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埔四期生李逸民的传奇人生 (上)
2022-08-04陈宇
□ 陈宇
黄埔4期毕业的李逸民,在新中国开国将帅中的经历别样特殊,甚至可以说是另类的独一无二。他以上海大学中文系学生身份考进黄埔军校,毕业后留校任《黄埔日刊》编辑,那时的黄埔师生谁人不晓他的大名?他被国民党判处无期徒刑,却把监狱变成“学校”,不但自学英文,读懂《密勒氏评论报》,手绘出红军长征路线图,还通读古今中外名著,苦读10年成为了文化大家,他的智慧、勇敢和坚韧精神令人感佩和尊敬。
以笔为枪的《黄埔日刊》编辑
李逸民,原名叶书,字有基,乳名怡菁。1904年1月31日,出生于浙江省龙泉县天平乡(又称东乡,今安仁镇)李登村的一个地主家庭。相传,春秋战国时代的“龙泉宝剑”就诞生于此地,民间广泛流传着欧冶子铸剑的故事,舞剑习武风气甚浓。李逸民的父亲年轻时也习武术,且名气很大,24岁曾考中武秀才。外祖父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为了不让女儿过穷苦日子,资助李逸民的父亲做木材生意。李逸民的父亲从家乡买来大批木材,通过瓯江运到温州出卖,并开设了一个木器行,几年后发家致富。李逸民8岁时,家里买进了上百亩土地,他成为标准的富家子弟。但父亲以商为重,少年李逸民在该读书的时候却没有进学堂。
/ 1925 年,李逸民在黄埔军校。
/ 《黄埔日刊》。
据李逸民回忆:“父亲性格特别粗暴、贪婪而且吝啬。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父亲的打骂中度过的。他脑子里装的只有‘发财’二字,一心只想积钱买田。为了达到这一目的,甚至不择手段。”“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我感到往后的日子很难熬,对父亲那样的人更没有任何指望。”为了摆脱家庭的桎梏,李逸民向母亲提出了读书的要求,却遭到了父亲的坚决反对。后来还是由二舅出钱,李逸民才开始进入求学时代。
少年李逸民聪明好学,有理想,有抱负,立志将来为国家做一番事业。1919年李逸民15岁,在二舅的支持和资助下,李逸民和小他一岁的表弟季步高一同进入大舍小学读书,此时他们已算是大龄小学生。由于他们平时喜欢学习,识得一些字,老师把他们都编在四年级。他们表兄弟二人仅用一年时间,就拿到了初小毕业文凭。
1920年考入高小后,李逸民因看不惯学校的一些不合理做法而与教师发生激烈冲突,被学校开除,转入浙江省立第十一师范附小就读,表弟季步高也随他一起进入该校。同年冬,李逸民和季步高都以优异的成绩被浙江省立第十一师范录取,但李逸民性格中对恶势力的反抗意识常常显露在外,不久,他又因与校方发生激烈矛盾而退学。
1922年1月,李逸民和季步高通过关系冒用别人的名字,进入杭州法政学校就读。在这里,他们开始接触新文化运动的革命思想,从此打开了强烈的求知欲望。他们经常泡在图书馆里,如饥似渴地阅读各种书籍,其中有《新青年》《湘江评论》等进步刊物和一些宣传马克思主义的著作。此外,李逸民还读了克鲁泡特金等人宣传无政府主义的一些作品,由于他从小就想冲破家庭的束缚,觉得无政府主义解决问题更为痛快,因而思想上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在法政学校读了一个学期后,同年夏,李逸民和表弟季步高从杭州考入上海私立东南高等专科师范学校中文系就读。不久,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将上海私立东南高等专科师范学校改名为上海大学,邓中夏、恽代英、肖楚女等也到上海大学任教,李大钊、陈独秀、瞿秋白等到上海大学作过报告,学校的新思想十分活跃。
李逸民回忆:“记得李大钊、陈独秀都到校作过报告。讲得最多的是恽代英、肖楚女、瞿秋白,他们一来就是上大课,实际上是作大报告。只要是他们讲演,中文、英文等系都自动停课,让学生们去听。整个学校呈现出一派兴旺的景象。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恽代英,他一口的湖北音,很有口才,一讲就是两三个钟头,既讲国内外大势,又讲国共合作,还讲工农联盟,内容广泛而又联系实际,讲得有声有色,富有鼓动性,同学们都听得津津有味。我就是在恽代英和其他老师的循循善诱下,逐步增多了一些马列主义的理论知识,开始对共产主义有所认识,从而坚决摈弃了曾经一度崇拜过的无政府主义。”(《李逸民回忆录》,第9—10页)
1925年初夏,在李逸民即将从上海大学毕业时,五卅运动爆发。上海大学是这次运动的大本营。在上海大学中共党组织的领导下,李逸民参加了这次爱国运动,也经历了五卅惨案。他亲眼目睹了外国资本家和军警的残暴,从中受到了深刻的教育,也得到了很大的锻炼,在思想认识上又开始进入一个新领域。
作为一个爱国者,在风起云涌的革命浪潮中,李逸民深刻体会到和平游行并不能解决实质问题,“人家用机关枪打过来,我们也必须用机关枪打过去”。他深感学生的无力,意识到中国想要自强,必须要有强大的武力做后盾。于是,他毅然投笔从戎,放弃大学学业,也放弃了即将领到的大学毕业文凭。同年9月,经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介绍,通过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熊雄推荐和帮助,李逸民(时仍用本名叶书)和表弟季步高考入黄埔军校第4期政治大队,与谢晋元、彭士量等同在第3队,开始接受专业的军事训练。熊雄主任还亲自介绍李逸民、季步高等加入中国共产党。10月,李逸民和黄埔军校部分同学参加了国民革命军第二次东征。在校期间,国共两党的矛盾日渐激化,李逸民同国民党右派进行了坚决的斗争。表弟季步高对蒋介石国民党右派控制的黄埔军校感到失望,便离开军校到广州工会工作,成了工人运动的骨干。
当时的军校政治部主任熊雄是军校内中共党组织的主要领导,饶来杰公开职务是政治部图书馆管理员,实际上领导中共在军校内的组织工作。黄埔军校政治部有100多人,绝大多数是共产党员,因此,政治部实际上成了军校共产党组织的领导机关。1926年10月,4期毕业的李逸民因文采出众,在熊雄的指示下留校任政治部宣传干事,负责编辑校机关报《黄埔日刊》。这是一张对开报纸,由宣传科长安体诚,宣传股长宋云彬、尹伯修和李逸民4人组成编辑委员会。尹伯修任主编,兼编国际新闻版(第3版);李逸民负责校闻版(第1版)和文艺版(第4版)。该报积极宣传马克思主义和革命思想,团结教育进步同学,同国民党反动分子进行斗争。有不少黄埔生在该报影响下,走上了正确的革命道路。
《黄埔日刊》编辑工作的主要内容之一是组稿,国内新闻和国际新闻稿源比较充足,基本不需要本校本报撰写文章;第4版也比较好组稿,各部队来的散文、小说、新诗投稿比较多;李逸民负责的第1版“校内新闻稿”组稿编辑相对比较难,因为党政军活动、校领导讲话都要登,但又不能全登。如蒋介石的讲话不登不行,全登也不行,因为他的许多言论有问题,需要经过整理和编写,稍有疏忽,就会出岔子。
李逸民刚开始编稿时感到有些吃力,稿子编完后送宋云彬、安体诚审查,重要内容特别是蒋介石等校领导的讲话,政治部主任熊雄还要亲自审校,所以往往比其他版发稿迟,常常改到深夜12时才齐稿。安体诚对工作非常负责,晚上陪着几位编辑看过大样后才离开,这时候天已快亮了。宋云彬能写会唱,特别喜欢唱越剧、昆曲。工作休息时,他会独自唱上几段《白蛇传》《梁山伯与祝英台》,使紧张的工作带有几分轻松感。他诗韵和新旧文学很有功底,常写生动活泼的散文。有时第4版缺稿,急需“救”版,李逸民就找宋云彬赶稿。一段时间以后,在大家同心协力下,李逸民编稿觉得不怎么吃力了。《黄埔日刊》最多时发行200多万份,在部队和群众中都有很大的影响。
编辑工作中,李逸民多次向政治教官肖楚女请教,得到了他很多帮助。肖楚女经常提醒李逸民,对蒋介石的言论要特别注意,好的可以登一些,坏的绝不能登,千万不要上当,否则政治上会犯错误。肖楚女有丰富的办报经验,写文章也很有功夫,给李逸民很大的帮助和支持,两人为此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此外,军校政治教官恽代英也给了李逸民极大帮助。李逸民在上海大学时就听过恽代英的课,两人很熟悉。恽代英总是笔不离手,一有空就写文章,《向导》《中国青年》以及广州的左派刊物常常登载他的文章。恽代英有一个单人办公室,李逸民每次去,总看到他伏在桌上写作。他不用稿纸,拿起毛笔就在信纸上写,速度非常快。李逸民负责的《黄埔日刊》第4版缺文章找恽代英时,恽代英从不推辞,总说:“好,你出题目。”李逸民出完题目,恽代英马上就动笔写,他写好一页,李逸民就送一页去排字,等恽代英写完了,铅字也排得差不多了。恽代英答应李逸民写的文章很少用真名,每篇都随便起个名字。但由于文章具有独特风格,很幽默,所以同学们一看便知道是恽代英的文风。
北伐战争期间,蒋介石的反共面目在前方逐渐暴露,广州的空气也开始紧张起来。右翼分子特别是“孙文主义学会”分子相当嚣张,他们公开要求《黄埔日刊》登戴季陶的演讲稿。熊雄、安体诚等共产党人坚持不登,那帮人就闹事、造谣、攻击,甚至扬言要砸编辑部。1927年3月,《黄埔日刊》被迫停办。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黄埔军校中的国民党右派也在“清共”,形势异常紧张。4月16日凌晨3时,李逸民焚毁《黄埔日刊》的底稿后,用背包带套住窗外的梧桐树,顺树干溜下去,逃出了虎口。在广州城内,他约见了表弟季步高。见面后,这两位从小就生活在一起的表兄弟从此分别。
季步高在本年底参加广州起义,次年到香港做中共地下党工作时被捕,英勇就义。李逸民与表弟季步高从童年到小学、中学,再到上海大学、广州黄埔军校,20多年来形影相随,感情很深。季步高的牺牲,带给李逸民的伤痛是巨大的。
李逸民到汉口后找到恽代英,恽代英把他介绍给聂荣臻,聂荣臻让他担任国民革命军第24师(师长叶挺)教导大队第3队指导员兼党支部书记。第24师教导大队是新成立的,战士大部分是马日事变后刚从长沙来的知识青年,主要是中学生,青年团员占多数。大队长孙树成(黄埔1期),副大队长申朝宗(黄埔3期),教导员李明珂(黄埔4期)。大队共有400多人,团编制,下辖3个队(营),以下是排、班建制,没有连的编制。因对外是大队称谓,营又称队(有称中队),营长即队长,与李逸民搭档的是队长向虎(浒)。第3队辖3个排,3个排长都是共产党员。第3队驻在南昌百花洲职业中学内,粟裕当时是一名班长。
1927年8月1日凌晨,南昌起义的枪声响起后,李逸民立即动员本队官兵参加起义。但是,其他队有一队长顽固不化,无论如何开导都不同意,并暗中把枪运走了。李逸民得到报告,枪刚刚被那个顽固不化的队长运往户井巷的仓库,准备天亮后再转移。从驻地百花洲到这个仓库约有5公里,李逸民立即带着3名战士狂奔到仓库。这时,那个队长也刚刚到仓库,李逸民举枪就打,将那个队长击毙,拿到了枪,带领本队官兵参加了南昌起义。此时,蒋汪宁汉合流,公开勾结,联手反共,形势十分险恶。起义军主动放弃南昌,教导大队随主力部队迅速南下,在会昌城附近经数小时激战击溃敌军。
李逸民回忆会昌战斗时说:“战斗基本结束后,叶师长命令我们教导大队去搜查敌人的司令部、师部、团部机关。我和向队长带着战士……追上了敌人,枪一响,敌人如惊弓之鸟,有的被打死,大多数吓得跑散了,枪支弹药丢满一地,战士们只顾捡枪和子弹,耽误了追击敌人的时间,让敌人跑掉了。回到会昌城,我们又挨了叶师长的批评:‘你们拣那些破枪干什么?主要是消灭敌人,你们打死了多少敌人?’我们说:‘打死不少,但没有数。’叶师长笑了笑说:‘派几个人去数一数,究竟打死了多少?好向司令部汇报。’又问:‘你们俘虏了多少?’向虎同志回答:‘抓了两名排长。’叶师长说:‘太少了!’”(《李逸民回忆录》,第52—53页)这段对话,饶有风味地记述了叶挺将军在前线指挥的风采。会昌一战,缴获了5000多支枪,由粟裕带的一个班装上船,运往东江。
南昌起义部队继续南下广东,在汤坑战役中伤亡严重。李逸民率领一个100余人的连队守一个山头,激烈战斗后仅剩40多人。李逸民在回忆录中写道:“面对这样危急的情况,周恩来、贺龙、叶挺、刘伯承、聂荣臻等同志在天后庙里召开了紧急会议,安排善后工作。我这个不足两个班的连负责警卫。天亮时,司令部通知说:首长已经走了,你们也可以撤退了。于是,我们向海陆丰方向走去。”
战斗在狱中的“无期徒刑”军事犯
南昌起义失败后,中国革命处于低潮,全国到处都是白色恐怖。李逸民的部队在向海陆丰撤退的路上被打散,李逸民转移到上海继续开展工作。他找到党组织,在李富春直接领导下继续从事革命斗争。他被派去秘密从事“兵运”工作,主要是做广西军阀白崇禧部的工作。
1928年春,李逸民突遭英租界巡捕房逮捕,后被引渡到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在龙华看守所,曾与陈独秀的儿子陈乔年等关在同一个牢房。在审讯中,李逸民自称是上海同德医科大学的三年级学生,将原名叶书改为“李逸民”,从此即以这个名字为正式姓名。也正因为改名,隐蔽了真实身份,国民党审讯人员到处“查无此人”,又很想弄清他的真实身份,也就只能寄希望于从李逸民这里得到口供。狱方虽然想尽办法逼供,但始终一无所获。最后只好草率结案,以军事重犯判处李逸民“无期徒刑”,把他关在上海漕河泾监狱。1930年,押送到苏州军人监狱。1932年,又押送到南京的中央军人监狱。其间,李逸民在上海、苏州单人监狱里关了5年多,几乎丧失了讲话的能力。
李逸民认为:“共产党员只要有机会,就不能放弃宣传自己的主张。要让人们知道,我们是无罪的。”他说:“一个共产党员如果不战斗,就等于失去了生命。”他在狱中始终坚持这么做,为此争取到不少看守的同情,为他送信、买东西。
李逸民先后被关押在上海、苏州和南京三地。国民党的监狱是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一间约8平方米的牢房要关10多个人,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臭虫、跳蚤、虱子到处都有,臭气冲天。每天吃的是拌有沙子、老鼠屎且发了霉的臭饭和没有一点油腥的烂菜,而且还不给吃饱。除了恶劣的生存环境,殴打和谩骂更是经常有之。李逸民每次活动时,还要戴上一副15斤重的大脚镣。监狱中还充斥着党内的叛徒和敌人的密探,每次说话都要小心。非人的生活待遇,夺去了一些狱友的生命。
为了改善这种非人的待遇,保存革命力量,李逸民和狱中的中共党支部成员一起,曾经多次组织罢饭斗争。1930年春节前,李逸民等人在漕河泾监狱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罢饭斗争。监狱当局怕饿死人,在答应一些条件的同时,又调来宪兵队残酷镇压。李逸民被吊在柱子上毒打,但他没哼一声。他被放下来后已是遍体鳞伤,但他仍然坚持斗争。
在狱中的最困难时期,李逸民仍对狱友关怀备至。他的表哥季步峰在上海行医,每月给他寄20多块钱。他除了买几本书和必备的生活用品外,把钱全部交给党支部使用。有时候,他托人买来一点萝卜干或香肠,切成小片分给狱友,他自己从来不多吃一片。他还买来肥皂、牙粉送给没有经济来源的狱友。有一年,由于营养不良,苏州军人监狱中许多难友得了脚气病,有的甚至被夺去了生命。李逸民千方百计从表哥那里要来了维生素B针剂,另外还用钱买了一些,但他自己一剂也没有用,全部交给了党支部,集中用在病情最严重的同志身上,挽救了不少同志的生命。
1932 年,李逸民、张维桢等100 多名政治犯被押往南京中央军人监狱关押,按常规,“犯人”只能坐运牲口的铁皮车。李逸民等人坚决反对这种人格上的侮辱,并向监狱当局提出坐客车的要求。经过斗争,监狱当局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但派了大批士兵押送。上车前,李逸民向押送的国民党士兵晓以大义,告诉士兵这些“犯人”是为抗日而坐牢的,希望士兵不要虐待这些政治犯。许多士兵听过他的宣传后,在车上没有对政治犯进行迫害。
在漕河泾监狱和苏州军人监狱关押期间,李逸民都是狱中党支部委员。当时,狱中的囚犯成份非常复杂,政治犯除多数是共产党人外,还有国家主义派、托洛茨基派和无政府主义者,也有少数叛徒。对于非党员的政治犯,李逸民除了团结他们同监狱当局斗争外,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有一次,国家主义派买通监狱当局,把一批政治犯送到病监加以“优待”,李逸民也在其中。这样一来,虽然生活上可以得到较好的待遇,但是会脱离狱友群众。李逸民等人坚决拒绝了这种“优待”,又回到阴暗的普通牢房。
李逸民在监狱中遭受各种刑讯迫害,他的右手臂被打伤后得不到及时治疗而致残。但李逸民始终坚贞不屈,组织被捕人员同国民党反动派进行了长期斗争,表现了共产党人崇高的革命风骨。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严刑拷打,李逸民始终保持着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对共产主义伟大理想坚信不疑,坚定而顽强地生存下来,写下了“劝君莫为青春惜,好见花开满地红”的诗句。这诗句是他人生观的写照,体现着共产党人的忠诚和信仰。
读英文报,最早手绘红军长征路线图
李逸民长期被关在南京中央军人监狱。在狱中,他非常关心中国共产党和红军的发展,特别是红军的作战情况。但是,要得到党和红军的消息很难,监狱里什么资料都没有,根本没有途径去了解。
有一天,李逸民发现外面探监的人用英文报纸包着衣物进来,看守人员看到是看不懂的英文报纸,就没有细查。李逸民灵机一动,偷偷把这份名为《密勒氏评论报》的报纸留了下来。这可是外界信息的唯一来源,不管写的是什么,都是很重要的信息来源。正好这时李逸民的表哥季步峰从上海来探监,他让表哥再来时也用英文报纸包些点心和衣物进来。看来这份《密勒氏评论报》是唯一能送到狱中的报纸。办过报的李逸民知道是报纸就有新闻,看报纸就能知道时事。他又让表哥买来英文字典和相关资料,从ABC 开始刻苦自学英语。他如饥似渴地学习,因为他迫切需要知道报纸上写的内容。不久,他能借助词典磕磕绊绊阅读报纸了。这份英文报纸里面果然有红军的最新消息,这让李逸民惊喜万分。每当看到红军哪怕一点点的消息,他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 二万五千里长征西引经过路线图。
/ 《密勒氏评论报》。
李逸民是上海大学中文系的学生,本来就有语言学习基础,加上对读懂每星期一份的《密勒氏评论报》的强烈渴望让他异常勤奋。只用了半年时间,他就可以流利通读这份英文报纸了。后来,他又买通了一个看守,让他偷偷地把每期报纸都买进来。这样,李逸民再看《密勒氏评论报》就不会少页缺期了。李逸民通过读报一点点地积累着红军的动态,还将这些消息讲给狱中的战友们听,极大地鼓舞了狱友们的斗志。
《密勒氏评论报》是美国人在上海创办的一份英文周刊,在英文世界里享有很高的知名度,在中国知识分子中也有很大影响,是当时欧美人了解中国、中国人了解世界的一个重要窗口。美国著名记者埃德加·斯诺当年访问延安时的身份就是《密勒氏评论报》记者。《密勒氏评论报》经常刊登关于中共和红军的消息与文章。当时国共关系变化的每个重要节点,该报几乎都有克制而比较准确的报道。
在国民党狱中,李逸民随时关注着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自江西开始的战略大转移进程。每次一有消息,他就把红军所到之处在地图上做上记号,然后用笔再把各个点连接起来。随着红军长征的胜利,李逸民也画下了一幅具有历史文物价值的“红军长征路线图”。李逸民回忆说:“从这个刊物上,我看到了许多关于中央苏区、各根据地、红军发展和反‘围剿’的情况。我每次看到了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消息,便在一本地图上用红蓝铅笔记下长征的路线。这本地图被看守兵发现了,把它抄走了,交给了二科,结果被罚打了五个手心。”(《李逸民回忆录》,第89页)李逸民的地图册不幸被狱警发现,给自己招来了一顿毒打。那张“红军长征路线图”也被没收,不知所踪,太令人惋惜了。后来有学者根据《密勒氏评论报》的相关报道,曾又重新绘制了“红军长征路线图”,但与李逸民在狱中的手绘图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最早记述红军长征的出版物主要有两种:一是由红一方面军(中央红军)在1936年8月5日开始组织编撰、1937年2月22日编成的《二万五千里》,1942年11月20日改名为《红军长征记》在延安公开出版,国内出版的“长征史”主要来自于此。另一个是《密勒氏评论报》记者斯诺写于1937年10月在英国出版的英文版《RED STAR OVER CHINA》(《红星照耀中国》),1938年2月出中文版《西行漫记》。斯诺的这本著作,内容多来自于《二万五千里》,只是在公开出版时间上早于国内。延安版本和斯诺版本都附有中央红军长征路线图,但在印行出版时间上这并不是最早的“红军长征路线图”。
/ 《逸经》。
目前见到最早印行出版的“红军长征路线图”,是1937年3月在北平秘密出版5000册的《外国记者西北印象记》(以上海丁丑编译社名义出版)所附“红军长征路线图”,有资料说是由斯诺从陕北带回交给本书主编王福时,其实不然。据王福时回忆,是他请东北流亡学生康德一帮助绘制,拿到虎坊桥附近一家小印刷所制版,最后交《外交月报》社的东方印刷厂印制。《外交月报》社长王卓然是王福时的父亲。这是目前所见最早公开印行的一张“红军长征路线图”。
此外还有1937年7月在上海出版的《逸经》杂志署名“幽谷”(中共地下党员董健吾的化名,董健吾曾护送斯诺到陕北)的《红军二万五千里西引记》。原文分为两部分,正文登载于7月5日出版的第33期《逸经》杂志(夏季特大号)“今代史料”栏目,共有9760余字,记录了中央红军长征全过程。附表登载在7月20日出版的第34期,即“红军第一军团西引中经过地点及里程一览表”。正文随文附有3张图片:“毛泽东像”“红军在江西所发建设公债券之一(自在借用)”,还有一张即是“二万五千里西引经过路线图(由江西瑞金县始至陕西吴起镇终)”,本图虽然画得“潦草”且简单,但红一方面军(中央红军)长征起点和终点及经过的重要地点标注得都很清楚,这张图比《外国记者西北印象记》中的附图清晰,更加一目了然。
从1934年10月到1935年10月,中共中央、中革军委率领中央红军进行战略转移,历尽艰难险阻到达陕北,取得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胜利。《密勒氏评论》周刊的新闻时效性很强,对中央红军的行踪有简要报道。中央红军主力到达陕北后,11月进行直罗镇战役,12月召开瓦窑堡会议,1936年2月至5月投入东征山西的作战中,根本没有闲暇时间总结刚完成的长征,直到8月5日才开始组织编撰“长征亲历记”。李逸民那幅狱中自绘的“红军长征路线图”,应完成于1935年10月底的红军长征结束之时,在时间上可能是第一幅手绘的“红军长征路线图”,并且是由上海监狱中中共党员“囚徒”完成,体现出共产党员的革命情怀,有着深远的历史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