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坠
2022-08-23余又青
余又青
圆月藏在若影若现的云里，像他之前的犹豫飘忽不定，而圆月皎洁明亮，一如宋颂过去的坚定坦荡。
作者有话说：这些日子连续降雨，天空灰蒙蒙的，我恍然惊觉已是四月了。我很不喜欢下雨，却又十分喜欢听雨声，最好能有落地窗可以直观地看到外面的倾盆大雨，万物都被笼罩在黑压压的乌云下。而我窝在小小沙发里，旁边摆着的是让人头脑清醒的咖啡和让人意识清醒的书籍。
我想，明年我定要去满是江南风情的小镇赏这四月连绵的雨。
1.
宋颂和徐年生的第一次遇见像是预谋已久。
已是九月，盛夏的炎热非但没消退反而愈演愈烈，空气中满是躁动。
腹部猛然一阵绞痛，宋颂的膝盖微不可见地弯了弯。那阵绞痛持续发力，如洪水猛兽一般袭来，宋颂膝盖彻底瘫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果不其然，军训第一天，宋颂这个病秧子就因为急性胃痉挛进了医务室。
上午举办了动员大会，下午才集合进行第一项活动——站军姿，宋颂就倒在了队伍中，成功打破了历届新生最快进医务室的纪录。
教官长了张扑克脸，不管训练时还是下训后都绷着一张脸，仿佛一笑脸就能裂开个口子。他此刻也被宋颂吓了一跳，拿着对讲机的手都微微发颤。
事后林小乔调侃这大概是教官军训十五天内唯一一次脸上出现了其他表情，宋颂表示倍感荣幸。
林小乔跟宋颂是认识长达十二年的铁闺密，打上小学一年级就开始“相爱相杀”，并成功考入同一所大学，入住同一间寝室，继续接下来的大学四年时光。
平常在训练场旁边，医务室都会设临时接待点，只是她倒得太快，帐篷都还没搭好。待校医从校园另一边的医务室赶来时，宋颂已经疼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一行人将宋颂抬上担架，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按压着虎口处，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从虎口处传向全身。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宋颂反手抓住那只手，蒙眬间睁开眼，“实习医生徐年生”几个字映入眼帘。
名字真好听。这是宋颂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2.
据林小乔口述：宋颂就这么“不要脸”地一直抓着徐年生的手，打点滴都不带撒手的，他掰扯半天都没拽下来。生病了还这么有力气，要不是她脸色苍白得像鬼，那些小护士估计都以为这学生在明目张胆地吃徐医生豆腐。
林小乔趁着休息时借口上厕所飞速赶往医务室，力证她们这段持续十二年的友情并不是虚假的。
军训第一天，医务室里安静得不行。林小乔刚进去就瞧见宋颂躺在床上，一只手上打着点滴，一只手抓着徐年生的手。周围护士“仇恨”的眼神硬生生地把林小乔给逼退了，嘴里一边念叨着“我不认识她”，一边飞速撤离医务室。
宋颂醒来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干净利落的短发，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穿着白大褂，面色清冷。
直到徐年生晃晃手：“你可以松开了吗？”
宋颂这才连忙松开抓着他的手，仿佛手中的东西突然升温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徐年生失笑：“你力气还挺大。”
他双手交叉转动着手腕，白皙修长的手指因为宋颂长时间的用力紧握浮现出淡青色，从指尖渐渐恢复到与手背趋同的颜色，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缓慢又倔强地恢复到一开始的样子。
“肚子还疼吗？”说着，那双修长的手在小腹处试探性地按压。宋颂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皱成了“川”字。
他绕到床尾，那双手继而掀起宋颂的裤腿，熟练地按摩小腿上的穴位。宋颂不解地望着他。
“分散一下你身体的注意力。”
像盛夏时分舌尖接触冰凉的泉水，不过浅浅淡淡一丝清凉，舒适感却蔓延到全身每个部位，腹部的疼痛淡下去不少，耳边只剩下针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
宋颂笑嘻嘻地说：“谢谢医生。”
倏地又皱起眉头，小声嘟囔：“嘴巴怎么这么苦？”
无人回应。宋颂渐渐进入梦乡。
林小乔结束下午的训练后，再一次赶到了医务室。
“咋样，活过来没？”
彼时宋颂正低头望着手里的东西出神，没有理会林小乔的调侃。后者纳闷，伸头瞧见宋颂正攥着几颗阿尔卑斯水果糖，还是草莓味的，外包装粉粉嫩嫩的。若是林小乔仔细看，定还能瞧出她苍白的脸上带着的那一片诡异的红晕。
不待林小乔进一步研究，徐年生就走了过来，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林小乔连连应好。
回寝室的路上，林小喬说起军训的难熬，宋颂没搭腔，满脑子都是徐年生。林小乔撞撞她的肩：“咋啦？打针打傻了。”她依旧没反应，林小乔摇头叹息：“真被打傻了。”
那天以后，宋颂三天两头往医务室跑，休息时间大部分在医务室待着，帮忙抬担架、垫枕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工作人员。伴随着军训的持续推展，来医务室的学生越来越多，每次趁着休息时间溜过来的宋颂有时连徐年生的正脸都看不到。
偶尔徐年生会在临时接待点。接待点的帐篷设在她们方队的前方，训练时宋颂便能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看。她的目光坚定得连教官都感动了，觉着这姑娘虽然身体素质不行，训练倒还挺认真。
为期十五天的军训终于在林小乔的抱怨连连中结束了，宋颂却颇有些意犹未尽。
3.
在那个炎热的九月，徐年生不过用了几颗粉嫩的阿尔卑斯水果糖就俘获了宋颂的心。
徐年生第一次见到宋颂时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很奇怪，生病了力气还那么大，死死地拽着他的手不放。每次来医务室时她那赤裸裸的眼神，他想不注意到都难。
军训结束，徐年生收拾东西准备回医院。
宋颂得知消息的时候徐年生还在整理病历。她以八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了医务室，鬓角和额前的碎发在秋日高温的照顾下微微汗湿了，一起湿了的还有眼眶。
见宋颂气喘吁吁的模样，徐年生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语气是带着调侃的，徐年生难得用这种语气说话。只是宋颂满心都是他要走的悲伤，没察觉到。
“徐医生，你要走了吗？”
声音微微带着哭腔，眼眶微红。徐年生感觉呼吸不受控制地有些乱了，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宋颂失声，默默地帮他收拾起东西来。
正式上课以后，宋颂很难见到徐年生了。他每天都很忙，二十四小时连轴转，闲下来看手机时会回复宋颂的短信。但在这个全民智能化的时代，他回信息的速度与频率实在是让人难以琢磨，大多时候看起来更像是敷衍。
恰巧那阵子换季，宋颂得了感冒，头一次生病时不觉得沮丧，反而有些雀跃——能见到徐年生了。
那天他值夜班，闲时来门诊探望宋颂。
“你怎么发烧了？”宋颂理亏，绝口不提前日忘记带伞而淋雨的事，和他唠起家常。
他满脸疲倦，眼神却有光。许是见到此刻宋颂脸上欢喜的表情，徐年生认真地道：“宋颂，生病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他眼里的认真让宋颂知道，她被下了“逐客令”，有些委屈，低头嗫嚅道：“我只是……太久没见到你了。”
思念是个啃噬骨头的妖怪，不过才两个多月没见面，她却觉得身体已经被啃噬得只剩渣子了。来医院她怕打扰他，好不容易有了借口却还是被一眼看穿。
“等我过阵子闲了，我回学校看你。”
不管他是出于敷衍还是客气，宋颂信，笑着点头。
第二天，她发短信问他：“徐医生，你平常不工作的时候一般干吗？”
他思考半天回复：“打外科结。”
“除了这个呢？”
“看文献。”
宋颂被他的话噎住。徐年生看着对话框里一直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发来短信，补发一句：“我比较无趣。”
大概是宋颂的脑回路不同于常人，又或许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竟觉得他十分特殊。
4.
临近期末，宋颂动了转专业的念头。她打小没什么大理想，被父母推着走，因数学学习能力出众，父母便替她选了应用数学。在数学方面她赢得了不少奖项，但她心底并不爱数学，还因上了太多奥数班，对数学甚至有些反感。
填专业的时候，她尝试做出反抗，可当父母问她想学什么时，大脑一片空白，似乎除了数学，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如今因为徐年生，她对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没有过多犹豫就提交了申请。
从非医学专业跨到医学，需要参加额外的考试。宋颂想得很明白，若是能通过，她便正式成为医学生大军的一员;若是不能，她便好好地继续学数学。
徐年生听说之后特地来了趟学校，带宋颂吃了饭，绝口不提她转专业之事。最后还是宋颂没忍住先开口：“徐医生，那个……你觉得我学医怎么样啊？”
“你想好了吗？”
宋颂沉默。徐年生接着说：“学医不仅有枯燥的专业课，还有数不清的人体解剖实验课，需要牺牲掉你大部分的空余时间。医生面对的是生命，和书上那些理论知识有很大的差别，马虎不得。”
“宋颂，学医很苦。”
她想起前些日子看到的徐年生在开学典礼上的宣誓视频，视频里徐年生穿着崭新的白大褂庄严宣誓，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眼里的光甚至溢出了手机屏幕。
宋颂不断重复“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这几个字，只觉得胸腔里的热血都被尽数点燃，坚定地道：“我想好了，我不怕苦。”
她知道，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刚刚步入大学，没有规划且无知的女孩，可她不想再过这样没有目标和热忱、虚度时光的生活了，她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厉害到足以站在他的身边，而不是隔得老远仰视他。
徐年生不再多话——她一向就不听他的话，万千嘱咐最终化成一句话：“那……我相信你可以成为一名很好的医生。”
不过一句简单的相信，却让宋颂在医学这条荆棘路上跌跌撞撞却坚定地前行了好多年。
5.
宋颂后来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她确实可以成为一名很好的医生。
刚逃离高考束缚的宋颂从此大半时间都泡在图书馆恶补医学知识，脸上的憔悴程度丝毫不输高中时，书本的厚度和晦涩难懂的专业词汇差点儿要了她半条命。
皇天不负有心人，宋颂成功通过了考试，成功转到了让一众大学生闻之色变的临床医学专业，正式成为了徐年生的学妹。
徐年生在医学生眼里一度是神一般的存在——专业成绩第一的地位从未动摇，一等奖学金获得者永远是他，硕博连读，在校期间就获得了在大医院实习转正的机会，本科期间就已在国内知名杂志上发表核心论文，更获得了一项专业器具专利。
以至于当宋颂自信满满，跟林小乔说自己要追上徐年生的脚步时，林小乔真诚地开口：“要不咱换个目标，别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了？”
得到的是宋颂不服气的怒火，冷哼一声不理人，接着啃专业书。
凭借着数不清的图书馆“日日游”，宋颂第一次期末考拿到了专业第三的好成绩。众人惊叹，感叹道这姑娘有点儿厉害。
由于宋颂喜欢的人太过优秀耀眼，之前就被好事者杜撰了不少类似于“疯狂追爱不顾前途”主题的小短文。有些结局圆满的她会转给徐年生。
他无奈地劝她少看，宋颂笑得更欢：“徐医生，你不觉得这结局很美好吗？”
“嗯，你如果能保研结局更美好。”
徐年生真诚地建议。那日见宋颂如此坚定地要学医，他心底有一份责任感油然而生。他不知道她学医的原因里有几分是为他，但既然有他的因素，他就得负起责来，督促她学习。
大二上学期时她获得了一等奖学金，请徐年生吃了饭，两人一块去了医院后街的一家湘菜館。宋颂的黑眼圈肉眼可见地深了许多，她兴致盎然地说起自己拿到白大褂时的激动心情，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未来的学习规划。只是这规划里看似并没有徐年生，他的光芒太盛，她的规划里分明处处有他却处处不敢提他。
徐年生的心不着痕迹地沉了沉，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夜色醉人，回去的路上徐年生望着那圆月不禁感叹：“今晚月色真美。”
宋颂忽然笑出声来，接着笑得愈发肆意。徐年生不解，良久才局促地道：“我词汇量少，你别笑了。”
“徐医生，你再说一遍。”
“今晚月色真美？”
宋颂突然靠近，满含笑意却又郑重地开口：“风也温柔。”
她眼里是坦坦荡荡的爱意，笑容映进他心底，一圈一圈荡漾。
“徐医生，以后可不许对别人说这句话哟。”她狡黠地一笑，“夏目漱石说这是‘我爱你’的意思。”
纵使沉稳如他，此刻也不禁红了脸。
6.
她不负众望，大学期间获奖无数，专业成绩排名从未跌出前三，虽不及徐年生，但是也在Z大医学院的光荣榜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
大三下学期，宋颂报名了一个医学实验项目，项目负责人是徐年生的导师王教授。递交申请资料的时候，宋颂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这个研究项目的报告参加的后续竞赛一旦获奖，加上之前获得的奖项及成绩，她的保送名额便稳了，甚至有望成为徐年生的同门师妹。
虽然笔试题目很难，但宋颂获得了笔试第一的好成绩，不枉她数月的准备。面试那天，宋颂打起精神全面作战，却不承想会看到徐年生。她本打算在项目正式宣布名单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考官。
宋颂的简历却叫徐年生眼前一亮。他知晓他成绩好，却没想到罗列出来后这样多，是他小瞧她了。
面试不复杂，第一个问题是为何参与此次实验项目。宋颂之前练习数遍的说辞此刻有些派不上用场，坦然答道，因为想成为徐年生的同门师妹，他是她前进的目标与方向。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她对获得保送名额本就胜券在握，她的心思和算盘他一清二楚，亦不想在他面前撒谎，他成了她坦荡说出的底气。
徐年生强忍笑意，强作镇定地望着台上淡定自若的宋颂，她倒是真敢说。
宋颂长得好看，小巧的鹅蛋脸，皮肤又白。她和徐年生的故事在医学院更是人尽皆知，此话一出，故事似乎又有了新的后续。
其他的问题宋颂都答得不错，都在预期以内，专业性问题她也没有含糊地给出了准确的答案，加上笔试成绩和优秀简历的加成，成功进入了徐年生所在的小组。
“近水楼台先得月”，宋颂高兴得两晚没睡着。
林小乔在一旁骂她没出息，快三年了一点儿进展都没有，一边又佩服她可真是沉得住气。
项目开始的第一天，宋颂提前一小时就到了实验室，笑嘻嘻地冲徐年生伸手：“学长好，以后多多关照啊！”
徐年生笑着冲她击掌。
“好好努力，我会盯着你的。”
实验初期准备工作多，徐年生因为要完成课题，医院那边不再常去，与宋颂整日地待在实验室计算数值、做实验。
终于不用想方设法地见他，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听他讲话，肆无忌惮地看他的侧脸，每天还能一起吃饭，结束时间晚了徐年生还会送她回寝室，宋颂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算每天计算烦琐的数据她也觉得快乐不已。
徐年生许久未参与学校的项目，关于宋颂的事情都来源于她口述，如今听到她的同学周俊对宋颂的评价，颇为惊讶。
宋颂当年转专业的理由过于奇特，同学们都对她充满了好奇，小组作业争着跟她一组，结果被催交论文催到怀疑人生。
“学长你都不知道，我知道我跟宋颂一组的时候我就知道完了，没好觉睡了。”
他眼里的她整天嘻嘻哈哈，每次上专业课都叫嚣着肚子饿;会跟他吐槽有人打翻了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差点儿让她把昨天吃的午饭都吐出来。
而眼前的她正认真地拼凑着心脏模型，眉头紧蹙。宋颂正想寻求徐年生的帮助，抬头却对上了他含笑、柔情的眸子，刚刚还紧皱的眉头尽数展开，一开口就是一如往常的轻快的语调。
“徐医生，你这么看人很叫人心动的哟。”
你也是。他想，开口却成了：“哪里不会？”
7.
实验进行到一半时，实验室来了新人。
那是宋颂第一次见到柯卉。她有着精致的脸蛋，苗条的身材，松垮的白大褂穿在她身上都别有一番韵味。宋颂小声说着“你好”却被柯卉的声音盖过，她朝身侧的徐年生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啊，徐年生。”
“好久不见，柯卉。”
宋颂记得这个名字。
林小乔曾在校园论坛上疯狂地替她查找所有与徐年生有关的帖子，那些得奖的名单里，柯卉离徐年生的名字仅仅间隔了一厘米，两人还曾为学校招生拍过宣传片，下面亦有评論称两人般配。后来柯卉出国，又从未听徐年生提起，她便以为他们不过是普通同学。
见两人寒暄的样子，宋颂心里的醋坛子打翻一大半，看都不愿意看两人握着的手，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开始计算数据，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在实验上。
宋颂既羡慕柯卉可以耀眼地站在他身侧，又嫉妒那些自己不曾参与过的岁月。
徐年生未察觉出异常，带柯卉了解了实验相关事项，晚上又被柯卉拉去与昔日同窗聚餐。
喜欢徐年生这么久，宋颂连吃醋、生气的立场和身份都没有，甚至不能坦荡地问他有关柯卉的事情。在这场追逐里，她从来不着急，她相信慢慢来就是最好的结果，一直努力地向徐年生靠近，却忽略了徐年生身边的人。
第二天宋颂收拾好心情斗志满满地去了实验室，对于徐年生和柯卉的沟通表现得视而不见，但目光还是忍不住瞥向他们，只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以至于连药物剂量都算错了。
徐年生指出她的错误，担忧地问：“你怎么了？今天怎么不在状态？”
“期末周，心情有些浮躁，我重新算。”
宋颂随意扯了个谎，主动留下重新计算，确保数据无误后再上交，也不等徐年生送她就回了宿舍。
看着她提前离去的瘦小的背影，徐年生只当她是学习忙，考虑到她即将来临的期末考，便将她负责的部分交给了柯卉，好让她能安心复习。
宋颂却会错了意，气得差点儿把手机捏碎。林小乔替她抱不平，大骂徐年生是个木头，见她那委屈巴巴又护着他的样子，再过分的词也蹦不出来了。
考试完，宋颂立刻回到实验室。实验这边进展稳定，加上有柯卉在，徐年生便又将重心放在了医院那边，一直到七月底实验圆满结束，宋颂和徐年生之间说的话竟不超过十句。
结束后那天聚餐，宋颂心中有气，故意坐在徐年生对面，努力忽略他和坐在他旁边的柯卉。王教授不在，在座的人年龄都相差无几，有人提议喝酒，其他人附和。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浓厚，跟身后热闹的夜市混为一体。宋颂赌气似的灌了好几口酒，有八卦的学长开始调侃起她和徐年生的关系，翻起转专业事件的旧账。
酒勁上头，宋颂红着脸笑了，笃定地开口：“对啊，我就是为了他转的，来这也是为了他。”
她坦坦荡荡，爱得诚恳炽热，亲口承认了飘荡两三年的传闻，终于可以坦荡地望着他，等待一个答复。
有人起哄，有人看戏，有人沉默。
“宋颂，你醉了。”
闻言宋颂勾起一丝苦笑，从他的沉默中她便猜到了结果，这两三年的追逐终究抵不过昔日的情谊。
宋颂眼眶蓦地红了。众人见状也识趣地不再调侃，开始聊学习、聊工作、聊世界，闭口不提感情。
8.
她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却还是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回宿舍后想了很久还是鼓起勇气倔强地折回，想问下缘由，哪怕是一个敷衍的理由也好，却正好撞见柯卉同他表白。
她听见那道温柔的女声缓缓开口：“徐年生，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他的回复低沉，她听得不真切，醉眼模糊间看见了两人拥抱的画面。
她陡然想到关于两人获奖的文章下面的评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
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汹涌而出，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往后的日子一触到“徐年生”三个字，泪腺仿佛就有了反应。每每回想，她就心痛不已。
之后宋颂和徐年生断了联系。
宋颂在新闻上了解到S城突发地震，附属医院紧急派遣了救援队过去支援，鬼使神差地去找救援队名单，他的名字赫然在列——参加救援活动他一向义不容辞。
连忙掏出手机打算发消息，询问他那边情况如何，又想起那日他与柯卉相拥的场面，感情里多余的人连问声“平安”都显得多余。她默默地收起手机，却把有关消息都点了“收藏”，每张救援照片都放大，仔细地寻找着徐年生。
明明那么喜欢他，却连关心都要偷偷摸摸。她曾不止一次庆幸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值得喜欢的人，他年纪尚轻，却收到过不少患者或患者家属送来的锦旗，成绩卓然。
她见过他安抚病人的模样，见过他侃侃而谈的模样，见过他认真计算数据的模样，也见过他私下里笑容满面的模样。她亦知道他没有众人所说的那般冷傲，他热爱医学，乐于奉献，他心中怀有万千柔情，只是这柔情从来不属于她。
宋颂望着窗外的大雨出神，又想起了远在S城的徐年生，拿起手机，映入眼帘的是来自S城的数十个未接电话——她习惯调成静音，因而没有听到声响。她连忙拨过去，只听到机械的女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才怅然挂断电话。
人心总是纠结的，她既希望是他又害怕是他。
漫长的八月结束，宋颂怀着沉重的心情去了学校。项目的实验论文获得了国家一等奖，学校为此举办了一场颁奖仪式，徐年生与其导师是参与项目的学生的颁奖人。
他刚从S城赶回来。连日的忙碌让他看上去有些疲惫，来不及修剪的头发有些许凌乱，他穿着合身的、笔挺的西装，显得干净、利落。
“宋颂。”
他唤她名字，她错愕地从中察觉出了想念的意味，转念一想这一定是错觉，满怀想念的那个人是自己才对。她连忙接过他手里的花，冲他点头。
“谢谢学长。”收起翻涌的思绪，她笑着应道，又像其他人一样握了握他的手，一秒都不敢多停留。自己明明只握了他半个手掌，却还是被他手心的温度灼了心、乱了神。
她忽地想起第一次做人体解剖实验后他问她：“你怕不怕？”
她吐得昏天黑地，却依旧回复：“我一点儿也不可怕。”
明明拿着手术刀的手不停地颤抖，却还是大言不惭地说：“我今天表现得可好了。”
获奖的背后是熬不完的夜、喝不完的咖啡和背不完的书，宋颂也曾想过退缩，可徐年生的话语像是会蛊惑般，在她状态颓靡的时候及时地把她拉回去。
他说她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她便信了也照做了。
9.
颁奖仪式结束，众人提议再聚，一起做实验数月宋颂没理由拒绝，实验期间他们曾帮过她不少。定在一个偌大的包间内聚会，王教授安排宋颂和徐年生坐在一块，宋颂惶恐地落座，却始终未见到柯卉，问了周俊才知道她已经回了英国。她不解地看向身旁的人，还未张口，他先解释：“柯卉是我喊回来帮忙的。”
“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关系。”
说完还不忘补充道，语气淡淡的，却是陈述句。
宋颂心底仿佛有烟花炸开，语无伦次起来：“你是说，你跟她……你们没有……”
徐年生给她夹了块鱼肉，笑着道：“你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吃鱼，这鱼新鲜。”
经历上次事情，众人识趣地不再调侃两人的关系。王教授却率先开了口：“小徐啊，你这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找个对象了吧，有没有喜欢的啊？”
徐年生笑而不答，王教授又将目光放在宋颂身上。
“小宋啊，今年二十了吧？有男朋友没有啊？”
宋颂还沉浸在喜悦当中，正要信心十足地道“快了快了”，一旁的徐年生却先开了口：“有了。”
王教授叫好，众人瞪大眼睛看戏，而宋颂正在琢磨他在回答哪一个问题。
徐年生眼里满是笑意。不知从何时起，他做完手术后第一件事是回复她的微信，看她在医学书上画可爱的表情，嘴角上扬的弧度挡也挡不住。他默默地把她发来的她与实验室里他搭建的模型的合影存储在手机里，熬夜给她解答题目，找借口回学校看她，給她带好吃的。
这些年沦陷的又何止宋颂，还有那个意气风发的徐年生。
他羡慕她爱得坦荡，恨自己顾虑太多。她前途无量，年轻漂亮，有干劲，他的生活枯燥乏味，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趣。那日聚餐，她大方承认，他内心虽喜悦却不想主动提出确定那段关系的人是她，更不想是在那样的氛围中。她前进了这么多步，剩下的交给他就好。
聚餐结束，柯卉说有要紧事找她，他没能追上宋颂给出解释。面对柯卉的表白，他更是坦然，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宋颂，容不下别人，以朋友间的拥抱掐灭了柯卉心中的希冀。
他对感情一向迟钝，正犹豫该如何解释，却被突发事件绊住了脚步——去了S城支援。S城的信号站被摧毁，联系不上宋颂，甚至没来得及告诉她他去支援的消息。好不容易恢复信号，却一条她发的讯息都没有，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又被派到了偏远山村进行救助，那边信号迟迟未恢复，他知道她在准备保研申请的事，便想着等救援结束再说，他们之间不差这点儿时间。
饭后他送宋颂回宿舍，她的问题像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
“这些日子你没受伤吧？”
“没有。”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
她一路问，他耐心地答。
“那边救援结束了吗？”
“差不多，只剩下医疗站重建的事情了。我提前回来了。”
“嗯？是这边有什么工作吗？”
徐年生突然站住不动，宋颂回头不解地望着她。
“因为今晚月色真美，我等不及了。”
圆月藏在若影若现的云里，像他之前的犹豫飘忽不定，而圆月皎洁明亮，一如宋颂过去的坚定坦荡。
他笑着说，语气里却满是笃定，朝她伸出手。宋颂错愕片刻，随即笑得开怀：“风也温柔。”
云散月明，圆月依旧皎洁。她郑重地握住他的手，这次是坚定的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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