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遛
2022-08-15甘应鑫广东壮族
甘应鑫 (广东)[壮族]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分的凉意,在罗马村迟迟察觉不到。
据说这地方叫罗马村,大概是源自一句谚语:条条大路通罗马。我半年前坐高铁路过这里,一晃而过,见一片碧绿中耸立着一座丹霞地貌的石山,形状很像将军骑马,威风凛凛的。
现在我终于住到这个小康村,有缘拜见“将军”。由西往东,经过一座水闸,朝山里走,一路水光山色,我不停地向人打听那座山的名字。因为村子规模不大,本地人少,外来工多,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山叫作什么。在山脚,村道附近的砖瓦房都是上锁的,灰尘积得很厚,小院里面空荡荡、冷清清。临近秋末,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气息,夹着草木香,还有烟火味,没有悲秋的暮气,多是一种云淡风轻,多是静静地、冷冷地绿着。
疫情防控大考,出行不便。我业余生活变得很简单、闲适:看书、跑步。跑步,一天两次,都去临河靠山的美地,找点乐子。
不运动,不成活。有时贪恋金光里那一片幽深的绿意,喜欢由着自己性子沿着石马河边,向林子里走去,想化作一片叶子,随风摇摆。太阳从东边初升,山风收住劲,我使劲地往深山跑,曲折的路上,常不见人,却不见孤独寂寞。尤其头回来这,有点目不暇接,许多被掩埋的景色扑面而来,比如:断崖、奇石、古榕、古村、古宅、古井、古庙、古祠、古墓等等。当靠近时,心气也不烦躁了,发现原本有的人和事,早已隐入云烟。
这两年变数大,身边人苦口婆心地说,世道无常,少折腾多窝着。我偏不信,趁年轻生猛要拼一把,于是东奔西走,时好时坏;醉心攀比,越比越虚;还一次又一次栽跟头、爬起来,焦虑、辛酸,憔悴得白发都增多,似乎是见世面、有奔头,可是享有的平静和幸福,却留不住,也担不起。遇到磕磕绊绊,常给自己打气:生活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跺跺脚什么坎都能跨过去。
夕阳落山,皎月方来。抬头看一看,好奇特,月亮把云幻成一盘落子无悔的棋局。世事如棋,纵横快意,秋风还有一点撩人,我深吸一口气,伸展一下筋,身心感觉遁入林间,好清爽、好安心。
我忘了多久没有调和出这般心境。钓一朵浮云、喝一壶风月,这种虚无缥缈间真像是在做梦。
孤零零一段夜跑,野趣还不少。听听家犬汪汪叫、秋虫唧唧鸣、树叶瑟瑟响、脚步沙沙声,还有自己的喘气声,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摘掉累赘的面具、放下往日的焦虑,一切变得简简单单、悠然自得。
有时我想:云影缥缈、无踪可寻,云聚云散、无处停栖,像漂浮在天空中的一本无字书,是那么空灵神秘。我总是奢望通过云,来解读难以揣测的天意。我不由自主地想:云有故乡吗,那回不去的故乡,还算故乡吗?云有另找一个故乡吗?我猜今晚的薄云,必定是从故乡来的。不管它是笑盈盈、哭啼啼,月亮会从云中探出脑袋,好奇地俯视着人世间。
山谷很深,深得与世无争;云月很高,高得远离尘世。
人生何处不相逢。在这一处被遗忘的青山,月到中天,月光透过薄薄的云,洒落山间,我好像看清楚“将军”的模样了。
一路独遛到山顶,我突然遇到一位大叔,独自遛狗。他面如满月、耳大有珠,左手腕佩戴一串玉手串,神闲气定,端坐石阶。我便上前和大叔打招呼,轻轻地问一声:“这山有名字吗?”大叔平淡地答:“有啊,叫骑石山。”我问:“同时遛三条狗,不累吗?”大叔从容地答:“习惯了,不觉得累,它们特别通人性,比人更黏人。”我摸摸后脑勺,不解。大叔打趣我,笑呵呵地说:“你抽空来我家玩,喝喝茶……”
大叔家住在村东头,宅院有一株白颜树庇护。这种树生长缓慢,可它“修炼成精”流芳百世了。这棵树龄经过估测和鉴定,已经超过了五百年,依然开花结果,是国内同种树木之首。人活百岁,木寿千年。这老话说得果然没错。
大叔热情邀请我去家里喝茶,他语气和蔼地说:“家里有好茶,喝白颜花茶。”两个人,头顶明月,默然对视一笑,还真是有缘。“登山亦有道,徐行则不踬”,大叔引我走另一条小径,带着些许凉意,下山去。
我回屋,没多久就倦了,躺平就入梦,梦天梦地梦昙花,可就是没梦到“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