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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17李古川
□李古川
2022年是中国小剧场戏剧40周年。1982年9月,由高行健、刘会远编剧、林兆华导演执导的《绝对信号》搬上了首都舞台;同年12月,由殷惟慧编剧、胡伟民导演执导的《母亲的歌》首演于上海青年话剧团排练厅。一北一南首开新时期中国小剧场艺术的风气之先。时至今日已经走过了40年,从最初的零星散戏先锋试验田,到现在一年能有几十出不同风格的小剧场戏剧在不同的舞台轮番上演,小剧场戏剧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也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对都市流行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在纪念上海小剧场戏剧40周年之际,让我们回溯一下这40年历程,探讨一下小剧场戏剧的经验与瓶颈,展望一下小剧场戏剧的新征程。
开端与先锋
小剧场话剧《母亲的歌》(殷惟慧编剧、胡伟民导演)把上海青年话剧团的排练厅改造成中心舞台,该剧讲述了一个将军的遗孀如何教育子女对待人生的故事,演员阵容也非常强大,集结了当时青话的祝希娟、娄际成、张先衡、袁国英、刘玉、任广智等,演出打破镜框式舞台的模式,演员和观众的交流近在咫尺,一丝一毫都显现在观众的面前,一点泪水,一声叹息,令观众动容。
小剧场话剧起源于19世纪末的法国“自由剧场”的艺术实验活动,后风行于欧美和日本,是西方戏剧反商业化、积极实验和探索的产物。对于传统的镜框式舞台来说,小剧场话剧是剧场空间和观演关系的一次新的构建,正如童道明在“当代小剧场话剧”研讨会上所指出的,“虽然小剧场话剧没有固定不变的舞台,也没有固定不变的观众席,但是,小剧场话剧比大剧场话剧更能提供演员心理深入的可能性”。
1985年12月,由上海师范大学干修生陶骏和华东纺织工学院(如今东华大学)研究生刘擎等人合伙建立了当时上海最早期的跨校的实验戏剧社团白蝙蝠剧社,编创了四场实验诗剧《生存,还是毁灭》。1986年9月,上海青年话剧团的刘永来、李容、王景国、张献一起成立了边缘剧社,准备筹排张献编剧的《屋里的猫头鹰》(因故搁浅),后排演的剧目还有《时装街》(张献编剧、余莅杭导演)。这些剧社为小剧场的发展做了不少尝试。
■(左起)话剧《母亲的歌》、实验诗剧《生存,还是毁灭》、话剧《屋里的猫头鹰》
在此之后,上海小剧场戏剧有反叛性、超前性的实验倾向,少数作品带有强烈的“先锋”意识,而其探索的重点又大多放在确立新的“观”与“演”的关系上,以及从传统文化中探索“融”与“破”的关系。20世纪80年代末期,上海戏剧界终于出现了一部让观众兴奋的戏,这就是由张献创作、谷亦安导演,由上海青年话剧团在排练厅演出的《屋里的猫头鹰》。1989年4月《屋里的猫头鹰》,作为南京小剧场戏剧节演出剧目由上海青年话剧团演出,后又上演于当时青话的实验剧场。此剧在结构、内容、表述上的先锋性在当时的中国剧坛是罕见的。让观众穿斗篷戴面具观看演出,还被鼓励观众到台上去“殴打”剧中人沙沙,这已是名副其实的观众参与。此剧是中国小剧场戏剧一次极有价值和意义的尝试。
当时的戏剧市场步履艰难,但之后相继排演的《明日就要出山》(孙惠柱编剧,[美]查理·谢克纳、[中国香港]陈载沣导演)、《金棕榈酒吧的楼上楼下》(刘擎/王嫣编剧、雷国华导演)、《爱情书简》([美]A.R.戈奈编剧、黄佐临艺术指导、袁国英导演)和《皆大欢喜》(王命夫编剧、虞留德导演)等都各具特色和艺术价值。
都市与商业
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话剧延续对国外前沿戏剧的模仿,话剧市场继续遇冷,观众流失严重。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上海不断向国际化大都市迈进,更多样的商业娱乐产品进入大众视野,挤占了话剧的生存空间。90年代的小剧场戏剧则因“生存危机”,呈现出形式风格多样化的倾向和世俗化的趋势,对于小剧场戏剧的“探索”有了更广泛的理解,更多地考虑观众的接受问题,出现了以写实的手法反映平凡的世俗生活、表现现代意识的主题,同时更重视演员的表演艺术和演出风格的多样化。这类小剧场话剧在票房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它们不似几年前那么具有实验与探索的精神,而是更加亲民、大众和时尚,从而把更多的普通观众吸引进剧场。相较于80年代对于人性、道德、思想等话题的关注,90年代的中国小剧场更加强调故事的叙述及对人物内心世界和情感生活的探讨,因此这个时候的小剧场作品更贴近社会时事,也充满时代气息。1991年7月,一出乐美勤编剧、俞洛生导演的《留守女士》由上海人民艺术剧院演出。该剧的走红也推动了上海小剧场戏剧运动的前行。
■话剧《留守女士》
■话剧《WWW.COM》
而《情人》([英]哈罗德·品特编剧、赵屹鸥导演)、《开放夫妻》([意大利]弗朗卡·莱米、达里奥·福编剧、郭小男导演)、《美国来的妻子》(张献编剧、陈明正导演)、《大西洋电话》(王建平编剧、袁国英导演)、《陪读夫人》(俞洛生编剧/导演)、《护照》([法]皮埃尔·伯久阿特编剧、叶千荣翻译导演)、《鼠疫》([法]阿尔贝·加缪、叶俊华导演)、《钓鹰》([中国香港]陈志桦编剧,李容、李胜英改编,雷国华导演)、《楼上的玛金》(张献编剧、余莅杭导演)、《庄周戏妻》(曹路生编剧、陈明正导演)、《老式喜剧》([苏联]阿尔布卓夫编剧、戴榕导演)、《爱情泡泡》(杜村编剧、王晓鹰导演)、《奥赛罗》([英]莎士比亚原著,李容改编、雷国华导演)、《野种》(王舞编剧、雷国华导演)、《东京的月亮》(沙叶新编剧,陈体江、[日]内山鹑导演)、《他人的钱财》([美]杰瑞·史顿纳编剧、[中国香港]杨世彭翻译/导演)、《背叛》([英]哈罗德·品特编剧,谷亦安、芦小燕翻译,谷亦安导演)等剧目让小剧场戏剧终于在上海话剧界占有了很重要的地位,并相对稳定地发展成“沙龙戏剧”,不同程度地致力于演出市场的开拓,在小剧场戏剧商业化上做了非常有益的探索。
1998年,上海戏剧学院联合加拿大多伦多大学举办首届“上海国际小剧场戏剧展演”,至2020年已坚持举办了十届,为中外小剧场戏剧的艺术交流和学术交流提供了平台。
进入新世纪后,上海的小剧场话剧再一次兴起,这次兴起跟上次的热潮不一样的地方,是带动了一批以大学生和年轻白领为主的观众群体走进剧场。同时,这个时期也是上海的话剧市场发展最快的时期,除了专业演出团体之外,越来越多的民营剧团和公司也排演了大量的剧目,许多外地和境外的话剧团体也带来了大量话剧作品,它们都极大丰富了上海的话剧市场。
世纪之初,当代都市题材的小剧场话剧再次掀起热潮,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和上海现代人剧社排演的一些小剧场话剧如《WWW.COM》(喻荣军编剧、尹铸胜导演)、《去年冬天》(喻荣军编剧、滕学坤导演)等引发了久违的观剧效应。
这些小剧场话剧在话剧市场不景气的情况下,以贴近观众的题材内容与丰富新颖的表现形式,吸引了大批年轻人走进剧场,同时也催生了上海话剧舞台风靡一时的“白领戏剧”现象,从而带动了一轮持续近十年的都市小剧场话剧演出热潮。这一时期,一大批民营剧团与剧场成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投身到戏剧创作演出,其中大部分民营话剧社团都以演出小剧场都市情感剧为主,这也标志着中国小剧场话剧从以实验和先锋为主要特征,逐渐地向更加大众、成熟、多元和商业化转变。同时,小剧场话剧作为戏剧演出的重要组成部分已为观众广泛认可和接受,极大地推动了新世纪中国话剧的繁荣与发展,如小剧场话剧《谎言背后》(喻荣军编剧、熊源伟导演)、《今夜请将我遗忘》(李容编剧、杨昕巍导演)、《卡布奇诺的咸味》(喻荣军编剧、尹铸胜导演)、《活性炭》(喻荣军编剧、吕凉导演)、《午夜哈瓦那》(喻荣军编剧、吕凉导演)、《浮生记》(喻荣军编剧、陈薪伊导演)、《恋人》(唐浚原著、江鸣编剧、何念导演)、《跟我的前妻谈恋爱》(李唯原著、梁馨月编剧、何念导演)、《和空姐同居的日子》(三十原著、梁馨月编剧、何念导演)、《单身公寓》(郭强生原著,周可、薛磊改编,刘艺导演)、《上海作女》(石俊编剧/导演)、音乐剧《撒娇女王》(李扬编剧、马达导演、何念总导演)等。随后,肢体剧、歌剧、戏曲与舞蹈等其他形式的小剧场演出也逐渐增多,如肢体剧《人模狗样》(喻荣军编剧、何念导演)、《鲁镇往事》(迪安·吉尔莫、米歇尔·史密斯导演)、《下一站》(王庐璐编剧、郭洪波导演),小剧场昆曲《伤逝》(鲁迅原著、张静改编、钱正导演)等,小剧场戏剧的繁荣也带动了商业戏剧的形成与发展。
■默剧《安德鲁与多莉尼》
■(左起)上海大学生戏剧节、上海当代戏剧节、先行戏剧节海报
民间与世界
2000年5月,上海徐家汇出现了一家名叫“真汉咖啡剧场”的私人剧场。2002年,可以免费排练演出的实验艺术场所“下河迷仓”诞生,汇集了“组合嬲”“草台班”“测不准戏剧机构”“九维实验戏剧”“聆舞艺术群体”“802戏剧工作室”等戏剧社团和戏剧人,培育了一大批先锋实验小剧场戏剧的组织和剧目。民营机构逐步开始在这些领域形成竞争,开始了全产业链的扩展和跨行业整合。当时,上海的话剧正经历快速发展时期,小剧场话剧变得更加丰富多彩、生机勃勃,然而机遇与挑战并存。
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发挥自身优势和剧场阵地,深入高校剧社、非职民营剧团和海外剧社,网络小剧场话剧各种力量,搭建展演平台。自2004年上话举办“首届上海大学生话剧节”,到今年连续举办了17届,高校剧社在先锋实验小剧场方面的积极探索,为小剧场戏剧注入了朝气和青春。2005年创办“亚洲当代戏剧季”,将触角伸到世界不同国家的剧场作品,2008年更名为“上海当代戏剧节”(简称ACT),延续至今已走过了17个年头。在该艺术节上能看到来自不同国家的先锋小剧场戏剧和院团,成为了中国了解国外艺术节,以及中国与亚洲当代戏剧作品的交流平台与前沿阵地。例如,西班牙小剧场默剧《安德鲁与多莉尼》([西班牙]Inaki Rikarte导演)正是由此走向全国,巡演多年。2009年上话又倡导主办了“先行戏剧节”,在连续举办8届后于2017年更名为“有种戏剧节”,以聚焦本土青年戏剧作品为主,鼓励民营和非职的戏剧青年探索新的表演形式、展现各自对人性的理解与思考。
新世纪与新空间
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上海树立了建设“亚洲演艺之都”的目标,随着市场的多样化发展以及演艺新空间多元化的开拓,演艺市场朝着百花齐放的势态发展,小剧场的“空间”再次扩大。2011年9月3日至9月21日,由文化部艺术司、上海文化广播影视管理局主办,中国话剧艺术研究会、上海话剧艺术中心、上海戏剧学院承办的“全国小剧场话剧优秀剧目展演”在上海举行。这是政府职能部门首次举办此类艺术活动,旨在推出一批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统一的优秀小剧场话剧剧目,发挥导向性作用,引导并促进小剧场话剧健康发展。
国有院团更多的是在内容的先锋实验性以及与欧美前沿戏剧的交流中,发展小剧场戏剧的内容创作和剧目开发。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在原创方面通过“新文本孵化”平台,以1933老场坊为孵化基地,陆续推出《作家在地狱》(韩丹妮编剧、马远导演)、《冒牌人生》(陈思安编剧、吕睿导演)、《房间》(陈天然编剧/导演)、《行心》(田弘毅编剧、徐紫东导演)、《羽毛》(季晓岚编剧、罗茜导演)、《惊蛰》(王静怡编剧、付仲豪导演)、《哪吒回了陈塘关》(谌桔编剧、付仲豪导演)等小剧场孵化项目。
驻扎在安福路的戏剧沙龙和D6空间为小剧场阵地,举起“后浪小剧场运动”的旗帜,除探索原创小剧场的各种可能,同时先后引进翻译创排了《杀戮之神》([法]雅斯米娜·雷泽编剧、胡开奇翻译、[中国台湾]吴定谦导演)、《禁闭》([法]让·萨特编剧、赵屹鸥导演)、《12个人》([美]雷基纳德·罗斯编剧、田水导演)、《这个男人来自地球》([美]杰罗姆·比克斯比编剧、田水导演)、《4:48精神崩溃》(萨拉·凯恩编剧、胡开奇翻译、熊源伟导演)、《怀疑》(约翰·P.尚利编剧、胡开奇翻译、周可导演)、《黑鸟》([ 英 ] 大卫·哈罗编剧、[法]克劳迪娅·斯达文斯凯导演)、《天窗》([ 英 ] 大卫·哈罗编剧、[法]克劳迪娅·斯达文斯凯导演)、《每一件美妙的小事》([英]邓肯·马克米兰编剧、陈天然改编、谢帅导演、李伯男导演)、《钉耙骑士》([英]菲利普·雷德利编剧、唐诗翻译、吕睿导演)等剧目,并联合壁虎剧院等欧美戏剧机构共同创排《山海经》([英]里奇·鲁斯克、方格导演,[英]戴夫·普莱斯作曲)等肢体小剧场剧目。上海戏剧学院等艺术院校和可当代、椎剧场、上剧场等民营机构也创排了各种风格的小剧场剧目,这些剧目的特点是触及当下社会问题,反映都市生活的种种现场,试图与观众进行共鸣对话。
■音乐剧场《你是我的孤独》
■小剧场音乐剧《I LOVE YOU》
随着音乐剧在戏剧市场的蓬勃发展,上海在小剧场音乐剧方面也走在国内的探索前列,《你是我的孤独》(喻荣军编剧、周小倩导演)、《诱惑者日记》([丹]索伦·克尔凯郭尔原著、安德斯·尼伯格导演)、《白蛇传》([意]杰寇默·拉维尔编剧/导演)、《白兰芝》(刘亮延编剧/导演)等更是以音乐剧场的概念丰富了这一板块内容创作;小剧场音乐剧《I LOVE YOU》(中文版)([美]乔·迪皮尔特欧编剧/作词、喻荣军翻译/改编、[美]杰米·罗伯茨作曲、[美]乔伊·比肖夫原版导演、周小倩中文版导演)、《两个人的谋杀》([美]乔·基诺锡安编剧/音乐、[美]科伦·布莱尔编剧/歌词、田水导演)、《水手之谜》([英]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原著、[丹]安德斯·尼尔伯格改编/原版导演、[英]克里斯托弗·乔丹作曲、王海鹰中文版导演)等中文版的推出更是带动之后上海一大批小型音乐剧的排演,包括《寻找初恋》(武雨泽、黄阳编剧,武雨泽导演)、《面试》(秋廷和编剧、郑定意导演)、《也许美好结局》(金动渊导演)等。近两年,随着演艺新空间的发展,上海的亚洲大厦星空间异军突起,突破观演关系和剧场空间的沉浸式驻场式的演出也相继推出,如《阿波罗尼亚》(金琪、赵阳编剧,高瑞嘉导演)、《宇宙大明星》([韩]Han Ji Ahn编剧、高瑞嘉导演)、《桑塔露琪亚》([韩]Lee Hee Joon编剧、高瑞嘉导演)、《危险游戏》([韩]Stephen Dolginoff编剧,[韩]朴智慧、高瑞嘉导演)、《疯狂理发店》(张轩豪导演)等,不但吸引了大批观众,甚至成为了热议的社会话题和演出现象。今年,上海话剧艺术中心也把演出了15年之久的小剧场音乐剧《I LOVE YOU…》(中文版)重新打造成沉浸式的驻场演出。
近20年来,戏曲也开始了小剧场空间的探索。2015年上海小剧场戏曲节创立,首届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上海京剧院周信芳戏剧空间演出,到如今也走过了7届的历程,已升级为“中国小剧场戏曲展演”,成为唯一一个小剧场戏曲国家平台,逐步发展为青年戏曲创作表演人才的孵化基地之一,培育了大批青年观众。
不管小剧场戏剧如何变化,戏剧艺术的本质特征没变,但是观众一直在改变,观众的欣赏需求与习惯也在改变,这就在客观上要求戏剧艺术与时俱进,这不仅依赖社会、经济甚至是科技的进一步发展,也依赖于中国戏剧与国外戏剧前沿不断交流与融合,更要依赖于寻找中国戏剧自身的特点与中国故事独特的自我表达,这就需要有清醒的认识和不断的努力,只有这样,中国话剧才会更加成熟、多元和包容,更好地发挥优秀文化艺术的引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