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与认同:青春成长类型电影的叙事模式对比研究
2022-08-15石丹山西传媒学院山西晋中030619
⊙石丹[山西传媒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哪吒之魔童降世》与《少年的你》是近年来青春成长类型片中不得不提及的两部影片。一部被称为开启中国动漫“封神宇宙”的“国漫之光”,成为全年龄段都在关注的动画电影,该片大胆改编了经典原著,贴合时代精神,引发了年轻人的追捧。一时间市场与资本也投向了这块神话传奇故事的蓝海,进而推出了《姜子牙》等作品,但是《姜子牙》由于故事人物亲民度不高,叙事逻辑未形成闭环,所以并未超出《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口碑与票房。《少年的你》 则撕掉了流量明星不能拍出好电影的标签,年轻导演与青年演员在创作中彼此信任,在故事呈现与人物形象塑造方面都得到了市场的认可,并且在各类权威的电影节中斩获众多奖项,得到了专家们的肯定。同样作为“出圈”青春成长题材的类型片,两部影片在叙事模式上有很多共性可寻,所以对于两部影片的细致研究,是非常具有创作实践的应用价值与学术研究的理论价值的。
一、身份认同的叙事模式
(一)《哪吒之魔童降世》通过三次叙事反转达成个体的身份认同
《哪吒之魔童降世》是一个关于打破偏见、反抗宿命、自我实现的寓言故事,是一个全年龄段都可以观看的动画电影。影片经历了三次叙事反转来结构“身份认同”的范式。第一次叙事反转就是反传统的大胆改编,颠覆原著,给出了灵珠/魔丸的设定,被申公豹使用计谋偷换后使得哪吒与敖丙的本性颠倒,“英雄人物”成为“反英雄”的设定,这成为叙事的内生动力,也是主体对自我身份危机的呈现。哪吒虽为名门之后——镇守陈塘关统领李靖之子,但是由于周围村民的刻板印象,又笼罩着“魔丸”的阴影,因此与周围群体格格不入,自我认知屡次遭到打击,身体与精神都受困于父母的规制下。同样,敖丙作为背负种族命运的“复仇者”,由于生性善良,同样面临何去何从的内心挣扎与身份困惑。事实上,只有当面临危机,身份才会产生摇摆、漂泊,“身份政治”会作为一个问题被提出,与这个概念相伴而行的,便是一种危机意识和一种负面体验。
当一种新的身份未能及时确立时,主体就陷入或徘徊不定或焦虑不安的危机之中。尤其是当少数群体成员被处于支配地位的群体强加身份从而拉开距离,被视为外人、边缘人从而低人一等并受到歧视与压制时,任何人都会产生逆反心理,但是身份危机并不仅仅代表着一种不祥的预兆、一种大难来临的感觉。当“外人”或者“边缘人”赋予被斥责和攻击的身份标志(魔丸/龙族)以对立面的意义来表示自身价值的时候,就会有关键的转折点,那就是影片叙事的第二次反转。哪吒主动撕掉了魔丸的身份标签,召唤“善”的动机,而敖丙则开始顺从龙族的使命,实施被迫的“恶”的举动,类似于影片在符号意象中的太极八卦,黑白二元亦可对抗也可互融。这是一种带有主体意识的自我选择,代表着主人公的自我觉醒,也就是哪吒的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而敖丙则在师傅申公豹的不断规劝与拯救“龙族”命运的重担下,被迫遮盖自己的真心,力图水淹陈塘关。两个主体之间同时进行着自我确立与相互对抗。第三次叙事的反转,则是哪吒反叛精神内核的集中体现,即“若命运不公,就和他斗到底”,而敖丙也在与哪吒之间形成的群体认同中,找回了自己的本心,珍视“唯一的朋友”,最终放弃了家族的使命,选择与哪吒一起对抗天命。最终成就彼此,两者互为“自我”与“他者”,成就天生为一体的同构过程。
(二)《少年的你》通过“误认”与“仪式”达成角色的身份认同
《少年的你》同样也是通过“少年受困”“少年觉醒”与“少年反抗”的“身份认同”范式,来展开主人公陈念/小北在青春成长范式中的自我建构与确认。混沌的开场是青春片的惯用手法,让主人公立刻陷入困境,加快影片的节奏,矛盾冲突迅速出场并在观众的“凝视”下建立一种共振的心理空间。陈念的出场就是一个孤立无援、遭受歧视与偏见的“高考生”。她本想混于所谓的“群体”中,做一个封闭感官的“透明人”,比如她总是戴着耳机,不交流不互动。但是事与愿违,一个小小的怜悯举动,带来与周遭人群的不和,之后便不再安宁。在“校园欺凌”的困境下,陈念发现自己与“群体”发生了“误认”,进而处于了身份危机之中。
影片的前半段让观众憋闷、窝火,就算陈念用排球反击了一次,也不能转变被孤立为少数的境遇,终于在被推下楼梯之后,陈念的身体和思想一同觉醒了,试图修正自己“误认”的后果,但并没有改变什么,反而更加无助。所以有了一种另类的生存模式,那就是雏菊小本子的约定:“陈念欠小北一次” ——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小北开始用暴力行为保护陈念,而陈念则为小北开启逃离阴暗世界的大门,那就是熬完高考,走出这个无序无情的空间。影片用交叉蒙太奇的剪辑方式,诠释了两个少年的互助过程。一个人用专注的学习反抗命运,坚信读书有用,用学习麻痹自己的疼痛;一个人用自己的暴力反抗不平等,在阴沟中生存,用肉体的痛麻痹内心的伤。
最终迎来影片最大的悬念——“剃发”仪式。惊天谎言的呈现,同样是用蒙太奇的方式,凸显两个人并肩作战,相互依靠。最后探视间的镜像镜头,两人共同面对成人世界的救赎,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成长,也就是主体意识的建构,得到自我认同与彼此认定。
二、“镜像”双主角的互助
“镜子”的意象具有精神分析意味。镜像结构下的人物关系设计,是具有解构意味的。雅克·拉康的镜像理论在讨论婴儿的前语言期的神秘瞬间本身就是分裂自我、认同自我与主体建构的一个过程性问题。青春成长类型的影片其核心就是在讨论自我与他人之间、自我与环境之间、自我生理与心理之间的调和关系,在这个调和的过程中充满了撕裂、伤痛与超然的体验,毕竟成长总是伴随着疼痛与遗憾的。
(一)哪吒/敖丙互为镜像相互融合
哪吒/敖丙这两个人一魔一灵“混灵珠”的孪生设计,本身就存在精神分析中的镜像理论与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与“超我”的相互转化。哪吒与敖丙不打不相识,一个外表充满“痞子”气,行为鲁莽,个性张扬;一个则是翩翩公子,谈吐优雅,稳重内敛。似乎冥冥之中有命运牵绊,让两个人在成为敌人之前先成为挚友,哪吒因为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而欣喜若狂,敖丙也因为有一个同龄人可以互诉衷肠而感激万分,两个人相互欣赏对方的优点,镜像中寻找自我缺失的东西,以此来填补自己的碎片。但是当各自使命与身份出现矛盾时,彼此经过了一番自我斗争之后,都放下了“本我”与“自我”,最终两个人共同联手抵抗宿命,共抗天雷,进入“超我”境界,两个人灵魂再次融合为一体,完成了彼此的救赎。
(二)陈念/小北互为镜像相互补充
陈念/小北也同样作为相互的拐杖而依偎存在。陈念因为高考失利选择复读,在学校遭受校园暴力,成为舆论暴力下的受害者。她一直懊悔面对胡小蝶处于被霸凌处境中的无视与躲避,内心深处有着深深的自责,并且当自己也被校园暴力围绕时,有一种“补偿式”的心态去承受这些。但是当超出自己忍受范围时,“本我”开始驱动并寻找到了对应物,那就是小北。小北是所谓的小混混,面对欺负与不公时,总是用身体暴力去反抗,是偏见视角下的受害者。他由于内心没有欲望,对生活没有“盼头”,而成为行尸走肉。当他听到陈念想要考上大学走出这个城市的时候,被她的欲望和执念所吸引,这正是他所缺失的东西。所以两者相互从对方身上找到了能够支撑走下去的东西。
在监狱探视的场景设计中,两个少年在探监的玻璃上投影出了相互的镜像,二人并没有言语,只是相视而笑又破涕而哭。两个人在这个镜像的场景中,相互在对方身上找到了“本我”,或者说身体中的另一个“我”被唤醒,最终完成了作为社会角色层面上的自我认同。
三、家庭环境中父权的补位与缺位
身份认同常伴随“弑父”主题出现,镜像理论也涉及“父权”的推翻。一个少年的成长总是会摆脱父亲在他精神上的规训。青春成长类型片中,家庭环境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场景空间,这个空间中成员的关系与处境对处于成长阶段的少年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有的人用一生去治愈童年,有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其实就是在强调这一点。在两部影片中也同样出现了家庭环境建构中的关键性角色设计。
(一)《哪吒之魔童降世》:父亲在家庭教育中补位
《哪吒之魔童降世》在这个叙事上是“反俄狄浦斯”式的,整体故事打破《封神演义》的原著样貌,是反传统的。李靖的人物形象是按照现代家庭背景下的父亲形象来比照设计的。他的职业身份是陈塘关的镇关总兵,要降妖除魔守护一方百姓的安宁,但在家庭角色中他与母亲外露的表达不同,是一个不善表达、内敛含蓄,但是却宁愿放弃自己在百姓中的颜面也要为儿子争取认可机会、满足孩子生日宴会愿望的伟大父亲,最终他甘愿牺牲自己来换取哪吒的生命。而正是由于“父权”的这种牺牲性质的补位,让哪吒真正获得了“重生”的意念,并最终完成自我的主体建构。敖丙的父亲龙王对敖丙的成长是“压迫式”的,当敖丙用所有龙族身上最坚硬的鳞片制成的“金鳞龙甲”来与哪吒一同抵抗天雷的那一刻,便是他“弑父”的仪式。
(二)《少年的你》:父亲在家庭教育中缺位
《少年的你》中不管是陈念、小北,还是实施校园暴力的魏莱都在成长的过程中缺少了父爱。陈念一直与妈妈相依为命,但是妈妈其实在家庭中也是“失声”的,这样更增加了她的心理负担与家庭重担。小北作为孤儿,他对于父亲母亲是充满想象的,但是随之而来的憎恨也挥之不去。魏莱在看似完整幸福家庭的庇护下长大,实则这是一个完全畸形的家庭结构,父亲完全遏制母亲的家庭权利,并且更加关注自己的身份地位;母亲在这个家庭中充当一种对外迎合的工具,甚至面对自己女儿冰冷的尸体时,都未能与丈夫对峙声讨,是非常可悲可憎的母亲形象。“父权”缺位下的家庭环境对影片中三位少年的成长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所以他们在面对事情的过程中才表现出畏惧、抗拒以及一定程度上的异化。比如魏莱实施校园暴力的初始,其实是为了引起父亲的关注。
值得注意的是,在《少年的你》中看似“父权”集体缺位,但青年警察郑易与老警察老杨之间,却建立了职场中的父子关系。正如斯图亚特·霍尔说的:“身份是建立在历史与文化背景之下的,事实上身份是关于使用变化过程中的,而不是存在过程中的历史、语言和文化资源问题。”郑易在职场上一直处在困境之中,工作中,他找不到头绪,甚至连职业的初心都开始质疑,这时老杨作为“父权”的补位出现,在一旁“凝视”,并在暗处指导,在郑易进行案件的侦查中,让他不断地进行职业角色的构建,并最终获得了职业身份认同。
四、现实主义“生态位”的回归
身份认同是当下社会发展中所有人都会面临的重大议题。不管是个体的自我认同、群体与环境之间的社会认同,还是文化认同,其实在建构的过程中都是一个长期的、复杂的、动态的发展。身份认同的建构回答的是“我是谁”和“我们是谁”这样复杂的问题。如果引进时间维度,我们就会发现,这些问题的答案显然是不断发展变化的。现实世界的千变万化与媒介的高速发展,让我们个体在发展过程中与他者、环境不断碰撞、交融、支配与同化。青春成长类影片就是在探讨时间维度下人如何在流动的身份认同中获得自我满足的问题。
《哪吒之魔童降世》与《少年的你》两部电影最为可贵的地方在于都关注现实世界中的各种问题,比如:对个人出身的偏见、对社会底层的刻板印象,还有校园暴力等问题,让人物能够在现实中得到充分成长与蜕变,让“现实光芒”照进生活,用一个褶皱的次第展开,反映“时代下的状况”,呈现了处于不同阶段、不同阶层的人们所面对的各种自我的质疑与外界的压力,并通过影像的力量提供给他们获得身份认同的路径,这无疑是非常值得肯定的。《哪吒之魔童降世》在第92 届奥斯卡最佳国际电影评选中,代表中国内地参评;《少年的你》更是入围了第93 届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这也是第八部提名该项的华语电影。
面对我国影视业的繁荣发展,类型片在商业资本市场中逐渐衍生,但最终也要经得起文化层面的过滤与提炼,随着多元影视文化的发展,每一种类型片都要立足现实,从优秀的传统文化中摄取养分,不断淬炼出优秀故事的叙事模式,结合新技术、新业态创作出更具有国际传播效能的作品,守正创新,讲好中国故事,助力中国电影在国际市场上得到更为广泛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