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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民国时期图书馆学教育的困境与成就*

2022-08-15肖希明

图书与情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文华图书馆学图书

肖希明 沈 玲

(1.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湖北武汉 430072)

二十世纪初,西学东渐,西方图书馆学传入中国,近现代意义的图书馆在全国纷纷建立。然而,兴办图书馆所需的专业人才几近空白,创办图书馆学教育成为当务之急。1920年,美国学者韦棣华带领她的学生沈祖荣、胡庆生开办了武昌文华大学文华图书科(1929年更名为私立武昌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简称文华图专),开中国图书馆学教育之先河。1920-1949年间,除文华图专外,上海国民大学、金陵大学、江苏省立教育学院、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北京大学等高校相继开办图书馆学教育。民国年间,战乱频仍,时局动荡,经济凋敝,文教事业举步维艰,图书馆学教育之路也走得异常艰辛。然而就是在这种困难的条件下,中国图书馆学教育仍然取得不凡的成就,不仅为我国图书馆事业培养了许多优秀的人才,而且在学术研究、社会服务等方面的成绩也令人瞩目。回顾民国时期图书馆学教育在困境中办学的艰辛历程,客观正确地评价这一时期图书馆学教育的成就,对于当代中国图书馆学人坚定文化自信、学科自信,振奋精神,振兴新时代中国图书馆学教育,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1 中国图书馆学教育在困难中酝酿和创办(1919年前)

1.1 图书馆学教育萌芽的背景与条件

民国初期,图书馆学教育在中国的酝酿,是有其深刻的社会背景的。1840年,西方列强打开中国大门,带来了战争与掠夺,也冲击了当时我国闭关锁国的封建思想。近代先进的中国人开始向西方寻求救国真理,并决心从“教育救国”入手,逐渐引进西方近代学制体系和教育内容。彼时杜威的“社会改良论”传入中国,实用主义教育思潮盛行,实业教育和职业教育受到关注。作为社会教育和职业教育一部分的图书馆学随之传入中国,公共图书馆运动蓬勃兴起,社会对图书馆学专业人才有了明显的需求。1913年,克乃文在金陵大学开设图书馆学课程,1914年和1917年韦棣华先后派沈祖荣、胡庆生赴美专攻图书馆学,为中国图书馆学正规教育的诞生做了实质性的准备。所有这些,为图书馆学教育的产生提供了条件。

1.2 图书馆学教育的产生仍然面临重重困难

虽然具备了上述社会条件,但中国图书馆学教育的产生并非水到渠成,顺理成章,而是面临着重重困难和阻力。

1.2.1 图书馆与图书馆学教育的社会认受程度很低

这主要源于两个方面:一是国民受教育程度低。延续两千年的封建社会,广大平民百姓几乎没有机会接受教育,更不必说新式教育,百分之八九十的民众都是文盲,哪有对图书馆的需求?正如梁启超所言:“现实的中国怎么样呢?头一件,就读者方面论,实以中学以上的在校生为中坚,而其感觉有图书馆之必要最痛切者,尤在各校之教授及研究某种专门学术之学者,这些人在社会上狠是少数,至于其他一般人,上而官吏及商家下而贩夫走卒以至妇女儿童等,他们绝不感有图书馆之必要,纵有极完美的图书馆,也没有法儿请他们踏到馆的门限”[1];二是古代藏书楼的封闭性。正如蔡元培所说:“惟此等藏书,皆为贵族所专有,仅绝少数人始得阅读”[2]。藏书楼与社会大众无缘,至于新式图书馆,民众更不知为何物,遑论图书馆学教育?缺少社会的认可和接受,兴办图书馆学教育自然缺少社会氛围和动力。

1.2.2 多数国人对西方文化与教育的抗拒

民国初年,封建制度的禁锢依然存在,多数国人封建思想根深蒂固,民智尚未开化,表现为对异源文化输入的抗拒和敌视。他们认为“乃以所通之西学,变我族法,敌我圣道,结党谋叛,罪通于天”[3],甚至一些在当时比较开明的人士,也十分谨慎多虑[4]。同时,由于教会和教会学校与西方列强的入侵有无法切割的联系,如传教士谢卫楼就声称“教育在中国的未来要成为一种力量,教会必须利用这种力量为基督服务”[3]。这种政治目的自然引起民众对教会大学的警惕,其中必然包括教会学校的图书馆。韦卓民在文华书院求学时,其父一再叮嘱他“学他们的英文便好,千万不要吃洋教,卖掉了祖宗”[5]。社会群众对教会大学以及教会学校所创办的图书馆讳莫如深[6]。近现代图书馆与图书馆学都是舶来品,在这种社会环境中被抵触和抗拒也就不足为怪了。

1.2.3 图书馆学教育师资极为短缺

“我国历来,只有藏书室,无所谓图书馆也。至于图书馆教育,则更毫无头绪,自欧风东渐,此种教育,始有人注意;然亦不过知己表面,而其内容,亦茫然莫晓”[7]。民国初期,各地虽已建立许多图书馆,但并没有图书馆学教育,更缺乏系统学习过图书馆学知识、可以教授图书馆学的师资。韦棣华决意发展中国图书馆学教育而资助沈祖荣、胡庆生赴美学习图书馆学,回国后一同创办文华图书科,但毕竟力量单薄。1919年前后虽然还有戴志骞、杜定友、洪有丰等人出国学习图书馆学,但他们中大多是在1920年后才回国。师资力量短缺是影响图书馆学教育创办的重要因素。

尽管困难重重,但是图书馆事业在中国的发展毕竟已成大势,为图书馆事业培养人才的图书馆学教育的兴办也是大势所趋。1920年武昌文华大学文华图书科正式创办,图书馆学教育终于降生在中国大地上。

2 中国图书馆学教育在动荡中艰难发展(1920-1936年)

继1920年文华图书科创办以后,1925年9月,杜定友在上海国民大学文科创办图书馆学系,但次年停办;1927年秋,李小缘在金陵大学文理科创办图书馆学系,1930年春,金大图书馆学系改为图书馆学组,附设于文学院教育学系;1932年,江苏省立教育学院民众教育学系设立图书馆组。这四所图书馆学教育机构的兴办,标志着中国图书馆学教育进入了一个发展时期。然而这些图书馆学教育机构规模都很小,根基也不稳,犹如一株株小树苗,在恶劣的社会环境中饱受风吹雨打。因此,在1920-1936年这一阶段,我国图书馆学教育的发展之路十分艰难。

2.1 时局持续动荡,影响教学秩序

“我国自海禁大开以还,在内食社会、政治、思想、文化种种变革之果,自外受帝国主义、机械工业生产、国际及国家政治、经济之侵略与影响,年复一年,变本以加厉,卒演成国难重重,民不聊生之危殆现状”[8]。面对帝国主义侵略、军阀横行和国民政府的压迫,全国范围内学生反帝、反军阀爱国主义运动高涨。罢课、游行、演讲成为学生维护主权的重要手段。

1922年,彭允彝上任教育总长,任意克扣教育经费,假借整顿学风名义,对教育肆意摧残[9]。同年,京汉铁路总工会举办的成立大会被吴佩孚派军警阻止,引发“二七”大罢工。湖北青年学生在全省工团联合会的发动下,发起同盟罢课。1925年5月,日本人枪杀上海棉纱厂工人顾正红,英帝国主义为镇压游行先后在上海和汉口制造了“五卅惨案”和“六一一惨案”[10],激起全国学生空前的反帝国主义、反教会学校运动。上海方面,数千学生自发到公租界演说[11],“约翰大学暨附属中学学生因校长过分压迫,五百八十人同时宣告离校。中法学校开除学生五人”[12]。动荡的教育环境不可避免地对1925年上海国民大学图书馆学系的筹办和招生造成影响。武汉方面,华中大学的学生也参加示威游行,影响一直持续到学期末[13]。随后爆发的“反基督教育运动”和“收回教育权斗争”运动中,华中大学和金陵大学受到影响。1927年,汉口工人揭竿而起驱逐英帝国主义,收回租界;北伐军占领南京,英军随机发炮展开报复。金陵大学副校长文怀恩被杀,全体西教职员离校[14]。华中大学的外籍教师相继归国,学校关闭,文华图书科受到影响:“自五月中旬因时局关系,该校教员大半离校引避。以致校务暂归停顿。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所设之图书馆学免费生额,因之暂停。本年并未招考新生”[15];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武汉学生成立抗日救国会领导青年学生抗日救亡[10]。金陵大学召开全校学生大会,会议通过举行无定期救国罢课,发表罢课宣言[16];1935年,日本先后制造了河北事件、张北事件,爆发了“一二·九运动”,学生反帝爱国、抗日救亡运动高涨,湖北学生代表在昙华林召开联席会议,决定游行宣传抗日,通过《告全国同胞书》,50余校万名学生在湖北省政府门前游行示威[10]。

帝国主义的罪恶行径、军阀割据的混乱局面和国民政府的腐败统治,破坏了中国的教育环境,导致图书馆学教育机构难以维持正常的教学秩序。

2.2 政府重视不够,办学经费短缺

政府不重视,是导致图书馆学教育发展缓慢的重要原因。首先,图书馆学教育兴办以来面临种种困难:“图书馆学学制问题,及训练系统问题,以及图书馆学校附属大学或图书馆,与成为独立专门学校等问题,为在今亟须尽求取决者”。“然而对此现时教部以及大学掌教育流,未能予图书馆学以正当学制地位,充分学程限度,实为此项改进最碍难处”[8];其次是教育部对图书馆学教育提案消极对待。图书馆界多次向教育部提交申请增设图书馆学专业或学校,如李小缘在《全国图书馆计划书》中建议:国民政府应充分筹款,以“搜罗图书馆专门人才”,设立规制恢宏的国家图书馆及其“附设图书馆学校”[17];中华图书馆协会第一次年会上,上海图书馆协会提交《请教育部指定国立大学添办图书馆学专科训练图书馆应用人材案》、山西公立图书馆提交《请教育部于最近期间在中央大学或国立北平大学师范院开设图书馆专科案》、施维藩提交《请中央大学添设图书馆学科案》、欧阳祖经提议在中央大学附设图书馆学专科或单独设立图书馆专门学校等[18];中华图书馆协会第二次年会上通过《建议行政院及教育部指拨的款于北平设立国立图书馆专科学校案》、侯鸿鉴提交《再请教育部令国立大学添设图书馆学专科案》[19];1935年,福建省图书馆提案《师范学校附设有社会教育科者应添设图书馆学课程案》[20]等,这些提案大多未被采纳,有的即使得到批复也并未监督落实。

办学经费不足,是制约图书馆学教育发展的关键因素。“图书馆学教育,非简易省费之一种事业也。图书馆学学校几全无学费等费之收入,而开支又特大,图书馆学学校经费来源何自而来,自为图书馆学学校之绝大问题”[8]。文华图专方面,图书馆学专业招收的学生数量较少,收取的学费数量有限。因为图书馆训练的本身需要,学生须有充分实习和个别训练的机会,购置训练设备需要大量的经费。另外,图书馆和图书馆专门训练都需要聘请教员,两方教员的聘用,以及这两种机关的行政措施等都需要经费支持[21];上海国民大学图书馆学系深受经费问题困扰,仅存两年:“该校匆匆成立,校基未立,经费异常困难,在此初创之时期中,图书馆学系当然亦难得完善之设置,与充分之发展”[22]。金陵大学也面临经费短缺问题,世界经济危机爆发后,国外的捐助大幅度减少,基金利息也不断缩水,再加上汇率的变化,金陵大学的经费“时感支绌”。上海“一·二八”事变后,一些外地学生因恐惧战争未上学,学费收入减少。基金利息因商业萧条造成五到六万元的损失,校长陈裕光感慨“经费短少,实为年来行政上最棘手的问题”[23]74。

2.3 师资力量不足,课程开设不全

师资队伍方面,金敏甫曾直言:“我国图书馆专门人才寥若晨星,且皆造就于外国而坊间所处关于图书馆学书籍亦皆取材于外籍。对于中国图书馆方面颇多不适之用,而我国之对于(中国图书馆学)之造成,尤为急须,固当与(中国图书馆人才)同时造并进也”[22]。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全国包括沈祖荣、杜定友、刘国钧在内,专门从事图书馆学、目录学研究的专家不过20人左右”[24]355,师资力量严重不足。对于图书馆学专门学校而言,师资队伍的主要问题是:一是在图书馆学任教职员的,所得的待遇不及在大学的优厚;二是图书馆学教师不仅需要对图书馆有研究,还要具备学校教育与教学法方面的素养;三是国内外能适应这种师资需要的人才很少;对于在大学中开设图书馆课程或短期训练的情况而言,一些教员、学者很难专心致力研究图书馆学,往往是钻研的时间短,成果份量也不够[21]。由于师资力量短缺,一些必要的课程难以开设。沈祖荣认为,图书馆学课程的设置既要与国际接轨,又要有中国特色。如开设适合中国的实际情况的图书馆行政、组织、管理与方法等课程;开设中西兼顾的目录学、分类法、参考法、图书馆史、图书选择等课程;开设德语、英语、法语等外语课程;开设与图书馆相关的档案管理、索引法、序列法、古器物学等课程[21]。这些课程的开设都需要专业的教师,对于起步不久的中国图书馆学教育来说是难以实现的。

2.4 发展空间受限,学科受到挤压

文华图专的独立之路费尽周折。1927年,华中大学被迫关闭,文华图书科仍然坚持办学。然而同年秋季,南京教育部规定私立学校应到教育厅立案,否则该校颁发的学历证书无效。1928年7月,教育部再次敦促立案[25]。文华图书科决定独立,并“希望它本身发展成一所实力雄厚的专科学校[13]”。但是由于“华中大学正在筹备复校,作为其中一部分此时要求独立实为不妥”和“难以满足独立办学需要满足基金、校舍、校产、教员、董事会等各方面的条件”两方面困难,未能独立注册[25];1929年,华中大学筹备复校后,文华图书科和华中大学在文华公书林的属性、行政领导的关系、课程设置、学生纪律和学生毕业等方面都存在分歧[13],文华图书科更加坚定独立办学。1929年8月,文华图专经教育部批准立案,成为一所独立的图书馆学专科学校[26]。

金陵大学图书馆学系被调整成辅系。在图书馆学系成立两年之后,1929年,金陵大学“奉教育部命令,依大学组织法规定,每大学至少需有三学院成立,本校即将文理科改组,分设文理二学院”。正是这次改组,图书馆学系从一个独立的系调整成附设于文学院教育学系之下的图书馆学组[27],由主系变成辅系,而且以图书馆学为辅系的学生还要修习其他专业的课程[28]。

除此之外,上海国民大学图书馆学系因学校停办而停止教学;江苏省立教育学院图书馆组被附设于民众教育学系之下。图书馆学教育的发展空间处处受限,没有足够的发展空间,对图书馆学专业的教学、规模、知名度和生源质量等各方面都造成影响。

1920-1936年间,我国图书馆学教育虽然有所发展,但仍然面临时局紧张、政府不重视、经费不足、师资短缺、发展空间受限等艰难处境,实为动荡不安,风雨飘摇。

3 中国图书馆学教育在战乱中负重前行(1937-1949年)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大片国土沦陷。为了保存国家的文化实力,沦陷区的部分高校陆续迁往内地,文华图专、金陵大学和江苏社会教育学院亦在其中,分别迁至重庆、成都和桂林。迁校途中的艰险、寻求新校址的曲折、办学环境的险恶和回迁前后的困难等,使这一时期的图书馆学教育历经生死考验。1941年,江苏省立教育学院被迫停办,幸有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图书博物馆学系接续。1946年,金陵大学图书专修科停办,1947年,北京大学图书馆学专修科开办。战乱中的中国图书馆学教育,历尽千难万险,负重前行,保住了图书馆学教育的薪火不灭。

3.1 西迁之路坎坷曲折

1937年8-9月,金陵大学校长陈裕光就开始筹备内迁事宜,但因得不到教会和政府的支持,西迁后也无法解决学生宿舍问题,未能及时搬迁。10月南京局势恶化,只能停课闭校。经过不断交涉,11月25日开始长达三个月的艰辛旅途[29]。旅途中船舱拥挤,师生饥渴难耐。负责押运图书仪器的师生还遭到地方土匪抢劫和敌机扫射[30];“八·一三”抗战后,无锡受到严重威胁,江苏省立教育学院将学生疏散到乡间的实验区上课,因教育经费未能到位,师生迁移费用只能由个人承担[31]。11月,高院长率领教职员学生百余人西迁[32],途径武汉、长沙辗转迁至桂林。

1938年暑假,文华图专由鄂迁渝。经过沈祖荣、汪长炳、毛坤等人与各方接洽,向求精中学借得校舍一部,但因求精中学房屋紧张,文华图专又多方设法,在校内空地新建一座单层新屋,用作教室、办公室及学生阅览室,学生宿舍、食堂、盥洗室、操场等则借用求精中学的场所[33]。经历重重困难,三所学校将图书馆学教育阵地转移到西南地区。

3.2 办学环境简陋且危险

文华图专所在的求精中学位于机关林立的曾家岩地区,频繁遭到敌机轰炸。文华图专的师生联合院内其他单位共同挖了防空洞[34]。1941年7月,康宁楼被炸毁,文华图专被迫搬迁到江北香国寺廖家花园,初因修建房屋,师生“尝进餐于露天之下,讲授于卧房之间”[35]。学生一直使用油灯照明,直至1945年才安装部分电灯[36]。“为图书安全计,特作手提书籍书袋两种,平时列成书架,便于取阅,一遇警报则男生提箱,女生背袋,安放防空洞内”[35];金陵大学在成都借用华西协和大学的校园,校园拥挤,设备简陋,教室里只配备连桌椅,学生晚自习用油灯照明,部分学生住宿较远,吃饭不便[37]。1939年6月,敌机频繁轰炸成都,金陵大学也未能幸免遇难,校舍遭遇敌机投弹四枚,被迫停课修整[38];江苏社会教育学院在桂一直借用其他学校的校舍办公和上课,教学设施是最低条件[39],学 生 住 处 非 常 破 旧,且 宿 舍 之 间 相 距 很 远[31]。1939年桂南会战爆发,为躲避轰炸,学生躲在岩洞中学习知识和宣传教育[40];国立社会教育学院的校舍则是由一堆残砖瓦砾改建而成的,校园内地势高低不平,学生上课不便[41]。

3.3 经济极为窘迫,生活物资奇缺

抗战期间,地处西南的四所图书馆学教育机构陷入经济困境,办学条件极其困难。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一是国民党统治区货币贬值、物价大肆上涨,但政府对高校的支持力度不足;二是西南地区涌入了大批机关、学校、工厂及难民,导致生活物资严重不足,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从学校层面看,办学经费短缺,一方面影响学校的招生和规模。如1941年,报考金陵大学图书馆学专修科的学生有39名,但因经费有限,宿舍数量不够,只能录取10人[42]。1943年和1945年则因经费原因暂停招生。1941年,江苏省立教育学院甚至因教育部不再拨冗经费而被迫停办;另一方面,影响学校的正常运行。如煤价上涨加重各大高校的开支。1940年,金陵大学宿舍费用庞大,为节省开支,只好限制学生用热水沐浴的时间。文华图专也饱受煤价困扰,校方曾向燃料管理处申请平价烟煤[43];油米价高且难购,学生伙食问题严峻。学生难以承受高昂的伙食费,只好向校方请求暂借,这对校方来说却雪上加霜[44]。另外,伙食太差,导致学生营养不良,文华图专一名学生因此病故[45]。从学生层面看,战争环境下学生家庭条件十分困难,政府资金支持不足,学生的生活费和学杂费远远不够,学生的补助缴了饭费所剩无几,“日来各种参考书籍,与试验用品又价值高昂购买不易”[46]。金陵大学图书馆学专业的一些学生,如邓庆琳、华武驷、王敬华等人就因经济困难、生活不济等情况中途辍学[47]。

3.4 复校过程艰难复杂

一是西迁后原址遭到日本侵略者的践踏与破坏。经过摧残的金陵大学宿舍内部“零乱破烂,且其中夹板、杂物、用具,均已移动,且多散失,仪器药品损失更重。图书馆之图书被盗卖者亦不少。教职员住宅,仍有一部分被人占用,室内杂物面目全非。修建整理,亦需相当时日也”[48]。文华图专的藏书也遭到破坏,“战前,在文华公书林的时候,本校的藏书相当丰富,但战时西迁,只带走了教学上必需的参考书籍。在重庆,又遭了敌机的轰炸,损毁殆尽,如今,烽火余生,校内所剩书籍真少的可怜”[49];二是面对凌乱的校址,复校前的准备工作十分艰难。国立社会教育学院计划迁往苏州拙政园作为临时院址,校方接手拙政园时,“拙政园是一片荒凉,鸦飞鹤舞,蜘网盈庭”[50],“当时所驻军警未迁出,屋内用具毫无,而门窗地板亦多残破,到处污秽,亭阁倾塌”。承租后开始修葺,整理数月后才竣工[51]”;三是师生回迁路途充满困难。金陵大学师生返回南京的路程十分漫长且路线曲折,火车上有大量的旅客和军车,拥挤不堪,路途中的设施不全,需要携带大量的干粮裹腹[23]107-108。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师生迁徙途中,图书“浸毁二千余册……书籍愈发贫乏”[41];四是迁回之后困难重重。文华图专因比华中大学迟归,“昙华林原址因公书林为华中大学占用,只余华德楼一栋,刻全部作为宿舍,另由教会拨借高家巷文华中学二部为教室”[52]。文华图专只能“居在武昌幽静的一角僻壤—崇福山街二号,新校舍的范围是狭隘的,两三栋半旧的楼房包括了校政厅、教室、教职员宿舍、女生宿舍、礼堂、图书馆”[49],一切设备都是节约型的,教室、宿舍等房屋设施比重庆更加紧凑,成为一个袖珍学校[53]。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则一边修葺临时校址,一边在南京建设新的校址,需要五年才能竣工。而复校的金陵大学很快被“国统区”迅速恶化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形势所影响,深受恶性通货膨胀的困扰[23]110-111,图书专修科被迫停办。

3.5北京大学图书馆学专修科的创办几经周折

北京大学图书馆学专修科成立虽晚,但也是民国图书馆学教育重要的组成部分。早在1936年,王重民就与胡适书信商讨在北大创设“图书系”的事。后王重民又与袁同礼、胡适多次交流协商后写道:“‘图书’暂不成系,多筹备一时期,最好。去年守和先生仪器计划见告,重民劝其于今年寒假招生,明春开课也。先生主张缓办一年,更好”[54];1947年,王重民从美国回到北平,再次向胡适提出创办图书馆学专业。但因经费困难,没有专款,图书馆学专修科只能附属于中文系创办。招生对象是北京大学文学院的毕业生或肄业生,学制两年,修满32学分可以获得原系的学位和图书专修科的学位,但是这种培养模式存在限制生源范围、影响招生质量的弊端;在王重民等人的努力下,1949年7月,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才得以独立建系,对外公开招生[55]。

4 民国时期图书馆学教育的成就

民国时期图书馆学教育在困难中产生,在动荡中发展,在战乱中前行,历尽艰难困苦,然而它却以百折不挠、坚忍不拔的精神,不仅顽强地生存,而且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在中国图书馆学教育史上写下了辉煌的篇章。

4.1 作育菁莪,英才辈出

文华图专是民国时期图书馆学教育的主力军,为我国图书馆学事业和图书馆学教育培养出众多优秀的人才。1949年10月之前,文华图专共招收学生345人,毕业生290人,其中投身于图书馆界的占毕业生总数的94%。民国时期文华图专专业的校友,担任图书馆馆长(代馆长)、副馆长的共30人次、担任图书馆主任的120人次[56]。如裘开明历任厦门大学图书馆馆长、哈佛燕京图书馆馆长等职位;严文郁曾在国立北平图书馆工作十年,后又担任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西南联大图书馆馆长及教育系副教授、筹建国立罗斯福图书馆(现重庆图书馆)、主持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东亚图书馆的建设等工作[57];徐家麟曾任中华教育改进社图书馆主任、清华大学和燕京大学图书馆中文编目主任;皮高品曾任南开大学图书馆主任、齐鲁大学图书馆主任、燕京大学图书馆编目主任、武汉大学图书馆主任等职位。文华图专还培养出一批骨干师资,在民国时期的毕业生中有43人曾在母校担任专职或兼职教师,如毛坤、汪应文、徐家麟、汪长炳、严文郁、钱亚新、皮高品等人[57]。另外,也有在其他学校担任教职的,如汪长炳曾担任国立社会教育图书博物馆系主任兼图书馆馆长;岳良木曾在四川省立教育学院、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国立社会教育学院等校任教授[58];毛坤、邓光禄、廖洛纲、李永增等人曾执教于四川省立成都女子职业学校高级图书管理科[59]。这些毕业生都是为民国时期的图书馆事业与图书馆学教育做出杰出贡献的人物。

金陵大学图书馆学系(组)和图书馆学专修科是民国时期我国图书馆学教育的又一重镇,培养的毕业生在专业领域亦颇有建树。在图书馆界,有钱存训,历任上海交通大学图书馆编目主任、副馆长、北平图书馆编纂兼南京及上海办事处主任、美国芝加哥大学远东图书馆馆长等职位[60];蒋一前历任东北大学图书馆中文编目部主任、安徽大学图书馆馆长、国防设计委员会图书馆主任等职位[61];蔡维垣历任中央政治大学图书馆分馆长、农业经济研究所图书馆馆长等职[62]。在图书馆学教育领域,金陵大学图书馆学培养的师资也遍布各地,其中不乏留在母校执教者,如汪兆荣、曹祖杰、张忠祥、李英如等人;一部分人就职于其他学校,服务于图书馆学教育事业。如伍宗华、张祯琳曾任四川省立成都女子职业学校高级图书管理科第一、二任主任兼教员[60];蒋一前历任金大图书馆学系助教、东北大学助教、安徽大学图书馆学讲师、金大图书馆学副教授等教职[63];袁涌进曾兼任北京大学图书馆学专科、图书馆学专修科讲师[64]等。

上海国民大学图书馆学系虽然只办学一年,但却培养出了钱亚新、金敏甫、陈独醒、魏以新等几名深耕于图书馆领域的专业人才。民国时期,钱亚新曾在中山大学、上海大夏大学图书馆工作,担任天津河北女子师范学院图书馆主任、湖南大学图书馆主任等重要职务,也曾执教于文华图专、上海大夏大学、兰田国立师范学院、苏州社会教育学院等院校[65];金敏甫曾任上海暨南大学图书馆编目主任、南京铁道部图书馆副馆长,曾在浙江大学图书馆工作过[66];陈独醒则创立了我国第一个流通图书馆——私立浙江流通图书馆,是我国流通图书馆事业的领军人物[67];魏以新则在同济大学图书馆工作至退休[68]。

1941-1945年间,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图书博物馆学系招收5届共114名学生。因局势原因,1946年之后的三届学生大多数选择参军或转系,均未在图书博物馆学系毕业。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图书馆学专业的毕业生供不应求,大多都投身于我国的图书馆事业。如孙元信曾任青岛市图书馆副馆长;吴观国曾任南京医学院图书馆馆长;许培基曾任苏州市图书馆馆长;邱克勤、吉鸿、陈铎等人也长期活跃在图书馆界[69]。

4.2 学术研究,成果丰硕

文华图专的师生和校友是民国时期图书馆学学术研究的主力军。徐鸿曾对民国时期的期刊和著作进行量化研究:1949年之前,文华校友发表论文589篇,出版著作61本,平均数量是其他个人作者的数倍之多[70]。文华图专于1929年创办了《文华图专季刊》(后改名为《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季刊》),为文华图专的师生及全国图书馆界提供了学术交流的平台。至1937年停刊,共刊登学术论文300余篇,其中大多数文章出于文华图专的师生[71]。早在1916年,沈祖荣就率先在国外期刊《Library Journal》上刊发文章。他在国内外各类学术杂志上发表论文50余篇,出版《仿杜威十类分类法》《简明图书馆编目法》和《标题总录》等重要专著。沈祖荣和胡庆生合编的《仿杜威书目十类法》是“我国第一个为中文图书而编的新型分类”[72];裘开明编制的《中国图书编目法》《汉和图书分类法》、皮高品编制的《中国十进分类法及索引》、钱亚新编制的《索引和索引法》《类分图书的要诀》《郑樵〈校雠略〉研究》《太平御览索引》、查修编制的《杜威书目十类法补编》、桂质柏编制的《杜威书目十类法》、王文山编制的《南开大学中文书籍目录分类法》等编目和分类著作具有重要的影响;李景新发表的论文《图书馆学能成一独立的科学吗?》,是研究图书馆学学科体系的重要参考[73];抗战之后,文华图专依然产出沈祖荣发表的《图书馆教育的战时需要与实际》、毛坤发表的《建国教育中之图书馆事业》、徐家麟发表的《显微摄影制书术的器材与影片图书》和皮高品发表《经书分类的研究》等成果。

金陵大学图书馆学系(组)和图书馆学专修科也产出一批高水平研究成果。1926年,刘国钧等人创办《图书馆学季刊》,成为刊发图书馆学研究成果的另一重要平台。刘国钧的著作《图书馆学要旨》,是民国时期图书馆学理论代表性著作。他提出的图书馆“要素说”对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的研究产生很大影响;李小缘发表了《全国图书馆计划书》,出版了《图书馆学》《中国图书馆事业十年来之进步》《藏书楼与公共图书馆》《公共图书馆之组织》《民众图书馆学》等重要著作;卢震京与印国钰、俞宝书、叶章和合编《图书学大辞典》,是我国第一部图书学工具书[74],后由刘国钧、李小缘合校,再版改名为《图书馆学辞典》,成为我国最早的图书馆学辞典;蒋一前发表《汉字检字法沿革史略及近代七十七种新法表》,标志着我国大规模的汉字检字法探讨宣告结束[75];袁涌进主编的《中国图书十进分类法》被国内多所图书馆采用;钱存训在上海交通大学图书馆任职期间,编制了《西文图书编目规则》及《西文图书目录》;伍宗华编制了《中文图书编目法》等。

上海国民大学图书馆学系以杜定友最为著名,杜定友的著作《图书馆通论》《图书馆学概论》、论文《图书馆与平民教育》《图书馆与教育》《图书馆学的内容与方法》等为中国的图书馆学理论研究奠定了基础。他的《世界图书分类法》《汉字序列法》《检字问题》《校雠新义》等著作是研究目录和分类的重要文献;金敏甫发表了《中国图书馆学术史》《中国现代图书馆教育述略》《图书馆事业之发展》《西文图书馆字体及其书法》等论文,出版了《中国现代图书馆概况》《图书编目学》等著作。

江苏省立教育学院图书馆学的资料较少,但俞爽迷和徐旭的学术成果比较著名。徐旭发表了《民众图书馆中的读书指导问题》《图书馆之阅览指导法》《民众阅读指导之研究(附表)》等文章,出版《民众图书馆学》《民众图书馆图书分类法》《图书馆与民众教育》等著作,在民众图书馆研究和阅读指导等方面颇有建树[77];俞爽迷在其著作《图书馆学通论》中创新了图书馆“三要素”理论,还出版了《图书流通法》,创办了《厦大图书馆馆报》,发表了《图书馆与社会教育》《图书馆在社会教育的地位及今后应有的努力》等文章。

国立社会教育学院图书馆学专家汪长炳、岳良木、严文郁等教授都是来自文华图专。汪长炳在院刊《教育与社会》杂志中创办了“图书博物馆学专号”,刊登了很多专家的文章。其发表的《图书馆与社会》《今后图书馆博物馆事业的展望》等文章,影响长远;岳良木也著译了大量的学术成果,如《社会变迁的意义与方法》《书评:参考书目汇编与参考书目指南之比较观》《试拟图书登录条例》等;面对抗战形势,严文郁发表《抗战建国期间的图书馆事业》和《从书价谈到普及图书教育》等文章。

这些学术成果对我国的图书馆学理论进步、图书馆学教育开展和图书馆事业发展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一些重要的学术成果至今还有显著的影响。

4.3 服务社会,造福民众

文华图专以“智慧与服务”为校训,以服务社会为人才培养的目的,文华图专的师生践行了他们的校训,毕业后大多投身图书馆界,身影遍布我国的大江南北,在大学图书馆、公共图书馆、机构图书馆辛勤耕耘,为图书馆事业默默奉献。文华图专的学子不仅服务于国内,而且供职于哈佛燕京图书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美国国会图书馆、美国芝加哥大学图书馆学研究院、不列颠博物院图书馆等,文华的种子播撒全球[77]。文华公书林是文华师生服务社会的最好见证。文华公书林既是文华图专的图书馆,也是向社会开放的公共图书馆,该馆的日常工作由文华图专的师生承担,直接服务于读者。1932年,文华图专成立学生服务组,在武汉三镇推行巡回书库和儿童教育项目,辅助社会平民教育,宣传图书馆事业,进行儿童教育并提供儿童书籍借阅服务[78],一直沿用到抗战迁渝之后,服务于商户、医院和儿童保育院[33]。文华师生始终以坚守职位、服务社会为己任。文华学子黄连琴,曾任陕西国立农林专科学校图书馆主任。面对条件更好的上海交通大学图书馆的工作机会,黄连琴不顾亲友的劝阻,“以身任农专图书馆主任之职,个人信义,与馆内工作,均为重要,故一接该校校长来函,不畏艰难,决然西去”[79]。面对国家危难,校长沈祖荣曾道:“我们虽然不能执干戈,以卫社稷,但是我们要负责保存文化的这种责任”[80]。

金陵大学文学院素来重视“适应社会情形”[81],贯彻“教、学、做”合一的办学方针,一直重视社会教育和社会服务。特别是抗战爆发后,校长陈裕光召开“社会服务讨论会”,成立“金陵大学社会服务委员会”对各学院的社会服务监督和管理[81]。金陵大学文学院广泛举办职业培训班、创办各类学校、举办各种演讲、创办阅读场所和开办文化展览等社会服务。文学院为提高下层民众的文化素质,一方面为民众审订流行最广的读物,与图书馆合作传播现代知识,唤起民众抗战情绪;另一方面,创办民众阅览室,购置报纸及多种民众读物,与图书馆合作,指导民众阅读,推动社会教育。如成都浆洗街民众阅览室在当时颇受民众欢迎[23]185。在蓉期间,金陵大学图书馆学专修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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