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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玫瑰(三)

2022-08-21Zoody

花火彩版B 2022年4期

Zoody(猪蝶)

新浪微博│猪蝶在干嘛

上期回顾:

回到聊天界面,周以刚发了条消息来,说已经到宿舍了。

李至诚回了个“好”。他往上翻了翻,今天早上,他们也有过简短的对话。

李至诚说:“今天好像有阵雨。”

周以回道:“那你记得带伞。”

那时,谁也不知道,几个小时后,他们会迎来一场仓促的重逢。

周以回到宿舍的时候,覃松不在,大概是出门逛街了。

她洗完澡后,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

冰箱里有一盒哈密瓜,她拿出来,躺在沙发上,边吃边悠闲地在闺密群里发消息。

周以:“我今天见到李至诚了。”

这个五人小群里的其他四个人都是她高中时的朋友,现在,大家在不同的城市忙着各自的事业,有事才会聊两句,平时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说话。

周以这句话无异于往平静的湖里扔了一颗石头,群里的人开始接连不断地发消息。

陈文欢:“谁?你说谁?”

卢杉山:“你们俩是怎么遇上的?他约你的?”

郑筵:“天!”

陈文欢:“王若含,快出来听八卦!”

她们一人一句,聊得起劲,她还没讲今天发生的事情呢,她们就帮她写好了剧本。

卢杉山:“他是不是深情地凝视着你,欲言又止?”

卢杉山:“他是不是嘴上对你冷嘲热讽,眼神却充满了柔情?”

卢杉山:“他的身旁是不是跟了个漂亮温柔的女孩子,乍一看很像你,却又不是你?”

陈文欢:“第一章回国,第二章重逢,后面是不是该发现他就是你孩子的亲爹了?”

王若含:“说什么呢?周以,你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周以:“没有孩子。”

她简单地叙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包括李至诚明天约她吃饭的事。

显然,另外四位有些失望。

王若含 :“我们从你宣布回国时起就盼着这一幕,居然就这样?”

周以挑了挑眉,将键盘敲得噼啪作响。怎么可能就这样?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回来的时候,在车上,我装醉趴在他身上睡了一路。”

郑筵:“什么?!”

陳文欢:“你可以啊,周以。”

周以扬了扬嘴角,自信而肯定地道:“我敢说,全世界除了李至诚他妈,没人比我更懂他了,我太明白他吃哪一套了。”

王若含:“这算不算Bug(系统漏洞),我感觉你撩他就跟玩儿似的,他就一点儿都没变?”

卢杉山:“这哪儿能叫Bug,这叫前任Buff(增益效果),谁让她早就打过了游戏副本,手里握着攻略。”

周以想了想,道:“还是有变化的,他现在特别大方,财大气粗。你们见过那种在吃饭的时候借着上厕所的理由把账结了的霸道总裁吗?可惜了,我以前最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抠门。”

郑筵:“幸好我见过真人,不然真以为你被骗了。”

群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几个女人凑到一起,话总是说不完,她们一人一句,表情包乱用,周以都看不过来了。

聊到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时,周以看见郑筵单独给她发了条消息。

郑筵:“六年毕竟是六年,你得好好想清楚,你等着他,他未必等着你。”

她还是像个操心的老大姐。

周以笑了笑,换了个姿势,侧躺在沙发上,按下语音键,开口说:“筵筵,李至诚以前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 :‘如果你怀疑我有多爱你,你就想想自己有多爱我,我给你的不会多,也不会少。”

说她是装醉,其实也不准确,她只是借着酒意壮了胆,而且,她是真的很累,这两天她就没好好休息过。

像这样舒服地躺着,困意很快就侵袭而来。

周以打了个哈欠,眨眼的频率越来越低,上下眼皮即将合在一起,她又按下语音键,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确定,只要我还没放下,他也一定还没有。”

她轻笑着说 :“而且,他确实没什么变化,也就比以前更有钱了,更帅了。我吃不完的冰激凌,他都和以前一样顺手吃完了,一点儿都没变。”

郑筵最后回她:“你好像比二十岁时更‘恋爱脑了。”

周以对这话不予评价,在群里和大家道了声“晚安”,便起身回房准备睡觉。她刚定好闹钟,就看见李至诚发来了消息。

他说:“明天也下雨,别再忘记带伞。”

周以打下一个“哦”,想想又删除了,维持起今晚的醉酒萌妹人设 :“好哟。”然后,她从一堆表情包里找到了棉花糖兔的表情包,给对方发了过去,“おやすみ(晚安)。”

李至诚装傻道:“看不懂,什么意思?”

空调温度适宜,周以裹紧了柔软的被子,长按语音键,一字一顿地念:“哦,呀,斯,密,晚安。”

李至诚也回了一条语音消息:“晚安,黏人精。”

第二天,周以一觉睡到了中午,覃松给她留了一个三明治,她起床吃了点儿东西果腹,就准备去给乐翡上课了。

考虑到晚上还要被李至诚拉去当半吊子翻译,换衣服时,周以开始纠结,毕竟对方是李至诚的合作对象,她不能给他丢人。

她挑了件不会出错的白衬衫搭配深色西装裤,衣服的颜色和款式都很简单,她便加了一些金属首饰,增加了整体造型的吸睛点,最后,她穿上万年不变的帆布鞋,还特地喷了点儿香水。

今天的课上还有一位表演老师,乐翡的主要任务是抓情绪和表演节奏,周以只起辅助作用,帮她顺一顺台词。

下午四点半,李至诚发消息问她在哪儿。周以没告诉他自己给女明星上课的事情,看附近有家商场,她便把商场的地址给李至诚发了过去。

李至诚说,他等会儿来接她。

下午五点,周以走出酒店时,天空乌云密布,飘着细雨。

周以步行去商场,问李至诚要不要喝奶茶,他非常不客气地直接点单:“××家的多肉葡萄,双份葡萄肉,少冰,半糖。我看那边有一家店的可颂也很好吃,你去买两个,要咸味的。”

周以低骂了一句“饭桶”,打字回复:“知道了。”

奶茶店的生意一向火爆,周以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取到奶茶。

这会儿是晚高峰,李至诚在路上堵了好一会儿。他到的时候,周以刚买完面包。

周以把手里的袋子全塞给李至诚,张口就抱怨道:“现在国内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喜欢喝奶茶?”

李至诚喝了一口冰凉清爽的冷饮,美滋滋地舒了一口气 :“走吧,想去哪儿吃饭?”

周以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他,问:“你不是要和日本客户吃饭吗?”

“哦。”李至诚眨眨眼睛,道,“他有事,来不了了,我们自己吃。”

周以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他。

跟昨天的西装革履比起来,今天的李至诚随性多了,他穿着白色T恤和深色长裤,脚上是一双限量联名款球鞋——哪儿有见客户的样子?

“是有事不能来吃饭,还是根本就没来中国?”

被一眼识破后,李至诚也不心虚,他移开视线,转移话题道:“饿死了,今天人好多,估计吃饭也得排队,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周以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道:“李、至、诚。”

他没皮没脸地回道:“欸,叫哥哥干吗?”

周以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道:“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起床后还特地复习了一遍《常用日语100句》!”

李至诚用一只胳膊圈住周以的脖子,带着她往前走,道 :“辛苦了,辛苦了,哥哥这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再信你,我就是小狗,不对,你是狗!”

李至诚深知这会儿要顺着她的脾气,连连点头,道:“对,对,我是狗,汪汪汪。”

下午五六点是商场客流量最大的时候,一排店铺的门口都排着长队。

“挑吧。”李至诚张开手臂,仿佛指点江山的君王,豪气地道,“川菜日料,还是火锅烤肉?随你喜欢。”

周以看了一圈,道:“我要贵的,有没有西餐?我要吃惠灵顿牛排。”

李至诚摁着她的后脑勺晃了晃,笑骂道:“你就这点儿出息。”

周以垂下视线,突然有些不自然,道:“还是你挑吧,我也不知道哪家的菜好吃。”

搭着她的手松开了,几秒后,李至诚才道:“行,那我挑。”

周以捏紧了包的带子,跟上他的脚步。郑筵说得没错,六年毕竟是六年,空缺的时间里,有无数的东西都是无法找补回来的。

与一对年轻情侣擦肩而过时,李至诚盯着他们发了会儿呆。周以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也觉得很遗憾。

大四那年,大家都十分忙碌,站在人生的又一个分岔路口,或被论文和考研折磨,或被实习和求职摧残着神经,有人悔恨自己前三年的碌碌无为,有人迷茫、犹豫不决,但也有人在一众奔波劳碌的身影中显得格格不入,悠闲轻松得过分。

周以看即将毕业的李至诚没准备考研,整天吃喝玩乐,还很天真地问他:“学长,你为什么每天都很闲?你不用找实习单位吗?”

她记得,李至诚那时张扬骄傲,身上披着名为“天之骄子”的光芒,轻松地说 :“我保研了,我爸倒是天天催我去公司实习,我懒得去。”他说起这些话时,语气稀松平常,没有炫耀,也不是显摆,因为这是他生来就拥有的。

造物者是偏心的,那是周以第一次深切地理解这句话。富裕的家庭,聪明的头脑,他生来便有。有些人不需要努力,也可以手握一切。

初春的太阳温暖灿烂,晒得周以的脸颊红,她用手遮住眼睛,抬头去看即将二十二岁的李至诚——他穿着T恤和运动外套,脚上是价值四位数的球鞋,依旧是少年的样子,眉宇之间却多了几分成熟。

周以问他:“那你保研到哪里啊,本校吗?”

李至诚回答道:“不,F大,我想离家近一点儿。”

周以点点头。F大在江南一带的申城,据说,那是个寸土寸金、物价直逼首都的城市。

见周以低头走神,李至诚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问:“要是你以后也想读研,跟我一起去申城呗?”

周以撇撇嘴,抱怨道:“F大很难考的。”

李至诚回道:“那你就去J大呗。听说F大和J大是一对,咱俩如果一人在F大,一人在J大,就正好也是一对。”

周以弯了弯嘴角,暖阳下,她的笑容明艳似春花:“行,那我们一起去申城。”

李至誠比周以高两个年级,异地恋的时候,都是李至诚飞回北京看她。有时候,周以提议这次换她飞去申城,李至诚不答应,怕她一个人不安全,来回又麻烦,结果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没能躺在光华楼外的草坪上晒太阳,没能亲眼看看四月的紫藤和山樱,还有被他夸得天花乱坠的旦苑餐厅的大盘鸡,她也没有机会试一试。

后来,周以才从云岘那里得知,李至诚甚至已经看好了房子,一栋七十平方米的复式公寓,离J大比离F大更近。他原本打算留在申城工作,等周以读完研后,再带她去溪城。

他把他们的未来都规划好了。

“学长。”周以小跑了两步追上他,问道,“F大现在还让进吗?”

“不行吧,疫情这个样子,学生能不能进都不好说。”

周以有些失望,道:“哦,J大现在也不让外人进,前两天我去吃了食堂的饭菜,糖醋小排很好吃,你肯定喜欢。”

李至诚偏过头,放慢了脚步,道:“以后去呗,日子还长,总有机会。”

周以望向他的眼睛,乌黑的眼瞳里有她小小的倒影。

她点点头,应道:“好。”

周以今天没戴幸运项链,但大概李至诚本人就是个幸运物,本来他们前面还排着十多号,旁边有一家三口不愿意等了,把号码牌让给了他们。

李至诚最后决定吃的是一家韩国料理,进门后,烤肉的香味便扑鼻而来,铁盘上的油刺啦作响,服务员游走在桌与桌之间,一派热闹又温馨的景象。

周以喜欢这样的餐厅,火锅、烤肉、大排档,热闹又接地气,她都喜欢。

点菜时,李至诚说:“学校旁边以前也有一家韩国料理,店面不大,生意倒是挺好的。”

周以猫着身子凑过去看菜单,指着五花肉那一栏说 :“就点一份,你够吃吗?你在我面前装什么矜持?”

李至诚瞥了她一眼,将“1”字重重地改成了“2”。

“这家的泡菜炒饭是你喜欢的口味,又辣又咸,我每次吃完都得喝一升水。”说着,李至诚在泡菜炒饭后打了个钩。

周以默默地坐回去,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想不想喝米酒?”

周以说:“都行。”

“那个,学长,”周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以前就想过带我去吃韩国料理啊?”

李至诚转笔的动作停住,笔掉落在桌面上。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道 :“可惜学校旁边的那家料理店关门了,以前每次去,老板娘都会多送我一碟小菜呢。”

周以笑了笑,问:“为什么啊?因为你肉吃得多?”

李至诚白了她一眼,加重语气道:“因为我帅。”

周以“呵呵”笑了两声。

李至诚说得没错,这家的泡菜炒饭非常合周以的胃口。她不怎么喜欢吃白米饭,钟爱各种调过味的炒饭、拌饭,最好能咸一点儿。李至诚以前就调侃过:别的女孩是水做的,周以是盐水做的。

出国之后,因为饮食差异,她的口味淡了不少,胃口也小了。吃了小半碗,周以就放下了勺子,把炒饭推到李至诚面前。

李至诚把烤好的五花肉夹到餐碟里,说:“你好像吃得少了。”

周以喝了一口水,咽下后发出一声喟叹,道:“现在每天也不怎么运动,所以吃得不多。”

李至诚用生菜叶包好一块烤肉递过去,道:“没事多动动,学校就有操场,多去跑跑步。”

周以张嘴咬住包了生菜叶的烤肉,口齿不清地应道 :“知道了。”

外头还有很多人在排队,吃饱后,李至诚和周以赶紧起身让位。

“要去哪儿逛逛吗?”周以问。

李至诚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说:“我今晚要回溪城,明早有个会。”

周以耷下嘴角,道:“哦,那你快回去吧,都晚上八点多了。”

李至诚迈步往前走,道:“我先送你回学校。”

雨终于停了,天气预报显示,明天就会放晴,气温会升好几度。

出了商场大门,台阶下有一大片水洼,周以踌躇不前,不知道该怎么迈步。

李至诚在一旁说风凉话:“谁让你穿白鞋,赶紧走。”

他长腿一迈,便可以轻松地越过水洼,但周以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将李至诚手里的面包袋子拿走,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推了他一把。她搭着他的肩,原地一蹦,灵活地跳到了他背上。

李至诚从喉间挤出一句脏话,他被压得弯下腰,重心不稳地往前踉跄了一小步,精准地踏在了水洼上。

“我的鞋!”

周以环住李至诚的脖子,讨好地笑着道:“我给你买新的,买新的。”

李至诚深吸一口气,托住她的大腿往上颠了颠,直起腰往停车场走。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和你计较吗,周以?”

周以笑嘻嘻地问:“为什么?”

李至诚轻笑一声,说:“每次快要生气时,我就想:算了,这是我未来的老婆,和自己的老婆計较什么呢?”

路灯昏黄,行人寥寥,周以将通红的脸埋进了手臂。

在她心绪起伏、无措又羞赧时,李至诚已经悄无声息地变了脸色,冷声道:“但现在你没有这个特权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松了手,眼看自己就要跌下去,周以尖叫了一声,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双腿紧紧地夹在他的腰侧。

“别啊,别啊!”她惊慌地求饶道,“再怎么样,我们还是学长和学妹的关系,白鞋真的很难洗!你最好了!”

李至诚又稳稳地托住她,无奈地叹息。

身体找回了平衡,周以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李至诚咬牙切齿地道。

周以吹着凉爽的夜风,漾出笑容,道 :“那这辈子,你就慢慢还吧。”

李至诚一路将她背到车子边才把她放下,捏着嗓子演起戏,道:“娘娘,下轿咯。”

周以稳稳落地,满意地点点头,道:“平时练得不错。”

李至诚配合地回道:“谢谢娘娘夸奖。”

刚才点的那瓶米酒是周以一个人喝完的,李至诚一口没动,看她喜欢,走之前,他还给她打包了一瓶。

李至诚突然想到了什么,边开车,边偏头对她说:“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别和男的喝酒,听到没?”

“哦。”

“要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开车过来挺快的。”

“嗯。”

一路畅通,连红灯都没遇上一个,李至诚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目的地了。

他打开车门锁,道:“回去吧。”

周以解开安全带,下车之前说:“路上慢点儿开啊。”

李至诚点了点头。

下了车,周以走出去两步,又转过身。

李至诚降下车窗,问她:“怎么了?”

风吹落了一地玉兰花花瓣,夜晚的南门口十分安静。

周以扬起一抹微笑,朝他喊:“下次想约我吃饭就直接说。”

“知道了。”李至诚的声音被夜风带到她耳边,他温柔又啰唆地叮嘱道,“晚上早点儿睡,多运动,好好吃饭,下雨天要记得带伞。”

周以挥手与他作别。

看着她进了校门,李至诚才打了方向盘,重新驶上马路。

他开出一段路后,手机收到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周以问他:“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关心伦敦有没有下雨呢?”

李至诚收回视线,关了空调,将车窗降到一半。由于不方便打字,他只回了一条语音消息:“笨蛋。”周以回了一个问号。

李至诚并不解释,只催她早点儿睡觉。

说不出口的秘密藏在所有无关紧要的话里。

比如:今天伦敦有没有下雨?

——我现在好想你。

九月开学季,晴空湛蓝,骄阳似火。

周以和覃松在食堂吃完饭,在回宿舍的路上看到一个个拖着拉杆箱、满头大汗却青春昂扬的青年男女。

“今年的新生惨了。”覃松说,“学校不让家长进,这么多行李,自己搬得累死吧?”

周以用眼神示意她往左前方看,道:“别担心,热心学长随时待命呢。”

三四个男生正带着一群小学妹往里面走,个个笑得满面春风,双手拎满了背包。

“那个好像是我们班上的。”覃松认出其中一个,摇了摇头,道,“他学日语要是能有这一半的积极性就好了。”

周以笑了一声,道:“学习哪儿有泡妞快乐?”

覃松认清了现实,无奈地道:“说得倒也没错。”

宿舍里的水喝完了,路过超市时,两人进去买水。

覃松将一瓶一点五升装的纯净水抱在怀里,转身便看见周以一只手拎了两瓶,还要继续从架子上拿。

她瞪圆了眼睛,惊讶地道:“这么多,你拿得动吗?”

“我行。”周以轻松地拎着四大瓶水,道,“以前我的宿舍在六楼,那种桶装水都是我搬上去的。”

覃松由衷地“哇”了一声,周以在她心中的形象顿时又高大了不少。

四瓶水怎么说也有十几斤重,周以一路搬回去,肩不酸,手不抖。覃松暗叹着捡到了一个大宝贝,以后的快递不愁搬不动了。

明天开始正式上课,大一头两周军训,周以只有星期四的一节校选修课。覃松看着周以的排课表表示十分羡慕,她这一周有三天都是早上八点的课。

下午补了会儿觉,周以从卧室出来,看见覃松在补妆,问道 :“你要出门吗?”

“嗯。”覃松叹了一口气,道,“日语系的老师说要在开学前聚一次餐,我们安桑今天又得开讲座了。”

“安桑”是日语系的系主任,一个和蔼的小胖老头。

周以笑了笑,道:“挺好的,我都不认识什么新同事。”

“明天去院里就能见到啦,不过,有一个人你应该不想见。”

周以问:“谁?”

覃松闭着一只眼上眼影,刷子敲在盒沿上,“嗒嗒”地响。她神秘地笑了笑,一副“懂的都懂”的表情。

周以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酸奶,坐到她旁边,耸耸肩,说:“无所谓。”

手机铃声响起,覃松的眼线正画到一半,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看备注,慌忙接起。

“喂,盛老师。”她不自觉地挤出一抹假笑。

“我在上厕所呢,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好的,你们在南门等我就行。”

周以看到她精彩纷呈的面部表情,忍不住笑出声,道:“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在化妆?”

覃松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道 :“如果我说我在化妆,男人就会觉得,看,女人就是这么麻烦;如果我说我在上厕所,他们只会觉得,哦,人之常情,可以体谅。”

周以认同地点点头,倏地想到什么,问道 :“接我的那天早上,你迟到了,也是因为化妆吧?”

覃松愣了一下,装作没听见。

“你知道我那天快被晒死了吗?”

覃松飞速地涂完口红,用力地抿了两下嘴,朝周以抛了个飞吻,道:“走咯宝贝,你要吃什么,告诉我,我帮你带回来!”

周以对漂亮的女孩子总是有无限的包容,压根就没真生气,道 :“给我带盒鸭脖吧。”

“好嘞!”

周以懒得一个人出门吃晚饭,随便吃了点儿面包和牛奶。她打算今晚早点儿睡,以活力满满的状态迎接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洗完澡,周以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却在无意中瞥见小臂上的皮肤红了一块。她抬高胳膊,眯着眼凑近看,小臂内侧有一片红点,看着有些瘆人,她抚了抚,不痛也不痒,没有凸起,不像疹子。

小时候,周然沉迷武侠剧,周以跟着看过几部,里头有各种毒,其中有一种毒发作时的症状好像就是这样,等红点遍布全身,中毒之人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周以一口气堵在胸口,匆匆地套上T恤,在洗手台上摸到手机,对着小臂拍了张照,点开和李至诚的微信聊天框,将照片发了过去。

周以:“救命啊!你看!一片小红点!我是不是中毒了?!”

对方立马回复:“怎么回事,过敏了?”

周以说:“好像不是,不痒也不疼。”

她打开浏览器查询,刚输入“手臂上”几个字,下拉框里就出现了“手臂上的小红点不痛不痒是怎么回事”的自动关联项,她点开,匆匆浏览。

“手臂长红点,不痛不痒,有可能是樱桃状血管瘤……”

周以两眼一黑,耳边嗡嗡作响。

她截了图,给李至诚发过去,道:“完蛋了,我好像长瘤了。”

李至诚非常冷血地回复她:“上网查病,你不如先看看脑子。”

周以发了张小企鹅挠脑袋的表情包给他。

下一秒,屏幕上弹出语音通话的界面。周以吓得一激灵,接听后放到耳边。

“喂。”她的声音听上去委屈极了。

李至诚问:“最近有没有搬什么重物?或者蹭到哪里了?我看像皮下出血的瘀点。”

周以想了一下,道:“哦!我刚刚拎了水来著,是不是塑料袋蹭到了?”

李至诚说:“应该是,过两天就好了,小问题。”

虚惊一场,周以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想起自己刚刚的反应,她觉得有些好笑:“呵呵,吓死我了。”

李至诚轻哼了一声,暗讽道:“就你这生活自理能力,是怎么在国外待了六年的?”

周以脸上发热,不说话了。

电话那头,呼吸声时轻时重。周以还光脚踩在浴室的瓷砖上,头发上滑落的水珠打湿了T恤。她吸了吸鼻子,犹豫着是应该再问些别的什么,还是结束这一通电话。

“周以。”李至诚喊她。

“嗯?”

男人声音低沉,语气里带着命令的意思:“把裤子穿好。”

周以怔住了,耳朵发热,双腿不自觉地夹紧。这里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她却似乎被监视着一举一动,突然无所适从起来。

李至诚继续说:“头发记得吹干,你一到换季时就容易感冒,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儿。”

浴室里闷而潮,周以快喘不上气了,她小声地回道:“知道了,挂了。”

结束了通话,周以仔细地看了看她刚刚手忙脚乱之下拍了发给李至诚的照片,因为想拍得清楚一些,她是举高了手臂,站在灯光下拍的,因此,镜子里的自己暴露无遗。

虽然镜子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镜子里只有一个虚影,但也能清楚地看见宽大的T恤堪堪遮住大腿根,露出的双腿白皙修长,头发被她随意地捋到脑后。

李至诚可能不知道,T恤之下,她其实什么都没穿。两分钟的撤回时限早已过去,而且他也已经看过了。周以咬着下唇,后知后觉地觉得尴尬和羞耻。

周以把剩下的衣服慢吞吞地穿好,顶着一条毛巾走出了浴室,她蜷成一团窝在沙发上,开始担心李至诚会觉得她是故意的。

她烦躁地用毛巾搓着湿发,又听话地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故意就故意吧!

反正她在李至诚面前做出的尴尬事也不差这一件。

早上八点,周以在教工食堂打包了一杯豆浆和两个肉包,一边吃一边往学院教学楼走。

上课铃响起。这是疫情的寒冬過去后,莘莘学子重返校园的第一天。

教学楼的屋檐上栖着两只鸟,蓝天白云,万物明朗,周以拿出手机,取景拍摄,留作纪念。

她的办公室在二楼,办公室里一共有三位老师,周以的桌子在窗边,前面的位置是霍骁的——他就是覃松口中那位周以不太想见到的同事。

四月,因为疫情,下个学期的外教的审批程序没有完成,其他老师无法分担所有的课程,学院才决定招新。周以面试失败那次,通过面试的就是霍骁,一位金光闪闪、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学术界有所成就、法语水平也一流的优秀人士。

周以拜读过他的几篇论文,霍骁的主攻方向是语用学。

上学时,周以就不太喜欢此类课程,觉得无聊枯燥,但是霍骁的许多解读很有趣,他能从欧洲的下午茶文化谈到语言的审美意识,而且文字简练,语言生动,不冗长也不敷衍。他撰写的学术性文章,她一整篇看完也不会觉得吃力。

周以佩服他,欣赏他,对他感到好奇的同时,也隐隐担心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普通人尚且自信,何况这类本身就睥睨众生的人。

学校虽不像公司那般竞争激烈,但毕竟也是职场,她和霍骁一同入职,免不了要被比较,何况她还输过一回。

周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祈祷一切顺利。

霍骁似乎是有课,此时并不在办公室,他的工位整洁有序,除去办公用品,唯一透着生活气息的就是一盆多肉植物。

周以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拉开椅子坐下,拿出笔记本电脑,专心备课。

快中午时,王老师回来了,她的办公桌是靠门的第一张,现在,她不仅负责大二的精读课,还要带研究生。

“小周,你吃饭了吗?”

周以摇摇头,道:“我现在不饿。”

王老师说:“等会儿小霍应该就回来了,你们可以约着一起吃。”

周以从她的笑容里读出了八卦的意思,听覃松说,学院里的老师早就讨论过他俩,并称他俩是“金童玉女,相爱相杀”。

前四个字,周以尚且能接受,后四个字则让她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相爱相杀?她只求对方手下留情。

手机屏幕亮了,李至诚问她开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

周以抱着抱枕,缩在电脑屏幕后,打字回道:“不怎么样,有个来者不善的新同事。”

李至诚问:“耶鲁的那个?”

周以惊了:“你怎么知道?!”

李至诚说:“听张远志提过。”

周以趴在桌子上,心想,原来他们的故事都传到计算机学院了。

李至诚总是能读出她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道 :“怕他干吗啊,他现在和你平起平坐,还能为难你?”

周以抿嘴偷偷笑了笑,但并没有打消心中的顾虑,她对李至诚说出实话:“我怕他看不起我,怕他张口就问我发表过几篇论文,参加过什么项目,有没有去过大使馆,有没有进过外交部。”

李至诚回了一条语音消息:“那你就问他,卡里的存款几位数,开什么车,买了哪里的房,家里有几亩地。”

周以说:“你说得好像我有房有车、存款好几位数一样,我才没底气。”

李至诚理所当然地道:“我有,我给你底气,咱不怕他。”

周以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心绪起伏间,四秒的语音被她听完了,她放下手机,搓了搓脸颊。

窗外鸣鸟啁啾,参天的大树碧绿葱茏,金黄色的阳光碎了一地。

周以摸着胸前的硬币项链,挺直了腰背,仿佛被加持过的勇士,再无顾虑,只管一路向前,奔赴远方。

某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错觉,好像她和李至诚从未分开过。

这个人一直看着她,相信她,张开双臂托住她。

随时待命。

下期预告:

吊桥效应告诉人们,不是每一种心跳加速都来源于相爱时的悸动。那这一刻呢?

月朗星稀,夏夜的风潮湿闷热,蝉鸣终于停歇,路灯下有蚊虫飞舞。年轻人的笑声融进风里,他们的情绪趋于一致,心跳达到同一频率,抬头对望时,眼里只有彼此。

他们知道,这一刻,肆意的笑声是因为对方。

那混乱的心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