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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果儿的故事

2022-08-05祁十一

读者 2022年15期
关键词:果儿猫猫大理

☉祁十一

乌云大朵大朵地从苍山飘过来,太阳时而被遮住。当云朵间出现缝隙,太阳露出脸来,炽热的阳光从空中洒下来,四周明晃晃的。16岁的王一坐在咖啡馆门口的蒲团上,抬头看了看天,眯缝着眼睛,说:“太阳出来了。”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神色平和舒坦,皮肤是健康的棕色,一看就知道他是在大理长大的。

王一是当年从北京来大理的那一批孩子里年龄最小的。2013年,他8岁,被父母接到了大理,开始在大理的新式学校猫猫果儿上小学三年级。8年后,他长成了一个少年,没有像他的父母一样念高中、考大学,而是去了一所职业中学就读。

此时的他,身上有股与他的年龄不相配的淡然和成熟,就好像尖锐的东西已经被抚平,他坦然地接受这个世界。他把这称为“早熟”,他说:“从猫猫果儿出来的小孩,都挺早熟的。”早熟让他在中考之后自己做决定——去职业学校读室内设计,为今后像父母一样成为建筑设计师做准备。他选择那所学校“3+2”的模式,读3年中专,两年大专,之后专升本,或许之后再读建筑学的研究生。他给自己设计的路径,明明白白。你很难想象这是一个16岁少年的决定,理性、清晰,甚至还有一种通透。

他是许多人尝试理解、研究猫猫果儿的一个入口。这所2012年在大理开办的幼儿园、小学,是一群“新大理人”的创新教育实验。迄今已有10年,有数百个家庭和小孩参加,这些家长有着相似的背景:受过高等教育,曾在北上广等大城市工作,选择离开大城市,来到大理寻找另一种生活,让孩子接受更自由、更贴近自然的教育。

王一的父亲王伟离开北京的时候,已患有重度抑郁症。失眠,整宿整宿睡不着觉。那是2008年,在北京做建筑设计的他,面临着业务的大幅缩减。多年来内心无法抚平的黑洞就像一头怪兽,在危机出现时冒了出来。他的世界一片灰暗。

和妻子一夜长谈后,他们决定暂停工作,外出旅行。同年5月,他们将目的地选在了阳光灿烂的云南大理。

那一年,王一3岁,正是应该上幼儿园的年纪,王伟和妻子反复考虑之后,还是决定让王一留在北京上学,由奶奶和姥姥照看。那时,大理的猫猫果儿幼儿园还没影儿,它的主要创始人陈钢和妻子三三刚从香格里拉维西县来到大理,经营着一家客栈。此前,他们在维西做了数年希望小学,创办了四十朵花花小学,招募了数位志愿者,以支教的形式开展教学工作。

他们搬到大理后,希望四十朵花花小学继续运行,所有的志愿者都先到大理中转、培训,再前往维西。陈钢和三三开始了在大理的生活,却没想到依然离不开教育工作——新搬到大理的一群家长,孩子慢慢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他们哪儿都不愿去,便“忽悠”陈钢和三三办一所幼儿园。

2012年,猫猫果儿幼儿园成立。一开始,它只有4个孩子,但有专门的教室和正式的老师,便顺利地运行起来。老师大部分是陈钢从四十朵花花小学的教师中招募过来的,他们也成为猫猫果儿此后多年稳定的核心团队成员。

2013年9月,王一来到大理,进了猫猫果儿幼儿园。那时,猫猫果儿幼儿园的孩子已从最初的4个增加到12个。小学也有了,家长们有需求,把孩子们送过来,组成第一届混龄班三年级,包括王一在内,一共6个孩子。

初到大理的王一是不适应的。在猫猫果儿倒还好,他唯一需要适应的只有两点:对物品所有权的尊重,“用别人的东西需要征得别人同意”;以及礼貌。

如今,他已成为一名职校生,我和他聊起猫猫果儿,他说,他对那里的回忆是金色的。每周有一天是户外课,去苍山爬山溯溪,还会做各种研究性课题的信息搜集工作。他的皮肤是在那时被晒黑的,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原本医生说需要手术处理的静脉血栓悄然消失。

学校的主要课程是综合、数学、英语。所谓综合课,便是一学期围绕一个主题项目开展学习讨论和动手实践活动,诸如垃圾分类、为流浪动物找家等。到了学期末,没有笔试和成绩排名,而是穿越城市和乡村,在真实世界里完成一项任务。

综合课上,他做过台灯,做过电动遥控小船,跟着老师研究过火药——把火药放在一个小铁杯里,点火后喷得老高,杯子都被烧穿了,流出了绿色的液体。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兴奋和惊喜感,就像在无所束缚和毫无畏惧地探索这个世界。

每天,他们还有一个小时的自主支配时间。王一尝试过许多事情:用平板电脑合成音乐,剪视频,刻东西……刻东西有一种魔力,让他从活蹦乱跳的状态中安静下来,他常常可以一坐就是半天,只为刻一个章、一个图像。

王一

他的老师林冬在多年后回看,清晰地感知到王一在猫猫果儿的变化。他说:“亲子关系的改善、社交的建立、兴趣的支持,这些东西持续给他正向的反馈,是让他得到成长的最坚定的东西。”

那时的王一不会知道,他在学校里所获得的空间和信任,是一群人在背后不断寻找价值支撑的结果。

“教育关系——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是怎么样的,这是我们创办小学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陈钢说。做幼儿园的经验,让他们思考教育的底层逻辑是什么,一所小学能够产生的最基本的关系是什么。他们将其概括为一句话——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是信托关系。

“学生既是教育者,也是受教育者,他们因为自身能力、经验和认知的不足,又有强烈的成长需求,所以把教育权信托给一些人,这些人叫作老师。这样的关系不是以自我为中心,‘我认为你要怎么样,你就应该怎么样’,而是——我要看见你,不是看见你最差的部分,而是看见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你最牛的地方。”陈钢说,“但学生的信托是不稳定的,学生今天觉得老师不错,第二天就可能没有好感,所以教育本身就是基于信任的。”

在王一身上,林冬便看到了宝贵的品质。他很自律——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吃完早饭后,他就出门坐公交车,从下关镇去往15公里外猫猫果儿所在的大理古城,中途还要转一趟公交车。他就这样独立地上学、放学,两年间上学从未迟到。

他计划性强——自由课堂上,这两周剪一个视频,下两周做一个飞机模型,再下一周做音乐,他都按照自己的计划完成,并将兴趣保持至今。

还有他隐藏的“行动领袖”特质——“在日常生活中、课堂上,他不是那个明显的意见领袖,体能上和智力上比他更优秀的同学有的是,但当问题真正出现的时候,他是行动的领袖,就会带着大家把事情做好、做完。没有他,事情成不了。”

孩子跟大自然里的动植物一样,只要给足雨露和阳光,他们就会蓬勃生长。在猫猫果儿待了3年后,王一开始回馈给大人们惊喜。

最初是五年级期末那场考试。他们需要从大理前往昆明,完成一系列任务,每位同学都有一位非家长、非老师的大人作为观察员全程陪同。出发的时候,王一就做好规划:坐火车前往,一张票64元,路上用时8小时,赶在规定的时间到达昆明。观察员也跟着他买了火车票。

在昆明,别的同学去吃麦当劳,他为了省钱,只吃两元钱一个的土豆饼。完成所有任务后,王一的兜里还剩下200多元,但其他同学已所剩无几。他小手一挥,请同学们吃了炒面。但没想到,他在最后关头遭遇了危机。青年旅舍前台的工作人员坚持说他所住房间里的风扇是他弄坏的,要求他赔偿。王一无奈赔偿后,身上只剩下40元钱,不够买一张回大理的车票。情急之下,王一开始想办法。

他先是用平板电脑制作了几首手机铃声,去马路上找到过路的行人,说明原委后询问他们是否愿意购买。一元一首,他还真卖出了十来首。随后,他又去青年旅舍的台球厅寻找机会。在台球厅,他帮一个小伙子拍照后,上前说明原委,问对方是否愿意购买照片。没想到小伙子听完后很感动,直接补齐了他差的钱,还请他吃了盘炒面。

最后,王一赶到火车站,硬座票已经售罄,他只好买了一张站票回去,夜里躺在硬座的座位底下睡了一宿。观察员也只能跟着受累,站累了便坐在地上,就这样熬了一夜。

在去参加那场考试的旅途中,王一做事有计划性,遇事临危不乱,解决问题有胆量和能力,让老师和家长都颇感惊喜。没有人能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有那般成熟地应对困境的勇气和能力。

王一离开猫猫果儿,进入大理的初中就读之后,故事有了新的寓意。

一开始,他感到吃力。“从猫猫果儿出来上初中,文化课确实跟不上。”王一说。那也是猫猫果儿的学生回到义务制学校之初,普遍面临的问题——文化课成绩比其他学生的差了一截。

对此,王一的态度是,主动寻找解决办法。王伟对此感到欣慰:“我最感谢猫猫果儿的一点是,孩子从来没有厌学过。当他知道哪里不足,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时,他还会主动去学。”

对陈钢和整所猫猫果儿学校来说,那正是他们希望在孩子们身上看到的:拥有对世界和未知领域探索的好奇心,拥有主动学习的内驱力。在整个幼儿园和小学阶段,那是他们最想要保护和培养的东西。

初中时的王一,主动努力了半年后,终于跟上了教学的进度。到后来,他学习开始感到得心应手,物理、化学学起来很轻松,因为在小学时他就动手制作台灯、电动船、“土火箭”,早就懂什么是电、电路、化学反应。物理和化学对他来说不是书本上遥远而抽象的课本知识,而是关于最真实世界的认知,他很容易理解和把握。

让林冬赞叹的不止这些,还有王一对新环境的改变。王一进入下关一中后,开始用他在猫猫果儿习得的规则去改变身边的同学。

“你能在他身上看到猫猫果儿倡导的价值观:不是寻求一个安乐窝,而是去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他跟我们想象中猫猫果儿毕业生的模样是很像的——创造未来,做未来的定义者。”

最为重大的,是王一在中考之后的选择。

多年来,绝大部分对猫猫果儿这样带有实验性质的学校的质疑,都来自一个终极拷问:这些孩子将来参加高考吗?如果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王一的故事,或许不能直接回答这些问题,却未尝不是一个能让人看到未来、看到多样性的样本。

身为典型的城市中产家庭的孩子,王一中考之后主动走上了职校生的道路。实际上,他的中考成绩还不错,处于中上水平,除了大理最好的一所公立高中,其余的公立高中都可以上。但他没有大理户口,上不了公立高中,只能上私立高中。

为此,王伟和妻子还专程去了两所很好的私立高中参观考察。那里应试教育氛围浓厚,给他们带来了压抑感。几天后,王一自己查找了资料并对爸妈说:“我想去上云南的一所职业学校,读室内设计专业,以后跟你们一样,做建筑设计。”

那是王伟和妻子最纠结的一回,高中、中专,还是出国,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有多条。但王伟终究选择了放手,相信儿子,由他自己做决定。在承受了父辈的成功期待、高压、挣扎和抑郁之后,他们对儿子的期待不过8个字:健康快乐,独立思考。做一个这样的普通人,就是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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