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城市记”
2022-08-24策划新作文执行清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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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总是与故土相联。出生地绍兴,求学时的南京,日本东京和仙台,后来的北京、上海、广州、厦门,都曾寄放过鲁迅先生内心深处的乡情。
鲁迅在《在钟楼上》中说:“倘若说中国是幅画出的不同人间的图,则各省政府图样实无不同,差异只在所用的颜色。黄河以北的几省,是黄色和灰色画的,江浙是淡墨和淡绿,厦门是淡红和灰色,广州是深绿和深红。”
○绍兴:回不去的精神原乡
在绍兴,他是周樟寿。生自仕宦人家,生活不会令人发愁。母亲总能讲出令他欣喜的小故事,还时常带他去看社戏,而舞台之下,还有一片独属于儿童的乐园。在那里,樟寿认识了六一和七斤。他们一同放牛、钓虾、捉蚯蚓。几个无忧无虑的小少年,在篷船、泥路中来回穿梭。还有少年闰土,他们一起看瓜、刺猹、雪地捕鸟、海边拾贝、看跳鱼儿。
绍兴赋予鲁迅最丰富的游娱时光,也为他的文学积淀提供了极为优越的环境。
读《花镜》,对人间草木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在百草园,对生命和创造有了体悟。看《荡寇志》,一边看,一边临摹当中的插画,金石、木刻、碑拓,其后这些成了他持续一生的爱好。翻阅长妈妈带来的《山海经》,在幻想世界中纵横。
年岁再大些,鲁迅进入了三味书屋。在寿镜吾先生的眼皮底下,既饱读了传统经典篇目,又看了许多被视为“闲书”的古典小说。
1896年,鲁迅16岁,父亲离世后,家族的轰然坍塌,家道中落后受到的欺侮,让他目睹了社会的阴暗和痼疾,也见证了不同阶层间的相互倾轧。
于是,他毅然离开了。
○仙台:异域求学,弃医从文
1898年至1903年,鲁迅先后在南京,日本东京、仙台求学。
在仙台学医的经历并不是很顺利,他在《藤野先生》的文章中谈到了日本学生对他的歧视,也承受着弱国子民的屈辱。在这样的环境中,藤野先生给了鲁迅关怀,帮他改笔记,关心他的学习。
那时,正是日俄战争期间,鲁迅在课堂上的幻灯片里见到麻木的中国人,改变了志向,要“改变他们的精神,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
鲁迅之于仙台是非常著名的人物,仙台博物馆还陈列了他的雕像和纪念碑。今天,仙台的学校还保存着鲁迅上课的阶梯教室,他曾经坐在第三排的位子上。
在日本7年,青年鲁迅完成了一次蜕变。
(仙台市博物馆的鲁迅纪念碑)
○北京:从“周树人”到“鲁迅”
居住时间:1912年5月―1926年8月。
1909年8月归国后,鲁迅先后在杭州、绍兴任教。
1912年5月,鲁迅进京工作。在北京的17年,他从那个满腔热忱却空无救国之道的“周树人”,变成了大声疾呼的“鲁迅”。
鲁迅最早在北京的生活并不顺遂。政治压迫,舆论管制,他极少参与公共事务,平日,除了上班和去书店,很少离开绍兴会馆的“补树书屋”。在这处居所中,他抄书、抄碑文、诵读佛经。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他短暂地得到了乱世中的宁静。
1916年,袁世凯去世,社会氛围日渐宽松。此时,陈独秀创办的《新青年》编辑部也由上海迁至北京。其中一位杂志编辑钱玄同是鲁迅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钱玄同找到了正在临摹碑帖的周树人,希望他可以“做点文章”。但很长时间,鲁迅都不知该写些什么好,他时常思忖,在一个陈腐的社会中,写作有什么意义?它能为蒙昧的国民带来什么影响呢?
而这思忖的结果,就是《新青年》上中国第一篇短篇白话文小说——《狂人日记》,作者的署名是“鲁迅”。“鲁迅”二字,分别取用了青年时期用过的笔名“讯行”中的“讯”字,以及母亲的“鲁”姓。自此,鲁迅诞生了。
鲁迅在北京这块文化阵地上,用小说、杂文对时代进行着反思、抨击与抵抗。他希望,那些文字能够成为“不能抹杀的希望”。
当然,他在这里还留下了诸多热爱生活的痕迹。他爱把玩古代的小物件,爱去琉璃厂,“历览众肆,盘桓至晚方归”。也流连名胜地,日记里有关于先农坛、天坛、万牲园、陶然亭、什刹海等地的记录。日记里承载着鲁迅柔软的灵魂。
(1929年,鲁迅在北京发表演说)
○厦门 广州:短暂的大学任教
居住时间:厦门1926年9月―1927年1月;广州1927年1月―1927年9月。
好友林语堂邀他前去厦门大学教书。那时的厦门不似今天的“特区”般发达,这座陌生的滨海城市,自然风光无疑是好的,“此地背山面海,风景佳绝”,但语言和饮食上的习惯,鲁迅并不适应。不过,他从厦门普通人身上看到一种难得一见的刚烈之气,“大约看惯了北京的听差的唯唯从命的,即易觉得南方人的倔强,其实是南方的阶级观念,没有北方之深”。
但,鲁迅没有久居厦门的打算。
1927年1月,鲁迅离开厦门,坐船前往广州。那时他仍处在逃离人世险恶的心情中。船在平静的海上行进,“小小的颠簸自然是有的,不过这在海上就算不得颠簸;陆上的风涛要比这险恶得多”。
来到广州,他不但在中山大学任教,还担任了文学系主任兼教务主任的职务,学校的气氛也比他在厦门大学时要好很多,工作上很有一番干头。
当然,要融入广州市民生活依然很难。“而最大的障碍则是言语。”鲁迅笑谈自己在广州的收获时说道:“广州的花果,我最爱吃是‘杨桃’。我常常宣传杨桃的功德,吃的人大抵赞同,这是我这一年中最卓著的成绩。”
但在中山大学,他目睹学生被抓被杀的恐怖景象。鲁迅不但体验了营救学生无果的悲愤,也目睹了同样是青年却划分出勇于革命和“投书告密”“助官捕人”两大阵营的悲哀。
“我是在二七年被血吓得目瞪口呆,离开广东的。”“我抱着梦幻而来,一遇实际,便被从梦境放逐了,不过剩下些索漠。”
○上海:最后的栖息地,再次被推到文化前沿
居住时间:1927年10月以后。
1927年10月,鲁迅怀着愤懑和失望离开广州前往上海。到上海之初,只是怀着“过客”心态,先住下来歇息一下,再决定去向。没想到,一到上海的鲁迅便被友人们的热情包围。特别是暂居之所与茅盾等作家相近,常有聚谈机会,他很快就投入到创作、编辑和文艺活动当中。这让他感到一种找回自我的感觉。
鲁迅对上海不陌生。语言和饮食更不是问题。他对上海及上海人的观察,从一开始就可以深入到细节中挖掘,描写不但准确到位,且常常让人觉得入木三分。这样的描写,直到今天看也可谓生动逼真。
他在上海又看到了另一些不能释然的景象:“心也静不下,上海的情形,比北京复杂得多,攻击法也不同,须一一对付,真是糟极了。”“北京是明清的帝都,上海乃各国之租界,帝都多官,租界多商,所以文人在京者近官,没海者近商,——要而言之:不过‘京派’是官的帮闲,‘海派’则是商的帮忙而已。”上海的“人文环境”同样不能让鲁迅满意和放心。
到了1936年,鲁迅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当时有很多人劝他移居更安逸的地方去休养,但因为病情时好时坏,鲁迅谢绝了这些好意。
上海就这样成了鲁迅最后的栖息地,一个让他再一次被推到文化前沿的地方。
他在这里曾经安居乐业,并喜添海婴,尽享天伦之乐;但也有为求人身安全四处逃匿、身心疲惫的痛苦。他在这里又一次成了中国文化界众人仰慕的精神向导,也成了恐吓与诬陷的对象。他在病痛中逝世,引来中国现代史上最为壮观的万人送别场面,赢得了“民族魂”的千古英名。
(1936年,上海八仙桥青年会)
●结语:
鲁迅终其一生都在寻觅一个让他的心灵放松、精神安稳的居住之所,而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漂泊,才成就了他这样一位永远的“求索者”,一个永远停不下脚步的“过客”式的战士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