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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蝴蝶蓝

2022-08-23陆筱

花火A 2022年6期
关键词:杏子烟花橘子

陆筱

作者有话说:我一直很期待自己能写出一个超虐的故事,好不容易写出了一篇悲剧结局的故事,我的朋友们居然还说治愈,我不理解!

另外,感谢可爱的猫空。

后来你问我,为什么说自己像蓝蝴蝶而不是向日葵,我没告诉你,因为它的花语是——愿在此与你相遇。

1

“哥,我还要在医院住多久啊?”

在我收拾好何岁的残羹剩饭,刚准备离开时,她扯着我的衣角问我,声音夹杂着呜咽。

我腾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很快。”

何岁在我刚上高二的第一个学期便检查出患有白血病,直到现在,已经在医院住了一年多。医生也不确定具体什么时候能治愈,一直用药物拖着。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实在是有些浓,以至于在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我居然觉得有些许久违。夏天的树叶生得枝繁叶茂,看起来很有生气。我索性将饭盒放到一边,坐在花坛边上吹了会儿风。

突然,我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身后掉了下来,回过头查看,落在草地上的竟是一堆包装得很精致的信封。我顺着楼墙望去,入眼的是一位同样生得很精致的小姑娘。

也不怪我用“精致”两个字来形容她,很白皙的皮肤,又圆又亮的大眼睛,再配上那一头乌黑的头发,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

不过她此时的行为与她的容貌着实有些不搭。我看见她撑起双手,正准备从窗内爬下来。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着她,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抬眼看见了坐在窗外的我。

许是视线被窗外的树叶遮挡着,所以她一开始没有看见坐在花坛边的我。我以为她是被我看见了囧样,有些不好意思,刚想闭眼装作没看见,却没料到,下一秒,她竟朝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腾出一只手,放到嘴边,轻轻地说了声:“嘘。”

我愣了两秒,然后朝她点了点头。

见我点头,她便回过头去不再看我,三两下就从病房里翻了出来,看起来很熟练。

我指着窗口,笑着问她:“你经常走这里出来吗?”

“是啊,不过我运气一向很好,从来没被别人发现。”她小心翼翼地捡起撒落一地的信封,坐到我旁边,笑道,“不过今天比较倒霉,被你撞见了。”

她似乎不能吹风,才说了没两句话就开始咳嗽,我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套上,说:“也不算倒霉,不介意的话,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那谢谢你啦,”她突然起身,转过身来看着我,笑容可掬地道,“介绍一下,我叫林杏子,银杏的杏。”

“我叫何故。”

我指了指她身上的病号服,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这是?严重吗?”

她摊了摊手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些小感冒,就是我妈整得太紧张了,非要给我弄到医院来。”

她一笔带过这个话题,然后一脸真挚地望着我,问道:“那个,我能求你帮个忙吗?帮我把这些信寄出去。”像是觉得第一次见面就让我帮忙似乎有些不妥,她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妈买饭应该快回来了,要是看见我不在的话,下次我就没机会出来了。”

我接过那些信,点点头:“乐意之至。”

我看了一眼那些信封上的地址,送往各个地区的都有,但都有着同一个共同点,收信地址都在医院,封口处还印有一只淡蓝色的蝴蝶。

我问林杏子:“这只蝴蝶是什么意思啊?”

她没来得及回答,我见她瞥了一眼医院门口,然后着急忙把外套还给我,和来时一样,从窗口爬回了房间,我猜应该是林母回来了。

林杏子趴在窗口,微微喘着粗气,朝我挑了挑眉,有些自豪:“这叫藍蝴蝶,神秘又优雅,是像我这种淑女才会用的标志。”

2

林杏子其实一点也不淑女。我亲眼所见。

彼时,我同往常一样,拎着保温盒去给何岁送饭。也不知怎的,这天医院的人尤其多,电梯外面排了很长的队。我毅然选择放弃排队,转身寻找着楼梯。幸好她在的楼层不高。我心里这样想着。

不承想,我刚踏进楼梯间,便和对面飞奔过来的人撞个满怀,好在那人力气不大,我往后退了两步便稳住了身形。

我扶了一下镜框,看清来人,有些惊讶:“林杏子?怎么是你?”

她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碰见我,愣了两秒,然后突然笑出声:“怎么又让你撞见我这么尴尬的模样。”她还喘着粗气,一句话下来一共咳了三次。

“嘘,我等会儿再跟你细说,我妈来了,我得赶紧回去。102病房,回见。”小姑娘留下这句话,便又匆匆忙忙地跑着离开了。

看着她跑开的方向,我笑着摇了摇头,深感果然“人不可貌相”,随后迈开步伐向楼上走去。

我走进房间时,何岁正看着窗外发呆,手上抚摸着窗边放着的绿萝。

何岁头也不回地说:“哥,我才在医院待了一年,就已经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了。你说,那些一直住在医院的人,他们会不会很难过啊?”

这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该有的感慨。

对于何岁,我一向觉得愧疚,我想要她能早日和同龄人一样,无忧无虑地坐着教室里上课,可是我的骨髓跟她不匹配。想找到匹配的骨髓不容易,就算运气好找到了,也要人家愿意捐才行。医院也一直留意着,可惜一直没有什么消息。

我有意提亮声音,想让我说的话听起来轻松一点:“他们当然会难过,所以他们一直都在积极地接受治疗,就是为了能够早一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呀。”

他们都会治愈的,包括何岁。

我到102病房的时候,林杏子的妈妈已经离开了。

“一定会匹配到合适的骨髓的,上帝那个老头如果这点良心都没有,那还做什么上帝?”得知我一直往医院跑的原因,林杏子拍了一下病床,猛地指着窗外,同我说。

看她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我听得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我问她:“对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我去楼上看烟花了,”说起开心事,她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激动地说道,“你是没看到啊,今天的晚霞配上刚刚的烟花,就像是独属于夏天的油画,可好看了。”

说着,她突然垂下头,遗憾道:“可惜我没能看完。”

她不说我也猜到了,大概是因为林母。

我有些疑惑,不禁问道:“普通的小感冒而已,你妈妈是不是太紧张了?”

“我也这么觉得,她这样让我觉得我自己像是活不过这个夏天了一样。”林杏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听起来像是调侃,又像是无奈。

我没再追问,只是坐在旁边跟她讲了一些上学时的趣事,直到天色暗下来。时间不算太晚,但是我看见她接连打了两三个哈欠,便提出下次再来看她。

我说:“有些晚了,我该回去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不忘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这天也真是的,也不问我困不困,说天黑就天黑了,你快回去吧,夜路可不好走。”

3

父母工作忙,从我放假开始,何岁在医院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我。我在家和医院之间跑得越发勤快,和林杏子的关系也越发熟稔。

在相处的过程中,我越发觉得林杏子像是一株向日葵,总是给人积极阳光的态度,我说:“这样朝气蓬勃的性格很是难得。”

林杏子对此却不认同。她说觉得自己更像是一只蓝蝴蝶,也没说理由,只是问我:“何故,你听过蓝色的花和蓝蝴蝶的故事吗?”

我摇了摇头。她掀开被子,微笑着走到窗前,卖了个关子:“那我下次再讲给你听。”

我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点头说“行”。

她突然凑过来,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又问我:“何故,你觉不觉得我穿着这个衣服好丑?”

我打量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林杏子便抢先开口道:“你也这么觉得,对吧?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穿着这身衣服还会好看,”她叹了口气,“可惜我妈坚决不让我出院,我都要待腻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林母这么坚持让她住院,但绝对不会像她说的那样,仅仅只是小感冒这么简单。我怕提及此事会影响到她的心情,将疑惑藏在心底,表露出来的是一个安慰的微笑。我说:“你是林阿姨唯一的孩子,她担心也正常。”

沉默片刻,她突然指着窗外,激动地叫出声来:“何故,你看,有人放烟花,走,我带你去看。”

说完,林杏子快步走上前抓着我的手,往楼上跑去。高楼层的风有些大,她捂着嘴巴连续咳嗽了好几声,待到呼吸稍微平缓之后,指着远处的烟花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人放烟花。”

我笑道:“因为快过中秋节了呀。”

虽然像这样比较隆重的节日,都有放烟花和鞭炮庆祝的习惯,但城区依旧管理得很严格,只有郊区一点的地方才能放。

“中秋节?那我得给我的病友们多写两封信才行。”

“病友?”

林杏子解释道:“就是同样生病了住在医院的朋友,我会经常给他们写信,让他们知道即使是陌生人,也依旧期盼他们痊愈。”

林杏子这么善良,他们一定会痊愈的。我心里这样想着。

“何故,中秋节一起过吧,我不想待在医院了。”

我愣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说:“可以。”

许久,我听见林杏子自顾自地呢喃着:“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明年的夏天。”

“什么?”我问。

她“扑哧”一声大笑起来,然后看着外面,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是说,今天的天空真好看,你看,天上有朵橘子玫瑰。”

我突然想起何岁。她也曾指着窗外,笑着跟我说:“哥,你看见天边的橘子玫瑰了吗?晚霞是橘子的颜色,连天上的云都是玫瑰状的,听说那是夕阳留给天空的最后一丝温柔哦。”

4

“我们就出去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必须马上回来!”我堵在病房门口,多次强调。

林杏子将写好的信装进帆布包里,又对着镜子自恋了好一会儿,听我念叨久了,烦躁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啰唆?”

说着,她推开窗就要往外翻。她似乎忘了自己这天穿的不是病号服,而是一条淡绿色的长裙,做着这个动作多少有些不雅,我急忙上去拦住她。

“林杏子!今天可以走正门。”

这天是中秋节,趁着父母都陪着何岁,我替林杏子向林母讨来两个小时的时间。

事后,林杏子提出疑惑:“何故,你是怎么说服我妈的啊?”

我看着她满脸的问号,没忍住逗了她一下:“嗐,可能是因为我生得好看吧。”

林杏子一边往嘴里塞橘子,一边朝我翻了一个白眼,道:“啧,你可真要脸。”

其实林母原本是不太同意的。

或许同样心疼林杏子被一直藏在这个冰凉的医院,又或许是觉得她也该到了能出院的时间,总之最后还是点了头,只是一再要求我照顾好她,千万不能磕着碰着。

大约真的是闷得久了,林杏子一出门就跟挣脱了束缚的野猫似的,任凭我怎么也拦不住她好奇的心思。

譬如现在——

“老板,这橘子甜不甜。”林杏子问卖橘子的商贩。

老板一见有生意,整个人都精神了,立刻答道:“甜,老甜了。”

老板指着满车的橘子,傲娇地仰起脸,一副“不甜你打我”的表情。

林杏子甩了甩手,道:“那算了吧,我爱吃酸的。”

“哎,你这小姑娘……”

我在一旁抱着双手看戏,看见这一幕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去寄信的路上,我问她:“你就不怕人家老板凶你啊?”

“这有什么的,有人喜欢甜的就有人喜欢酸的,”她不在意地拍了拍裙角的灰尘,冲我挑了挑眉,道,“而我恰好就是那個特殊一点的人罢了。”

这天的微风有些浮躁,将林杏子飘扬起来的发丝吹到了我的脸上。空中弥漫着的,是一股我从来没闻过的花香。

后来林杏子解答道:“这是蓝蝴蝶花的味道。”

寄完信出来,我又带她去游乐园玩了一会儿,回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她已经有些疲惫了,拖着我找了个长椅坐下。我随便进了一家商店,买了两个豆沙馅的月饼,递给她。

许久,林杏子愣愣地看着前方,问我:“何故,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蓝色的花和蓝蝴蝶的故事吗?”

我点点头,说记得。

“老爷爷种了许多颜色的花,最喜欢的就是蓝色的那朵,可是后来,蓝色的花生病了,一直萎靡着。老爷爷很伤心,连医生也说没办法了。”她笑了笑,自顾自地说着,“后来飞来了一只蓝色的蝴蝶,它和蓝色的花成为好朋友,人们就管蓝色的花叫‘蓝蝴蝶’。”

说到这儿,声音戛然而止。

我问:“后来呢?蓝色的花好起来了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突然起身,说要回去了。

走着走着,她笑着转过头来看我,这才接上了方才的问题,她笑道:“没有了,故事就到这儿了,不过我给它编了一个结局。

“蓝色的花痊愈了,之后每一年的春天和夏天,蓝蝴蝶都来陪着她。”

5

开学之后,进入高三的高强度复习阶段,母亲辞职接手了照顾何岁的工作。我往医院跑的频率低了许多,和林杏子的联系也少了许多。

直到她被班主任领着走进我们班的教室。

“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林杏子同学。”班主任介绍着。

十七岁的林杏子少见地扎起了高高的马尾,穿着那件还没来得及被统一的校服替代的淡绿色长裙。

白皙的皮肤,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冲我打招呼:“何故,好巧哦。”

“你就坐何故旁边吧。”像是提前打好了招呼,班主任将她安排成了我的同桌。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呀?”她一放下课本就激动地问我。

惊喜确实不小,惊吓也是有一些的。

虽说本市的高中不多,我们能在学校遇到的概率也确实不小,但是这突然一下子成了同桌,我还真没反应过来。

班里一些八卦的女生默契地围在一起,小声地讨论着这个生得比他们漂亮的女生。

林杏子笑着拍了一把我的肩膀,问:“他们是不是嫉妒我刚来就成了你的同桌?何故呀何故,没想到你的名气还不小嘛。”

“你怎么会来?”我忽略她的玩笑话,问她。

林杏子说,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实在是不想整天闷在医院里头,想上学。林母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一来二去也就同意了。

林杏子轻咳两声,说:“不过我已经很久没上学了,你可得教我。”

在班里其他同学看来,林杏子这个人确实很特殊,除了三天两头就被她的妈妈拉去医院做个检查,居然还得到了大课间不用跑操的特赦令。

而这些,都是因为有一天在跑操的时候,林杏子突然腿一软,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擦破皮流的血止了好久。

从医务室回来的时候,我问:“你的身体是不是还没完全好?”

“你该不会以为我得了什么绝症,然后怕你伤心才瞒着你吧?那都是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 她摆了摆手,一脸风轻云淡地说,“没什么,就是有点低血糖,没站稳而已啦。”

我刚想开口说话,林杏子便抢在我前头说:“何故,我们周末一起去看看岁岁吧。”

“岁岁?你怎么认识她?”我有些惊讶,因为我从来没跟她提过何岁的名字。

她从抽屉里掏出一张信纸,一边写信一边解释:“我之前送过她一束花。”

她说,她和何岁早在半年前就认识了。

那时我在学校,不能每天都去看何岁,她闲来无事就会去楼梯间看晚霞,久而久之就和同样爱看晚霞的何岁认识了。

林杏子说:“没想到后来我又认识了你,怎么样?这缘分奇妙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

林杏子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我请她看了这么多次橘子玫瑰,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原来这个词是她教的啊。我心想。

她笑得开怀,以至于让我完全忽略了她嘴角边上一抹淡淡的殷红。

林杏子最终没能待到参加完高考,在考试前的三个月就被林母接走了。我原想有空就去她家里看看她,可是高强度的压力让我没有精力分心。

林杏子离开学校时跟我说:“答应你的一起考A大,我可能要食言了。”我没说话,她笑了笑,继续说,“你个没良心的,可别太早把我忘了呀。”

6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噩梦般的电话,是医院那边打来的。

何岁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如果再找不到匹配的骨髓,病情将会变得很难控制。

父母为了找到匹配的骨髓,带着何岁辗转了好几个医疗水平更发达的医院,可惜依旧没能找到。就在我们都一筹莫展之际,原先的医院打来电话,说是有人愿意捐赠骨髓,他们做过调查,发现和何岁高度匹配。但是对方的家属还在犹豫,迟迟不肯在监护人那一栏签名。

不管怎么说,起码算是有了一点眉目,在我询问能否给到愿意捐赠人的联系方式时,却被医院拒绝,理由是:“对方不愿透露。”

何岁躺在病床上,嘴唇有些苍白。她说:“哥,是不是没有人愿意给我捐骨髓?”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答:“我们岁岁这么可爱,当然会有。”

她有些困难地换了个姿势躺在,睁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微微笑了笑,道:“哥,杏子姐姐最近怎么没来?她之前来看我的时候还会给我带花呢。”

林杏子来过?除了之前我和她一起来看过两次之后,就没有再一起来过了,原来她不上学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来看过何岁?

我摇了摇頭,说不知道。

“你是不是惹杏子姐姐生气了?” 何岁撇着嘴,佯装生气道,“杏子姐姐人可好了,她不仅带我看烟花,还给我讲故事呢。

“只是她好像生病了,一直在咳嗽,有时候嘴唇还会出血。哥,杏子姐姐怎么了呀?”

林杏子怎么了?虽然说我和林杏子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只是她好像一直在刻意瞒着我。看她的状态一直挺好的,我也没多问。

听何岁这么一说,我突然决定去看看她。

可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居然不知道她家的住址。原来我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她。

命运没给我时间愧疚,医院再一次打来电话。

何岁晕倒了。

等匹配的骨髓等得太久,她的身体支撑不住。医院下达通知,再做不了移植手术的话,最多再撑半个月。

何岁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父母怕忍不住难过,让她看出端倪,一晚上都坐在病房外,没有进来。

何岁有些艰难地撑起眼皮,想要坐起来。

我上前扶起她,她扯了扯我的衣袖,说:“哥,我是不是要见不到你了?”

我忍住没让泪水涌出来,抱着她,轻轻说:“怎么会呢,岁岁就要做手术了,做完手术就好了,听话。”

林杏子说得对,上帝那个老头如果这点良心都没有,那还做什么上帝?所以避免德不配位,他很良心地将何岁留了下来。

7

收到林杏子的信的时候,恰逢立秋。燥热的暑气难得被驱散,迎面而来的是期盼已久的凉风。

我是在医院门口见到的林阿姨。

何岁在医院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于是我回去看看。她在我踏进医院之前叫住了我。她比之前消瘦了许多。

她说:“杏子托我带两封信给你,她说隔两个月寄一次,但是我决定两封一起给你。”

我问:“杏子呢?”

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留下这么一句话:“杏子说,她很开心能认识你,她不后悔。”

可我分明看见了她眼里的红血丝和快要藏不住的泪水。

我找了个长椅坐下,拆开了那封印着蓝色蝴蝶标志的信封。

她写道——

嗨,何故,我是林杏子,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应该没忘记我吧?

对不住啦,我还是做了一次骗子。我才不是什么小感冒呢,医生说我患上的叫血友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只记得我悄悄偷听到了医生跟我妈妈的谈话,医生说,我最多活到十九岁。

我心想,十九岁呀,听起来也不少了呢。可是我妈妈一直在哭。

直到遇见了你,我才理解她为什么哭,她心疼的是我即將失去的生命,而我却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何故,你说我是不是很贪心啊?我居然想要在离开之前能每天都能看见你。于是我跟我妈说我不想住院了,这里太冷了,我想去学校。我想去见你。

你一定不记得了吧?其实,我们很早之前见过一面。

那时我的膝盖充血,站不起来,我坐在轮椅上,透过窗在看远处的烟花。而你恰好抱着一捧花从我的病房前经过,你扯出一束酷似蝴蝶的花,递给我,笑着说:祝你早日康复。

后来你问我,为什么说自己像蓝蝴蝶而不是向日葵,我没告诉你,因为它的花语是——愿在此与你相遇。

能遇见你,我很高兴。

何故,我要走了。

开玩笑啦,我骗你的,我们还会再见的。

看到此处,我再没了拆开第二封信的勇气。

我突然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我一直将她当作我心中的太阳,没想到我却意外拨动了太阳的心弦。”

林杏子大概不知道,她的出现给我带来了多大的改变。

我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富裕家庭,从何岁住院后,家里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的成绩也越来越差,甚至一度觉得还不如退学打工算了。可是林杏子的乐观和阳光,让我开始鄙夷之前的想法。

从她渐渐地淡出我的视线开始,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早已牢记这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姑娘。

林杏子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个骗子。她在信里说着,我们会再见的,我却再也没有见过她。就连再一次听到她的名字也是在半年后了。

我在查给何岁捐骨髓的人的身份时,才从何岁的主治医师嘴里得知,其实捐赠人早就提交了捐赠书,并且点名捐给何岁。家里人不同意,她就催着医生做手术。

医生提醒她,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却笑着答:“我不后悔。”

捐赠人本身就生着病,加上手术过程中失血过多,她也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病人签了保密协议,医生不能透露太多信息,在我的央求之下,他只给我留了一个名字。

他说:“她叫林杏子。”

8

在实习那一年,我收到了邮政局打来的电话。

说是堆积的信太多了,一直没人去领,只好打了这个预备电话。这是之前我和林杏子一起去寄信的时候,人家要求多填一个号码,以防万一,她写下的。

我去将信领回来的时候,足足有二十多封。

大多是询问林杏子的近况和诉说自己的现状,他们都管她叫“蓝蝴蝶”。

我兀自替她一一写下了回复的话语,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封口处印了一只淡蓝色的蝴蝶。在拆开其中一封信时,我看到上面提了一句:“我好像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当即按着上面的地址买了一张机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林杏子在,一定会想要他们都保持着积极的态度,好好活着。

飞机离开地面,冲上云霄时,已是傍晚。恰逢中秋节,许多地方开始放起了烟花。

我心想,原来烟花这么小啊,可站在地上看的时候,它明明占据了我的整片天空啊。我记得我曾经问过林杏子,为什么这么喜欢看烟花。

她站到窗边,用双手撑起下巴,笑着回答:“烟花虽然生命短暂,它转瞬即逝的生命却在绽放的瞬间治愈了许多人。”

烟花虽然散尽,它的美却始终被人们牢记。

我也终于鼓起勇气,拆开了那封我深藏着的信。

她写道——

嗨,何故,我是杏子。

岁岁的病是不是痊愈了呀?我就说嘛,肯定会有人愿意给她捐骨髓的,这样你是不是可以开心一点了?悄悄地告诉你,其实我在偷偷地喜欢着你,只是我的胆子有点小,没敢告诉你。等我下次见到你,我一定大胆一点,你可别忘了我。

起码,别忘得这么快。

不过,我可能见不到你了。

何故,我流了好多血,我好疼啊。

何故,你看,我和病魔斗智斗勇了这么多年,我都赢了,唯独只有这一次输了。怎么样?我厉害吧?

何故,我要走了。

这次不骗你。

我一直没发现,在走出机场时,我已然泣不成声。

我早该猜到是她的。

次日下午,我见到了写那封信的人,是个小姑娘,跟何岁差不多大。

我告诉她,一直在鼓励着她的“蓝蝴蝶”,去了一个漫天都是橘子玫瑰和烟花的地方,“蓝蝴蝶”希望她能坚持下去,好好珍惜这个许多人连看到的机会都没有的世界。

在离开病房时,我突然想到何岁同我说的话。

她说:“哥哥,你听过蓝色的花和蓝蝴蝶的故事吗?杏子姐姐跟我讲的。”

我摇摇头,说没有。

她将林杏子跟我讲的故事重述一遍,只是故事的结尾并不像林杏子说的那样,就这么戛然而止。

“故事的最后,蓝色的花还是离开了,蓝蝴蝶很伤心,于是蓝蝴蝶放弃了自己会飞的翅膀,代替她成为老爷爷花田里的那朵蓝色的花。”

编辑/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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