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石县圪垯上村惨案纪事

2022-08-16任国恩白柱明

文史月刊 2022年7期

◇ 任国恩白柱明

圪垯上村是吕梁市离石区城南的一个村庄，村中有一座大土丘，村民依山而居，村名由此而来。大土丘把村子一分为二，前圪垯位居西南，后圪垯位居东北。

八十四年前，日军残杀位于晋西北离石县后圪垯村三十七口村民，制造了惨绝人寰的圪垯上村惨案。张淑恩老人在鲐背之年作为亲历者和幸存者，向亲人再度讲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作者采访九旬幸存老人张淑恩

1938 年，农历正月二十五，日军侵占了离石县城。一天前，敌机轰炸县城，人们纷纷逃离家园。一枚炸弹落在城内基督教堂院内，负责离石基督教会的张大业（张淑恩的父亲，时年三十二岁）带着家人离开教堂，匆忙回到后圪垯躲避战乱。几天后，张大业的连襟雷震电一家三口、岳母和小外甥福元先后来到他家。全家人及几位亲戚一同躲在看似隐蔽的后圪垯村。

后圪垯距县城不到二里，与南关村近在咫尺。村里十几户人家全都住在二百余米深的喇叭口形土崖上。沟道南北走向，沟口朝西，宽三十余米。村口西侧是一道五十余米高的大土崖，早年一条小径经土崖通向村外，小村掩藏在沟壑间，十分隐蔽。出村不远是1921 年初至1922 年6 月由二战美国著名将军史迪威设计督建的太（原）军（渡）公路。

日军占领离石后，为扼守交通要道，牵制绞杀我抗日武装，筹划在全县境内修筑碉堡。圪垯上村峁上居高临下，地势险要，日军派出勘察人员查看地形。一天，我抗日武装人员杀死一个日军，其尸体被丢在后圪垯村口不远处，为实施报复，日军把目标锁定在后圪垯村。

后圪垯村部分民居（中间院子为张大业故居）

农历二月十九天刚亮，日军就包围了后圪垯村，随即实施屠村暴行。张大业闻听院里父亲的惨叫，惊骇道：“日本人杀人啦！”刚藏身于柜子后，日军就进了家。日军把他拉出家门，没走几步刺刀就戳进了后背。接着，日军拉着张大业的妻子梁桂英，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梁桂英示意女儿张淑恩把弟妹们藏起来。随后，日军杀死了张大业的岳母，又连续杀害了三个亲戚。仅一支烟的工夫，年仅八岁的张淑恩身边的亲人只剩下三个弟弟、一个表弟和襁褓中仅七个月大的妹妹。

就在日军杀戮亲人短暂的时间里，张淑恩把几个弟弟藏在小土窑里，把表弟扣在一面柳簸箩下面，然后抱起妹妹躲藏在后窑里。张淑恩痛心地讲道：“头一天、第二天，我给我妹喂饭汤，到第三天时，妹妹就无力下咽了，也没有了哭声，只会失神地眨眼睛，第四天后就再也没有叫醒她……”

那天早上，躲在亲戚家的杨老虎听到日军重击门板的声响，忙叫儿子杨四狗藏起来，四狗刚跑出院子跳进牛圈，日军就闯进院来，四狗借着掩身的柴草，看见父亲被赶出家后被踹倒在地，日军举起刺刀扎进父亲的左肩膀，刀尖从腰部露出，鲜血直流，不等断气，父亲就被扔进了菜窖，院里留下一道模糊的血痕。随后，日军牵走耕牛，点燃柴草，四狗被浓烟熏坏了嗓子，从此说话沙哑、含糊不清。

四狗的母亲被日军刺伤后扔进菜窖，血流不止，后被两具尸体压在身上。日军离村后，她听到外面有孩子们的说话声，呼喊着让几个小孩用瓦罐给她吊点水喝，孩子们都比较小、无能为力，三天后四狗母亲惨死在菜窖里。

日军屠村后，村里到处是被砍下的人头、手脚、腿臂，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日军分别把三十多个惨遭杀害的村民丢进几户人家的菜窖里，浇上汽油，点火焚尸，再点燃门窗，焚烧粮食，一口大醋缸也被烧裂，浓烈的醋味、血腥味、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在村子里弥散，后圪垯村变成了人间地狱。

除几个孩子外，幸存下来的还有三个妇女。此前三个女人分别藏在炭窑、萝卜窖里，被烧伤了手脚。还有一名外村男子幸存下来。那天，日军刚进村，一个日本兵正遇他在井台上用辘轳绞水，日本兵良心发现，见周围没有同伙，示意男子跳井逃生。男子转身跑进院子跳进菜窖，不久就有被残杀的村民的尸体陆续扔进来，有的还未断气，发出痛苦的呻吟。日军走后，男子一阵呼救，三个妇女为他找来了小锄，男子将菜窖挖宽后爬上来，当夜逃走了。

日军屠村后的半个多月，后圪垯村因位置特殊，加之附近日军设有岗哨，外界无法知晓村里的消息。幸存下来的大人小孩相依为命，三个女人因烧伤不能行走，拾柴打水只得靠四个大点的孩子，孩子们到各家水缸里去舀，妇女们忍着疼痛为大人小孩煮饭充饥。

孩子们相跟着拾柴火时，常会见到野狗叼着死难者的残肢断臂在村子里乱串啃咬。夜里狼嚎狗吠，大人孩子无不心惊胆战。村里的牲畜全被日军赶走了，几天后，日军进村抓鸡，大人小孩都躲藏起来。就这样，近二十天时间里，三个大人同几个孩子在惊恐中煎熬着，无助中体验着人间少有的痛苦与磨难。

第十八天，两个村民趁夜色回村找粮，看见窑里有微弱的灯光，隐约听见低低的哭泣声，第二天晚上再次回村仔细聆听，走近后才看清劫难余生的人们。听到噩耗，他们连忙带着几个孩子绕道摸黑走了大半夜，天亮时到了距后圪垯村三里远的刘家湾，把孩子们暂时安顿在亲戚家。

两人再去中阳县蔺家山找张淑恩的奶奶和几个叔叔，众人结伴回村，捂住口鼻、顶着恶臭，把尸体一一从菜窖吊上来，怕引起日军注意，就近在南面村口暂时掩埋了死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