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个愿望
2022-08-23幸有
幸有
三句话:我的第一千零一个愿望是,我和你,能朝朝暮暮,自此一生,白头到老。
作者有话说:踏出一条分界线,跨越南和北、漫长的时区、渺小的猜疑,才知心动不是假定,是你和我,我和你。
1 二十四岁 曼谷
在曼谷的第六天,我单方面和傅朝立大吵了一架。
起初我们的摩擦还只停留在主食要选“泰式炒河粉”还是“杧果糯米饭”,以及要不要去水上市场、花五千泰铢买一个小木雕值不值得的阶段。
每一次矛盾,都以我的妥协结束。
来曼谷的第一天,主食我选了傅朝立爱吃的粉类。餐盘里的辣椒粉和柠檬汁混在一起,只尝了一口,便让我的舌尖发麻,甚至有落泪的感觉。
第三天下午,我在本子上划掉了“去丹嫩沙多水上市场”的行程安排,因为傅朝立临时要做一个线上报告。我猜内容多半是围绕着“怎么用Min-Max方法证明,非退化对称椭圆方程的第一特征函数恒正或恒负”这样晦涩且深奥的问题展开讨论。
第五天,我在街边摊贩的手里相中了一个菩提树木雕。询问价格后,傅朝立拉着我就走,他执意认为这是欺诈外国游客的一种手段。我掰开他的手,挣脱他宽大的掌心,愤愤地控诉他吝啬。
傅朝立蹲下身,替我把散落的鞋带系好,他维持着冷冷的语调,从人工打磨费跟我讲到制作木雕所需的成本,最后告诉我:“那个看上去廉价极了的木雕,折合人民币却要九百多。郁歆,这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现在不是在解析你的那些数学题,不需要考虑什么必要和非必要条件。我只是想买个喜欢的东西。”我气呼呼地回话,“也是,你一向就不懂什么是‘喜欢’。”
傅朝立不说话,只是沉下了脸。
回到民宿时,我刚好看到老板娘正在准备晚餐,见我好奇,她索性手把手地教我本土冬阴功汤的做法。
我是個厨房杀手。有一次,我兴致勃勃地想给傅朝立做道肉羮,凭着对处理食物的独创见解,我从冰箱里拿出了冷冻肉就硬掰着解冻。很倒霉的是,在掰肉时,我的手肘不小心撞到料理台,导致肘关节脱位了。
傅朝立来找我时,我正狼狈地抓着那只疼痛的手。在傅朝立质问我前,我就先发制人地说:“我本来还想煮个汤,让你尝尝看本大厨的天才料理,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说完这话,我心虚地将目光转向别处,不敢跟傅朝立对视。
傅朝立带我去了医院,要出门时,他扫了一眼被我弄得一片狼藉的厨房,像宣布一个结论一样,平静地说:“郁歆,不要轻易尝试自己不擅长的事。洗手做羹汤这种事就不适合你。”
我有些气馁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我都垂着头,不仅为自己搞砸了事闷闷不乐,还为他刚刚的语出讥诮感到难过。
想到这儿,我怅惘地笑了一下。
汤底飘出缭绕的雾气,老板娘加了鱼露,撒了葱花后让我尝尝味道。酸辣香甜的口感席卷我的口腔,接过老板娘给我的菜谱后,婚纱的设计灵感在我的脑子里涌现,我迫不及待地跑回房间准备画个草图记下来。
路过傅朝立的房间时,我注意到,他把我为他准备的几根水笔全部丢进了垃圾桶里。
那几根笔是我很早以前在街边的文具店里随手买的,不是傅朝立常用的牌子,他一定是不满意了。
傅朝立这人一向挑剔,表面上看着总是安然自若的模样,但我知道,他的心里藏了太多的事。高兴的、不高兴的,他都放在心上。
2 二十四岁 曼谷
第二天早上,也就是我们曼谷之行的第六天。按计划表里的安排,我和傅朝立应该要去逛周末市场。
傅朝立没有将做好的攻略发给我,倒是告诉我要取消这次的行程。他没跟我解释原因,只转移话题,说明天带我乘摆渡船去坐摩天轮、逛夜市。
我勉强笑了笑,告诉他:“没关系。”
在泳池前发了一会儿呆后,我查了购物中心的地址,准备为傅朝立买一支新的签字笔和替换芯。
我搭轻轨过去,直到列车在奇隆站附近停下时,我才意识到坐错了方向。转了几次车后,我最终来到了考山路。
背包客在这附近很常见,跟他们目光交汇时,我点头致意。
纪念品小店和用螺钿拼贴成的壁画在这附近随处可见。五彩缤纷的招牌迷乱了我的眼,路过一家快餐店时,我的肚子适时地发出叫声,索性买了个汉堡吃。
我没想到,我会在这条熙熙攘攘的街上迷路,更倒霉的是,我左脚的拖鞋还开了胶。
我掏出手机,准备开启地图导航,好巧不巧的,昨晚我忘记给手机充电,这会儿刚好没电关机了。
我这一天仿佛注定运势不佳。
犹豫了几分钟后,我决定找人借个手机联系傅朝立。路旁卖手串的老板是个本地人,在我边说英文,边比画半天后,她才明白了我的请求。
傅朝立问了我周围的地标后,叮嘱我:“站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到。”
时逢曼谷雨季,我还没等到傅朝立,倒是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短短几秒,瓢泼大雨便将玻璃窗冲刷模糊,傅朝立推开商铺门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逗手串店的那只脊背犬。
“郁歆。”他喊我。
我们的目光倏忽对上。傅朝立还未合上手中拿着的那把长柄黑伞,衣角被雨淋湿了一大片,身上还泛着水汽。他俯身拉起我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掩住了他的表情。
我始终记得这天的傅朝立,记得他湿漉漉的手心,记得他对我说:“你现在不是十七岁了。”
他的视线落在我赤着的脚上,沉默半晌后,他没再说什么,只掏出手帕将我沾了污水的脚踝擦干净。
趁雨势变弱时,我们坐突突车回去,傅朝立问我怎么会跑到这里,听我说了原因,他蹙眉道:“我不需要什么新的签字笔,更不用你为了买它特地跑一趟。”
“是我多管闲事了。”心里积压了许久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又说了许多回呛他的话,他却不为所动。
我的鼻子发酸,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3 二十四岁 曼谷
洗完头后,傅朝立帮我吹头发。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僵硬,只剩吹风机的声音充斥在过道里。
我微微抬起头,看到傅朝立那双温润的眼,左右摇摆了半天,我忍不住小心地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傅朝立拿起披在我肩上的白色毛巾:“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仔细想来,我给傅朝立惹过不少麻烦,不仅有恃无恐地对他予取予求,还耽误过他许多事。上到以他的名义申请了仅限女生的口红试色,店家打电话给他时,差点闹了乌龙;下到让他帮我买设计材料而导致他错过飞机。
他对我一定很反感。
回到房间后,我做了一个任性的决定——我订了当晚回国的机票。记下航班号后,我叫了出租车并开始打包行李。
此刻是晚间八点二十分,距离我二十四岁生日结束还有三个小时四十分,仔细想来,这已是我认识傅朝立的第八年。
夜晚的素万那普机场人流依旧不减,傅朝立在这时打了电话过来,问我在哪里,他一出声,我便露了怯。我咬咬唇,装作镇定地说:“我要回去了。”
傅朝立显然听到机场的广播声,我想象他会因为我唐突的离开而生气地训我一顿,或是开始紧张地找我。谁知,经过漫长的沉默后,他只在那头沉静地说:“你忘记带护照了。”
我才想起来,因为我丢三落四的性格,在旅游前,傅朝立就把我们的护照放到一起了。
我魂不守舍地从机场走出,愣神间,我听到了傅朝立的声音。
再抬头,我僵在了原地。
此刻的傅朝立,衣着不复平时的妥帖,他看上去满身风尘,略显落魄。
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前方,在我踌躇不前时,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臂将我牢牢环住,这温暖宽阔的怀抱让我又想哭了。
在交错的光影里,我仿佛看到了十六岁的我们。
4 十六岁 禾城
高一暑假过半的夜里,在看完一部纪录片后,我心血来潮地想要制作植物标本。等爸妈熟睡后,我蹑手蹑脚地从柜子里拿起手电筒就溜出了院子。
路过便利店时,我用口袋里剩下的一枚硬币买了根冰棍,小道上没什么人,我慢悠悠地朝附近的艾蒿丛走去。
空气中混着植物的气息,风声以及不知名的虫叫声充斥四周,艾蒿上还有蚂蚁,我的手臂还被蚊子叮出了好几个包,我只能随意地先摘了些叶子,回去再筛选。
我捣鼓了一阵后,手电筒却好巧不巧地失灵了,我自言自语:“怎么在这时候没电了……”
在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惊恐地回头,差点把手里剩下的半根绿豆冰棍都吞进去。
光线暗,我并不能完全看清他的五官,隐约间,我看到他的目光落在我沾湿的帆布鞋上。
少顷,我才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我正在找丢了的东西。”
“找什么?”他继续追问,“什么时候丢的?”
“就是……就是……大概在……”我忸怩半天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我将采摘的叶子藏在背后,他估计是看出了端倪。
“这里是我家后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正欲开口,就听到我爸兴师问罪的吼声:“郁歆!大晚上的,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老郁穿着拖鞋和睡衣,脸上写满了焦急,我的脖子不自觉地缩了缩,张口就编了一堆借口。说罢,我拉出身旁的人做挡箭牌:“是真的,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他。”
他坏心眼地笑了笑,等他甫一开口,我就知道我要遭殃了。
“不是这样的,我猜她是过来偷摘……”
我慌慌张张地打断他:“你别胡说八道。”
这件事最后以我爸的一句“回去再跟你算账”告终。
临走前,我回过头,恼羞成怒地瞪他一眼,没想到他却故意似的问:“郁叔叔,那這些艾蒿叶还要吗?”
此刻,空气中都弥漫着尴尬。几秒后,在我爸的眼神示意下,我面红耳赤地从他手里拿过那些已经变得软塌塌的叶子。
隔天下午,我在空调房里懒洋洋地拿汤匙吃西瓜,电视里正在播时下大热的偶像剧,听到开门的声响,我嚷着:“老郁,我想吃南湖菱了,街上有没有卖?”
话音刚落,我就猝不及防地和傅朝立四目相对,他放下手中的那一大摞课本和练习册,指向我的脸颊:“沾了西瓜汁。”
我的大脑空白几秒,接着很快装作若无其事地拿抽纸擦了一下嘴角。
老郁请傅朝立来辅导我功课,注意到我藐视的表情,他一脸自豪地介绍起傅朝立的“履历”,什么“刚拿了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一等奖”“斩获了个人全能金奖”之类的。
傅朝立在我心中的形象一下子变成了非正常人类。
得知傅朝立和我一个学校,我们两家离得也近,我疑惑地问:“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之前去参加数学竞赛的集训了,不常回来。”他微微皱眉,擦去我胡乱写在课本上的错误答案。
给我讲题时的傅朝立吐字轻快,思路清晰。他教了我两个礼拜,替我梳理了好几次知识点,我还是会把基础的不等式题解错。
我在等他失去耐心,可是直到快要开学,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教我,一遍又一遍。对我抛出的奇怪问题,他从来都是微笑着回应。
这样的他,完全让我讨厌不起来。
5 十七岁 南浔
在学校里,我很少能见到傅朝立,重点班和普通班不在一栋教学楼,但我还是能从同学口中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解题至少能用三种方法的傅朝立、游泳很快的傅朝立、喜欢在校服里穿件白色圆领衫的傅朝立……
他的名字像山洪一样,总是不经意地侵袭到我藏起的小心思里。
本学期游学时,学校组织我们年级一起去南浔。
我们班竟和傅朝立的班级分到一起,更巧的是,在大巴车上,我和傅朝立的位子是紧挨着的。
汽车一路颠簸,我靠在座椅上,找个舒服的坐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傅朝立动了动肩膀,“啧”了一声,说:“你这是把我当成免费的人形枕头了?”
我涨红了脸,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结结巴巴地说:“才……才没有。”
下车时,傅朝立把我遗落的毛线帽戴到我的头上,还模仿着刚刚我的语气,笑得肆无忌惮。
我鼓着腮看他,他露出的明亮笑容,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周围都是白墙黑瓦的江南建筑,领队老师给我们介绍起这座城市的历史,走了一段路后,我的注意力被路旁的蜂窝吸引了。我的好奇心重,假装磨磨蹭蹭地溜到队伍后方,观察那个蜂窝。
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有两只马蜂就飞到我的额头上,下一秒,我就感觉到脸颊上有刺痛感。傅朝立出现得及时,给老师打过报告后,他带我去医院把遗留的蜂刺挑出。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我们对视着彼此的眼睛,我的影子倒映在他清澈的眸中,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微笑:“嗯,都肿成小猪头了。”
几天的游学很快结束,回去时的座位可以自由组合,我不想被人看到我被蜜蜂蛰了的脸,磨磨蹭蹭半天,企图坐到后排。
在我还犹豫着要坐哪辆车时,傅朝立忽然走到我面前拿过我的背包,顺便递给我一个医用口罩,他不太高兴地说:“你的动作怎么这么慢?你再不来,我帮你占的位子就要被别人抢了。”
傅朝立说话的态度不算客气,我听在耳中却觉得格外熨帖。
在这之后,我和傅朝立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6 十八岁 禾城
“歪了,再往旁边靠点。”
我妈指挥老郁贴好春联,又派我送年货去傅朝立家,顺便喊他来我们家吃年夜饭。我心里有微词,他也有家人,哪里还需要来我们家。
我按了十多下门铃,大门才被打开,看到我,傅朝立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家冷冷清清的,一点年味也没有。
听了我的来意后,傅朝立穿上羽绒服就跟我一块儿出门了,注意到我往后瞥去的目光,他坦然道:“我父母去柏林出差,过年不能回来了。其他的亲戚也不在禾城,所以家里就我一个人。”
哪怕是在假期,傅朝立依旧认真地看书做题,我看不过,拉他陪我玩“红蓝大作战”。
我并不是什么游戏高手,但是才玩三局,我都赢了傅朝立。他有些郁闷地盯着“游戏结束”的页面,我瞪他一眼,打趣道:“傅同学,以后可别把这事说出去,免得遭人笑话。”
在饭桌上,我爸和傅朝立聊起了天,我只顾着扒饭,听到他已经拿到了蓟大自主招生的名额时,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春节联欢晚会开始前,傅朝立端详起我的书架。他拿起一本电影赏析的书,我瞥了他翻开的那一页,说:“《东方快车恋曲》?剧情简介上说,想逢和分离都是偶然,不过我才不相信这世上有破镜重圆的情感。”
傅朝立的神情有些难以琢磨。他似是想了想,才说:“但是我相信。”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傅朝立翻开书本的下一页,映入眼帘的是我之前随手画的设计图稿。我刚想夺过,他就拿起来认真看了看:“画得真好,郁歆,你很有天赋。”
但天赋不能当饭吃。我们聊起未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聊到傅朝立感兴趣的话题,他的眼中满是热忱,我知道,站在成长的渡口,我和他终有一天会就此分道扬镳。
渺小如我,他于我而言,是璀璨的、遥不可及的光芒。
后来我偶然想起这晚,傅朝立说过的一些话我有些回忆不起来了,但是我始终记得,他挑起眉梢,带着些许憧憬地说:“如果图稿上的这些婚纱和西服能被设计出来,一定是最独一无二的。”
“就算设计出来也是无人问津的作品。”我避开他温热的呼吸,敷衍地笑了一下,开玩笑道,“成品到時候估计只有我们穿。”
傅朝立抬手敲了我一下,带着笑意说:“那也不是不可以。”
他一本正经的回答让我一滞。
时光稍纵即逝,高考结束后,老郁试探性地问我打算填报什么大学。从前的我,并没有把礼服设计师的梦想当回事,在这当下,我却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学设计,我要去蓟城,我要和傅朝立在一个城市,我要努力和他并肩同行。
傅朝立去参加暑期夏令营了,屋内的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老郁在冰箱里塞满了我爱吃的绿豆冰棍和常喝的草莓酸奶,我的心却空落落的。
没有傅朝立的夏天,只能勉强称作“那些很热的日子”。
7 二十岁 蓟城
大二下学期,我和几个同学心血来潮地设计了一些服装。我们信心满满地采购面料,又找工厂制版,等衣服做好后,我们找了艺术区的摊位,开始贩卖我们的衣服。
一个星期过去,我们的摊位鲜少有人问津,生意并不景气,制作费更是倒贴了一大笔。在我们气馁地想要散伙时,另一个不好的消息接踵而来——网上有家店铺挪用了我的创意,店铺最新发布的新品和我们出售的款式如出一辙。
我们还没商量好解决对策,对方竟率先倒打一耙。
不过几个小时,网上的讨伐声便越演越烈。傅朝立来找我时,我正没精打采地走在路上,路边的人行道树不时掉下叶子,衬得周围的气氛更加萧瑟了。
傅朝立一喊住我,我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街头的路灯散出影影绰绰的光,傅朝立站在我面前,他的影子将我圈住,我有一堆的话想对他说,开了口,却只是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傅朝立愣了一下,旋即将我额前的头发捋顺,无奈地笑了:“你忘了吗?昨天我们约好要一起到前面那家店吃火锅。”
我垂下头,哽咽地说:“我被卷入了一场剽窃风波。”
听我说完前因后果后,傅朝立拉住我,安抚道:“别怕。”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有稍重的鼻音,却莫名地让我安下了心。
傅朝立陪我收集证据,还找到设计稿流出的源头。原来是工厂在制版时将图稿外泄给了第三方,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这件事才算顺利解决。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有家知名设计公司也关注了此事,对方看了我的设计稿后,提出要和我合作一个系列的作品。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傅朝立,并随口说:“你看,我总是第一时间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所以在你难过或是快乐的时候,也要首先想到我。”
他听后淡淡一笑,问我:“为什么?”
我不自在地移开眼,声音有些不自然:“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我们是相伴相随的挚友,我只能用这个借口粉饰太平,这也是我面对傅朝立时,苦心经营出来的最好屏障。
晚风吹拂,我们沿着科学路往前走去,地下通道的乐手正在弹吉他,我贪心地想:要是能跟傅朝立手挽着手,沿着十里长街一路走下去,那该有多好。
过了一会儿,傅朝立告诉我,他要去普林斯顿进行为期一年的交换。
这简单的一言一语就宣判了我跟他的殊途,我知道,我跟傅朝立将会渐行渐远。
如果可以,我希望收回我刚刚说的话,我宁愿傅朝立不要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回过神,笑了一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此刻的笑容有多僵硬。
良久,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真是太好了,恭喜你。”
在傅朝立去普林斯顿的那些日子里,我们偶有联系,问候的话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几句,隔着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一些心事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最后发过去的只剩下那句:“晚安”。
8 二十三岁 花城
十二月刚过,距离我来到这座城市已有一年时间,我在一家服装公司做婚纱设计。在我赶地铁时,高中同学群里的同学正在商量五年一次的聚会,不过片刻,消息就刷了两百多条。
我适时地请了假,几秒后,我的消息被新的话题盖过。
有人谈论起傅朝立,从他的学业聊到有关他的八卦,我看得正津津有味,他忽然发消息问我:“最近忙吗?这周末有没有空?”
他在蓟城读研,我奔波于工作,说不上谁比谁忙碌。摸不透他要做什么,一直到出了地铁,我都没有回复他。
晚间下班时,傅朝立给我打了电话,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你知道明天是星期六吗?”
我“嗯”了一声,他又问了次早上的问题,“那你明天有没有空?”
“……”
我沉默了大概十几秒,傅朝立轻笑了一下,让我抬头。
我不知所措地仰起头,看到傅朝立正站在离我只有几步距离的天桥上,露出明朗的笑容。
“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朝立从背后拿出一束宫灯百合,很随意地说:“这几天放假,来看看你。”
被我放在心上的人,此刻就站在我面前。他的一句“想不想我”就能讓我努力维系的好友界限化为乌有,让我想要继续往前迈出一步,把假装的不在意抛之脑后。这一刻,好像所有的防线都顿时消弭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如果我抽不出时间呢?”我有些戏谑地回应他。
傅朝立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小声但又不容置喙地说:“那么,我希望你能为我抽出时间。”
“为什么?”
我们的对话没什么营养,但傅朝立的回答让我记了好久。
他说:“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我也这么跟他说过,明明是同样的字眼,我听在耳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我可真奇怪。
我们去了海鸥岛,中午吃饭时,傅朝立系在手上的那条红绳带子卡在了餐厅的装饰石缝里。我说要去找服务员要剪刀,一向理智的他也有不理智的时候。他执意要用手把细绳扯出:“这是我专门求来的月老红线,可不能剪断。”
我逮到机会取笑他:“这是只有傻瓜才会相信的东西。”
熬得正好的老火靓汤冒着热气,傅朝立颇为感性地回答我:“可是,在所有的感情里,总要有个人当傻瓜。”
我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实则如鲠在喉,我甚至不敢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等到明年,我们一起去一次曼谷好不好?”
傅朝立说的时间点恰逢我生日,我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又补充:“就当是庆祝我毕业的旅行……没办法,谁让我跟你最熟。”
二十一岁的某一天,我在日记本上写:“今天看了一部泰国电影,我的第二十个愿望是能和傅朝立去曼谷……我是路痴,要是傅朝立在的话,我就算迷路了也不用怕。”
如果问我,一到十九个愿望是什么,那一定都是希望傅朝立也喜欢我。
那本日记本已经变成薄薄的一本,去年回家时,我撕掉了那些抱怨他的话,也撕掉了那些感到愉快的细枝末节。
傅朝立让我有了前进的力量。他是我藏在内心最深的秘密。
9 二十四岁 花城
从曼谷回来后,我和傅朝立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
傅朝立工作时总是独来独往,我几乎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在我构思完最新一季的设计稿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一个同城快递,是傅朝立寄来的。
我拆开纸箱表面的气泡膜,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松鼠木雕,是用上好的黑心楠雕成的。压在箱子下面的那张A4纸上略微潦草地写了:“我觉得我自己雕的松鼠比那个菩提树好看。”
我没忍住,一下子笑起来。
旅行照片冲印好后,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向傅朝立告白。
我不要天长地久的友谊,心有所属这事无法自欺欺人。我设想了无数个不可逆转的结局,哪怕有一天开始,我们之间会春秋两不沾,风月不相关。
但在我还没准备好时,傅朝立就先来找我,买了我爱吃的山药枣桃,还带了礼盒装的签字笔。
他把我放在笔架上的水笔全部丢进垃圾桶里,我正要阻拦,他便说:“这些笔存放的时间太久,都不能出墨了。上次去旅游时,你带来的那些中性笔也是,你不知道吗?”
我还真不知道,说来有些惭愧,我已经很久没有动手写字了。
傅朝立按照单子上的步骤煮起了冬阴功汤。他将平板调取到一个页面后递给我:“帮我看看,你觉得哪套婚纱和西服最好看?”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看着显示屏上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图稿,我有些结巴:“你是要表白……还是要求婚?”
“都有。”
傅朝立将做好的汤端到我面前,我尝了一口,觉得这一定是我喝过最难喝、最苦涩的汤。
他走后,我愣愣地洗了碗,更多的是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音响里的歌从“喜欢你最好不要讲,安守这位置”唱到“烟花会谢,笙歌会停,显得这故事尾声更动听”。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还天真地妄想,命运的红线会为我和傅朝立而牵动。
可惜命运爱捉弄人,予人希望的同时又叫人放弃。其实我才是那个傻瓜。
又一个周末,我浑浑噩噩地在公寓里睡懒觉。醒来后,我看到同事和从前的客户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惊觉是出了什么情况,我火急火燎地赶往他们所说的活动现场。
我刚到,同事便拉住我,让化妆师帮我化妆,我不明所以。外头传来欢快的音乐声,听了几分钟后,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此刻放的音乐分明是我从前创建的歌单。
我给那个歌单命名为“一千零一个愿望”,这件事只有傅朝立知道。
他那时问我,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因为,我的第一千零一个愿望是,我和你能朝朝暮暮,自此一生,白头到老。
很遗憾的是,我知道,贪多的愿望不会实现。
海边的竹编灯悉数亮起,我輕哼着曲子,感受着夜风,我看到有个人正朝我的方向走来。
待那人逐渐走近后,我才看清,是傅朝立。
经过那天后,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刚想要落荒而逃时,他就拉住我的手,用交代的口吻告诉我:“等一下你要是吃了海鲜就别吃杧果,不然容易过敏。”
“杧果糯米饭也不行。”傅朝立补充,“上次在曼谷,就是怕你过敏,才不让你吃的。”
“那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还没给我答案,我向后看去,却看到了木屋旁的一片花海。
傅朝立剖析我的心事一样,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在十六岁时,我遇见了一个人,她叫郁歆。二十岁时,她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怎么办?我不想和她只是好朋友的关系。二十一岁时,我祈求月老,能让我们在一起。二十四岁时,她说我不懂什么是‘喜欢’。”
傅朝立摊开手,里面躺着一枚戒指:“我想,现在我已经有了答案。”
我气呼呼地盯着他的掌心看,在这一刻,我才迟钝地察觉到他的心意。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我太过怯懦,许多事情都被我自动忽略了,就连他给我看的设计稿其实都是我早年的习作。
“以后,洗手做羹汤这种事交给我来做就好了。”傅朝立的嘴角一点点勾起,伴随着音乐声,他问我,“你愿不愿意,尝试着跟我从朋友关系过渡到恋人关系?”
“傅朝立。”我踮起脚尖喊他,“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了你很多年?”
他笑着将我抱住,低声说:“其实我也是。”
我曾幻想,在这分分秒秒的光阴里,会有王子骑白马,手捧鲜花为我而来,他会是我心中无可替代的那个人。
我许了一千零一个愿望,可是我忘了,喜欢一个人,从来就不需要考虑什么必要和非必要条件。
编辑/颜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