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字门拳传承人口述史研究

刘 鲲 刘 娜 李 燕

一、前言

江西，简称“赣”，地处我国中部地区，自古被称为“吴头楚尾，粤户闽庭”。在这片“形胜之区”诞生了丰富的赣文化。字门拳是潘赣大地发祥的独特文化，作为江西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字门拳的发展和赣文明紧密相连。

作为中国武术重要部分的字门拳，其渊源、脉络、价值和特色，是我们必须深入挖掘的。我们必须讲清楚它的历史，才能更好地传承和发展。

二、字门拳的渊源脉络

（一）起源

中国有129种拳种，字门拳以“其巧小阴柔，重为筋劲之功而流行于长江右岸，尤盛传于江西省”。字门拳属于内功拳。作为一种民间文化，字门拳起源众说纷纭，没有确切的文献记载。

字门拳的秘诀、手法、招式全部包含在十八个字里面，即“残、推、援、夺、牵、捺、逼、吸、贴、窜、圈、插、抛、托、擦、撒、吞、吐”。基于此，这种以字为招式和秘诀的拳被称为“字门拳”。还有一种说法是“字门八法”，这是因为字门拳取其前八个字“残、推、援、夺、牵、捺、逼、吸”为练功要诀。后人为了更加深入地学习该拳，在这八个字的基础上又增添了十个字，即“贴、窜、圈、插、抛、托、擦、撒、吞、吐”，从而使本来八个字拳变成了十八个字。

关于字门拳的起源，从搜集的资料来看，有以下几种说法。

1.武当创立，余克让传授说

相传武当山的张三丰在创造字门拳之后，又传授给关中人王讳宗，嘉庆年间，改拳传至温州陈州同。清朝顺治年间，字门拳在王征南的手上开始发扬光大。然后此拳传入僧门。僧门的僧耳传授于余克让，僧尾传授于陈文显。关于余克让对字门拳的传授，还有个传说。据说当年余克让在江西高安市遇到拳师吴鹤鸣，两人交手后，余克让以光明的武德和高超的武技折服吴鹤鸣。于是，吴鹤鸣开始拜余克让为师，余克让把自己的字门拳倾囊相授，从此，字门拳才在江西广为传播。

2.何崇政创编说

何崇政作为太平天国石达开的“记室”，在石达开兵败以后，削发为僧，法号湛然。其盘踞在四川一代，为了达到反清的目的，经常以哥老会的形式结交天下各方豪杰。为了发扬武术，他撰写过一本《峨眉拳谱》，该拳谱记载“一树开五花，五花八叶扶。皎皎峨眉月，光辉满江湖”。其中包含在峨眉武术立足巴蜀的五个片区，其传承了八个门派，即“僧、岳、赵、杜、洪、化、字、会”。其中，“字”门派就是现在的字门拳。

3.罗明创始说

相传清朝末年，一位名叫罗明的拳师来到江西，在当时的清江县，也就是今天江西宜春樟树市，接受当地有名的拳师吴鹤鸣的宴请。席间两人开始比试罗明高超的武术技艺征服了吴鹤鸣，随即吴鹤鸣跪地拜罗明为师。吴鹤鸣自此开始改练字门拳，两人在江西一带广收门徒，传播字门拳。

4.传说依鹰蛇搏斗之巧创成

相传字门拳是人们依据鹰蛇搏斗之后，悟出的一套拳法。因此，它是一种练拳与练气相结合，讲究外练手、眼、身、法、步，内练精、气、神，“文人弱士皆可练习”的一种拳术。

在高安字门拳传承人毛永贵的访谈中，关于字门拳的渊源他是这样说的：

我十岁开始学习字门拳，到现在已经四十年了。我们的族谱上是说字门拳传内不传外，我们现在全部进了校园，每年暑假、寒假，包括平时都有好多人（学习）。反正小的从四至五岁可以学，年龄大一点的我们都是欢迎的，想学的都可以。

以前我们教拳比较保守一点，现在我们族谱上写的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以前的风俗习惯就是这样的。以前因为我们周边有个村庄，我们的村庄大，那个村庄小。以前搞那个武术，都是在我们村庄，定几个点，分布一些。我们村是从宜丰迁过来的，我们从宜丰发祥。白氏村委会，后埠毛村。我们教“毛氏字门拳”。

这个不是以前写的，应该是后人写的，有操作的。以前我们不叫字门拳，我们小的时候叫“演打”，这是家乡话。以前武术传承，我叔父文化水平比较低，只知道演打，不知道叫什么，就是练，往死里练。其实当时叫什么，我们是不知道的。我们没有文化。这个来调研，那个来调研，慢慢地根据以前的资料，就形成了“字门拳”的叫法。以前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字门拳的历史比较悠久，相传是岳飞创编的，有几百年历史。它是南拳的意思。我们以前就叫“演打”，字门拳几百年来就叫字门拳，只是我们不知道。包括我们周边的县市，也有好多搞传统文化的。比如宜春、上饶、万载、丰城、樟树等，他们都叫字门拳。

从字门拳传承人毛永贵的谈话中我们可以得知，关于字门拳的起源一直记载不详。但是推动近代字门拳发展的动力就是宗族力量。由于近代中国社会是一个宗族社会，字门拳“传男不传女”是宗族社会最直接的表征。宗族之间对资源的争夺成为字门拳传承的主要动因之一。

（二）方式

字门拳共十五个拳路，现在流行的一至八个套路较完整，即缠、推、援、夺、牵、捺、逼、吸。同时，这八个字也称为字门拳的基本方法。由这八个字编成的套路，每个套路大约三十个动作，八字之见相互穿插，任意变化，称为“六十四片手”。每个套路之间无起、收势和过渡衔接的架势，没有走空。而是以势势有法，法上有劲。

字门拳拳谱记载：“哪怕霸王猛勇之力，自有韩信精巧之谋。”因此，该拳的习练要领是尚劲不尚力（拙力）；在劲力方面，字门拳分为缠丝劲、抖劲、寸劲、沉劲等，即做到“力弹抖，劲缠丝，吞吐沉浮神自然；气要沉，功宜纯，残粘催吐神鬼惊”。在沉劲方面，要求是手到脚到身随行，起劲在脚发于腿，五趾抓地气下沉，步法稳固赛如钉。发劲即“寸劲必须发劲似春雷”。在抖劲上做到“以气催力，先柔后刚”。

表1 字门拳技术动作名称

（三）价值

字门拳有着悠久的文化历史，在百年的传承中，其内在的价值意义在于其承载了众多的文化记忆，还有丰富的拳理拳法。

中华文化孕育了睿智的中国智慧，字门拳属于中华文化的一部分，它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沉积，一招一式里面深刻蕴含着中华传统文化的结晶。

江西简称赣，位于我国东南部、长江中下游南岸。因公元733年唐玄宗设江南西道而得省名，古称“吴头楚尾，粤户闽庭”，是“形胜之地”。其地形具有“六山一水二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的特点。就是这片以山地、丘陵为主的“形胜之地”成为客家人的聚集之地。同时，还诞生了具备客家文化特征的字门拳。

客家先民是中原移民，由于中原地区年年战乱等原因，使得中原人开始不断南迁。而江西多山地、多丘陵地带，存在着易守难攻之势，因而成为南迁中原移民的理想栖息之地。在客家文化中，由于客家先民和以前本地先民的混居，使他们产生了强烈的故乡寻根情怀。正如阮纪正先生提出的：“传统武术基于黄色人种，讲究五短身材，显示腰围大腿的正三角阴性体型，人体重心较低，体现恋土归根的农业民族心态。”正是这种正三角阴性体型，以及多山地、多丘陵的高低不平的地形，才促成了字门拳的独特的风格和独立的个性。

字门拳具有独特的武术价值。字门拳讲究“龙爪虎尾，蟹弓背，风速阴，美人腰，丁小丁，八小八”。这就告诉我们，第一，龙爪虎尾，正如明代武术家唐顺之提出的“前手如龙变化，后手如虎靠山”一样，对敌时要分开前后手，前手要像龙一样，善于变化，迷惑、试探对手，后手则要像猛虎扑食一般，抓准机会，便要发出致命一击，这里取虎攻击前冷静沉着之态和攻击时的凶猛之势。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要求习练者五指像龙的爪子一样，浑厚有力。在历史传说中，龙的爪子有“爪似鹰”的说法，象征着腾云驾雾，是力量的象征。这就要求习练者的五指粗壮有力。在采访中，毛永贵老师随手用一只手握住传统四脚长形凳子的边，单手轻松举起，充分体现了“龙爪”的力量。第二，蟹弓背，就是要求习练者在练拳过程中胸部收紧，背部弓出。也就是拳谱上“前胸要圃，两肋力全”“脊背要圆，其力催身”。第三，风速阴，美人腰。就是要求习练者收臀弓腰。收臀弓腰主要作用就是保持气沉，在人体坐身时，腰部松下来，向外弓出一个类似于坐凳子的姿势，这个姿势能够使练拳者的尾闾在练拳过程中保持自然中正，便于放松。第四，丁小丁，八小八。这是字门拳的拜桩，也称拜马。就是两腿之间一虚一实，交替变换，能做到总有一条腿休息，避免同时用力导致双腿同时出现疲劳。同时，这种“丁小丁，八小八”的步伐便于在交手中结合进攻防守，合理运用方、圆、扁、侧等身法。

历史价值方面，由于江西武术源远流长。在“中华民国”时期，地方上就有官方的武术专门机构，诸如国术研究会、国术馆等，以及民间的一些国术团体。在江西高安一带，毛宗鹤、邓金龙、朱子龙等人比较有名。字门拳在兵器方面，主要有刀（双刀、单刀、大刀、月虎刀）、枪、剑（单剑、双剑）、棍、戟、弓、锏、鞭、矛、盾、叉、斧、槌、狼牙棒、板凳、扁担、拳术等。

字门拳众多的兵器中，日常生活工具也成为兵器，诸如板凳、锄头、耙等劳动工具，这是字门拳的一大特色。在江西的丘陵地带，人稀山多，大家居住得比较分散。特别是生产劳动期间，遇到特殊的事情，不可能像平原地区一样，随时喊人帮忙，能依靠的就是自己。那么身边的众多日常用品就成为最为理想的格斗武器。在访谈中，毛永贵专门提到，字门拳最在意的是日常用品练习。在生活中，如果遇到特殊情况，不可能随身带着刀枪之类的兵器，只能是身边有什么就用什么。诸如板凳、锄头、耙等日常生活用品，都是可以随时成为格斗兵器的。

字门拳还有字门点穴术（“俗称五百钱”），是一种点穴法。这种方法首先练指，其次认穴，再熟记血液流行时刻口诀及穴位图。因为点穴学术比较阴毒，被点之人会有生命危险，因此掌握此法的人甚少，更不轻易传人和显露。表2是点穴术的内容。

表2 字门拳点穴手法（五百钱）

字门拳还有自制草药，这种药草是字门拳独创的一种药。访谈中，毛永贵谈道：包括跌打损伤，我们都会的。这个属于医，我们都是一套的。跌打损伤，包括伤痛、颈椎、跌打等，到医院检查不出来的，我们可以。我们的这个药叫作“全身丹”，它是由100多味药组成的专门治疗跌打损伤。

三、字门拳的传承现状

（一）传承情况

2006年，字门拳列入高安市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2010年6月列入第三批江西省省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名录 。目前，字门拳传承人是江西宜春高安的毛永贵。其本人是 1969年7月生，2016年12月被认定为高安字门拳省级代表性传承人。他出生的高安市黄沙岗镇横港毛家村具有浓厚的尚武风气，10岁起随其祖父、父亲和村里拳师学习字门拳；1984年15岁的他拜师毛圣滇学习，掌握了高安字门拳全套拳法和器械打法；1988年兼任毛家村武术队队长。他功底扎实、技艺精湛，经常带领毛家村武术队参加高安市、宜春市组织的武术表演，并将高安字门拳向周边村民推广。在毛永贵的带领下，字门拳在黄沙岗镇建立了传承基地，每年寒暑假对外开放，吸引周边的青少年一起学习。近些年，他组织武术队创制一套简单易学的字门拳少年拳，并将其带入黄沙岗镇横岗小学、黄沙岗镇中心小学等学校。

关于字门拳的传承方面，毛永贵这样谈道：我们的传统，从小到大，都是搞那个字门拳。因为我们高安市的有什么重大活动，包括要到外面去演出，都是我带队。因为就是我们这个村庄能拿得起这个队伍。因为以前我们小时候学了的，哪里周边有好事，就到哪里去参师。参师就是进修、学习的意思。我们要将这个传承下去，我们必须走这条路，集思广益嘛。你会的，他不会。他会的，你不会。我们就去参师，以师会友。

从毛永贵的讲述中我们可以知道，字门拳在地方上已经形成了一种传统，这种传统不仅是自己整个村子、整个家族的人群习练，而且在长期的传播中，也形成了“参师”的传统。这种传统就是中国武术谚语“一处磕头，百处学艺”的亲身实践。

（二）推广传播情况

关于字门拳传承方面，毛永贵谈道：字门拳要发扬光大，要传承好、发扬好、继承好，必然离不开政府的支持。我们的力量、资金是有限的。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经费，如果有经费的话，我相信肯定能做强做大。现在政府对我们这块也很看好。什么重大活动，到外面去比赛，都是我带队。2021年8月2号，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魅力中国》节目，我是第一个上的。先武后文。我这边是张国立，我们经历了6个小时比赛。我们彩排搞了一个星期，最终赢得他6分。好多人都好稀奇，武夷山的两个非遗也在。

因此，政府的大力支持和资金的投入是字门拳广泛开展的重要影响因素。

特别是青少年传承，近年来，高安市黄沙初中充分依托字门拳发祥地的资源优势，以推广普及字门拳为抓手，让“字门拳”进入课程，打造办学亮点，带动学校发展。通过采取“体育课教学+大课间”集中演练的模式，每周开3节体育课开展字门拳教学，学生参与率达100%，每一个学生毕业走出校门时都能够打一套完整的“字门拳”，让“字门拳”由“小众”变为“大众”，让非遗文化真正地“动起来”“活起来”。

四、对策和建议

关于传统，我们应该秉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存其原理、改其具体；古的设想、今的创造；学习原始、引出现代”的原则。诸如字门拳的一些传统，传男不传女等，这些古代由于宗族之间的竞争留下的传统，我们应该及时抛弃。

字门拳是中国武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物质和文化的综合体，是江西民族民间文化的重要载体。它具有深厚的历史积淀和文化底蕴，是客家人长期生产实践、适应自然、利用自然的见证。我们在字门拳的保护和发展中，要本着高度的文化自觉，以历史的情怀、超前的眼光、长远的规划和持之以恒的决心，注重字门拳拳理、基本功的活态传承，正确地面对历史和现实，正确地处理保护和开发，正确地看待体育非遗的利益。立足江西省情，立足江西民情，立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更好地发展好字门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