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草根（儿童小说）

文 金 凤

一桩奇案发生在夏沫身上——

上周一体育课上，同学们顶着烈日进行了一项激烈的比赛——男女生接力大比拼。最后，男生以明显的优势赢得胜利，然后趾高气扬地往水房蹦跶：有开心地跳起来摸树叶的：“嘿！”有甩着头上的汗大喊的：“看，每一滴汗水里都有胜利!”还有不顾一切往水房冲的：“我先洗，我先洗!”

夏沫看着男生们得意忘形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一个嘴角上扬，不屑地挤出一个字：“嘁！”

夏沫想，接力比赛输了，抢水房可不一定输，于是加快了脚步，可是当夏沫跨进水房的时候，男生已经洗完了。夏沫是第一个走进教室的女生，看到男生们从头发到下巴都在滴答着水，与大汗淋漓后紧贴在身上的T 恤十分呼应，一个一个仿佛“出水芙蓉”，不对，那上蹿下跳的样子，简直就是“出水悟空”。

夏沫回到座位正准备喝水。奇怪，中午明明把水壶灌满了呀！这才下午第一节课，自己还没喝，水壶怎么就空了？夏沫拿着水壶，透明的壶身没有了淡黄色甜草根水的荡漾，显得十分安静。夏沫凝视着手里的水壶，壶身上的卡通图案印在作业本上，让白白净净的作业本显得可爱了许多。

咦？作业本怎么鼓鼓囊囊的？

夏沫拿起作业本，下面静静躺着一支笔。这支笔是全新的，不是夏沫的，难道是水费？这支笔少说也值五六块钱，可一壶甜草根水才值几个钱哪？这水费也太丰厚了吧！夏沫一时无法定义这个人的行为了——是偷，还是不等价交换？反复思索之后，夏沫给这个同学安了个“换水贼”的帽子：“虽然给的报酬很丰厚，但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偷偷交换，那也是贼——换水贼！哼！”

此后，夏沫的水壶里只要是甜草根水，就会神秘莫测地变得空空如也，同样，夏沫也会收到“不菲”的文具作为报酬。

夏沫十分好奇，她很想解开谜题，这个人到底会是谁。

为了一壶水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告老师，夏沫觉得太小题大做了，而且假如老师知道这件事后站在讲台上问大家：“你们谁偷喝了夏沫的水？”那也太丢人了。坚决不能告老师，还得自己当侦探。

夏沫翻出了家里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和《名侦探柯南》，但是感觉书里的犯罪现场和探案过程与她捉贼的思路不太一致，于是决定向老祖宗请教——反复研究《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按照兵法和计谋，夏沫在课桌周围设置了重重“陷阱”，可这个“换水贼”狡猾得很，每次都能完美逃脱。比如，夏沫明白了“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就故意把自己、同桌和前后的桌椅弄乱，桌子是歪的，椅一侧占据了半个过道，“这样狭窄的险地，看这个换水贼如何逃脱！”可是，换水贼仿佛是凌空而降，换水之后又腾空而起，不留一丝痕迹。再比如，夏沫知道了“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就在“狭窄的险地”的基础上，故意把装满甜草根水的水壶放在课桌的显眼位置，嘴上还唠叨着：“哎呀，我妈可真是的，又给我装甜草根水了。”可是，换水贼依然来无影去无踪。再再比如，夏沫丢下《孙子兵法》，拿起《三十六计》，看到了“以逸待劳”，于是每个课间都故意外出，出去前把电话手表的录像模式打开，可每次回来，录像里只有洁白的教室天花板。再再再比如……

“唉——”夏沫颓丧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口气，“抓贼太费脑细胞了！”

但夏沫可不是轻易认输的人，短暂的颓丧后，夏沫振作起精神：“加油！夏神探！智擒换水贼！”

为了尽快破案，夏沫让妈妈每天都给她带甜草根水。

“你这孩子，以前不是不喜欢甜草根水吗？怎么，现在移情转性了，知道甜草根的好了？可甜草根虽是宝，也不能天天喝呀。”妈妈看到夏沫不再因为喝甜草根水皱眉噘嘴，开心地开启了唠叨模式。

“甜草根，这个名字不错，听起来就甜甜的。”夏沫附和着妈妈。

“甜草根是它的小名，大名叫甘草。它可是百药之王，不光能治平常的感冒咳嗽，还能解毒呢，而且它还百搭，跟很多中药都能搭配，治疗不同的病症……”妈妈得意的神情仿佛在夸耀一件不得了的宝贝。

妈妈还没唠叨完，夏沫赶紧接话：“我知道我知道，根据您平时的谆谆教导，我已经知道了甜草根的强大功效！”

“哼！哼！”夏沫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广告宣传模式，“健脾补气来一杯，祛痰止咳来一杯，缓急止痛来一杯，清热解毒来一杯，各种病症，您认准喽——妈妈牌甜草根，冲水喝，治病快，水到病除！”

妈妈笑着拍了拍夏沫的脑袋：“你怎么这么贫？”

“因为我是甜草根水的直接受益者啊！”夏沫笑容灿烂。

“天气这么热，今天给你带了绿豆汤，下火的，记得喝呀。”临出门，妈妈把水壶递给夏沫。

夏沫看看水壶里因氧化而变成暗红色的绿豆汤，晃了晃水壶，给妈妈一个微笑，“那我明天要喝甜草根水。”

得到妈妈OK 的手势，夏沫愉快地上学去了，还在心里给自己竖起大拇指：“名副其实的演技派，了不起。”

第二天是周四。一大早，夏沫把装满了甜草根水的水壶挂在胸前，脑袋里回放着那堂体育课后，教室里清一色的男生，以及男生们上蹿下跳的样子，心里一百个肯定——肯定是男生干的！他们也许是听到了我在背后“嘁”他们，感受到了我的不满和不屑，所以报复我。可这是哪个男生干的？又或者是几个男生联合“作案”，有“放风”的，有倒水或者喝水的。哼！我才不管是谁，只要让我抓住他，一定要他好看……

随着思绪的转变，夏沫一会儿愁眉紧锁，一会儿柳眉倒竖，表情丰富极了。

从上周一到这周四，已经快两个星期了，夏沫时刻观察，各种猜测，可夏沫不是福尔摩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不禁生出一丝苦恼，想着今天又要去走廊的饮水机接水喝，心情就黯淡下来，但转念一想，不用天天都喝烦人的甜草根水，其实也挺好呀。夏沫竟然有一点开心，有点感谢这个恶作剧的同学解了她的非燃眉之急。

真的是非燃眉之急，或者说，是非一日之急。

这些年，确切地说，是从记事起，夏沫就会时不时地被迫喝这种甜草根水，一开始，夏沫很喜欢那淡黄的颜色和淡淡的甜，但再好的东西也架不住隔三岔五地喝呀！

“真好，我终于可以在被迫喝甜草根水的日子里正大光明地喝白开水了。”这么想着，夏沫居然开心起来，也不再着急查“作案之人”。

可事情的转机就这么突然地来了：又是体育课，夏沫跑了两圈后突然肚子疼起来，她报告了老师，老师准许她先回教室休息一下。

夏沫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好看到蓝心站在离窗户一米远的过道里，把夏沫的水往自己的水壶里倒，淡黄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淡淡的热气从两个水壶里冲出来，相撞，相融，继续向上袅袅升腾。

“落差再大些，水流也再大些，会出现彩虹吗？”看到“换水贼”，夏沫没有生气，没有呼喊，却想到了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蓝心看到夏沫，明显吓了一大跳，倒水的手抖了一下，温热的水倒在手上，蓝心把自己的水壶掉在了地上，紧接着，夏沫的水壶也掉在了地上。淡黄的甜草根水从壶口四溅开来，又冲出壶口漫延得到处都是，淡淡的甜味儿在燥热的空气中飘荡开来。

“哎呀！”夏沫回过神来，往蓝心跟前紧走几步。

等夏沫走过去的时候，蓝心已经把两个水壶先后捡起来了。

“对……对不起。我……”蓝心把夏沫的水壶紧紧地攥在手里，湿淋淋的水壶把蓝心的T 恤都洇湿了。

“哎呀，你的衣服都湿了。”夏沫说着，把自己的水壶拿过来，顺手放在课桌上，接着说，“你喜欢喝甜草根水，可以告诉我呀！还用悄悄的？”

夏沫怎么也没想到，她调查了近两周的“嫌疑人”居然是个意料之外的女生，而且，她设想的胆大妄为的“换水贼”居然是眼前这个文文静静的蓝心。

蓝心是这学期才转来的新同学。在夏沫眼里，蓝心性格内向得厉害，虽然一个学期都快结束了，但她跟班里的同学还不是很熟，平时她也不怎么说话，不要说跟男生说话了，就连跟女生也很少说话。夏沫想了想，确实，她俩在刚才之前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蓝心支支吾吾了半天说，“我怕……你不同意，而且……而且教室里那么多人。”

“你都没问，怎么就知道我不同意了？老师不是经常说嘛，你得问哪！问了才有机会呀！还有，那几支新笔也是你悄悄放下的吧？”夏沫这个噼里啪啦的性格，竹筒倒豆子一样，一口气说了好多。

“嗯。”看到夏沫没有生气，蓝心点点头。

“哎呀，一壶水而已。”夏沫从书包里掏出四支全新的笔递到蓝心面前，“还给你。”

“不不不！这……是水费。”蓝心连连后退，还有些不好意思。

“拿着吧，几壶甜草根水罢了，就当是我请客了。”夏沫不由分说，拉过蓝心的手，把笔放进蓝心手里，但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喝甜草根水呀？”

蓝心说：“这是奶奶的味道。”

“嗯？”夏沫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表示疑惑。

蓝心吞吞吐吐一阵，夏沫急了：“你快说呀！这跟你奶奶有什么关系？”

蓝心抠了抠手里的笔，抬头看着夏沫问道：“我要说的是我的秘密，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夏沫坚定地说：“绝对没问题！”

蓝心的眼神看着窗外，虽然不在阳光下，但窗外刺眼的阳光还是让蓝心眯了一下眼。蓝心的眼神仿佛飘得很远很远：“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小时候我体弱多病，奶奶经常给我喝甜草根水。哦，不对，是我和奶奶都喝甜草根水。如果奶奶不舒服，我会陪着奶奶一起喝甜草根水；如果是我身体不舒服，奶奶也会陪我一起喝。奶奶常说，甜草根水是好东西，解百毒，治百病。”

夏沫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表示深深的赞同：“嗯嗯嗯！跟我妈说的一样，我还帮我妈总结过呢：健脾补气来一杯，祛痰止咳来一杯，缓急止痛来一杯，清热解毒来一杯，各种病症，水到病除！”

蓝心的眼神随着夏沫的话收了回来，她看着夏沫，嘴角泛起一个温暖的笑意，满是回忆，然后说：“你可真会总结。”

然后，蓝心的笑意消失了，随着一声叹息说道：“幸福美好的时光总是匆匆，我还没长大，奶奶就走了，就在今年春天。奶奶去世了，我只能搬来跟爸爸和新妈妈一起住。其实，我也带了甜草根的，可前些天放学后就找不到了。新妈妈看到我在翻抽屉，问我找什么，我说甜草根，她问是不是抽屉里的枯草。我告诉她，那不是枯草，是奶奶留给我的甜草根，泡水喝解百毒，可是她不知道，已经扔了。”

“啊！”夏沫不自觉地担忧起甜草根的命运。

“新妈妈知道那是奶奶留给我的，也很抱歉，拉起我跑下楼，可垃圾桶早就被清洁工人清空了，奶奶留给我的甜草根彻底没有了……后来，我闻到你身上有甜草根的味道。”

“甜草根的味道？”夏沫抬起胳膊闻了闻，又拎起衣服闻了闻，可是什么也没闻到。

“你自己当然闻不到了。这叫‘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蓝心说。

夏沫嘟了嘟嘴说：“这叫什么香啊，不过是挺久的。从我记事起，我妈就给我喝甜草根水。头痛脑热，喝甜草根水；嗓子疼，喝甜草根水；肚子不舒服，喝甜草根水……在她眼里，甜草根水就是仙露，能治所有病。”

“所以呀，你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甜草根味儿，清新淡雅中透着一丝香甜，又带着一股中药的气息，让人想起酥酥的小雨后的田野，草儿花儿蓬勃地生长着、摇曳着、欢喜着。这样的气息……跟你的名字很配。”蓝心没了换水被发现的担心，第一次敞开心扉，说出来的话如此优美，让人舒心。

说起名字，夏沫又开始牢骚：“我出生在夏天的末尾，我妈说，本来要叫‘夏末’的，是夏天的末尾，也是夏天的树梢梢、草尖尖、花瓣瓣等各种‘末’，可又一想，这些树梢梢、草尖尖、花瓣瓣有了雨水的滋润会更蓬勃鲜艳，于是‘夏沫’就诞生了。我可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树梢梢、草尖尖、花瓣瓣，而是本末倒置了，我是甜草根，是甜草的‘本’，而不是夏天的‘末’。”

“嘻嘻嘻……夏沫你可真有趣。”蓝心笑了。

丁零零……

“哎呀，一会儿同学们要回来了。”蓝心转身去拿拖把。

夏沫把她水壶里的甜草根水倒进蓝心的水壶：“明天，我给你带一点甜草根吧！你放在学校，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

“谢谢你！”蓝心笑得灿烂起来。

因为甜草根交到一个朋友，夏沫也很开心。

回到家，夏沫把这件离奇的事情讲给妈妈听。

“所以，这两周你一直没喝甜草根水？”妈妈问道。

“哎呀！”夏沫撒个娇说，“我在跟您说蓝心这个朋友，您却关心甜草根水。”

看到妈妈的眼神，为了避免妈妈的唠叨，夏沫主动打开抽屉，找出甜草根，泡了杯甜草根水，薄薄的甜草根片在水里旖旎着释放淡淡的黄色：“我现在就喝。”

妈妈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夏沫，温柔地开启了纪录片解说模式：“你细品，在炎热的天气里，甜草根水喝进肚子里，不会让你立刻感觉凉爽，但它会在你的身体里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从肠胃到心脾，凉爽的感觉慢慢地蔓延到全身，然后，整个身心都舒畅极了，惬意极了……”

伴随着妈妈的解说，夏沫喝一口甜草根水，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忽地睁开眼睛大喊：“真的！妈妈，是真的。”

妈妈捂着心口说：“疯丫头，一惊一乍的。”

“就是那种淡淡的甜味儿带着凉爽渗透进每一个细胞的感觉。太棒了，我真的是太爱这个甜草根水了。”夏沫第一次品出这仙露般的滋味，欣喜异常。

“那是！妈妈推荐的东西，错得了吗？”妈妈骄傲地说，“我们小时候，夏天哪能喝到那么多的饮料呀，即使有饮料也喝不起，但上学时候可以隔几天带一次甜草根水。当天带甜草根水的同学就很牛气，给关系好的同学分着喝，一人一口，甜草根水的拥有者就是喝水监督人，紧盯着瓶口——谁也不许多喝。”

“嘻嘻嘻嘻……”夏沫想象着画面，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什么！甜草根水可是我们那会儿为数不多的甜味儿，还是健康的甜味儿，谁能抗拒得了呀！”

“您瓶子里的甜草根水是我姥姥泡的吗？”夏沫问。

“不是，是我奶奶泡的。”妈妈陷入了回忆，“甜草根也是我奶奶的味道，也是我童年的味道。”

妈妈再次打开抽屉，拿出那个旧到不能再旧的淡棕色牛皮纸。

这张牛皮纸是有多么破旧啊！被揉搓得皱皱巴巴的，每一道折痕都发毛发白，显示着岁月的痕迹；每一个折角的地方都破了洞，大洞挨着小洞。但就是这样一张牛皮纸，妈妈却视若珍宝。夏沫清晰地记得，有一次，妈妈拿出这个牛皮纸包要给夏沫泡甜草根水，夏沫看到后，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塑料盒，说要给妈妈的宝贝甜草根们换个“新房子”。谁知，妈妈听了手一抖，随即紧紧地捧着那个牛皮纸包，严肃地告诉夏沫，永远不要打这个牛皮纸包的主意——永远。那表情太严肃了，跟妈妈平时慈爱的表情完全不同，所以夏沫一直记得。但妈妈为什么珍视那个牛皮纸包，夏沫没有问。

牛皮纸包打开，一小撮小拇指粗细的干枯的红棕色根茎切片呈现在眼前，断面处露出淡淡的黄色。妈妈的语气悠悠的：“你知道吗？这张牛皮纸是我奶奶包甜草根用的，虽然皱皱巴巴的，还磨破了，但只要纸在，纸里的甜草根在，我对奶奶的念想就一直在。”

“您的奶奶一定很疼爱您。”夏沫挽着妈妈的胳膊，轻轻地靠在妈妈肩头，“爱和思念是永恒的。”

夏沫没有说出口的是：“谢谢您，给了我甜甜的爱。”

妈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拿起手机看了看说：“周末有雨。雨后，离河滩不远的沙地上，很容易挖到甜草根。”

“挖甜草根？咱家的甜草根不是药店买的吗？”夏沫又一次把眼睛瞪得溜圆。

妈妈得意地说：“我从小就跟着我奶奶挖甜草根。刚挖出来的甜草根，洗干净了，咬一口嚼一嚼，顿觉舌下生津，甘甜无比。即使咽下去很久了，那甘甜的滋味也会在嘴里久久不散。”

“那咱周末去挖甜草根！”夏沫第一次对甜草根有了兴趣，“我想看看甜草根长什么样。”

“如果蓝心愿意，我们可以带她一起！”妈妈说。

“谢谢妈妈，爱你哟！”夏沫把妈妈挽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