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文学主人公生存模式之比较
——以《鲁滨逊漂流记》《蝇王》为例
2022-08-15支界文渤海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锦州121013
⊙支界文[渤海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
一、人与自然的关系
两个故事中小岛的设定基本相似,岛上自然资源丰富,有野果、淡水以及供捕猎的野兽,但两本小说的主人公却采用截然不同的生存模式。鲁滨逊积极利用自然资源,摘取果子,制作工具捕猎山羊,饲养牲畜,种植粮食,加固自己的住所,造船,等等。尽管在过程中遇到重重困难,例如干旱、暴雨、狂风等恶劣的自然条件,他从未放弃求生的欲望。经过28年的辛勤开发,他将文明生活带到荒岛,实现了“荒岛变乐园”。在离开之后,他甚至对过往的荒岛生活产生留恋。鲁滨逊对于自然环境的态度并非一味地索取,而是通过积极探索和合理开发实现自己的生存目的,这正体现出18世纪资产阶级初步形成,向海外进行扩张的特点。但他对于小岛所属领地的占有及资源的掠夺没有表现出羞愧,相反,他感到一种自豪感与成就感。当英国船只来到这个小岛后,鲁滨逊以“总督”的身份出现,并提出了帮助船长制服叛变水手的重要前提条件:“第一,在你们留在这个岛上的一段时间内,你们决不能侵犯我在这里的主权,同时必须完全接受我的管制。”在人与动物的关系中,鲁滨逊与星期五射杀狗熊等动物的情节虽描写精彩,但看似轻松自如的描写实则体现了人类对于动物生命的蔑视,即人类主宰动物世界的不平等思想。18世纪启蒙运动时期强调人的主体性,但“人类中心主义”凸显,过分强调人在世界上的主宰地位,导致人与自然二元对立,人类与自然界的矛盾逐渐突出。
《蝇王》中的主人公拉尔夫在流落荒岛后试图用现代文明来规范生活,但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们坚持生火,将其作为求救信号,将海螺作为权威的象征,任何人都要听从持有海螺人的指令。他们试图分工合作,修建遮风避雨的茅屋,选择固定的地方大小便等。可好景不长,失去成人约束的杰克等人原始的欲望逐渐显露,他们抛弃原本的文明社会生活模式,采用打猎的原始方式,猎杀野猪。在小说末尾,杰克为逼拉尔夫现身,焚烧森林,使小岛处于一片火海之中,严重破坏了小岛的生态环境,杰克的所作所为无疑让原本宁静祥和的自然环境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蝇王》故事发生的小岛类似一个被‘浓缩’了的地球,岛上所演绎的可看作一部不完整的人类文明进化史。”虽然人类流落荒岛的现实可能性不大,但借助荒岛,小说一定程度上反映着当代社会中自然环境与人类的关系。人类在发展进程中不可无视环境,《蝇王》中杰克罔顾自然生态系统的平衡,肆意挥霍破坏,是作者对人类过度开发和破坏自然环境的谴责与批判,表达了作者对“二战”后被战争破坏的自然环境的担忧。
从上述分析可知,两部作品的主人公在流落荒岛后面临着文明与野蛮这一生存模式的选择——是继续原有的文明社会生存方式,还是打破原有模式,跟随本心开启另一种方式?显然,这两部作品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鲁滨逊选择前者,小岛环境尚未恶化,人与自然处于相对平衡之中,但和平之中蕴藏着人与自然二元对立的危机,这和英国在资本积累与上升期忽视自然环境的状况相呼应。而杰克选择后者,导致“海岛却像干柴火似的化为焦土”,“没有什么东西是繁荣兴旺的,唯有苍蝇应运而生”这一荒凉景象。无论如何,人类不能因为发展的压力就对自然为所欲为。作者有意借助小岛最后的景象唤起人们对于自然环境的思考,尽管主人公们在无法律约束的小岛上依靠“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进行活动,但人类对于自然界的认知绝不能违反生态伦理。如果人们不能抑制住对于自然进行暴力性开采的欲望,那么最后只能自食恶果。人类不能脱离自然环境的影响,人类亦不是万灵的主宰,整个自然界需要平衡完整的生态系统。小岛的世界是地球环境的缩影,两次世界大战以后,地球的自然资源遭到破坏与威胁,人类要与自然和谐共生,就要抛弃人类中心主义的狭隘思想,以可持续的生态理念守护共同的地球家园。
二、人与人的关系
《鲁滨逊漂流记》体现着约翰·洛克式的自由主义哲学,即人对生命、自由、财产等具有支配权。鲁滨逊对于小岛资源的开发与占有在一定程度上符合这一原则,而在处理人际关系时鲁滨逊也秉持这一原则,只要使任何东西脱离自然所提供的和那个东西所处的状态,他就已经掺进他的劳动,从而使其成为他的财产。他营救“星期五”,是出于对仆人、私有财产的渴望,而并未给他起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名字,仅以当天的日期作为名字,缺乏对于“星期五”作为人类独特个体的尊重。在鲁滨逊传授“星期五”知识,对他进行教化时,第一个被教授的词语竟是带有不平等关系的“主人”一词。作品详细描述了“星期五”在看到代表着现代文明的火枪时表现出的惊恐和崇敬,以及鲁滨逊看到“星期五”吃生肉时的鄙夷与不屑。以上行为全部反映着当时的种族歧视问题,但在荒岛求生阶段,鲁滨逊与“星期五”的主仆关系并不是十分明确的,他们亦保留着朋友、同伴的相处模式,“星期五是他最忠诚的朋友”。由于“星期五”的出现,鲁滨逊的荒岛生活一改以往的孤寂与乏味,这体现了人类区别于动物的社会性。鲁滨逊是一个集自由主义、乐观主义为一体的矛盾体,他与“星期五”的关系既不能完全被定义为主仆,即一种严格的隶属关系,也不能被概括为平等纯粹的友谊。在荒岛这一特殊的生存环境之下,人们的关系是原有社会意识形态的反映,同样也是突破原有模式,建立新的群体关系的过程。尽管鲁滨逊在语言方面、生活技能方面、习惯方面对星期五加以教导培养,但这样看似文明的生活方式使星期五丧失了作为土著居民的本性,只能在鲁滨逊的指导管教下生活。鲁滨逊在处理人际关系的问题上虽有不妥,但由于他的时代局限性,我们需要辩证地看待,并不能以现代人的眼光求全责备。“他在荒岛上的生活实际上是一幅人类进化的缩影”,纵然在前进过程中会出现种种错误,但前途是光明的,社会发展的方向是摆脱愚昧与束缚,从而向更高水平发展。
《蝇王》意为粪便和污秽的意思,作者一早便给文章定下了基调,在“人性善”与“人性恶”、文明与野蛮、理性与非理性这三个天平中,向后者倾斜。尽管这群小孩中不乏真善美的代表、秩序的维护者,但人性之恶预示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交恶。《蝇王》小岛中的儿童社会经过了初建、分裂、相互残杀等一系列的转变,小岛上的矛盾由两派人不同的生存方式造成:一派是以拉尔夫为首的代表着文明和理性的生活方式,另一派是由杰克为首的释放了天性的以打猎为生的原始生活模式。杰克涂上花脸后,两派因篝火的熄灭、海螺权威的消失分崩离析。在群体和花脸假面的掩盖之下,他们猎杀动物和同伴,这群孩子本可以燃起篝火等待过往船只营救,却偏要形成帮派,逐渐对立,在这个过程中一错再错。“群体具有破坏性不只是因为它能带给人虚幻的安全感,还在于它可以释放出蛰伏在个体身上的野蛮本能并使人因感受到力量的存在而变得兴奋。孤立的个人在生活中满足破坏的本能是很危险的,但是当他加入一个不负责任的群体时因为很清楚不会受到惩罚,便会彻底放纵这种本能。”以杰克为首的一派便释放出了邪恶的天性。西蒙作为“先知”的代表最先认识到林中的野兽是他们自己,即便他有独立的思考,仍惨遭杀害。猪仔聪明机灵,也逃不过野蛮人性的魔爪。若非小说结尾路过的船只发现了他们,拉尔夫也会是相同的命运。值得我们思考的是,肉体得救后,残破不堪的灵魂能否得到救赎呢?荒岛远离现存的社会环境,有意识地放大人类的欲望与弱点,将探索主体性原原本本地归还到人手上,这就决定了探索的结果可能有无数种。“让规则去见鬼吧,我们是强有力的,我们会打猎。”杰克杀掉母猪后割掉头,掏内脏的手法极其娴熟,已然证明了恶在其心中扎根,即便脱离荒岛环境,他还会保存着原始的野性。
将二者对比分析可知,处于不同的社会背景下,作者对于主角行为的描述自然不同,笛福创作《鲁滨逊漂流记》时处于英国经济的上升期,英吉利民族日益强盛的民族自豪感和殖民主义心态,展现着17至18世纪英国人向往海洋,执着探索与改造大自然的精神状态。笛福对于新世界的开发充满了积极浪漫的色彩,昭示了地理环境影响着民族性格,英国的海洋文明影响着一批又一批的文学创作。《蝇王》可谓是反其道而行之,突破原有荒岛小说的既定模式——“荒岛变乐园”,将人性之恶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与威廉·戈尔丁经历两次世界大战的时代背景有关,正如故事设定的背景中,孩子们是由于核战争而被迫疏散,掉落荒岛的。由此可见,战争对于人类的影响非常巨大,原有稳定的社会秩序受到威胁,信仰与希望接连被打破。战争给人类的心灵带来了创伤,压抑、冷漠的社会使作者不断思考人性。两部小说在主角年龄的设置上不同,正因为如此,一些人认为《蝇王》中杰克等人之恶是因为年纪小,缺乏成人约束所致,行为上与鲁滨逊不同是在所难免的,是可以理解的。但在笔者看来,戈尔丁是有意把主角的年龄设置为十三四岁,因为这是人类成长的必经阶段。孩童拥有着自然的本性,会不加掩饰地表达内心的感受,也最容易受旁人左右。基于这一点,戈尔丁将善与恶的讨论推向更深处。荒岛小说常带着支持殖民主义的倾向,但《蝇王》颠覆这一惯例,他没有将土著人描写成人类刻板印象中的野蛮人,而是将天使般的英国男孩描写为讽刺的对象,就像在结尾处军官说的那样:“我本以为一群英国孩子——你们都是英国人吧,是不是?——应该比刚才那样玩得更好——我是说——”这增强了讽刺的意味,强调了人性需要正确的引导和管束。
两部作品的写作风格也十分不同。丹尼尔·笛福作为英国小说之父,凭借自己丰富的人生经历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生动形象地刻画出主人公的冒险经历,同时根据亚历山大·赛克尔克的真实经历进行创作,以日记的形式细腻地展现每天发生的故事,增加了真实性与趣味性,给读者身临其境的体验,满足了当时许多人探索未知的欲望。笛福本人是一位多面手,经商、从政、参军等都不在话下,生活中的起起伏伏和早年间的政治经历皆为他反对贵族压迫、讴歌心中热爱、敢于幻想做出铺垫。
威廉·戈尔丁的创作模式则反对“荒岛变乐园”的常规思路,突破巴兰坦承诺给读者的“愉悦,利益,无限的娱乐”,用象征的手法剖析人的属性,企图让人类认识到“恶”并尽力摆脱恶,警惕下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戈尔丁本人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他本人酷爱文学写作。由于“二战”的爆发,他加入英国皇家海军,在驱逐舰上服役,战争的残酷与暴力使他产生了思考。他以孩童的黑暗经历来提醒成年人思考人类未来的发展方向。
三、结语
本文通过分析《鲁滨逊漂流记》与《蝇王》的主人公的生存模式,对生命存在进行审视,试图对人类社会有所启示。
在生存环境没有彻底变化之时,生命意识很难发生改变,而当主体处于特殊生存环境时,不同的生命意识对外界形成不同的反映,即对于善与恶的不同选择。现代科技的高速发展,使得人类的认知与实践水平得到了非常大的提高,人类由原始社会简单依靠自然,变成了凌驾于自然之上。“世界的有限开发变成了无度的征伐、肆意的宰割”,结果既打破了“人从属于自然”的原始平衡,又打破了“由人对自然的适度开发”构建的人为秩序,世界渐渐进入失序的境地。同时,“张扬着狂妄理性的主体意识驱除和遮蔽了人的生命和历史中的一切非理性内容,把丰富的人性简化成了单一的理性,把复杂的历史裁剪成了纯粹的理性图式”。一味强调单一的概念会走向极端,现在的社会需要一种平衡,既能合理实现人的要求,又能将自己的欲望克制在合理的范围内,而不是简单强调得与失,输与赢。
综上所述,两部荒岛作品将场景设置为远离社会的地点,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单要感受紧张刺激的故事情节,更应发现反映人类存在与发展的基本问题,将作品与当时的时代背景紧密结合起来,感受作者的深层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