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钢铁厂(组诗)
2022-08-15巴音博罗
巴音博罗
钢铁厂区
广袤无垠的疆土上因为有了钢铁厂
使东北稍稍低于西北,因而更接近大海
海水自事物的内心泛起波澜
在浪与浪击掌的空隙,礁石化身为雕像
广场挪移进车间和转炉
铁来到我们中间,是为了让眼泪汹涌
更多的人来到荒芜的钢铁厂区,将痛饮那火
冶炼时的疼痛之火,几乎不能称之为火
谁能从这铁的重量里回归黯淡的生活?
铁是遗忘的同谋。那么多美丽面孔一闪就
消逝了
工厂的角落里,豹子的头骨瞬间被点燃
和街上的灯箱一样亮。纸盖住炉膛
也盖住拉矿渣的小火车,仿佛雪掩盖住人迹
我已把一块石头推向铁轨,推向历史深处
波纹进行曲
在一截树枝上练习正步走,我们
能否把树枝走成参天大树?
沿着海浪的各条曲线前行,我们要不要
把波纹走成进行曲?但海时刻变化着
海水灌溉谷地,使钢铁厂响彻云霄
不是吗,当大地向东倾斜,当红彤彤的铁水
涌现在我们的皮肤上
我抓着缰绳,让红色马群风驰电掣
愤怒噼啪作响!听,呼喊在燃烧,在喉咙里
窒息和铁压住肩膀……
用钢铁制造筋骨,一座山脉被浓缩成
一块海,它有两个音节,风掖紧大衣的领子
铁以沉默改变一个国家前进的方向
如同海改变贫穷的方向。古老的灯盏——
那汗水之河,在你的脊背上流淌
万物打开其自身,像铁
展开成一块辽阔的桌布,成为早晨
成为炊烟袅袅的谣曲……
时间深处的心跳
铁虚构了人类表面的快乐生活
就像松树的油脂,仅仅一滴
便使阳光凝固,
铁的姊妹真的是钢吗?
这是被消化的铁还是被消费的铁?!
但铁不能被涂改,被抹掉
铁和土地也不能互换
当铁青色的脸自广袤的平原深处
投射出因过度愤怒而产生的锐利目光时
河水几乎昏厥,太阳因过于强烈的闪耀
将被石块替换!
真正的铁人类
真正的铁人类也许永远也无法冶炼出来
就像一些历史的化石,声音的出处
铁与大地的气味相汇于汉朝之前
铁是行进着的山脉,这山脉将轰隆隆
开进大海。在大海干涸之前
铁将替换前朝的荣光。但铁不代表意志
铁也不象征团结,铁只是沉默的所在
是时间深处的心跳
现在,铁沿着大街行走
又顺着楼梯扶手盘旋上升,铁会成为一堵
墙吗?
假设铁有三种形态:液体的、固体的、
和虚拟的……
三种词汇:红色的、黑色的、
和锈蚀的……
城市在摇晃,报纸在燃烧
我在钢铁工厂里看到的,都是虚幻的
梦在一万公顷的海平面上颠簸
梦的翅膀总是湿漉漉的,轮船
也是这铁的同谋。
铁真的能使我们的骨头进一步酥松吗?
但铁仍然在塑造我们的种族
火焰学习叫喊,豹子也有了绚烂的外套
后工业时代的天空正蓄满屈辱的泪水
一场爱情的暴风雨就要降临了
诗人笔下的词与物终于使铁开始生锈
寂静已不起任何作用
铁举起黑色灯盏
在荒茫的大地上到处游荡……
铁向我们索要它的真身
我也许只是部分的铁
打铁的人没有眼睛,也没有喉咙
铁被一部小说用旧了,现在又被一首
钢琴练习曲反复敲打
铁不会散发光芒,也不会留住火焰的鞋子
铁使忏悔缩回到罪孽之前
使力量的筋骨酸胀
铁向我们索要它的真身——埋在我们
身体深处的、大脑深处的、听力深处和
花朵深处的,仍然叫铁,仍然在流淌!
哦,真正的铁会自盲人眼眶中涌出吗?
但我知晓河水来源于死者的肺部
惊雷隐藏于智者的舌尖
我将在钢铁工厂的车间里看见
一场旷世的大雨倾盆而下
曾经咆哮过的猛虎和曾经跳跃过的豹子
自岁月尽头奔来,漆黑的眼眶里积满尘埃
它们还会继续燃烧吗?
前世的铁
由此我确信我看见的铁是前世的铁
如果铁块在加重,就是人类变得更轻浮了
一个审判的年代正在到来,如同暴雨冲刷过的
时间又回到世纪之初
炼钢厂不是一首悲歌,也无法阻止
我们在汉语泥沼中的艰难跋涉
而大海仍在城市尽头熠熠闪光
我会为自己的羞耻灼伤吗?
我把自己献给炼钢厂,我也是一个祭台
时代迫使我们这一代交出自己的心
而心和世界都在腐烂,幸福带着疼痛
在一片嘈杂声中,铁像一只乌鸦在空中焚烧
黑色的火带给我们更多的泪水
当月光成为旧信,当我放下捂住双眼的手
我不知道一座钢铁大城这些年到底生产出多少吨铁
但铁始终在堆积,一百年一闪即逝
一个有着钢铁筋骨的时代正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