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遵化仿古玻璃画技艺衰落原因探析

王连赛 ，郭辉

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珠宝学院，北京 100083

前言

玻璃画，是指在玻璃上用油彩、水粉等材料作画，在着彩的另一面可观赏到画面的工艺美术品。绘制好的玻璃画一般会用镜框镶嵌，装饰性强，主要用于室内装饰。该技艺在14 世纪的欧洲玻璃圣像画绘制中就有出现。17、18 世纪该技艺与玻璃画一起，作为外交礼物或经传教士传入中国，主要在清宫廷和广州十三行的通商口岸中出现。清宫庭中的玻璃画主要由画师郎世宁绘制，广州十三行地区流行的则是由中国画师绘制的“外销画”。这一种类的玻璃画在构图方面模仿西方油画，但人物的服装样貌和背后的风景建筑则完全是中国的景色，是一种为了迎合西方人对中国风情的好奇和喜爱而绘制的出口工艺品。

“仿古玻璃画”，顾名思义就是用现代材料对传统玻璃画的完全仿制。其题材、构图与古玻璃画完全相同，甚至会刻意模仿古旧颜色，如将深色变浅，浅色变深，增加熟褐的使用等。它产生的社会背景一方面是为了70 年代国家换取外汇发展经济的需要；另一方面是在不放弃国外市场高额利润的同时避免文物流失，因为当时很多古玩被明码标价出口，古玻璃画流往国外的情况时常发生。1977 年国务院两次发布文件，指出“要争取大量出口工艺品，换汇率高又不影响国计民生，对国家最合算”。在70 年代，遵化县实行“以轻（工业）养重（工业）”的政策，古董和工艺品具有重要的创汇能力。

近代对玻璃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民间艺人的技艺记录、玻璃画图像考释等方向，几乎没有文献表述过中国玻璃画技艺衰落的具体原因，在玻璃画研究中存在了一项空白。本文将以遵化地区的玻璃画技艺为例，探究玻璃画这门非遗技艺为何逐渐衰落。

1 研究对象与方法

本次研究的对象— 夏庄子公社工艺美术厂是遵化地区最大的玻璃画生产厂，也是唯一在遵化县志有所记载的美术厂，它代表了遵化地区玻璃画生产的状况。访谈对象亢福荣和亢玉荣是遵化地区玻璃画产业发展的代表人物，玻璃画技艺的非遗传承人，既是师徒，也是兄妹。在上世纪80 至90 年代，亢福荣担任夏庄子公社工艺美术厂的副厂长。

整体的研究分为三个步骤：第一，拟定问题并对访谈对象进行半结构性的访谈；第二，整理口述历史，筛选与题目相关的内容和数据进行呈现；第三，阐释资料和数据并分析玻璃画发展中断的具体原因。

2 夏庄子公社工艺美术厂的兴衰历程

1976 年，夏庄子公社农机修造站由生产靠山镜转向生产玻璃画，1980 年正式成立夏庄子公社工艺美术厂（以下简称美术厂），负责向北京工艺品进出口公司提供仿古题材的玻璃画产品。仿古玻璃画模仿的对象多为清代宫廷玻璃画和广州的外销玻璃画（图1）。

亢福荣作为师傅，共招收了一百名学徒（图2），工人数量最多时达到五十人。遵化县志记载了美术厂的生产经营状况：1985 年，美术厂生产仿古玻璃画3000 张，年产值28 万元，利润12.7 万元。仿古玻璃画销往日本、美国、加拿大、新加坡和香港。当时，美术厂生产的玻璃画完全按照北京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订单进行绘制和研发，并由北京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销售，美术厂并不负责与市场对接。

图1 亢福荣绘制的香妃像题材玻璃画（郭辉拍摄于亢福荣家中）Fig.1 Glass oil painting with the theme of Xiangfei painted by Kang Furong (Photographed by Guohui at Kang Furong's home)

图2 玻璃画绘制人员的历史图像（亢福荣供图）a-夏庄子美术厂人员；b-亢福荣教授玻璃画技艺Fig.2 Historical images of glass painters（By Kang Furong）a- Staff of Xiazhuangzi art factory；b- Kang Furong was teaching glass painting skills

1981 年，在马更生（收藏家，北京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玻璃画业务负责人）的要求下，亢福荣开始绘制帝后像（图3）。这类题材以前并没有在传统的玻璃画中出现过，在当时被绘制出来完全是为了更丰厚的商业利益，一幅帝后像亢福荣收到的费用是200 元。帝后像题材也是遵化玻璃画的特有题材，销量十分庞大，同时不断有地区跟美术厂联系要求展出这些帝后像玻璃画，后来帝后像玻璃画在清东陵、山东曲阜和北京等地展出。此时是遵化玻璃画产业最辉煌的时期。

1994 年之后，北京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派发的玻璃画订单量逐渐下降，美术厂开始下放一些绘制人员。1997 年，遵化县企业改革，公社变卖给私人，标志着夏庄子公社美术厂的发展转折。美术厂变卖后被重建成居民楼，遵化的玻璃画产业就此发展中断。

图3 亢福荣独创的帝后像题材玻璃画（亢福荣供图）Fig.3 Kang Furong's original glass painting with the theme of emperor and empress(By Kang Furong)

3 夏庄子公社工艺美术厂衰落的原因

3.1 外贸体制的深化改革

根据田野调查资料绘制了遵化玻璃画产业的不同发展阶段以及对应的内外部影响因素（图4），发展曲线的高低变化代表了遵化玻璃画发展的兴衰。从中可以发现遵化玻璃画衰落的直接原因是北京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交派的订单数量在20 世纪90 年代后期大幅度下降。北京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是一家国有外贸企业，它的发展受到外贸体制改革的影响。

遵化玻璃画一直是由国有企业统购统销，其发展集中在改革开放以后，国家在特殊时期的干预使得这项手工业在十年间辉煌发展。90 年代后期，外贸体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与亢福荣的访谈中，也印证了90 年代国外玻璃画订单减少的情况。为了更好地扩大对外贸易，我国的贸易体制经历了由经营权高度垄断到全面放开、由国家负责盈亏到企业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转变。90 年代国家外贸经济体制改革继续深化，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进一步发展，在市场竞争中，非国有外贸企业具有自主生产出口价格更加低廉产品的能力，如日用的“低值易耗品”快速上扬，满足个人趣味的“把玩陈设品”被旅游纪念品反超而工艺收藏品出口急剧下滑。

图4 遵化玻璃画的不同发展阶段与对应的内外部影响因素Fig.4 Different development stages and corresponding internal and external conditions of Zunhua glass painting

国有外贸企业的出口财政补贴被取消，垄断地位逐渐丧失，小型非国有外贸企业不断增加，在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背景下，一些国有外贸公司在市场竞争中破产。一直负责遵化玻璃画经营和销售的北京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在90 年代后期经营出现下滑，在2005 年因资不抵债破产，这也直接影响了遵化玻璃画产业的发展，一直处在“温室”中的遵化玻璃画产业直接面对市场竞争，并不能完全适应。

3.2 遵化玻璃画仿古题材的局限

遵化生产仿古玻璃画的目的是为了仿制古玻璃画出口换汇，这一目的是在“旧工艺品”允许出口的特殊社会背景下产生的。但在这一风口过去后，遵化玻璃画的仿古题材已不适应时代的发展。从图4 可以看出，除了帝后像这一题材外，遵化玻璃画一直遵循着对古玻璃画的完全复制。直到90 年代后期，美术厂订单大量减少后，遵化玻璃画才开始有其他题材，图5 是亢玉荣在闲暇时间根据自己的喜好绘制了几幅以红楼梦和花鸟为题材的玻璃画，并将其镶嵌在自家的衣柜和镜子旁。在二十年的发展中，遵化玻璃画一直没有进行适应市场的变革，一直以绘制仿古题材的玻璃画为主，特殊时期产生的仿古玻璃画终究不具备真正古玻璃画的收藏价值，这股仿古玻璃画的热潮终究会散去。

3.3 当代手工彩绘玻璃产品的发展

从清朝开始，玻璃画除了作为绘画艺术被欣赏以外，还一直被镶嵌在门窗、围屏以及宫灯中。新中国之后，在遵化地区老百姓家中的穿衣镜旁以及镜子本身普遍都带有玻璃画装饰，这在当地被称作“靠山镜”。图5-a 中显示的是遵化玻璃画镶嵌在家具中的使用场景，主要分为家具本体和玻璃画两个部分。

图5 遵化地区玻璃画家具与当代手工彩绘玻璃产品对比图a-亢福荣家中的玻璃画家具；b-杰瑞堂的手工彩绘玻璃产品Fig.5 Comparison of glass painting furniture in Zunhua area and contemporary hand painted glass products a- Glass painting furniture in Kang Furong's home b- Hand painted glass products of Jerry Hall

镶嵌有玻璃画的家具在今天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一是由于现代批量生产的简约家具十分廉价，性价比较高，满足了普通百姓的需求；二是出现了玻璃画的替代品，如福州杰瑞堂生产的一系列手工彩绘玻璃家具（图5-b），在国外和国内市场都取得了成功。

手工彩绘玻璃技艺采用特殊的颜料在特殊的玻璃上手工绘制之后进行烧制，可使颜色百年不脱色。经过烧制的手绘玻璃，可以直接运用在灯具、屏风等需要透光显示效果的产品上，也可以运用在杯具、果盘等室内文创用品上，在市场中大行其道。替代产品的流行使得应用玻璃画工艺的商业产品在中低端市场不具有好的竞争力和前景。

4 玻璃画的艺术特点与发展前景展望

玻璃画艺术最主要的特点是过渡层次十分细腻。遵化地区的玻璃画在用细小的油画笔在玻璃上上色后，还会用绸布把油画颜料晕开，使其产生明暗过渡的层次变化，这非常考验绘制者心手合一的境界。优秀的绘制者能够绘制出令人惊叹的细腻效果，也能让观者感受出绘制者的情感状态。结合玻璃的光泽和镶嵌的效果，玻璃画可以产生极高的艺术欣赏的价值，这也是玻璃画技艺仍需要存在和发展的意义。

玻璃画技艺今后的发展需要深入地与市场结合，可凭借细腻的效果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优势，与高端的家具品牌合作，借助品牌完善的经营模式走入市场，以此区别于手工彩绘玻璃产品面向一般消费者的定位。

另外，玻璃画作品还可以进入艺术品市场。艺术家以玻璃画作为创作手段，生产纯艺术品。玻璃画以其细腻的层次过渡而产生极高的欣赏和艺术价值,在工艺美术展览中不乏优秀的玻璃画艺术品。绘制者需要提升自身的文化素养，不断更新、扩展玻璃画的创作理念，绘制出足够优秀的艺术作品后，经过评选获得工艺美术大师或者著名艺术家的称号，提升自身拥有的文化资本，赋予玻璃画艺术品最大的收藏价值，将文化资本向经济资本转换。

5 结论

遵化仿古玻璃画从1976 年开始发展，在1997年后发展中断。本文以遵化地区夏庄子公社工艺美术厂为研究对象，通过收集资料和访谈，对其发展历史进行了总结，对其衰落原因进行了分析：一是因为上世纪90 年代后期我国外贸体制的深化改革导致夏庄子公社工艺美术厂的玻璃画订单大量减少，脱离了国有外贸企业负责统购统销的“温室”；二是遵化玻璃画二十年不变的仿古题材不适应时代发展；三是当代流行的手工彩绘玻璃工艺产品成为了玻璃画在中低端家具产品上的替代品。

玻璃画以其细腻的层次过渡而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欣赏价值，不应该就此消失，在未来可以通过与高端家具品牌合作、加入艺术品市场等方式与时代接轨。

本文的历史资料都来自于亢福荣、亢玉荣两位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图片资料由郭辉老师现场拍摄。非常感谢亢福荣老师、亢玉荣老师、王禹学长为研究提供的珍贵作品与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