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是厚道些好

王福军

那年月兵荒马乱，强人小偷多如牛毛，老百姓经常遭受各路小贼的骚扰，青龙镇白鼠村也不例外。

这年夏天，有个乞丐流落到白鼠村。乞丐白天要饭，晚上就寄宿在村头小庙里，因为他看着呆头呆脑的，村民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傻瓜蛋。

连日下雨，晚上全村人正熟睡呢，突然被一阵“哐哐哐”的声音吓醒了，有人在敲铜盆！深更半夜敲铜盆，肯定有大事发生，大伙正慌乱，有人扯开嗓门大喊：“青龙山滑坡了，快跑啊！”

这人从村东跑到村西，从村南跑到村北，一边跑一边喊，还不忘猛敲铜盆。大伙惊得跳起来，扶老携幼出来一看，大喊大叫的竟是傻瓜蛋。再远远一瞧，青龙山方向有一条黑黝黝的“巨龙”正缓缓逼来，伴以沉闷的“隆隆”声，不好，连日下雨导致泥石流了！

幸亏跑得及时，白鼠村人才安然无恙，只有一人出了事，泥石流推倒了大树，大树正好砸在这人头上，不是别人，正是傻瓜蛋。

当大伙拼死拼活地把傻瓜蛋救出来时，发现他只会“嘿嘿”笑了。傻瓜蛋的脑袋被砸伤，变成了真正的傻子。

族长为此召集全村人开会，郑重地说：“傻瓜蛋是因为我们才受的伤，没有他我们就完了，他的后半辈子全由我们负责！”

从此，傻瓜蛋走到哪家就吃哪家、穿哪家，族长还命令村里人定时带他理发、洗澡什么的，又专门为他盖了一间大房子。一句话，傻瓜蛋成了白鼠村的“老太爷”。这之后，青龙镇人发现一件怪事：白鼠村再也没有强人小偷光临了。

这个发现一经提出，大伙是议论纷纷，都搞不懂为什么，问白鼠村人，他们同样是一头雾水。这么着，小小的白鼠村从此竟成了乱世里的一方世外桃源。

就这样过了两年，这天一早，村头的白寡妇就尖叫起来，大伙吓了一跳，跑去一看，原来夜里白寡妇家遭了贼，两只老母鸡不见了。

白寡妇瘫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大哭起来。大伙连连叹息：黄鼠狼偏挑病鸭子拖，偷人家寡妇的老母鸡，就不怕遭雷打吗？

谁知第二天早上怪事发生了：村头大伙爱聚堆的老槐树下出现一样东西——两根血淋淋的手指头，仔细一比对，当是同一个人的食指和中指！还有一封信和一小锭银子，信上写道：“白鼠村的老少爷们，经查，偷白大嫂老母鸡的不是本山人马，本山人马也绝不会惊扰贵村，那是外面流窜至此的一个小贼所为。但不管怎么说，是我保护不够所致。特斩下那小贼的右手食指、中指以示惩戒，些许银两作为给白大嫂的赔偿，保证以后此类事件不再发生。青龙敬上。”

青龙是谁？那可是住在青龙山上的强人头子，领着一帮手下拦路抢劫、翻墙入室，又抢又盗，无所不为。外来小贼偷了白鼠村，青龙为什么要为白鼠村出头？白鼠村一直不受强人侵犯，竟是他的命令？他跟白鼠村到底有何渊源？

大伙正盯着手指头议论纷纷，挤过一个人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嚷道：“哎哟，好端端的两根手指头没了，以后这人做不成小偷了。”

大伙一看说话的人，个个又好气又好笑，因为来人正是傻瓜蛋。大伙都没想到，一个人没了食指和中指，就做不成小偷，这个道理傻瓜蛋竟然也懂。

傻瓜蛋看完了热闹，却没有完事，他上前把两根手指头包好，揣进兜里。有人问他：“傻瓜蛋，你这是干什么？”

傻瓜蛋说：“埋了啊！”

那人又说：“小偷的手指头活该被剁下，你埋什么埋？”

傻瓜蛋却一本正经地说：“小偷也是人，好不好？”

傻瓜蛋在村外找了一块地方埋了小偷的手指头，肚子就饿了。回村路过白鼠村包子铺时，恰好有大肉包出笼，他二话不说，伸手就抓起四个包子大嚼起来。掌柜一见恨得牙痒，却又不敢发作，因为族长有令在先。等傻瓜蛋走远后，他才咬牙说道：“怎么不噎死你？”

也不怪包子铺掌柜口出怨言，实际上大伙都有怨言了，因为傻瓜蛋饭量太大，时间一长确实是不小的开支，还有饭馆、成衣铺等，在他身上都没少花费。大伙都说，我们这是养了一个明抢的贼吗？

怨言慢慢传到族长耳朵里，他大怒：“你们跟一个傻子计较什么？要不是他救我们，还能有包子铺、成衣铺、饭馆？小命都没了！再说，他饭量再大又能吃多少？”

大伙听了，只得把牙打落了往肚里吞。不久，意外发生了：族长酒后从马上跌下，摔死了。族长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善待傻瓜蛋……人还是厚道些好……”

族长一死，约束大伙的紧箍咒没了，对傻瓜蛋的态度也变了。

天气渐渐变冷，傻瓜蛋也感觉到冷，这天他来到成衣铺，看到一套棉衣伸手就拿。以往没人阻拦，可今天手刚要够到棉衣，成衣铺掌柜甩手一铁尺就抽在他手上。傻瓜蛋疼得一缩手，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套有人订下了，喏，那套给你。”掌柜说着，扔过来另一套衣裳。傻瓜蛋一看，这套衣服的棉絮都漏出来了，又黑又烂，便嘟囔道：“这套是叫花子穿的，我不要。”

掌柜一瞪眼：“要饭的还嫌饭馊？爱要不要，不要的话，滚！”

傻瓜蛋饿着来到包子铺，包子铺掌柜递过来两个又干又硬的馒头。傻瓜蛋说：“我要吃大肉包！”

掌柜一拍桌子：“吃你自己的人肉包子去，以后我不伺候了！”

这么着，大伙越来越嚣张，傻瓜蛋到最后甭说吃不饱，连住的地方都没了。大伙把他撵出大房子，让他住回了小庙，连小孩见了都朝他扔石子、吐口水。

这天傻瓜蛋实在太饿，就到饭馆要吃的，饭馆老板捏着鼻子给他端了一碗馊掉的饭菜。傻瓜蛋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哪管饭馊不馊的，张嘴就吃，吃完就拉肚子。他吃不饱穿不暖，身体原本就弱，再加上拉肚子，掙扎一天后就死了。

过了两天，一大早白寡妇又尖叫起来，夜里她养的两只羊被偷了。大伙笑着说不急，马上青龙就会剁下小偷的手指头，还会送来银两作补偿，肯定只多不少。左等右等，白鼠村的人终于等到了青龙，可他不是来帮白寡妇的。

这天深夜，就像之前爆发泥石流一样，青龙山上冲下来一股人流，一长溜的高头大马全骑着人——是挥着刀的青龙和他的小喽啰。

强人们把包子铺、成衣铺、饭馆的老板、伙计和村民全吆喝到一块儿，命令他们此后月月小供、年年大供，不然就血洗白鼠村。

有胆大的人战战兢兢地问：“大王，以前你对我们是秋毫无犯，还为我们出头，现在这样，是我们哪里冒犯了你吗？”

青龙杀气腾腾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好吧，我告诉你们，是因为傻瓜蛋。傻瓜蛋是我手下，两年前我准备侵犯你们村，叫他先来踩点，他便化装成乞丐来到你们村。结果一天夜里泥石流袭来，他天性淳朴，就大喊大叫救了你们村，自己却被砸傻了。我没想到你们竟从此供养他，看在你们村厚道的分上，我才下令永远不来侵扰。可一不留神，你们竟开始虐待他，等我知道时，他已经因为吃了你们给的馊饭死了！他虽傻，毕竟是你们村的救命恩人，你们连救命恩人都容不下，既然如此，我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青龙走了，还带着白鼠村进贡的好多银两和物品。大伙傻傻看着，有人小声说：“其实就算我们养傻瓜蛋到死又能花费多少？青龙今晚一趟就抢走我们那么些东西，够养活好多个傻瓜蛋了。老族长说得对，人啊，还是厚道些好！”

（发稿编辑：曹晴雯）

（题图、插图：陆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