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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帕米尔

2022-08-13张如萍

河北画报 2022年22期
关键词:海关爸爸

张如萍

(胜宏科技(惠州)股份有限公司)

南方的夏夜,蝉叫蛙鸣,或高亢或低沉,此起彼伏,硬生生在夜晚来一场激情的演唱。

不知过了多久,伴着小动物们不知疲倦地吟唱,我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梦里,我回到了帕米尔,再次看到了林立的雪山,如镜的湖水,嫩绿的草滩,憨态可掬的牦牛,英俊美丽的塔吉克族姑娘小伙,还有那高高矗立在冰封雪岭中的国门……

那条熟悉的314国道,是中巴国际公路。是世界上最高的跨边境之路。全长1600多公里。以喀什为起点,穿过疏附县,沿着盖孜河,翻越苏巴什达坂,途经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一路直上就可看到界碑,跨过国境线,便可以直接到达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

这条路前后历时十多年,耗资数亿元,中巴两国共投入2万大军参与建设,有近500人把生命定格在这道环绕着崇山峻岭的“友谊之路”上。我先生说,他在巴基斯坦境内,专门去了巴基斯坦国家为中国修路烈士建造的烈士陵园,见到了一位义务守护陵园几十年、霜染胡须的巴基斯坦老人。

从喀什出发到塔什库尔干县有300多公里,在沿海或者都市最多三个多小时的路程,这里最少需要近一天。如果遭遇山体滑坡,道路受阻,那就不好预算路上的时间了。

我穿着那件先生送我的淡黄色风衣,衬得里面的红毛衣更加鲜艳;女儿穿一条黑底红格子的连衣裙,两条羊角辫像挂在耳朵上方熟透的两颗麦穗,随着女儿的蹦蹦跳跳,也跟着摇来摆去。因为要去位于帕米尔高原的红其拉甫海关见爸爸,她一路兴奋地不停问这说那。

汽车穿过城镇、乡村,停在疏附县乌帕尔乡那家拉面馆,吃饭的人很多,有当地的、还有进出中巴口岸的货车司机、旅游客户。拉面以滑爽劲道美味闻名,引得不少市区的人驱车70多公里来这里吃一碗面。

汽车继续前行,路越走越荒凉。钻进龇牙咧嘴的“老虎口”,渐渐就上了盘山路。一边是嶙峋陡峭的山体,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河谷,汽车夹在峭壁与深谷之间,不敢左顾右盼,有经验的司机说“嫂子,你就看前方的道路,不要看路两边,那样会紧张”。

行驶途中,随时会有泥石流冲下,细小的泥石流越野车可以直接碾过,但是冲击厉害的就需要下车去清理横在路上的石块了。

在去塔县的半途中,有一个闻名遐迩的湖----卡拉库里湖,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途经此地,大家都会驻留,有的下车观景拍照,有的在驿站小憩。

站在湖边,寒意让我连着打了几个激灵,困倦全消。近处,湖水安静深卧在雪山之脚,湖面的颜色随着太阳的光亮呈现出不同颜色,我看到的是近乎于绿色的湖水,远眺,雪山雄伟绵延,上面覆盖着千年不化的皑皑白雪,雪山头顶是纤尘不染的蓝天,偶尔飘过的几朵白云像洁白的棉花糖,悠闲自在地在天空骄傲的漫步。这一刻,无论谁,都会感受到一种至纯的美,体验到一种舒爽的宁静和恬静。

行至苏巴什达坂,汽车像一个甲壳虫开始爬行,女儿昏睡得早没了精气神,高原反应也让我头重脚轻,几次呕吐。我不敢有丝毫睡意,因为在这个海拔5400米的达坂上,先生经历过有惊无险的一幕:时任关长的阿里木和我先生周宗华,在一次值守回家的路上,坐着4500越野车,行驶至最高点时,突然“哐当”一声巨响,司机普卡提瞬间一个急刹车,下车查看:这一看,吓得普卡提一头大汗,脸色煞白。原来是传动轴前端连接驱动轮的四个螺丝齐刷刷断了,传动轴落地引发了巨响,如果不刹车,只要几秒钟,整部车就会翻下万丈深渊。几个人在惊魂未定中等了三个多小时,遇到一辆上山的车找了螺丝。司机心有余悸,把汽车开成了老牛车,几乎是慢慢吞吞爬回去的。

时间在车轮的转动中溜走,昏昏沉沉中,眼前有了点点绿色,周边的草滩是嫩绿的,几颗馒头柳清瘦的等在路边,因为有点孤单,更加楚楚动人。我们像化冻了一般闻到了点烟火气,马上要进到县城了。

许多人对帕米尔的认知是源于最早的一部黑白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面那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悠扬而美丽,散发出忧郁的气质;《怀念战友》高亢婉转,随时催生你的眼泪,古兰丹姆蒙娜丽莎般的微笑,会让你向往那个神秘的远方。

相传,帕米尔在很久很久以前,是一片浩渺的大海,经过2亿5千万年的地壳运动,一座座岛屿变成了连绵的山脊,群山交错,巍峨迭起,沟壑纵横,气势雄伟,与西藏高原同样拥有了“世界屋脊”的称号。

这里是一个充满极致的世界:冰峰高的极致,被称为“万山之源”;景色美的极致,冰山与峡谷相依,白雪与蓝天相望,天地间洁白、褐红、灰黄、铁青的色彩让你充满大丈夫的气概;环境苦的极致,山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氧气吃不饱,四季穿棉袄。人待久了,会引发关节炎、脑萎缩、心脏扩大等多种高原疾病;塔吉克族人靓的极致,是中国56个民族唯一的白皮肤的民族。没有单眼皮,更没有塌鼻梁。小伙子五官轮廓清晰,线条分明,目光如炬,鼻梁如鹰,姑娘个子高挑,眼睛似两汪深邃透亮的清泉,喜欢穿艳丽的服饰,喜欢扎许多麻花辫,虽生长在高山牧区,但挡不住隐隐透出的高贵气质。

见到爸爸的那一刻,女儿迅速卸下随身背的小书包,往脚底下一摔,张开胳膊扑进爸爸怀里,爸爸顺势抱起她,她用小手轻轻抚摸着爸爸的脸说:“爸爸,你怎么变得这么黑呀。”

站立在爸爸身边的塔吉克族官员依明江调侃说:“小丫头,你看我是不是比你爸爸白一点点?”女儿望着这个比爸爸还要黑的叔叔说:“是我爸爸比你白一点点呢!”引得所有在场的叔叔们哈哈大笑,个个露出白的刺眼的牙齿。

长大后女儿知道,在帕米尔高原室外待上几个小时,皮肤就会发红,接着发黑,有的年轻官员细皮嫩肉会严重脱皮,有个两三年,不管男女,看上去都比实际年龄大很多。

在帕米尔,气压太低,水烧到60度就开了,按普通方式煮面条,等面条煮熟早成糊糊了。所以,厨师们练就了用高压锅做饭的技术,面条,米饭,饺子,清一色用高压锅。

高山反应,长期吞噬着关员们的健康。缺氧引起的头疼欲裂,胸闷气短,难以入睡,经过一段时间才会慢慢适应。可是,高原待久了,回到喀什又会醉氧,有一个多星期成天昏昏沉沉,总是睡不醒,刚刚适应又要上口岸。频繁的上山和下山,缺氧和醉氧这样来来回回,折腾的是肉体,淬炼的是意志。

先生周宗华失去半截手指的事是我心里永远的伤痕。那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但对于我们家来说,又是注定要铭记的时刻。那天,先生在口岸值班,验完货,关闭仓库时,“咣”的一声,手指被失灵的铁门活生生地夹断。口岸医疗条件极差,从山上下来要6个多小时,他只好将断下的半根手指用山上的冰雪包裹。一路颠簸,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晕了过去,等同事送他到市区医院,手指已经失去活性,再无了接上的可能……

年幼的女儿突然看到爸爸的手指短了一截,还不停地渗出血,整个人完全失控,抓住爸爸的同事歇斯底里地边哭边喊:“把爸爸的手还给我!还给我”……

这半截手指,从女儿的童年噩梦变成精神图腾。大学毕业,她踏着父亲的足迹报考了海关。从冷月边关到南国口岸,父辈们的事迹,一直激励着她和她的伙伴在海关新征程上一路前行。

自然条件的恶劣,反而磨砺出生命的强悍。它把人在艰苦环境下生存的能力和精神的韧性挖掘到极致。红其拉甫海关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奉献、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的“四特精神”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一代又一代红其拉甫人用忠诚、担当、热血把“四特”精神写在了国门上,写在了帕米尔高原上。

红其拉甫,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名。

她是刺骨的寒风,是毒辣的紫外线,是一方生命迹象很少,连植物都难以生长的土地;她又是充满情感的精灵,是一块热血沸腾的精神高地。在这里海关人不仅创造者生命的奇迹,而且奏响了奋斗者的最强音。

所有在红其拉甫海关工作过的人,只要提起红其拉甫海关的事,会亢奋的滔滔不绝:

他们如何24小时全天候服务,做到随时验放,保证旅客出入境通畅,让四面八方的中外旅客,感受到中国海关人热情服务、文明把关的良好形象;

他们如何在进出境人员和货物的监管过程中,一次次识破个别不法分子为了逃避税收、逃避监管的各类手段和伪装,履行好严格把关的神圣职责;

他们如何爬冰卧雪、蹲坑守点,车轮式追击,与走私分子斗智斗勇,以敏锐的嗅觉、快捷的反应重拳出击,破获多起大案要案,为维护边疆稳定作出了积极贡献;

他们如何熬过冬季大雪封山,闭关值守的日子,连续几个月要与冰雪为伍,与孤独较量,任无边的寂寞在心头疯长;

他们如何在艰苦环境中自娱自乐,相互支撑,风雨并肩,彼此温暖,真挚的战友情谊化作磁铁般的吸引力,牢牢凝结着一个集体……

缺氧不缺志,苦干不苦熬。红其拉甫海关人以艰苦奋斗做底色,用赤子之心,将稳疆兴疆的使命坐标,一横一竖,刻画得苍劲有力,荡气回肠。

先进、模范、标兵……各种荣誉纷至沓来。一块块奖牌挂满荣誉室,一个个奖状塞满关员的抽屉。他们无数次迎来激动人心的高光时刻:

难忘第一位女关员米力干当选全国劳模时披红挂彩的靓丽风采;难忘刘苏静关长在人民大会堂,接过“艰苦奋斗模范海关”牌匾时的热泪盈眶;难忘辛建民关长在全国各地海关、大学做精彩演讲时引发的强烈反响……让红其拉甫海关这面高高飘扬在帕米尔的红色旗帜,历经风吹雨打愈加耀眼夺目。

2021年1月,在深圳定居的几位原乌鲁木齐关区退休老干部,去安徽看望曾任红其拉甫海关关长、现任合肥海关关长的辛建民。在他家,大家吃着新疆特色饭菜,禁不住唱起了《红其拉甫之歌》:

“把关我们来到红其拉甫,建关的帐篷扎在茫茫雪谷,高原缺氧何所惧,生命禁区青春永驻。一年三百六十五,冰峰相伴风雪为伍,为了国门坚如铁,爬冰卧雪咱心里不觉苦,啊,海关!啊,国门!啊,祖国!”

歌声伴着泪水,骄傲掺着心酸。辛关长说:这些年来,他从新疆到江西,从湖北到安徽,不管走到哪里,不论经历什么,只要想到那个风雪高原,就能升腾起克服万难的力量。在百忙的工作中他不仅写下了诗歌、散文,还在构思一部以红其拉甫海关艰苦奋斗史为背景的长篇小说。

“关嫂”是对关员家属的统称。不论当姑娘的时候如何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何的小鸟依人,只要跟红其拉甫海关的关员结了婚,要不了几年,个个都会变得坚强而独立。稚嫩的肩膀扛起重任,爱流泪的双眼变得坚毅,帕米尔,无疑是开发刚毅的精神母土。

先生在红其拉甫工作的十年间,是我们生活最难、也最值得回味的时光。不仅要承担离多聚少的相思之苦,还要上班,带小孩,照料家庭,有些困难是你猝不及防的。

清晰记得,九十年代初期,我家住的是土坯盖的平房,靠生铁炉子取暖做饭,每次先生上山之前,都要劈一大堆柴,给我备用。记得有一次,下班回家,照常生火做饭,可是火苗因缺氧蔫蔫在炉膛里喘着,烟雾在屋里恣意地弥漫,我和女儿互相看不到对方。女儿呛得直哭,我一边流泪一边从炉膛往外扒着炭火。不知是烟雾从我们家飘往邻居,还是女儿的哭声惊动,隔壁维吾尔男主人,一位中学老师艾尔肯,爬上隔墙探出头看了一眼,立马明白了事由,来不及从门口进出,直接翻墙跳入我家院子,随手找了一条破麻袋,裹着还在发烫的炉子迅速抱在院子里,然后转身回屋拆下烟筒,用棍棒“梆梆”敲打,一大堆黑灰从烟筒里流出来。顾不着擦一把满脸的黑灰,他又帮我重新装好炉子。当红色的火舌舔着炉膛,欢快地跳跃,我的眼泪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感动。

一叶知秋。要说难,关嫂都有一本经:老人床前尽孝、甚至离世最后的告别、子女看护教育、自己生病手术等等,哪一样都要独立面对,有时候委屈都没人诉说……可是,当我们上山体验生活,感受着身体的煎熬,看到他们坚守的阵地,所有委屈和抱怨都悄然沉在心底了。

在红其拉甫,我能叫得上名和认识的几任关长:刘敬华、任六九、克依纳木、阿里木,刘苏静、辛建民等等,虽然年龄不同、籍贯不同、民族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每一个人都有一肚子关于红其拉甫的故事,都可以细数每一个家庭经历的种种喜怒哀乐,他们和她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跳动的音符,串联起来就是一部昂扬的奉献之歌。

记忆是碎片化的,但是历史是连绵的,正如那连绵起伏的山峦和奔腾不息的河谷。

从明铁盖到水布浪沟,再到塔县,随着红其拉甫海关关址的搬迁,生活设施和生存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高山不会变低,氧气不会增加,道路不会缩短。从艰苦到卓越,从模范到标杆,奋斗者的足迹从未停止,灵魂的洗礼从未间断,精神的家园从未割裂。如今,新一代红其拉甫海关人,依然紧握前辈的接力棒,继续书写着艰苦奋斗模范海关的续篇……

情牵梦动。一切源于那座雪域高原,源于那方不老的圣土,源于那个叫红其拉甫的地方,源于那里一代又一代的海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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