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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生活方式与社区物质空间环境分析
——以一汽工人住区为例

2022-08-14刘帅高飞李大明张磊罗红斌

安徽建筑 2022年8期
关键词:工人空间文化

刘帅,高飞,李大明,张磊,罗红斌

(中建二局第四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天津 300457)

0 前言

不同的城市空间在全球化的今天却有着明显差异,莎伦·佐金在《城市文化》(1995)中指出文化是城市的“经济增长动力”,在空间生产中,审美理想、文化意义会融入到建筑、街道等形象符号当中。这些符号表现了城市空间应该如何被“消费”或由谁使用。莎伦·佐金基于此提出了“谁的文化?谁的城市?”的问题[1]。不同城市不同历史背景、地理条件、经济基础、政治制度环境下,城市空间反映着背后的价值观。而价值观的转向带来的空间形式转变是巨大的。比希瓦普利亚·桑亚尔在《比较规划文化》中指出世界规划范式从1968年之前的综合理性范式转向了“自下而上的”“以人民为中心的”的新模式[2]。随着范式的转移,城市空间也发生了相应的转变。中国作为受苏联影响的正在工业化的发展中国家也面临着痛苦的转型。张庭伟教授指出形成当代中国规划思想的中国传统哲学、计划经济下集权式体制的影响、打开国门引入西方规划理论及实践三者常常产生的矛盾与冲突[3]。本文选择的案例为一汽工人住区,是建国初期苏联援建汽车厂的配套社区。住区由苏联专家规划设计,是我国后续工人住区的设计学习的原型。相比于其他随着工业衰败而衰落的工人住区,一汽作为汽车制造企业仍然运行良好,社区中仍有大批职工或退休职工在此居住,因此是研究早期计划经济体制下社会组织关系与空间关系的活的研究样本。本文意图从居住者的视角,借助行为理论模型分析计划经济单位制影响下,居民与建成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为广大计划经济影响下的工人社区市场化转型提供经验。

1 分析框架:行为理论

在日常生活中,居民受各种动机和需要的驱使,表现出特定的城市社会生活行为。库尔特·勒温提出场地论(fieldtheory)用来解释人的行为与周边环境的交互行为。个体无时无刻不受到周围整体环境与个人交互作用的影响,其中个人因素包括了遗传、能力、情绪、动机等等,而环境因素则包括了社会的与自然的一切条件。该交互作用可用以下等式表示:B=f(P+E)(B=behavior(行为)P=person(个体)E=environment(环境)F=function(函数))[4]。对于环境对个人的影响,凯文林奇认为行为场所(BehaviorSetting)具有固定的行为模式,行为场所的实际特点与这些行为模式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而居民的行为主要由居住行为、消费行为、工作行为组成。居住行为又主要包括基本行为(进食、睡眠、盥洗、排泄等)、家务行为(保障基本行为的行为,如做饭、洗衣、扫除等)、文化行为(追求精神生活的文化行为,如阅读、文娱、体育锻炼等)、社会行为(社会属性的行为,如交往、参加会议、购买等),行为模式的产生都与外部环境(经济发展模式、社会组织方式、空间组织方式)密切相关,相互作用[5]。本研究通过文字资料的收集以及对居民的访谈,借助行为模型分析一汽住区居民特有的集体生活方式与社区物质空间环境的关系,总结社区居民的行为模式的特征,挖掘工人社区的文化特质。

图1 家庭的内向与外向行为(来源:黄承元,周振明.城市社会心理学.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1988)

图2 一汽工人住区总平面(来源:http://www.ccupd.com/gh_view.php?id=63)4

2 一汽工人住区案例分析

2.1 区位

一汽累计投资与建筑交工面积 表1

长春一汽工人住区位于长春西部汽车产业开发区,在连接长春主城区与汽开区主干路东风大街的两旁,是一汽历史文化街区的核心部位。住区早期为苏联援建第一汽车制造厂配套的工人住宅区,现仍有退休职工居住。住区分为第一生活区和第二生活区两个部分:第一生活区的宿舍区初步规划设计是委托苏联建筑工程部城市建筑设计院进行的,到1956年6月底,宿舍区建筑工程全部竣工;第二生活区为1963年后一汽自主设计[6],与第一生活区差异明显。本次研究主要聚焦在由苏联委托设计的第一生活区的301、302宿舍区。

2.2 经济社会发展背景

2.2.1 苏联模式的影响

建国初期追求快速工业化的中国采取“一边倒”的战略,全方位地在各个领域向苏联学习。作为苏联援建的“一五”计划156项重点项目之一,一汽工厂区、居住区的规划都深受到苏联规划模式的影响。苏联社会主义城市特征可以概括为4点:①全面控制下的城市增长,城市的规模可以通过科学办法寻找最优结果;②为了生产的城市,与资本主义不同,社会主义城市是为生产而不是消费服务的;③平等的指标城市,致力于达到空间上的平等以体现社会的平等是社会主义城市追求的最高目标,而实现平等的技术措施就是以人均面积、千人指标为代表的指标化上;④象征和纪念的城市,城市的恢弘形象服务于社会主义强大力量的彰显。一汽工人住区规模确定,经济型住宅的布局、结构设计,公共设施的按规模分级布置以及古典主义对称、轴线、民族式样的形象打造是上述思想理念空间化的结果[7-10]。

图3 宿舍区图底关系分析(来源:姚汉臣,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厂前宿舍区外部空间形态研究,2010)

图4 街道立面(来源:作者自摄)

图5 一五计划重点项目:长春一汽制造厂(来源: 建筑工程部.建筑十年.建筑工程部建筑科学研究院,1960)

图6 单位社会(来源:建筑工程部.建筑十年.建筑工程部建筑科学研究院,1960)

2.2.2 单位制与集体生活

计划经济时代“单位制”是中国城市社区的基本结构特征,“单位制”是在资源总量不足的情况下,为了保障工业化生产进行集中调节控制的制度架构。单位社区在空间上表现为以单位为基本建构单元,依托工作场所、居住和工作职能紧密相连的单位职工生活聚居地。个人从属于以生产企业为主体的单位,进行生产活动,单位为职工提供就业就会以及教育、文化、医疗、困难群体救助等福利保障[11]。1957年已经有超过90%的城市人口被划入到社会主义单位中[12]。公共服务的集体化供应,也塑造了集体生活的社会组织模式。集体生活也成为了一汽住区中居民共同记忆。

2.3 工人住区居民居住行为与空间联系分析

2.3.1 基本行为与家务行为

在“单位制”的体制下,住房是作为职工福利分配的。一汽总部根据每年宿舍的建设数量向下属分工厂提供分房指标。下属分工厂根据工人的工作时长、年龄、家庭人数等指标形成综合分数,按照分数排好分配福利住房。这也导致了同一楼层的邻居可能是年龄相仿、家庭结构类似、工作于同一个工厂的同事的现象,创造了比较和谐的邻居关系。为满足于福利住房的建设需要,工人宿舍的设计强调经济性。宿舍的设计采取了加大住宅的进深、减小开间以降低造价和节省土地;取消起居室改为走廊式布置;开设比较小的窗户,加上厚厚的墙体以适应寒冷的气候;在结构计算上,为了节约钢材和水泥,采用砖混结构等设计策略。所有这一切也形成了那个时期建筑的独特风格。

在房间内部平面的组织上体现了集体生活的概念,如图7、图8两个典型平面所示,每个楼梯双侧各有一个居住单元,一个居住单元有3-4户工人居住。卧室为私人区域,工人会客、餐饮、休息在卧室中进行,大部分卧室出于公平性的考虑面积相同,同时也为子女多的家庭提供有面积较大的住房。如图8右侧边套房,面积较大,曾经居住着有3个子女的职工家庭。厕所和厨房为公用,居民烹饪、排泄、盥洗发生在此,私密性较差。厕所、厨房的使用时间以及卫生清扫工作由3户居民自行分配。宿舍中不设浴室,少部分住户自行烧水在卫生间中洗澡,大部分住户前往工厂建设的职工公共洗浴中心洗澡。

图7 居住单元(4户)(来源:作者自绘)

图8 居住单元(3户)(来源:作者自绘)

工人宿舍中的居住生活是一种典型的集体生活模式,公共与私密的边界很难区分,是集体化大规模生产的延续。而居住在此的人群之间往往是同一个工厂的同事,形成了以工作为纽带的社会网络,这也缓解了因厨房、厕所等居住空间共用所带来的矛盾。在单位制解体后,属于工厂资产的工人宿舍也完成了私有化的过程,在此居住的职工支付一定的房款即可购得居住的宿舍房间。一部分职工搬出,小房间进行合并,居住密度大幅度下降。居住单元经过改造取消共用空间,变成了更加舒适的住宅。同时集体居住的生活模式随着居住空间的转变而解体。

图9 文化宫中的文化活动(来源:https://ln.qq.com/a/20141016/097028.htm)

图10 居民在广场跳秧歌(来源:作者自摄)

2.3.2 文化行为

在计划经济时代,由于缺乏市场提供的商业娱乐产品,单位通过提供集体公共文化设施或产品的方式满足居民的文化休闲生活需求。一汽工人的文化行为具有强烈的集体特征。一汽工人住区中最核心的文化设施是集合多种文化职能的工人文化宫。工人文化宫具有浓重意识形态色彩,它所服务的还是当时社会地位最高的一个群体:工人。文化宫建设的目的是打造“工人的学校和乐园”(1950年9月30日,时任上海市长陈毅为上海市工人文化宫题赠),其功能主要是提供休闲娱乐活动(体育、博物馆、艺术表演)场所。

一汽工人住区的工人文化宫采用集中式布局,历史上经过多次扩建,包括礼堂、活动中心、图书馆三部分。礼堂在休息日播放电影,工人凭工厂免费发放的电影票前往观看电影;工厂组织全体工人参加的工会活动、表彰大会等活动也在礼堂举办,同时文化宫也是对工人进行文化、技术教育的场所;活动中心提供棋牌室、舞厅、乒乓球桌等文化体育设施,是工人社交、休闲活动发生频率最高的场所。活动中心还组织有体育、音乐兴趣班等,很多工人子女的童年休息日在此度过。多样的文娱活动提高了工人平均素质,文艺生活在工人的娱乐活动中占很重要的地位;图书馆向全体工人以及工人家属开放,是工人学习提升的场所。工人的一部分本应该发生在住宅起居室的社交活动转移到了工人文化宫中,工人文化宫也作为文化的综合体,在计划经济时代为工人提供价格低廉但相对丰富的文化生活。后计划经济时代,随着全国人们消费需要的多元化释放,以及各类其他城市公建和商业地产迅速崛起。工人文化宫面临同类竞品的挤压,渐渐衰落。

2.3.3 社会行为

一汽工人住区主要社会行为发生在集会广场、公园以及居住组团内部的院落空间中。

集会广场位于一汽制造工厂门前,是工人参加游行集会活动、建厂纪念日等纪念活动的场所。广场空间塑造采用了古典主义立面、设立纪念物、中轴对称等古典主义塑造手法,主要界面是民族形式的工厂建筑立面,广场中央树立着毛主席题字的工厂奠基石。集会广场已成为庆典、仪式、重大事件的发布地。每5年一次的建厂庆典在此举行。除了重大节庆活动之外,广场也与居民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由于广场与居住区距离很近,也成为居民茶余饭后运动休闲的场所。每年都会有新婚夫妇在此合影留念,婚车在此绕行、停留。计划经济时代工厂与工人的关系,相比于市场经济下的雇佣关系显得更加温情。除了生产工作以外,工人对工作单位有浓厚的情感,愿意把自身的休闲生活、甚至婚庆等人生重要时刻与工厂相联系。工厂也愿意开放自身的部分空间给工人承载业余生活,用空间的手段强化工人的荣誉感、归属感。

一汽工人住区最大的绿地公园是共青团公园。共青团公园位于301、302两宿舍区之间,是服务居住区的条状公园,建成时间晚于宿舍区。由于建厂之初的投资大多集中在生产线引进与工厂、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并没有多余的资金投入到公园等休闲场所的建造上,共青团公园是发动一汽职工在业余时间参与建设的公园,共青团公园有着共享共建的传统。除一汽职工外,职工子女也被动员加入到建设活动中。学校通过组织共青团活动参与到公园的建设当中,每年的植树节也在共青森林公园进行植树活动。公园也成为了两代人共同建设的成果。这也使得住区居民对自身参与建设的公园感情很深,自发地进行维护。由于大部分第一代一汽职工是从全国各地引入的,在公园的休闲活动也带有各地的地方色彩。比如根据陕北秧歌与满族文化杂糅而成东北秧歌,听评书、唱京剧等京津地区的娱乐活动以及一些通用的娱乐活动交际舞、下象棋等活动会同时出现在共青团公园中。

图11 一汽住区典型院落空间(来源:姚汉臣,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厂前宿舍区外部空间形态研究,2010)

除了上文所述发生在广场、公园的社交活动,居住组团内部的院落空间中存在社交活动。这种周边式的布局形式代表了那个时期对社会主义生活模式的定位与构想。这种形式的规划布局能够阻挡冬季寒风对中央庭院的影响,使得中央庭院在漫长冬季也能供人室外活动。为了追求内院的气氛,所有建筑的出入口都开向内院,出现了南向卫生间厨房,甚至是南向楼梯间的布局形式。这种牺牲似乎从功能的角度看似极不合理,但是围合成的向心性的内院空间也的确营造出一种和睦的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氛围,这也是空间形式背后的设计逻辑。相比于宿舍内部居住空间的局促,组团之间的公共空间尺度是充足而奢华的。4~5m的宅间道路,尺度巨大(长边最长达60m),如同小型公园一样的宅间绿地,以及精美的门窗、屋顶细部显示着住区的高标准。居民被宿舍面积小而限制的会客、社交需求转移到了院落空间的公共客厅,居民在院落空间进行球类活动、棋牌游戏、散步、聊天等休闲活动,在寒冷的冬季还利用空地用水制作滑冰场,进行冬季体育活动。高品质的室外空间与室外生活让生活在此的工人对社区拥有自豪感与归属感。

图12 庭院空间(来源:作者自摄)

2.3.4 小结

通过对一汽工人住区居民居住行为的分析,总结出三个特征如下。

①人与人的社会关系以工业生产为纽带。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城市是为生产服务的,工业区的居民之间依靠生产关系建立联系。在“单位”体制下,个人的工作、生活、娱乐由所在的生产企业统一提供,集体生活是主要的生活形态。

②将私人领域压缩到最小,将公共生活扩大。出于经济性、公平性的考虑,工人的个人居住面积被压缩,应当在私人领域完成个人生活被缩减到最小;而作为公共产品的户外空间、文化活动场所被高标准建设,将公共领域扩大,吸引居民更多参与公共生活当中,在公共领域中满足各方面需求。

③社会理想对社区空间形态与居民自我认同起到重要作用。居住区的建筑形象以及高标准的室外公共空间建设显示了工人在新政权的主人形象,工人也通过参与住区的建设以及丰富的集体文化生活获得了自我认同以及归属感。对社会主义的认同、集体生活的怀念成为社区居民共同的价值观。

3 结语

不同历史时期会产生不同的居住形态,反映出当时社会发展的状况,也因此形成了鲜明而独特的城市文化。城市不同时期居住形态的集合就构成了一个城市特有的居住文化与风格,甚至反映出人们的价值取向。通过对一汽工人住区居民居住行为的分析,描绘出计划经济时代单位体制下集体生活的场景,挖掘文化价值。工业生产作为计划经济时代的主题,串联起具有强烈时代特征的集体生活。伴随着中国的早期工业化,工人的自我认同随之上升,同时成为新文化的创造主体。进入到市场经济的时代,原有计划体制“单位”解体,大批国有工厂面临痛苦的改革。随着生产关系的重构,在计划经济下建立的工人居住区面临在工厂倒闭、原有经济社会结构解体的情况下,空间的更新再利用问题。如何保留集体记忆与工人社区文化的同时,提升居住品质同样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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