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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日难忘

2022-08-23鲸歌

花火B 2022年5期
关键词:长宁学姐

鲸歌

作者有话说:长宁确有此人,但现实中的他比我筆下的贺长宁更年长些。他主动和妻子离了婚,搬去了疗养院。他说,最幸运的事情是,他还没有孩子,就不会有生命可能患上和他一样的病,就不会给他的爱人增添负担。

她不知道的是,贺长宁不相信世界末日,这天却依旧惶惶不安,想着若是末日也要见她一面。

楔子

2021年7月29日,第十四届青年电影展的最佳纪录片这一奖项,花落名不见经传的《相忘江湖》。

蒋壶是看到了一篇公众号推文之后,才知道有这么一部电影。

她特意请了几天年假,飞去西安,借着工作便利要到影展的票,去电影展上看《相忘江湖》。

她沉默地观影,直到银幕上出现了片名的四个大字:相忘江湖。影厅的光霎时亮起,观影的人纷纷起身离开。

只有蒋壶俯身将脸埋在双腿之间,放声恸哭,肩膀哭得一耸一耸的。

相忘江湖,想忘蒋壶。可最后,贺长宁没有忘记她。

01.相遇:京大等我

2011年5月2日,距离这一年的高考还有35天,周一。

蒋壶在五一假期回了石城,顺便去了趟石城二中看望从前的班主任。她被热情的班主任拉住,让她去高三(10)班做一次晚自习动员演讲。

她也没什么准备,先站在门外,班主任给高三学生介绍,说她拉了个考上名校的学姐陪他们聊聊天。

学生们齐声说“好”,蒋壶在看到班主任朝她招手之后,走进了教室。

随即教室内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她还听见“学姐好漂亮!”“天哪,是美女!”之类的悄悄话。

她当作没有听见,朝他们挥了挥手,笑道:“学弟学妹们好,我是蒋壶,是比你们大两届的学姐。”

蒋壶今天出门前特意洗了头,还化了妆,穿了一条白色连衣短裙,搭了件带链条的黑色马甲,眉眼深邃,气场强大。

她这次属于即兴演讲,也没打腹稿,上台之后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从回忆高中生活到珍惜同学友谊,再到高考备考的技巧,最后说起了高考后的暑假。

说到后面,她舔了舔嘴唇,问讲台下的学弟学妹们:“有水吗?讲了这么久,我都口渴了。”

蒋壶瞧见坐在后面的一个少年起身,拿着一瓶矿泉水走过来,放在讲台上后,他转身回了座位。他就是贺长宁。

蒋壶永远忘不了她第一次见到贺长宁的场景。少年穿着白色的二中校服,身形挺拔,目光沉敛,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蒋壶回过神后连忙掩去脸上被惊艳到的神色。

第三节晚自习下课后,贺长宁照常走在最后,关灯关窗关门,路过办公室瞧见班主任和蒋壶都还在里面。

班主任朝贺长宁招了招手,笑眯眯地道:“班长,你是骑电动车上下学吧?送一下蒋壶,她家和你家顺路。”

蒋壶起身,连忙摆手道:“啊,不了不了……”

还没等她拒绝,少年已经应了一声“好”。

贺长宁的电动车后备厢常备有一个粉红色的头盔,是以前给他妈妈准备的,这下正好可以给蒋壶使用。

戴着粉红色头盔的蒋壶侧坐在他的电动车后座上,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他校服两侧,生怕掉下去。

一路无言,贺长宁把电动车稳稳地停在蒋壶住的小区门口。

她跳下来,摘下头盔递给他,甩了甩头发,朝他道了谢。

“学姐,夜晚风凉,下次出门多穿点。”贺长宁边接过她取下的头盔,边嘱咐道。

“京大等我。”贺长宁还是没忍住。

说完这句话,他逃一般地骑着电动车离开了。他原本对考哪所院校没有什么要求,志愿准备填本地的大学,更加方便照顾住在疗养院的母亲。他认为无论是哪所院校,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学到知识。可是现在,他有了新的想法。

蒋壶笑了一下,转身走进小区。

她还没有应“好”呢。

02.相交:我来找你了

当石城二中发出喜报时,蒋壶瞧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贺长宁,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在五月的夜晚说京大等他的少年。

贺长宁和蒋壶不是同一个院系,他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刚开学又忙,他一直没有遇见她。

他找不到她,那就站得高点,让她看到自己。

贺长宁选择进入校学生会文娱部,负责面试的学长学姐们纳闷,计算机系的男孩还会来文娱部?可当贺长宁站在台上的时候,关于这方面的疑问立刻打消了。

少年长身而立,星眸朗目,加上贺长宁的回答条理清晰,字字珠玑,面试自然是稳稳地通过了。

贺长宁在当晚才发现,校学生会的招新动态发布在了论坛的官方板块,里面有一张他的被抓拍的照片。

这帖子成了热帖,底下还有人问贺长宁的专业和班级。

贺长宁哭笑不得,一方面他确实站在了蒋壶看得到的位置,另一方面是这个机会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蒋壶看到室友讨论得激烈,凑了下热闹,看见少年的照片,了然笑道:“是他啊。”

在室友们好奇的眼神下,蒋壶摊了下手,如实地说:“一个高中学弟,没联系方式的那种。”

蒋壶说得很明白,室友们没继续追问,但有室友打趣道:“我还以为又是一个蒋美人的裙下之臣呢。”

蒋壶想起那个与校园小说男主一般的少年,坦白道:“我倒是希望呢。”说完坐回椅子上继续看书,并不准备满足她们的好奇之心。

她承认,她遇到过很多人,只有贺长宁会让她记挂到现在。

贺长宁和蒋壶的再遇是个“意外”。他下课了准备回宿舍,远远地在路边的长椅上看见一个人,身形像蒋壶。

他走近了看,的确是她。

她似乎是在等人,不时往四周看两眼,直到看到贺长宁停在他面前,眉头舒展开来,对着他笑了一下。

“我被爽约啦。”蒋壶的声音有些撒娇的意味,是在向他解释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贺长宁顿了一下,语气格外诚恳:“学姐,我没有食言,我来到京大找你了。”

“我知道。”她淡淡一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我有空,可以陪你。”说完起身往前走,根本不给贺长宁一点拒绝的余地。

贺长宁连忙跟上她,道:“我没有事情要办,学姐,你想去哪玩?我作陪。”

蒋壶睨了他一眼,像是知道他要说这句话,笑着点了点头。

贺长宁被蒋壶拉着去了隔壁大学的美院艺术馆看展览,用蒋壶的原话说就是“让理工男感受一下艺术氛围”。

逛到后面,贺长宁问她:“你原本就计划和别人来看展览吗?”

“对啊。”她回头应道。

“那我正好捡了个漏,赢得和学姐一同看展览的机会。”

蒋壶轻笑了下,没接他的话。他哪是捡漏啊,她分明是特意等着他的。

这次的看展览成为一个开始,他们经常约着一起去看艺术展或者看电影。

在超长时间的接触之下,他们彼此了解对方,发现二人的审美相近,人生价值观念相似,相处起来很舒服。

没有比遇上一个精神伴侣更难得的事情了。

然而,蒋壶摸不准贺长宁的想法。他会把她说过的话记住,会想办法逗她开心,但是他总是礼貌地与她保持距离。

他们之间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03.忽近:若是末日,也要见她一面

世界末日是2012年12月21日的流言甚嚣尘上。

当天蒋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照常去实习。她已经大四了,实习单位离学校有些远,干脆搬了出去,减少通勤时间。

蒋壶跟着师父廖松,加入公司负责版权运营的团队,正在推进一个仙侠剧的项目,忙得脚不沾地。

她和贺长宁聊过最近的工作,也提过师父廖松,可谓又敬又怕。当时贺长宁的表情很耐人寻味,只说了句:“他在业内的名声很好。”

晚上九点,她从公司出来,望了一眼北京的夜空。

小雪停了,但风依旧刺骨。

蒋壶冷得打了个激灵,抬腿往公交站走。租住的公寓离公司很近,坐公交车的话就两站,很是便捷。

她走了幾步,顿在原地,先前躲在背风处的贺长宁走进她的视野当中。

贺长宁快步走到她面前,往上提了提手上的保温桶,示意道:“学姐,按照我们石城的习俗,冬至是要吃饺子的。”

蒋壶愣了下,问道:“你在这等我多久了?”

“也不久。”他憨憨一笑,像只忠犬,就差摇尾巴了。

她伸出手想去摸他的脸,试他脸上的温度,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

贺长宁顺势把保温桶塞到她手里,退了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蒋壶摸到保温桶后又是一愣。不锈钢材质的保温桶外壁是暖的,只能是贺长宁把这保温桶揣怀里揣了一路。

“饺子应该还热着,隔层上放了一小袋醋,学姐你趁热吃。”回京大的公交车开到站台来了,贺长宁朝蒋壶挥了挥手,边跑边喊,“我先回学校了,下次见!”

蒋壶抿了下唇,终是叹了口气。她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同贺长宁一般,好似把蒋壶当作捧在手心里的公主,但就是不逾矩半步。

她不知道的是,贺长宁不相信世界末日,这天却依旧惶惶不安,想着若是末日也要见她一面。

贺长宁的借口是冬至的饺子,他在她公司楼下从傍晚五点等到九点,从天黑等到夜深,只为见她。

公司的仙侠剧项目在立项、完成选角之后,出了个大问题。仙侠剧的编剧一稿两投,另外那家公司的剧组的工作已经进入后期阶段。

蒋壶去交涉的时候,编剧还狡辩,称仅是同一个故事背景,发生的故事情节并不相同。蒋壶与那家公司联系,发现就是同一个故事。

公司看蒋壶年纪轻阅历少,于是将那口黑锅不由分说地全砸在她身上。

明明是编剧的甚至是整个团队的过错,却全推给了蒋壶一个人承担。

她要是认了,几乎是到了会被行业封杀的地步,谁会再要一个出过大错的应届毕业生呢?

蒋壶心灰意冷,权衡利弊之后,次日主动递交辞呈。

廖松把她拦了下来,告诉她事情解决了。

蒋壶追问,廖松笑了笑,回了句:“徒弟犯了事,师父是要担着的。”然后挥了挥手,让她继续去干活。

“谢谢师父!”蒋壶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眼眶微红。

她清楚,廖松这是把她从地狱里拉了回来。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昨日领导告知处理结果之后,廖松转头就给贺长宁发了消息:“你之前让我关照的小姑娘,出了点事。”

当天夜里,贺长宁就出现在他家的门口,手里头还拿着一瓶昂贵的红酒。

廖松开了门,让贺长宁进来。后者说出了来意,他想让廖松出手救蒋壶。

这件事就算是廖松去解决,处理起来也会很棘手。他沉吟片刻,说:“你是我师父的儿子,我自然会帮着你。”

贺长宁松了口气,和他碰杯,道了谢后,将杯里的红色液体一饮而尽。

廖松问他:“师父还好吗?”

贺长宁的母亲梁芷是行业内有名的制片人,去北影当过讲师,教过廖松。自从梁芷因病离开职场,在疗养院静养之后,廖松很久没有见到梁芷了。

贺长宁按着太阳穴,像是在忍耐什么:“挺好的,我爸陪着她。”

廖松一看这状态,急忙站起身,慌里慌张地问:“你没事吧?”

贺长宁用力晃了下脑袋,道:“没事,这两天没睡,单纯是因为睡眠不足,回去睡会儿就好了。”他朝廖松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起身准备离开。

廖松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让他有空去医院看看。

贺长宁点了下头,算是答应。

他走在北京的冬夜中,可怖的寒冷浸透了他的全身,刺骨又扎心。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蒋壶是他唯一的药物,治疗他所有的恐惧。

谁也不知道,那个枯燥的周六晚自习上,少年正撑着头望着门外发呆,这时见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姑娘。他的童年假期经常在各大影视片场中度过,他见过许多美人,但都没有门外的蒋壶让他念念不忘。那时的蒋壶披散着长发,明艳动人,经过教室后门的时候,只眼神慵懒地往教室里扫了一眼。

那一眼,顾盼生辉,惊艳了少年岁月。

04.忽远:拙劣地躲开了

几天后的周六晚上,贺长宁给蒋壶打电话,问及近况。

彼时的蒋壶还在公司加班,停下敲击键盘的双手,拿起一旁的手机一看,是贺长宁。

她靠上椅子的靠背,放松身体,隐去声音里的疲惫:“喂?”

站在写字楼下的贺长宁抬头,语调温柔:“学姐,实习得怎么样?”

“哎呀,忙死了,你看我现在还在加班呢。”说完之后,她惊讶于自己居然会频频向贺长宁撒娇。

同小组的同事坐在对面,听见她的话抬了头,惊讶于平时雷厉风行的蒋壶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电话那头的贺长宁笑道:“下楼,我在你公司楼下,带你去吃法国餐。”

不一会儿,拎着包的蒋壶出现在楼下,踩着高跟鞋飞奔到贺长宁身边,张开双臂想给他一个拥抱。

贺长宁错开位置,拙劣地躲开了。

蒋壶有些尴尬,弯起的嘴角渐渐抿成一条直线。贺长宁别过脸,隐去脸上的表情,装作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道:“走吧。”

蒋壶跟在他身后,看着少年的背影,轻咬了下唇。

贺长宁选择的餐厅就在附近,他按照导航寻了过去,却被告知时间有误。

服务生说:“贺先生,不好意思,您预订的是明天。”

贺长宁懊恼于自己的记忆力,脸色不佳地问:“现在还有空位吗?”

“很抱歉,没有了。”

他转过身,刚想开口,就被蒋壶拉走了。

“比起冷的法国餐,我还是比较想吃涮羊肉。”她边说话边呼出白气,冷得直跺脚。

“好。”他笑了下,走在她的身边。

他们去的是一家地道的老北京涮羊肉馆,蒋壶给他调了碗蘸酱,然后开始涮肉。

他俩面对面坐着。贺长宁透过白色的水蒸气去看她,那明艳的小脸被冻得通红。

蒋壶咬着筷子,问呆愣着的贺长宁:“你发什么呆啊?”

他回过神来,企图用别的话题绕过他发呆的事实:“我离开校学生会了。”

“为什么?”她知道,贺长宁在校学生会做得很好,下次干事换届,他至少能升职为文娱部长。

“不想干了。”他皱起眉,有些后悔提这件事情了。

他在学生会的工作中频频出错,作为下届部长的热门人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挑他的错。

“这样也好,有更多时间做自己的事了,你之前那个无人机表演的项目挺不错的。”

贺长宁抬头,看见蒋壶笑得眉眼弯弯,美好得像画。

她打趣道:“你也有时间去谈场恋爱。”

他耸了下肩,表示自己对这个讨论没有兴趣。

“你今天为什么请我吃饭啊?”她想到一个问题。

贺长宁又在出神,下意识地回答:“想你了。”话毕,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越界了。

贺长宁抬头,正想着说什么弥補一下,那边蒋壶噙着笑,道:“想我呀,怎么不和我谈恋爱?我也没有对象。”

“不是。”他下意识地说了拒绝的话,夹了几片羊肉放到铜锅里涮,眼睛盯着羊肉,不敢去看她,道,“学姐,我现在根本不敢去想感情这回事,我没事业也没能力,怕给不了女朋友想要的东西。”

蒋壶直起腰,对着他道:“说不定,她并不介意呢。”

“我介意。”他抬眸,表情格外凝重。

不仅是因为蒋壶的事业已步入正轨,而他只是个大学生,还有一个让他无法去忽视和逃避的原因。

“哦。”她的声音落寞又无力。

贺长宁放进铜锅里的羊肉涮好了,放到碗里蘸了一下酱,埋头吃下。

这顿饭的后半程,氛围沉默又压抑。

05.再遇:他尝试过远离她的世界

2013年6月,蒋壶顺利毕业,贺长宁并没有出现在她的毕业典礼上。

当日晚上,京大别出心裁地搞了一场无人机表演,众人惊叹母校的浪漫。

末了,无人机在夜空写下告别语:“我们,江湖再见。”

蒋壶在人群中仰头,轻勾嘴角。她猜到了,无人机程序是贺长宁的团队写的。事实也是如此。

贺长宁在和她说再见。

她同众人一起大声呐喊:“我们,江湖再见!”

她相信,她与贺长宁会再见的。

北京很大,节奏很快,人海茫茫,与一个人再次相会何其困难。

但她就是相信,若是这个人是贺长宁,再见就仅是时间问题。

2014年9月,蒋壶在公司见到了贺长宁。

这是蒋壶毕业后,第一次在北京见到贺长宁。

他和几个实习生站在一块儿,正在听从人事分配部门。

去年廖松辞职后出来创业,蒋壶没有留在实习的那家公司,而是跟着廖松出来打拼。短短的时间,这家公司已然超过当初的东家,一跃成为业内认可的影视公司。

“学姐。”他看见了她,做着口型和她打招呼。

距离那个冬夜已经过去了许久,两人的关系没有当时那么尴尬。

贺长宁从廖松那里得知了许多关于蒋壶的消息,从实习期满到毕业后就职廖松的公司,从当初那个职场新人到现在独当一面的总监。

他尝试过远离她的世界,事实却告诉他,难以相忘。

蒋壶朝他笑笑,抬了下手上的文件夹,表示自己先去忙了。

贺长宁点了点头。

他旁边的另外一个实习生小声说:“那是总监吧?好漂亮!她刚刚朝我笑了!”

贺长宁和他们说实话:“那是我学姐,她在和我打招呼。”

实习生们噤了声。他们知道贺长宁的母校是京大,履历优秀,居然会来一个影视公司做程序员。

这下就解释得通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蒋壶是刚刚升职的。尽管她是公司元老级的人物,但还是有人不服她,觉得她年纪小,经验少,还不配坐上总监的位置。

与她竞争总监之位的叫胡涛,在影视行业里浸淫多年,可业绩一直不上不下。眼下,蒋壶成了他的靶子。

胡涛懂得如何控制舆论,他把目光放到蒋壶和廖松的师徒情谊上,企图用谣言让蒋壶主动离职。

谣言越演越烈,公司的人看蒋壶的眼神都带着别的意味。

突然有一天,谣言戛然而止,销声匿迹。当天,胡涛就向廖松递交了辞呈。

这些事,都是蒋壶通过别人才得知的,她去廖松办公室问到了更详细的原因。胡涛一直在利用人脉资源和职务便利进行商业犯罪,这次造谣成了收网的引线。

“师父,你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她的阅历确实不够。

“很早之前。”廖松头也没抬,敲击着键盘和屏幕里的贺长宁对话。

贺长宁来廖松公司的动机不单是为了实习,还有来帮廖松处理公司的蛀虫。

“其实证据没有收集齐,不然他将会在牢里多待几年。”廖松笑着看她,那眼神有些揶揄,“可他用造谣的方式逼你离开,某人坐不住了。”

06.不安:可望而不可即

蒋壶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廖松办公室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贺长宁的工位前。

“学姐,有什么事吗?”他对她的出现有些惊讶,起身询问。

她还是有些发蒙,拉着他走到茶水间,面色铁青,道:“胡涛这事是你干的吗?”

贺长宁一愣,立刻笑着掩饰:“哪能呢?我哪有那么大能耐。”

她继续追问:“当初我实习期间那件事也是你摆平的吧。”

贺长宁听出她用的是陈述句,不再辩解。他轻轻“嗯”了一声:“学姐,你怎么发现的啊?”

蒋壶在贺长宁入职的时候,看过他的档案,知道了他母亲的名字。她以为是同名,并没有放在心上。

贺长宁一直隐藏得很好,若不是廖松刚才说的那番话,她根本意识不到他暗地里帮了她那么多。

蒋壶感到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满是水迹,她才知晓自己流泪了。

她无法按捺下胸腔中升起的难过,她沉默地哭着,任由眼泪滚落。

贺长宁有些手足无措,把口袋摸了个遍都没有摸到纸巾。他试探着用手拭去她的泪,轻声哄道:“别哭了。”

蒋壶哭得更凶了,索性哭出了声。几个同事循着声音望过来,贺长宁一把将蒋壶揽进怀里,背对着他人。同事们一看这架势,纷纷装作没有看到,连忙离开现场。

贺长宁知道,像蒋壶这么骄傲的人,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难堪的一面。

蒋壶哭得直抽噎。就算她在他面前放低姿态,他也不愿意在感情上朝她迈出一步。

她哭够了,一把推开他,语气是公式化的:“谢谢学弟。”随即利落转身,大步离开。

贺长宁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挽留,又立刻放下手,插进裤兜里。

蒋壶回头看了一眼,他就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她的泪珠又滚了出来,接着走出了贺长宁的视线范围。

贺长宁看似不为所动,可他藏在裤兜里的手指攥得泛白。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不应该去打扰蒋壶的生活,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关系,对她来说更是一种伤害。

蒋壶憋着一口气,她在等贺长宁先来找她,但那颗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

2015年末,临近年关,蒋壶忙到去上厕所都是小跑着的。

既然榆木脑袋不开窍,她只能拿凿子先破个口子。

她准备在放假之前将工作结束,邀请贺长宁一起回石城过个好年。

蒋壶和贺长宁在工作上没有接触,加之办公区也不在一块,她没有注意到贺长宁三天都没有来公司。

正式放假的前一天,贺长宁把工位上的东西收拾干净了,全装到一个箱子里。

蒋壶来找他,正好撞见这一幕,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强装笑脸问:“公司没有小偷,也不是没装监控,你干吗全带回去?”

他低头看箱子里的东西,回答:“学姐,我辞职啦。”

她的脸色冷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他抬眸,对上她的双眼。

“也好,你应该去更好的公司。”蒋壶反而给他找了借口。

贺长宁没有应她的话,两人相视无言。

良久,蒋壶想到来此的原因,打破了寂静:“你过年应该会回石城的吧?我没买到票,想蹭个车。”

他本想拒绝,到嘴的话转了个弯,成了一个“好”字。

07.永远:味道会消散的,记忆也会

北京距离石城并不远,走高速公路只需要四个小时。

次日上午,贺长宁准时出现在蒋壶家楼下,帮她把行李箱放到后备厢里头,又给她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蒋壶坐上了贺长宁的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当他坐进驾驶室,轻声说了句“走吧”,然后发动汽车,此时蒋壶有一种进入梦中的不真实感。

这种日常相处,像夫妻结婚多年的平淡生活,丈夫带着妻子一起自驾出行。

她转头看向认真开车的贺长宁,不由得失了神。

還没有上高速,路况渐渐拥堵,后来车就卡进了堵车大军中,动也动不了。

蒋壶昨晚仅睡了几个小时,这时撑不住了,窝在座位上睡着了。

贺长宁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伸手去够放在后座的毯子,小心翼翼地给蒋壶盖上。

他无比庆幸遇到了堵车,能有机会好好地看看蒋壶,把她的眉眼、鼻梁和嘴唇的形状都刻进脑海里。

他俯身,凑得极近,连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嘀——”后面车上的人暴躁地按了一下喇叭,破坏了不可多得的静谧氛围。

贺长宁慌忙坐直身体,正准备重新系上安全带。

蒋壶睁开了眼,对身上出现的毯子表示好奇。

“刚刚给你盖的。”他目视前方,遮掩住眼里的慌亂。

她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贺长宁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敢再去看她,他没再越界。

这段路堵车的时间太长了,七个小时后,他才把车停在蒋壶住的小区门口。

“蒋壶,醒醒,到了。”他把她叫醒,这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声音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蒋壶睡足了,心情很好,朝他咧嘴一笑。她按下红色按键,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贺长宁开了后备厢,把她的行李箱拎了出来,然后又从后备厢里头拿出一个小礼盒。

“新年礼物,提前给你。”

蒋壶咬了下唇,欣然接过,问:“你家离我家又不是很远,还是到了当天给比较好。”

贺长宁开玩笑地说:“那你还给我?”他若是不现在送,以后可能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我不。”蒋壶打开了礼盒,里头放着一条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

她抬眸望他,情绪不明。

贺长宁面不改色地说谎:“喜欢吗?学姐,庆祝你升职,自然要送个好的。”

她收下了项链,拖着行李箱进了小区。

贺长宁坐回驾驶室,车内都是蒋壶的味道,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味道会消散的,记忆也会。

这是蒋壶和贺长宁见的最后一面,之后贺长宁如同人间蒸发。

她知道他的根在哪,但不知他的去向。

直到六年后,她在大银幕上看到了贺长宁的身影,是对她来说又陌生又熟悉的贺长宁。

尾声

《相忘江湖》朴素而真切地记录了一位年轻的罕见病患者贺长宁的故事,将他从2015年确诊遗传性多发脑梗死性痴呆(Genetic Multi-Infarct Dementia)就医到入住疗养院,再到如今的生活,六年的经历浓缩进一个一百来分钟的纪录片当中。

贺长宁本人清楚自己有可能发病,不过没想到确诊来得这么快。

《相忘江湖》多是记录贺长宁及他的朋友们,导演也是贺长宁的朋友之一。悬疑的部分是,故事叙事中存在一位对贺长宁来说很重要的隐藏人物。

纪录片在最后揭露了隐藏人物的姓名,揭开了悬念,可依旧没让她露面。

此时,贺长宁的记忆力衰退得很严重,镜头正对着他那张俊俏干净的脸庞。

导演的声音出现在画面之外,他问:“长宁,你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他迟疑了一下,旋即展开笑颜,“你是蒋壶。”

故事到此结束,画面黑屏,一行字出现在银幕之上:他忘记了许多事、许多人,唯独没忘记她的名字。

《相忘江湖》的观影留言板中,有人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贺长宁,我们会再见吗?

编辑/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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