时,庄晏红也没有闲着。2009年,厦门布袋戏被列入厦门市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庄晏红被认定为市级传承人;次年,她离开了体制内的工作,在厦门思明区创立了“弘晏庄木偶皮影戏传习中心”,以民间身份扩展传承人群,同时教徒传艺。作为省级非遗传承人,她认为,现在的年轻人不是不喜欢传统文化,也不是没有审美鉴赏能力,而是没有太多机会看到最好的传统艺术,“如何去传播,并让他们看到传统艺术的美,这就是我们传承人的责任所在”。
于是,她十余年来一边接洽商业演出、排练演出剧目,以维持艺术馆和传习中心的运作,一边开展文艺志愿工作。疫情前,每年演出基本在三四百场。这些演出既有校园、社区、重大艺术活动的公益性演出,又有商业演出,既有广泛的国际性交流演出,更有讲座、教学、排戏等公益活动。
提到传承人的使命感,她直爽地表示:“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都喜欢把传承、保护布袋戏这样的传统戏剧理解成一种很宏大和崇高的使命,但至少对我来说,想去传承和保护它,并不是因为它有着非遗的名头,而是因为它承载了我们的家庭和我们世代生活的闽南地区,乃至海峡两岸和东南亚民间一段段用戏曲形式流传下来的故事和记忆。”
的确,有形的戏偶虽然是死的,可它一旦被布袋戏演员套入掌中,便立即“活”起来,达到了“无生命以生命化,无情物以有情化”的艺术境界。在这一虚一实的转化间,布袋戏身上传承的故事与记忆,也超越了个体或者某一场、某一批观众的“小众”层面,成了更大层面上的文化认同与斩不断的文化血脉,而这,或许正是非遗传承中,留给我们的最美好和重要的事。
庄晏红(左1)和父亲庄陈华(左2)和詹皓晶(右)三代同堂,共演布袋戏图/受访者提供
据了解,庄晏红尚在读大学的女儿詹皓晶同样热爱布袋戏,虽然只是一名业余演员,但已经有着丰富的舞台经验,而且她正在海外学习舞美设计专业,或许在中西文化的融汇中,她会找到一条不同于母亲和外公的传承新路。
守艺挑战多
截至目前,“福建木偶戏后继人才培养计划”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已经为福建木偶戏培养了500多名后继人才,从业人员平均年龄也趋向年轻化。代表性传承人也达到了百位以上,其中国家级15位,省级25位,市级83位。
不过庄晏红坦言,相比京昆这样的全国性剧种,布袋戏依然被很多人、甚至一些文化主管单位视为地方小戏,“因此我们得到的资源倾斜还是比较少的,比较难申请到像国家艺术基金这样的补助,民间剧团基本就更没机会了。这两年疫情一来,影响就更大。就我所知,这两年漳州木偶剧团靠国家拨款仅能发出70%的工资,剩下的30%要另外靠当地政府采购演出来补齐;我自己的剧团相对情况好一些,但4000元左右的月收入,在厦门也只是够大家生活。这种情况下,布袋戏的从业者的确很难有余力像京剧、昆剧那样,靠补贴来开发新剧本,或者搞更贴近现代审美的改编剧目”。
谈到布袋戏的创新,庄晏红提到了台湾的霹雳布袋戏。“霹雳布袋戏”是一种改良布袋戏,由黄文择、黄强华兄弟联手开创,而他们正是台湾布袋戏的一代宗师、五洲园布袋戏剧团掌门人黄海岱的孙辈。黄家入行布袋戏,最早可以追溯到晚清时候黄海岱的父亲黄马,他在福建泉州出师后自创“锦春园”戏班,而后到台湾地区发展。
经过三代传承,到了黄文择的父亲一辈,黄家开始涉足电视媒体,在1970年代将原本在戏园里演出的布袋戏搬上了电视屏幕,创下收视奇迹。到了1980年代,黄家跳出传统神话和戏本剧目,由黄强华编写原创剧本、黄文择统筹口白,并成立多媒体公司,主攻布袋戏影视制作,于1984年开启了现在有2600多集、3000多个角色的“霹雳布袋戏”系列,甚至拍摄了3D布袋戏电影。
除了在剧情上融入年轻人喜爱的“仙侠”题材,在表现手法上加入威亚、声光爆破、实景加绿幕拍摄、电脑特效等现代影视科技,霹雳公司还涉及游戏领域,从1997年至今,总共出品过21款不同类型的游戏。
过去几年来,霹雳的掌门人黄强华曾多次作为传统文化传承创新与两岸文化交流的民间代表登上央视新闻。他一直强调:“做文化的传承,一定是要传承给更年轻的世代。要获得年轻人的喜爱,必须用年轻人的方式。”依托于庞大的自创IP,在2000年,黄家进一步推出了“偶动漫”的概念,让改良得更“美型”的布袋戏偶成功打入泛二次元领域。不仅让这种传统艺术在年轻人当中“重获新生”,甚至走出中国,走向了亚洲,其2017年在与日本著名脚本家虚渊玄联手打造的《东离剑游记》,让霹雳布袋戏在亚洲范围内也收获了拥趸。
2014年,已经实现了较为成熟的产业化运营的霹雳公司在台湾地区挂牌上市,2021年财报显示,年营收4.28亿元新台币;而在2020年疫情爆发前,其年营收基本维持在6到7亿元新台币。
《东离剑游记》让霹雳布袋戏在亚洲范围内也收获了拥趸
霹雳成功的商业化运作确实令人艳羡,但庄晏红直言:“他们花40年时间、上千万投资拍摄影视布袋戏的方式是我们力所不能及的。眼前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力把这门古老的艺术原汁原味地传下去。”
除了需要更长期积累的传承和产业化运作,庄晏红还有近在眼前的焦虑。8月初,福建厦门又有了一小波的疫情爆发,她和父亲一心挂念的木偶艺术馆不得不再度闭门谢客。事实上,因为疫情,闭门谢客已经成了艺术馆和传习中心这两年的常态,原本还算热闹的艺术馆现在人流量骤减,大大影响了门票、演出、教学等运营收入,不光一年要花几百万元去填补亏损,还起不到好的宣传效果。提及此,庄晏红难掩失落,“我今年老是问自己,艺术馆会不会坚持不下去了”,她忧心忡忡地说。
不过,这两年她也在尝试用一些新方式宣传布袋戏。文章开头提到的那支防疫视频,就是她在疫情期间利用空闲时间拍摄的,这支视频上传到抖音平台后,还获得了视频平台上的“非遗抗疫优秀奖和人气奖”。这份来自网友的肯定,让这位坚守了40多年的非遗传承人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么就让我们祝福她和她所热爱的布袋戏,能在网络平台上,开拓出另一番传承守艺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