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架下[组章]
2022-08-15左右
左 右
望故乡
温一壶秦岭山下炎黄的酒,敬一敬金钱河畔沸腾的月,拜一拜案桌上堆满灰尘的神。
蓄势待长的黑发,一夜之间亮出了银白的针芒。
蓖麻的身体里亮出一些撕骨裂枝的声音,就像亮着一把短得不能再短的剑。这些声音有时是一轮古井里荡漾的明月,有时是一曲靡歌,有时是含光的沉默。有时,它们也会跑到松树上,打开松针烁亮的弧度,测量我抬头望月时,故乡的尺度和泪水的周长。
有时,它也会变成另一个儿时——咬牙吞下滚烫的月亮的我、水中游泳丢了耳朵的我、小跑时摔掉了门牙的我。
故乡客
一滴雨盖着它朦胧的脸。一切都是枯萎的过眼云烟。
我爱着漂移的倒影、天空的鱼、水中的鸟、小镇上的踪影,还有时空的旋涡。
小镇上没有人记得我。过往的车辆、牛群与羊群也不会停下脚步与我点头、微笑、握手,甚至拥抱。连一只小时候挽救过的鸟也没有对我回头,儿时搬家的蚂蚁已经长大嫁人。蝴蝶变得花枝招展坠落红尘,落寞也不再是过去简单的憨实。内心的空旷,容不下一粒染有异味的沙。
如果我的内心足够空虚,小镇的庄稼就足够臃肿。
炊烟选择了躲避与逃跑,它们和我一样恐惧。草木繁乱的小镇,和巨变的怪兽一样寒冷,冰冻着我体内深入河床的溪流。
在故乡,我成了异客。活了两个世纪的皂角树也丢弃了我。
献 歌
君自长安来,应知草原事。
不必与蜂蝶纠缠格桑花的春吻,也不宜与甘南的牧民纠缠受惊的马蹄。春天是一个极具风度的词语。
请君饮下:一个疏影浮动的下午、一杯暖风、一对恋人。眼前,遍地花香,黄牛白羊;远方,驰骋的群山,驮在马背上的黄昏。
理解一阵风,需要理解两种贴切的比喻:你热爱的,和我热爱的。
牛羊吞下的,不是青草,是碧空、白云。
群山驮走的,不是阳光,是光阴、人心。
而我躺在青草与白云之间,欲哭无泪,悄悄吞下与格桑花一样清苦、摇曳、多情的情果。
深深的炊烟
永远钟情火柴被擦亮的那一瞬。就像童年被烟囱燃出雀跃的火焰。
烧柴人牵着火苗,火苗牵着风。它们彼此牵制,又相互伤害。柴火烧成灰烬,火苗燃成炊烟。
我也在回望。路过村口的人们都会停下脚步,抬头望一眼那一缕白色的火焰。就是那灵动的一眼,仿佛邂逅梦中的情人,或者前世的灵魂。
杨柳拂过,牧笛横吹。
风不会承认,那个在金钱河畔,饮着炊烟、鸣蝉与晨露的牧牛少年,就是我。
苍 耳
废墟下,苍耳像极了一小只——灰头灰脑的刺猬。
它的脚趾,扎疼了月亮。
瓷瓦总把每一道泄气的影子悉心扶起,挂在破败不堪的窗口晒晾。矢车菊黄脸朝天,背着手在河畔游弋。麻雀重返田野,用翅膀在电线杆上拍打去年尚未完成的谱线。它五音不全的歌喉,弹响我内心放荡不羁的腾升。
每一夜弦响,都是虐心的绝唱。
我尚未走完的路,麻雀无情地将我从岩松之间推下山崖,再将别人的灵魂驮回岸畔。
苍耳曾经也是一只有梦的伞兵。所有不辞而别的抵达,拥抱了天亮之后,残枝上那一抹仅剩的绿意。它们怀中盛开着羞涩的陌生。
阵阵呼啸。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月光谣
在月亮的唇边行走,不要高声说话。
树下的牵牛花一低头,蜗牛就慢腾腾地哭。
我偷听过月的发声,只是无处寻觅月檐下——镰刀大小的梯口,以及日月交辉时,潮水起伏不定的童真。
天空一天一天在变小,我们的青梅也迟迟不肯变老。体内苍老的时针,竟然是月亮的表亲。它蹒跚的步伐,一直依靠川流不息的体液固执地维持。
从前奶奶唱过的歌谣,如今在我们发烫的额头上,长满金黄的矮草。
风吹草动。月亮趴在树枝上,将自己驮成一匹发情的野马,蹑手蹑脚溜进鼾声四起的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