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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非裔的文化身份建构与第三空间内的抵抗
——霍米·巴巴后殖民理论视角下的《拉格泰姆时代》

2022-08-15梁思思天津外国语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天津300204

名作欣赏 2022年27期
关键词:殖民者豪斯科尔

⊙梁思思[天津外国语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天津 300204]

一、霍米·巴巴的相关理论

(一)混杂的身份

在《文化与定位》中,“身份”的问题贯穿始终,可以说霍米·巴巴关于“身份”的探讨是其研究的出发点。传统的身份观认为,身份是稳定自主的,并且独立于外部的影响。然而霍米·巴巴着手解构的正是这一观念。霍米·巴巴借鉴了法农《黑皮肤、白面具》中所使用的精神分析法以及《黑人和精神病学》章节中涉及的“黑人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观点,即当黑人身处于白人的世界时,他的肤色就将其降到弱势的一方上,因此黑人必须把“自我”藏起来,并以“他人”即白人的规则为其行动基准。在这一过程中,黑人逐渐认识到,单是心理上的向往是不够的,他们必须把自己改装为白人,因此,在这种集体无意识或个人无意识的条件下,他会强迫将自己的个性向白人靠拢,最终成为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黑人。然而,从白人的角度看,他们对待黑人的态度也是矛盾的:一方面,他们既需要黑人“他者”般的存在,以此确立白人的“自我”地位;另一方面,他们又恐惧和排斥黑人。这就呈现出这一关系的吊诡之处,即黑皮肤白面具是殖民统治必然的结果,却也是殖民者最不愿意看到的,对于这种吊诡状况的分析正是霍米·巴巴《文化的定位》所研究的重心。在《质询身份》一章中,霍米·巴巴指出殖民关系中的心理不确定性,即人的身份不单单是一种认同,而是一种异化,即不是一种二元对立的自我-他者关系,而是自我中之他者。这说明了黑人的身份是根据白人体系来建构的,白人的身份建构也离不开黑人的存在,双方的文化身份都是以对方的存在为前提。紧接着巴巴作了进一步考究,他发现这种关系本身就包含了消解自己的因素:自我的建立依赖于他者觊觎的目光,即他者幻想着有一天自己可以拥有这种地位。如果失去了这种吸引力,自我也就丧失了存在的意义。因此,在自我与他者、白人与黑人之间不可能截然分开并保持对立,在这二者之间存在一种之外(beyond)或居间(in-between):黑,又相似白;白,又不够白。这种似像非像的模拟消解了身份的二元论,并将黑人置于一个暧昧不清的位置,就此,他们的文化身份变得混杂且不确定,并在与他者互相规定与制约的境况下动态地建构着自身。

(二)第三空间内的协商与抵抗

在表述被殖民者如何在失语的状态下谋求一方发声之地时,霍米·巴巴开宗明义地反对以一种宏大叙述颠覆另一种宏大叙事,即用民族主义的狂热去对抗殖民主义的气焰。他认为明枪相对的革命只是抵抗殖民的冰山一角,多数的抵抗活动应是在日常生活中进行的,例如有色人种男性勾引白人女性,黑人妇女杀死自己的孩子,《拉格泰姆时代》中的黑人姑娘萨拉就曾把自己的新生婴儿活埋在白人家庭的花园里……这些抵抗都是悄无声息的,甚至是无意识的。由此霍米·巴巴提出了“第三空间”,这是一种在文化的间隙中呈现出来的协商空间。殖民统治相伴随的是不同文化之间日趋频繁的交流,在交流的过程中呈现出来的文化差异在单一的文化空间内部是难以相互理解的,相反,必须通过在第三空间内部进行协商达成暂时的理解和共识,从而消除了一种文化身份的纯粹性,使得自身必须和其他文化话语接触、交流并融合,这就从根本上消除了任何文化话语获得霸权地位的可能性。通过探索第三空间,被殖民者能够有效躲避压迫,并且作为自己的他者出现。即使殖民者占据了统治的地位,被殖民者也能通过模拟和再现,摧毁殖民话语的权威,为自己找到一方发声之地。

二、混杂身份的建构:黑皮肤,白面具

霍米·巴巴认为,殖民话语的目的就是要把被殖民者定义为种族根源上退化的种群,以便证明征服是合理的。因此,在传统的西方历史中,黑人被认为是粗鲁且低等的。然而《拉格泰姆时代》中的科尔豪斯颠覆了刻板的黑人形象。他年轻时就崇拜乔普林和一些圣路易斯的音乐家,用赚来的钱去上钢琴课,并且成功地在一个很有名望的乐团谋到一份差事。他优雅的行为举止、白人般的言谈语调,以及他拥有福特车的奇迹,使他俨然不同于一般的黑人,成了一位拥有白色面具的美国非裔。但是与生俱来的有色皮肤使他注定无法完全成为一个白人,他的存在使白人感到自己被冒犯了。因此,白人家庭的父亲一见到科尔豪斯就认定他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质,并想把他驱逐出家门;他每周都开车前往布罗德维尤大街拜访未婚妻萨拉,黑人的身份和那辆与他肤色不相匹配的福特车逐渐引起了白人的注意,一天消防队的白人志愿队员劫持了他的车并要求缴纳过路费,他拒绝了这一无理要求,并且从未想过用在他本族同胞中盛行的那种讨好逢迎的方式来应对。他先是找到一名白人警察,希望获得公理支持,然而当这名白人警察注意到他的言谈和着装以及那辆与他肤色不相配的汽车时,反而感到十分气愤。作品中的散文叙事以及碎片化的书写方式使警察的气愤一时难以解释。然而,将混杂理论引入到文本中就能发现,这一气愤来源于黑人对白人似像非像的模拟,这冒犯了白人高高在上的心理:如果黑人这类被认为是低等的人能够把白人的文化学习得如此之好,那么黑人生来低等且粗鲁的说法就难以立足,白人还如何去统治黑人?实际上,白人并不愿意与黑人共享他们的文化,甚至不愿被模拟,因为他们想和黑人永远保持一定距离,以此保证他们的统治和权威。白人面对黑人似像非像的模拟所产生的复杂又矛盾的心理正如巴巴所说:“模拟既是相似也是威胁。”

另一方面,科尔豪斯雄厚的经济实力和自命不凡的气质又使得他在精神上远离了黑人族群。当他受到歧视与不公平待遇时,作为目击者的黑人同胞拒绝为他作证,黑人律师也告诫道:没有任何一个律师会为了他所遭受的那一点不公平就出庭辩护。可以看出,科尔豪斯对于正义的寻求是不被黑人同胞理解的。黑人长期受到白人的奴役和歧视,自美国南北战争以来,曾经气焰嚣张的种族主义逐渐低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歧视情绪,即一种默不作声的歧视,这类似于荣格所称的“集体无意识”。小说中的一些白人,例如白人家庭的妈妈,并不持有强烈而明显的歧视,相反她友好地对待这些弱势群体,照顾未婚先孕的黑人女性萨拉,并收养她的黑人婴儿,但依旧不可避免地在下意识行为中流露出一种歧视,正是这类行为深深刺痛了黑人。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无意识不仅体现在压迫者身上,也存在于这些处于弱势位置的黑人身上,表现为一种面对白人的挑衅默不作声和逆来顺受的态度,仿佛他们生来就低人一等。也正是基于此,在他们看来科尔豪斯对于正义的寻求完全是小题大做,甚至将其遭遇称之为“一点点不公平”。在这一层面上,科尔豪斯被视为他们中的异类,因而也得不到黑人族群文化身份上的认同。

科尔豪斯生存在两种文化的夹缝之中,徘徊于黑人族群文化和白人霸权文化的边缘,并成为这两种文化中的他者,不纯和混杂构成了科尔豪斯身份的本质。反观当今美国社会,黑人的文化身份既不是单一的又不是本质主义的,他们不仅要继承原有的文化身份,还要吸收白人文化的精华,因此“黑皮肤白面具”是必然结果。多克托罗通过科尔豪斯的故事表明,在白人文化和黑人文化相互碰撞下,黑人族群不可能固守其传统民族身份,他们只能在两种文化的融合中建立起混杂的文化身份,就这一点来说,《拉格泰姆时代》充分体现了作者的前瞻性。

三、第三空间:黑人的发声与抵抗之地

霍米·巴巴试图用混杂性来瓦解自我与他者二元对立的关系,并且达到消解统治者权威的目的。在殖民者向被殖民者输入自身文化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种可协商的第三空间,这一空间既涵盖了统治者同化被统治者的过程,又包含了被统治者抵抗殖民文化的过程。处于弱势的被殖民者在这一居间内不仅可以建构起自己的文化身份,而且可以抵抗殖民的权威。

科尔豪斯寻求正义无果后,他组建了一支科尔豪斯团队,并宣布自己是“美国临时政府总统”。在这一正义运动达到高潮时,科尔豪斯修改了他先前不断升级的要求。萨拉死后,他不仅要求将被损坏的福特车恢复原状,还要求将破坏者头目威林·康克林移交给他审判。但在摩根图书馆藏身后,他声称可以放过康克林,但必须以赦免团队中的男孩们为条件。男孩们很生气,“你不能这样干,”其中一个说。弟弟说:“我们都是科尔豪斯,你现在要做的事是对我们的背叛。咱们要么全部获得自由,要么应该全部都去死……你不能改变你的要求!你不能降低你的要求!你不能为了一辆车就背叛我们!难道那辆该死的福特车就是你的正义吗?”在指责科尔豪斯的正义就是一辆福特车时,弟弟认为科尔豪斯所提要求的本质就是在这些要求本身上,即一辆福特汽车,这也是公众对科尔豪斯运动的看法:他发动这场战斗只是为了一辆汽车,而这根本不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事实上,当这辆汽车残骸从池塘被打捞上来的时候,他差点赢得公众的同情,因为这些残骸冒犯了公众的感情:不是科尔豪斯的权利值得尊重,而是机器本身值得尊重。在他与政府的所有交涉中,从拒绝维护“一点点不公平”的黑人律师到为保护摩根图书馆而组建的警察局,正义从来不是人们关心的重点。然而,科尔豪斯本人却煞费苦心地证明,这并不是一场关于汽车的战斗,而对它的复原意味着一切。修复科尔豪斯被破坏的福特车与正义有关,是一种纠正错误的行为,而惩罚或赔偿都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因为惩罚和赔偿并不能纠正错误,尽管这会让人们的心里舒服一点。因此,惩罚元素的去除——以命换命而不是以命赔命,即用康克林的命换取团伙男孩的宝贵生命而不是去赔萨拉的命,可以说是提高了而不是减少了他所要求的内涵。

原本处于失语状态下的黑人族群,在身处于第三空间内的黑人的努力下逐渐能够跟白人群体对话、协商甚至提出要求。尽管在这一空间内完全表达自身仍是不可能的,却为黑人发声提供了话语条件。从这一层面上来说,科尔豪斯正义的实现意味着拥有混杂身份的黑人族群可以在这一空间内为自己发声,这为长期处于社会底层的黑人族群带来了一丝曙光。这正符合霍米· 巴巴对于第三空间的构想,即在这一空间内任何文化或其表达的纯粹性和原初性都被消除,使得任何意义都必须通过翻译、协商的过程来获得临时的合法性,这就从根本上消除了任何文化作为主导价值而在当代立足的可能性,从而也就从根本上消解了殖民权威和其借以立足的二元对立说。基于此,第三空间才是最有效的抵抗殖民主义的空间。

四、结语

霍米·巴巴提出的身份混杂性是对自我-他者二元对立关系的反驳。对于占据统治位置的殖民者或白人来说,混杂性一方面说明了他们的文化确实成功打入了被殖民者文化或黑人文化的内部,成为被模仿的对象;在另一方面,处于“居间”位置的文化通过变形、融合又可能威胁到殖民文化的权威。即便是弱势群体,在接受强势文化输入的过程中也会将外来文化与自身文化融合、消解、变形,最终成为一种既带有强势文化的影子,又在细节上不同的变形文化。《拉格泰姆时代》中的黑人科尔豪斯就处于其中,他拥有黑人的面孔,但是举手投足间表现出白人族群的体面、礼貌、优雅,成为“黑皮肤、白面具”中的一员。我们根据霍米· 巴巴的后殖民理论,可以更加深刻地理解科尔豪斯的混杂身份对抵抗种族歧视、化解中心与边缘的二元对立的意义。同时,小说也为身处于全球化大背景下的边缘人群以及流散人群提供了一种建构文化身份的新范式,第三空间内的对话和协商不仅为黑人找到了发声之地,对消解文化霸权、促进文化多样性也具有重要意义。

① 〔美〕E.L.多克托罗:《拉格泰姆时代》,刘奚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版,第203页。(文中相关引文皆出自同一版本,不再一一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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