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题材电影英雄叙事策略浅析
2022-08-25刘政钰
刘政钰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文化与传播学院,北京 100070)
一、引 言
“电影是群众性最广泛、教育鼓舞作用最直接的战斗武器”。正如А·罗奥姆在 《思想战线上的电影》一书的序中写道:“苏联、中国等国家的人民正在建设社会主义,他们的电影作品是保卫和平、幸福和人类尊严并鼓舞千百万人民为建立美好生活而斗争的。”电影这一意识形态功能被我国“文以载道”的文艺传统吸收、融合,使中国电影内发地遵循艺术性和思想性的统一,自觉承担起增进政治认同、传承革命理想、培育家国情怀与引领社会主流价值观的思想政治教育功能。
近年来,《金刚川》《长津湖》等几部以抗美援为主题的影片引发了社会对主旋律电影的广泛关注,《英雄儿女》《上甘岭》《奇袭》等经典抗美援朝影片也再一次进入公众视野。对该类题材的影片而言,英雄叙事是其创作中的主导策略,对英雄叙事普遍模式的归纳与反思,有助于我们查明当前电影创作中的优点和误区,进而更好地调和电影艺术性与思想性的统一、更好地发挥电影的思政教育功能。
本研究聚焦于上述几部中国抗美援朝题材影片,运用文本分析法从人物性格、情节安排和视听语言三个方面分析该类题材作品的英雄叙事策略,探索文本深层的意义价值和意识形态力量,并对现有策略进行反思。
二、中国抗美援朝题材电影英雄叙事策略
(一)塑造典型英雄人物形象
英雄人物是作品的中心,电影只有刻画出鲜活的英雄形象,才能使自身具有感染力。无论是 《上甘岭》中的张忠发、《奇袭》中的方勇,还是 《长津湖》中的伍千里,这些英雄人物都具有智勇双全、舍生取义和家国两相依等英雄品质。
1.有勇有谋的非凡力量
塑造英雄人物智勇双全的形象。二战之后,美军武器装备是世界上所有军队中现代化水平最高的,远赴朝鲜作战的美军大兵几乎武装到了“牙齿”,而我国志愿军的武器装备则远远落后于敌军。抗美援朝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这就要求志愿军在战场上不仅要有顽强的精神,更要有冷静与灵活的头脑。在 《奇袭》中,志愿军某部连长方勇受命带领侦察队深入敌占区炸毁敌军桥梁,在经过一片地雷区时,方勇根据敌人行动规律,带领战士尾随敌人前进,巧妙通过了雷区;在被李伪军运输队阻拦而无法穿越公路时,方勇等人急中生智化装成美军巡逻队令敌军无法辨识真伪,不得不为侦察队让开道路;在勘察敌军大桥时,方勇等人又装扮成李伪军伤兵,驾驶一辆敌军吉普车潜入到对方阵中,摸清了敌人的火力布防情况,最终在朝鲜游击队战士的帮助下炸毁了大桥。银幕上志愿军的勇气和智慧与敌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能够唤起观众的敬佩之情。
2.舍生取义的超越境界
其次,是塑造英雄人物舍生取义的形象。《英雄儿女》中王成喊出“向我开炮”后抱着爆破筒与敌同归于尽、《长津湖》中雷公开车冲向正在撤离的美军,牺牲自我保全了队友,这些情节展现了志愿军“敢同恶鬼争高下”的英雄气概和对革命理想的忠诚。为什么舍生取义的英雄形象能够令我们感动呢?因为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而英雄能够为了革命奉献自己的全部力量和生命,他们凭借坚定的意志将平凡之躯融入到人类的崇高前景中,将渺小自我升华至广阔的历史存在。在英雄身上,我们看到了人类蕴含的巨大力量与无限潜力,在认同英雄的同时也达成了对自身存在与使命的某种认同。
英雄为了正义事业而舍生取义是一种高级的肯定主体的方式,这与敌人的牺牲所引起的审美情感是完全不同的,前者能够使我们感到人类的崇高,后者则只会令我们惋惜人如芦苇般脆弱。《周易》中讲“鼓之舞之以尽神”,正是因为这些英雄代表了正义力量,而正义能够超越人有限的生命,我们才能被这些作品打动。
3.家国两相依的复杂情感
塑造英雄人物家国两相依的形象。家国情怀是中华民族永不衰竭的精神涌流,责任和担当则是家国情怀的精髓所在。英雄能够把小家与大家融合为一,将对家的情意深凝在对他人的大爱和对国家的担当上。《英雄儿女》中,师政委王文清在前线偶遇十八年前失散的亲生女儿王芳,为了不影响王芳的文工团工作,他克制住感情没有与女儿立刻相认,在与王芳团圆后,王文清还勉励女儿做革命的接班人。《长津湖》中,连长伍千里刚回到家乡就接到紧急归队的命令,而他毅然决然地再次奔赴前线。他们为国而忘家,把个人价值寄托在伟大的革命中,英雄的崇高形象由此树立了起来。毛泽东诗曰:“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英雄们超越了个人存在,成为民族精神的符号。
智勇双全、舍生忘死和家国两相依是抗美援朝题材电影中英雄人物的典型品质,其强度超越了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历的磨难,因而使影片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二)典型情节彰显革命英雄主义
1.英雄成长:从平凡个体到人民英雄
成长是人类叙事长河中不断被书写的永恒主题,主人公在成长过程中经历的考验既包括敌与我、人与环境的外部冲突,也包括革命道德与人之本欲的内部矛盾。比如,《上甘岭》着重讲述了上甘岭战役中坑道斗争这一阶段的故事,将矛盾焦点集中在水源的问题上,细致刻画了我军战士如何在敌人封锁下对抗缺粮少水的困境。还有一些影片着重表现主人公的内心矛盾,讲述人物如何一步步完成思想上的改造。比如,《长空比翼》以鸭绿江上著名的“米格走廊”为题材,讲述了飞行员张雷在战友的帮助下摆脱了自傲情绪和个人英雄主义倾向,最终成长为一名能够顾全大局的优秀飞行员。这种情节安排将主人公的力量设置在一个普通的起点上,使观众跟随主人公一起经历“危难——对抗——征服”的英雄旅程,从而对英雄品质产生更切身的体会。
2.悲壮结局:英雄主义于命运无常中得到集中表现
在抗美援朝题材电影中,志愿军战士特有的忠诚和英勇品质往往通向个体的牺牲,牺牲又成为这种英雄精神的最大符号。克里斯托弗·沃格勒在 《作家之旅:源自神话的写作要义》中总结了“英雄之旅”故事发展的十二个阶段,其中,最后两个阶段为“复活”和“满载而归”。在采用这种故事“骨骼”的电影中,英雄往往能在最后死而复生;而在 《英雄女儿》《金刚川》《长津湖》等影片中,英雄最终的结局是更为惨烈、更为崇高的牺牲,这就使得故事具有强烈的悲壮意味。这种发展是由历史本身所决定的:我们虽然取得了战争的最后胜利,但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近20万志愿军战士在战场上牺牲了。志愿军用鲜血奠定了国家今天的繁荣富强,而他们的功绩也将被人民代代传颂。
3.武戏文唱:政治工作呈现中国特色
志愿军能够战胜拥有高度现代化装备的敌人,其强有力的政治工作发挥了巨大作用。《上甘岭》中有一段情节:张忠发和毛四海趁夜间战友睡觉时,偷偷摸出坑道炸掉了敌人的地堡,当他回到坑道准备向上级报告这个好消息时,排长陈德厚却提出异议,他认为连长作为一个队伍的最高指挥员,不能总是亲自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于是,陈德厚和指导员召开党内会议严肃批评了张忠发的错误,之后他也明白了大家的心意。这段情节生动的政治工作展现了志愿军高度的组织性和纪律性,也向观众进行了一次深刻的集体主义和社会主义教育。
(三)极致的视听语言彰显了崇高之美
1.奇观化视效触发敬畏感
英国美学家博克认为:“任何适于激发产生痛苦与危险的观念,即任何令人敬畏的东西,或者是涉及令人敬畏的事物,或者以类似恐怖的方式起作用的,都是崇高的本原。”当今的战争电影非常擅于利用特效技术打造出令观众惊奇、恐惧的奇观化场面,引起观众崇高的审美情感。相比于 《上甘岭》 《英雄儿女》等老电影,《长津湖》等新影片更注重通过奇观场景来构建视觉形象,以达到推进叙事与感官刺激合一的观赏效果。观众不仅能看到皑皑的雪山、茂密的丛林、刺骨的冰雪,更能“体验”到惨烈的战斗场面,这些场景令观众瞠目结舌,使观众充满强烈的敬畏之情。
值得注意的是,电影的质量不仅取决于特效水平,更依赖于合理的故事情节和完整的故事内容,如果没有这两点做基础,奇观化的视觉效果反而会使电影基调倾向于娱乐化,进而使其与电影拍摄的初衷背道而驰。
2.音乐强化电影的崇高美
电影音乐与画面相互配合,具有抒发情感、渲染气氛、刻画人物、深化主题等多方面的功能,而对《英雄儿女》《上甘岭》等电影来说,音乐的作用超越了这些功能,真正作为重要的且不可或缺的“剧作元素”而存在。王芳为前线战士演唱的 《英雄赞歌》是 《英雄儿女》中非常重要的一段情节,一开始,王芳宣传哥哥王成,可她难以摆脱失去哥哥的悲痛,怎么也完成不好这个任务,在得到父亲王文清的指点后,她最终化悲痛为力量,创作出了歌曲 《英雄赞歌》,以表达对哥哥的思念和崇拜。王芳是歌曲的创作者、歌唱者,更是事件的经历者,因此,她演唱《英雄赞歌》的情节是全片的“文眼”,歌词则是全片主题思想的提炼,“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它/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不正是表达了我们对英雄的怀念和敬意吗?与之类似,《上甘岭》的插曲 《我的祖国》也超越了一般音乐在电影中的作用,成为英雄崇高精神的永恒载体。
三、中国抗美援朝题材电影英雄叙事的嬗变与反思
电影的关键在于如何塑造出典型的英雄人物,尽管抗美援朝中涌现了无数英雄,但是这些事迹仅仅是电影的原材料,而把现实英雄转化为银幕形象却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因此,,包括抗美援朝题材电影在内的主旋律影视剧的英雄叙事策略在几十年间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嬗变,下文将从“神化—日常”“奇观—叙事”两组关系切入来阐明电影叙事策略嬗变的利弊得失。
(一)“神化—日常”
“文化大革命”时期,“四人帮”要求文艺创作要遵照“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中心人物”的“三突出”原则,而“中心人物”必须是形象高大、胸怀宽广,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完美角色。“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一些文艺工作者开始反思过去正面题材作品存有的公式化倾向,转向着重于描写日常生活中的杯水风波,使主人公多了许多人间烟火气,而不再只是高高在上的英雄。《上甘岭》中,张忠发打仗时候爱喝水的嗜好设计得非常巧妙,因为它和全片的主要矛盾——水资源的紧缺联系密切,当张忠发为战友着想而压抑自己的喝水习惯时,这一人物的性格就立刻凸显出来了。由此可见,任何人物特征的设计都是有目的的,都要有助于突出人物的性格,服从于故事的发展方向。合理地表现日常小事能够促使观众移情于剧中人物,使英雄事迹更加可信和感人,但是,如果为了“去神化”而刻意编造“日常”,就会重蹈“公式化”的覆辙。
(二)“奇观—叙事”
电影 《英雄》(2002年)出现之后,一系列以展现视觉奇观为主的电影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中国电影自此进入了一个“奇观化”的时代。长久以来,文学被视作电影的基础,文学性一直被认为是电影的内核,这类电影的“理想类型”就是叙事电影,强调塑造人物性格、挖掘深刻的主题、构造复杂的情节等。而随着社会文化的视觉转向,注重奇幻影像的奇观电影逐渐成为与叙事电影并驾齐驱的主流范式。这种转变也带来一个问题,即电影叙事性与奇观化之间的紧张与对立,一些电影工作者痴迷于视觉奇观,而不惜牺牲叙事结构的严整性,将电影简化为一个个奇观场景的聚合与拼接。
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是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民第一次敢于面对强敌迎刃而上,御敌于国门之外,其历史意义和战略价值极其巨大,因此,该题材电影具有重要的教育价值。叙事是否透彻是衡量电影优劣的重要指标,这也说明抗美援朝题材电影不能仅仅只是一部奇观电影,而更应该是一部叙事电影。在 《金刚川》上映后,部分观众批评了影片低沉萎靡的格调和孱弱的故事情节,笔者认为,其主要原因是该片没有把握好叙事和奇观的平衡,过于注重奇观场面的呈现,而弱化对历史事实与逻辑的深入剖析。
四、结 语
总而言之,电影工作者应该发扬“文以载道”的历史传统,创作优秀作品以弘扬革命英雄的崇高精神。我们应当以人为本塑造具体化的英雄形象,遵循艺术规律提升作品的艺术性与观赏性,秉持历史理性揭示革命胜利的必然性,从而使电影的鼓舞作用和教育功能得到最大化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