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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形

2022-08-15蔡文华

四川文学 2022年12期

□文/蔡文华

熊阔埋头处理了一个多小时积压案头的文件,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占有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前,轻轻掀动白色迷你遥控板,暖色系的毛麻窗帘徐徐展开,白晃晃的冬阳照进房间。他漫无目的地平视窗外,林立的高楼好似耸立着的积木块,规则而凌乱地堆砌着。一个闪念嗖地蹦出,要是某天遇上个类似醉八仙的神力大汉,轻轻一推……他不敢想。低头俯瞰楼下刀砍斧削的街道,车来车去,灯闪笛鸣,熙熙攘攘的人流漫入其间。

放在大班台上的手机响了,熊阔从胡思乱想中收回杂念,移步桌前,瞄了瞄闪烁的机屏。没有跳出姓甚名谁,仅是一串号码,显然不是手机名册中人——不是经常联系的人。现在倒卖个人信息的不法者多如牛毛,更何况像他这种500强企业的老总。只是这个号码不一样,来电显示为家乡四川,且第一次自然断线后,没留空隙又打了过来。

他犹豫片刻,按下接听键。

“喂……喂……喂……”三声鲁莽的呼叫在熊阔的耳膜中横冲直撞,“你是狗宝吗?”

熊阔不答话。

对方继续:“你是狗宝吗?我是你小学同学,听说你现在深圳发大财当大老板了,我想到你那里来打工,可不可以?”

熊阔仍不开腔,别说小学同学,冒充舅子、孙子的都不少。

对方像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狗宝,你记得我原来帮过你哟,你去玩,我帮你打猪草。狗宝,你在没在听?狗宝,狗宝,狗……”

那个“宝”字还卡在喉咙,熊阔便当机立断地挂掉,并设置为黑名单。

叫人扫兴的插曲,虽也是偶然插入生活的片段,熊阔毫不留情地丢进了垃圾箱,转而谋划起春节的事。

今年的春节来得格外早,还没到节期,县城里满大街的各式灯笼便高高挂起,路灯更比平时亮堂,通宵达旦不知疲倦。乡里的农人也早早地在备年货。过年的味道飘出,远在千里之外的熊阔也仿佛闻到了家乡的撩人滋味。

整整二十年了,别梦依稀。

熊阔打算今年回去,再见一见好山好水,纾解纾解乡愁。

有了想法,自然就要人去操办。他有一男一女两个秘书。女秘书小王,虽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但是在京城名牌大学喝过墨水,知书、懂事、勤快。不过,遇上提重物之类,就靠不住了,还得老板亲自动手。怜香惜玉,不忍辞退,不得已加人,千挑万选,上海人小白就进入豪坤集团董事长办公室从事跟班服务。小白长得高大、威猛,当秘书三年,无不是鞍前马后。熊阔看上这两人,除了能干事、忠诚外,他们的出生地和成长地也加了分。他从不隐瞒这个观点,常常当着两人和其他朋友炫耀:我一个乡下人请大城市的人伺候,超有面子。

董事长发话要回老家四川过年,小白得令一刻不停做准备,采购礼物,收拾行李。小王也不能闲着,负责订机票,联络接送车辆,安排行程。

一切准备就绪。出发的当天,着黑色西服的年轻壮硕保镖大包小包往一辆奔驰G级AMG车上拎,小白、小王在旁边指挥、协助。收拾妥帖,小白从车上跳下来,快速拉开停在一边的宾利车门,请熊阔和夫人尤欢畅、儿子熊雄上车。这边服侍到位,他折返到前边上一辆奔驰车,跟司机说了声“出发”,车子便徐徐启动,在前头开道。

抵达机场,进入贵宾室,品尝了一会儿茶水、饮料、点心,便由空姐带进专用通道登上了飞机。万里高空,背靠头等舱宽大的椅子,侧脸隔窗瞭望起伏飘荡的蓝天白云,熊阔竟生出与以往乘机截然不同的感触,如烟往事像花花绿绿的蝴蝶在眼前飞舞。

十五岁时,父亲不幸离世,熊阔虽然不喜欢读书,但叫他从此放下书本离开学堂还是一步一回头。三兄妹都在上学年龄,靠母亲马惠容养活,显然力不从心。为体谅和帮衬母亲,并把上学的机会让给弟弟熊磊和妹妹熊梅,当大哥的熊阔没有二话讲,毅然决然跟着同村人背井离乡,南下深圳打工。

当然熊阔割舍学生生涯,也还有隐情。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七岁刚发蒙,熊阔就晓得人间冷暖、人心叵测。父母给他取狗宝的乳名,本意是祝福和期冀他像狗一样命贱,好养。从家庭内部到村子老小,叫他狗宝叫了六年,也都叫顺了。但是有天与邻居余学才打泥仗,他扔出一团泥球,不偏不倚射中了余学才,余学才的眯眯眼变成了熊猫眼。马惠容登门道歉,承诺负担医药费,并怒不可遏把熊阔拉到院坝中间劈头盖脸痛揍了一顿。熊阔嘴唇咬破,也不喊一声痛,任由母亲发泄。可是邻居仍不买账,认为他家孩子吃了大亏,要以另外的方式赚回来。邻居想出的办法,是将自家养的一条狗,也取名狗宝。

“狗宝,你又偷东西吃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狗宝,你把别人家的鸡叼到哪里去了?谨防被人把狗头砍下来当球踢!”

“不要脸的狗宝,你把骚尿撒到母狗面前,害不害臊?”

“狗宝,你一天到处乱跑瞎逛,伤天害理,不得好死。”

……

马惠容起初以为熊阔又做错了什么事,一问跟他不沾边。

“狗宝又没挖你们的祖坟,你们老老少少为什么整天骂他?”马惠容忍了两三个月,农村妇女的泼劲上来也是不怕事的。

邻居振振有词地说:“我们骂我们家的狗,你个人要来接脏水,怪得到哪个?”

“熊阔出生的小名就叫狗宝,你们再这样骂,就是成心的。”马惠容愤愤道,“你们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马惠容由此多了一项骂架的本事。只要邻居和余学才借事骂狗宝,她就回敬“狗宝挖了你祖坟”“狗宝偷了你婆娘”“哪个骂狗宝哪个全家死绝”……

熊阔跟父母郑重提出,不准再叫他狗宝了。父母倒是改了口叫他的学名,但十里八乡的,仍习惯叫他的小名。熊阔很烦狗宝这个名字,但一张嘴怎敌得过众口。

一块心病像手上长出的一粒鱼休子,根治难,除非把肉挖掉或将手砍断。离开——熊阔早有此心,父亲走了,他趁机离开,名正言顺。

从深圳飞往成都的航班一落地,十天前接到董事长秘书王美女电话的四川公司总经理秦亦聪已恭候在机场贵宾通道。一辆奔驰MPV、一辆奔驰S600搭载着熊阔一行驶出机场,像鱼遇到了水,自由游进十公里长的机场大道,出岔道无缝对接高速公路。两百公里的路程,飞驰的高档车不费吹灰之力一个半小时跑完。

经过五十公里的国省干道,摆在面前的是县乡道路,路面等级差了,如同吃了细粮吃粗粮,车速自然降下来。村道更是弯弯曲曲,坡坡坎坎,逼逼仄仄,司机驾驶格外谨慎。不过这些年基层干部群众的坚韧、努力,新修了众多农村公路,像毛细血管把广大农村联结起来,通达千家万户。熊阔少小离家,家乡的发展、蝶变、进步他浑然不知,还以为是一个破旧、落后、愚昧的小山村。进入村道,他便把车窗摇下,沿途的乡村景色哗啦啦从眼前滑过,与年少时眼中的农村迥然不同,他努力搜索残存脑中的记忆碎片,也难以拼凑出完整的图像来。他眼中的乡愁如一团乱麻的糊涂账。

车子于霞光中抵达院坝。

母亲马惠容在熊阔发迹后,在熊磊、熊梅的陪同下也去过深圳,但她适应不了现代城市的生活,见到了日思梦想的儿子、媳妇和孙子后,像满足了心愿般不顾熊阔的极力挽留,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她的狗窝。这回是熊阔回家,离家二十年的儿子首次回家,她的心情当然不同于以往。她早早地收拾房间,准备过年货。尽管秦亦聪早有安排,但她闲不住,花生、胡豆、红苕干这类干货,炒好装进坛子密封,专等儿孙回来吃。每天还不自觉地望着门外发呆。

“妈,应该是哥哥回来了。”熊梅耳朵灵,听到屋后汽车的轰隆和鸣笛声,尤其是四眼丢下嘴里的骨头,从堂屋汪汪连续不断吠叫,像不要命地冲了出去,她就知道谁拢了。

熊磊和马惠容从厨房出来,没见过这阵仗:两辆发光发亮的大家伙,吱的一声停在水泥坝子中间,一个黑色装束的壮汉跳下车,快速跑到轿车旁边,右手拉开车门,左手伸到车顶边沿,轻声道:“董事长请下车。”一只穿着鳄鱼皮鞋的脚先着地,跟着抹着发胶的头冒出来,然后全部身子下车,一个身材敦实、目光笃定的男人出现在碧霞满天的天穹下。熊阔理了理起了点皱的纪梵希西装,站立,张望。母亲和弟弟默默地张开嘴巴看着他,就像见了不知从哪里来的陌生人。

“妈,我回来了。”熊阔招手,好似领导向群众检阅、致意。他快步走了过去,双手搂着母亲马惠容的肩头。马惠容不习惯,有些不好意思,将他的手拿了下来,“回来就对了。”他这才发现母亲头发里长出了不少的白发,面庞、眼角爬行着一丝丝萝卜丝。

平时留守和春节返乡的男女老少像追星族纷纷涌出来看稀奇,一些小孩围着黑色亮堂的车子又是抚摸又是兜兜转转地看。

熊磊大声呼道:“哥,快招呼大家进屋坐。”

熊阔命令:“小白、小王,你们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礼物堆了一屋,像小卖部,一层一层地码放,还是有些凌乱。

熊磊、熊梅激情澎湃,将一行人带进堂屋坐定。熊阔随手取了一盒银色底子并印着几朵无名花草和小动物包装的糖果,打开,给围观的邻人分发。“大家尝尝,这是外国糖,看跟中国的有什么不同。”

吃着糖的人也许是心理原因,不禁啧啧称奇。四眼在屋中转来转去,红色的舌头不停伸缩,也想吃糖似的。熊阔丢了一颗给它,它闻了闻,舔了舔,摇头摆尾走了,食肉动物对甜食嫌弃。

尤欢畅饶有兴致地看着,与熊阔相视而笑:“咦,狗比人还挑食呢。”

“那是当然,我比你更了解狗的习性。”熊阔说,“不说狗的事了。熊雄,婆婆的礼物还未给吧?”说完笑眯眯地盯着儿子。

“婆婆,给您。祝您春节快乐,身体健康!”熊雄欢跳着给马惠容送上一个大红包,像两块长条肥皂,既厚也沉。马惠容下意识地捏了捏,这可能比种一年庄稼的收入还高。她惊着了,太多了!这钱到底来得正不正当?她可不想儿子违法。上次她去深圳一走进儿子的别墅,说的第一句就是,熊阔,你没有乱来吧?哪来的这么多钱?熊阔说,妈,我是诚实劳动挣来的。可她还是一直不放心。

马惠容推托:“我把你们养大了,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钱。”

熊阔说:“妈,这是你孙子的心意,你就拿着吧。”

“熊雄的钱还不是你和欢畅给的。他一个小学生哪里有钱?”马惠容心里清楚得很。

“妈,是我们的钱,是我们做生意挣来的。你尽管用好了。”尤欢畅宽慰道。

“哪有看到钱不要的?不要,给我拿去搞慰问。”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推让。

“快进屋坐,余书记。”马惠容赶紧起身让座,“啥事把你惊动了?”

四眼围着来客转圈,嗅东嗅西。

“四眼,不要咬人,前两天我才给你吃了一条死鱼。”余书记摸了一下狗头,“听说狗宝回来了,我来看看。”

“嘿嘿,狗宝——狗宝,好土的名字呀!是谁呀?”熊雄扑哧笑出声来。

尤欢畅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熊阔,顿时瞪大了眼睛。秦亦聪、小白、小王、保镖面面相觑,眼睛不知往何处放才好。

熊阔的脸由通红变成铁青,好多年没有人叫他的小名了。当上成功人士后更没人知道他的老底,也不会这样不敬。他是不喜欢这个名字的,打懂事起就如此,他是人,不是狗。他一直在努力摆脱这个称呼。以前在家时他装着听不见,即便在他耳边,他也会打闷声。

“余书记在跟你说话,你咋个不搭理人家?”马惠容知道儿子的心思,但碍于村支书的情面,拉了拉熊阔的衣袖。

“哦,我知道了,爸爸叫狗宝。”熊雄自作聪明地说道。

尤欢畅果断按住熊雄的嘴,无忌童言这才闭口。

熊阔极力克制着,不正眼看不速之客:“余书记?哪来的书记?我有大名他叫不来,还当啥子领导?”

“熊阔,余书记是我们的村支部书记,专门来看你,你莫把尾巴翘起。”马惠容有些左右为难。

轮到支部书记脸红了:“哦,是我老糊涂了,没有跟上形势。你是成年人了,更是有脸面的人,是不能叫小名了,不好听。应该叫熊老板,或者熊总。哎,人老了,过时了,该受罚。”他自我解嘲着,将尴尬像一口痰吐在地上,支脚尖跐跐,即便留点痕迹也比原始裸露好看些。

熊阔不想与他寒暄,直喊肚子饿了。跟着来的一拨人也附和着。秦亦聪像半个主人,立即奔到厨房通知省城来的厨师上菜。

马惠容要留客,熊阔不吭声,难堪如微澜在池中又一次溅起水花,滴落无声。

余书记借故知趣地走了。

大年三十,一家人依照传统吃了团年饭。正月初一宴请亲朋好友和邻居,是熊阔行前的既定计划。熊磊和熊梅花了两天时间拟出初步名单,通过神奇的网线传给百忙中的熊阔,他像审查商业计划书般仔细过目,最后敲定回传。请柬熊磊、熊梅旧历年前便发出去了。

暖和的太阳像善解人意似的,早早地从天边打开开关,照亮要出门开赛宝会的人们。熊阔比太阳还起得早,他要为今天的坝坝宴亲力亲为。年少离家,而今凯旋。他想让别人不再轻视熊家,今日的熊家已是换了门庭,大户人家了。

院坝挤挤挨挨一溜开出三十桌,笑逐颜开的人们穿着节日盛装出席。初春的阳光如同软绵绵的羊绒覆盖在人身上,舒服、安适、松弛。搁置在屋门旁边桌子上的一套电子音响设备悠闲地放着音乐,闪烁的红红绿绿的指示灯,就像黑夜里抛着媚眼勾引人的点点星火。

正在播放的《欢欢喜喜过大年》不唱了,出来一个温婉清亮的女腔:“各位父老乡亲,各位亲朋好友,大家新年好!我是深圳豪坤集团董事长熊阔先生的秘书小王。现在,请我们村走出去的中国著名企业家、豪坤集团董事长熊阔先生致新春贺词。”

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和几处窃窃私语的嘀咕声后,熊阔走过去接过王秘书双手递过来的话筒。他先声情并茂地来了一段新春祝福、致谢,然后侃侃而谈辍学打工,辛勤创业,做大做强事业的自我表扬,话锋一转,说起思乡之情绵绵、孝敬之爱殷殷……

他语速急缓有度,遣词收放自如,表达张弛精妙。坐桌边有文化的、没文化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无不为之动容,感慨、唏嘘、艳羡。几百人躁动起来,如同草原上奔腾的骏马。

“狗宝,狗宝,狗宝。”一桌席桌旁,一个头发凌乱、穿一套淡灰色劣质西装的男人起身而立,粗鲁而嘹亮的声音平地而出,把正嗨得欢的人们目光吸引了过去。这人要干出什么?等待中,那个声音再次毫不退缩地响起,“狗宝,你狗日的好会说哦,老子都被你说哭了。”

熊阔的眼发直、发愣,定睛注视良久才从脑子里像翻旧照片般找到了小学同学余学才的朦胧影子,并记起这个独特的声音在不久之前的陌生电话里领教过。在外叱咤风云、前呼后拥的成功者,瞬间打回原形。熊阔选择闭嘴不张。

那个声音竟卖力地呼号:“狗宝雄起!狗宝雄起!狗宝雄起!”居然带动起全场呼应。有节奏的口号声足足拉爆了一分钟才被余书记大声喝退——作为村支书,余书记当然是当天宴请的嘉宾。

“各位村民同志,各位来宾,大家新年快乐!”他从熊阔手里拿过话筒,扩音器的声音盖过整齐的口号声,全场立即清静。“我来说两句,熊阔不是小孩了,他长成大人了。大家今后不要再叫狗宝了,再叫就是打人脸。苦难的狗宝已经死了,获得新生的是熊阔董事长,中国著名民营企业家。乡亲们,我们的记忆不能长毛,更不宜停留在他悲伤的小时候。那是不堪回首的过去。旧脑筋、老眼光要不得,跟不上一日千里的发展形势,那是会落伍的,会被人笑话的。熊阔是我们这个鬼都不愿上门的荒山野地里出的优秀人才,百年才出一个。非常难得!我们作为乡邻,有维护好他的光辉形象的责任和义务。”他咳了一声嗽,然后振臂一呼,“熊阔雄起!熊阔雄起!熊阔雄起!”

坝坝宴切换为开大会,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余书记带头使劲地吼着,就像在演一场交响乐。

小王没有忘记主持人的职责,她得随机应变控场:“各位宾朋,各位宾朋,感谢大家火一般热情的参与和捧场。现在到了正式开席吃饭喝酒的时候,请大家尽情享用。祝大家节日快乐!”

熊阔看着猜拳行令、狂吃海喝的人们,陡然生起一种心满意足的快感和豪情。他拉上尤欢畅、熊雄,去给端坐正中主桌首位却异常不自在的马惠容敬酒。小白、小王、秦亦聪、保镖立刻放下碗筷,围在熊阔四周,如同平常出席重大活动或执行出行任务似的高度警惕、四面布防。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聚光到这边,这好像是马惠容人生的高光时刻。她趔趄着站起来,脸上的每条皱纹里都夹着羞赧的笑意。

这时,守在桌下抢食人们丢在地上骨头的狗们打起架来。熊家的四眼狗发出凄怆、可怜、尖厉的嗷嗷叫声,打破了敬酒的庄严仪式。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狗。

正要表白孝敬之情的熊阔突感无趣,到嘴的话只好先咽了回去。他想先等等,让刺耳的狗叫和鼎沸的人声稍稍静下来再开口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