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中演员如何把握表演风格
2022-08-02丽娜夏侃
□丽娜·夏侃
电影《远去的牧歌》剧照
电影《远去的牧歌》以改革开放四十年为背景,以新疆哈萨克族的生活为缩影,真实展现了中国特色的游牧方式,以小见大,表现了游牧文化的历史和内涵,反映了游牧生活中独特的草原文明、人的生存方式、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尊重,以及草原所面临的变革、生态危机与拯救等等。从多方面揭示了人的精神和心理变化过程及在面临现代文明的巨大冲击时的坚守与无奈。真实地表现了牧民顺应时代发展,告别传统走向新生活的时代主题。
中国哈萨克族游牧转场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种四季轮回的生活是草原文明的形态和古老的风貌。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古老游牧文化将面临消失的局面,《远去的牧歌》这部电影可以说是抢救性的拍摄,具有很高的人类学、社会学、人文学价值。
我非常荣幸地在影片《远去的牧歌》中饰演了胡玛尔老人的儿媳妇萨吾列西这一角色,并因此获得了2019 年东欧融合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外语长片最佳女配角提名。下面就我参演电影《远去的牧歌》的体验,浅议关于影视表演的几点思考:
一、职业演员与非职业演员
电影《远去的牧歌》剧照
电影《远去的牧歌》在原生态记录和戏剧情节的结合上,在纪实电影风格的创新上,进行了大胆的探索和尝试。影片以“冬”“春”“夏”“秋”四季为结构,采用情节淡化、散点式、诗化、纪实的叙事风格和视听语言,以“天之高远,地之浑厚”为基调,依托画面的视觉冲击、人物的情感冲突,富有哲理的意境化处理,深沉而朴素地营造出一种原生态的生活质感。《远去的牧歌》的创作团队满怀真心、真情、真爱,历时三年精心打磨,终于将这部真诚的影片奉献给了观众。让观众深刻了解哈萨克族人的精神、文化、心理、生活。众所周知,不同种类的影片对表演有着不同的要求,每部电影都有演员扮演特定的角色,来完成剧本中要求的内容。职业演员,是专门从事电影表演,并以此为职业的人。职业电影演员应具备独立创造角色,塑造人物形象的专业工作能力。而非职业演员,是不专门从事表演专业,仅由摄制组临时聘用扮演某种角色的业余演员。
正如美国电影明星亨利·方达所说:“表演不必夸张,你像现实生活中那样就行”。《远去的牧歌》是一部纪实风格的电影,要尽可能地真实还原现实。所以,选择具有当地生活经验的非职业演员在某种情况下往往比使用职业演员更能取得逼真、理想的艺术效果,他们更接地气,表演更真实、自然。
这部影片没有请明星和专业演员,全部启用了像我这样的非职业演员,但导演要求所有演员一定要完全把握角色,要紧紧抓住角色性格中的最独特、最典型的东西。表演上必须注重内心活动,注重人物状态变化,以及故事整体。特别是剧中人物有着四十年心理和形体的变化,表演一定要真实、自然、流畅、生活化,不能有半点表演痕迹。
当初我接到扮演萨吾列西这个女配角的任务时,心里并没有底,毕竟我是一个生在城市长在城市的典型城里姑娘,对牧区的生活并不熟悉,对游牧转场的印象更是完全来自父母的讲述,游牧转场对于我来讲就是一个传说。塑造这个人物肯定是有难度的,但我实在不想错过这样一部有意义的电影。
二、主角和配角
一部电影中的主角,是主要角色,也称“主人公”,是电影中着重刻画的中心人物和矛盾冲突的主体,也是影片主题的重要体现者之一,其行动贯穿全片,使故事情节得以展开。
在一部电影中,一般只有一个或两个主角。相对于主角而存在的角色为配角,也称“次要角色”。配角对主人公的形象塑造起到对比、衬托、铺垫作用,或作为矛盾的对立面而存在。配角是影片故事和情节发展中不可缺少的人物,同样可以有鲜明的性格特征和完整的人物形象。
《远去的牧歌》全片表现得是胡玛尔这个人物,他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是核心人物。而我扮演的萨吾列西这一角色,是胡玛尔老人的儿媳妇,她勤劳、善良、隐忍、本分,将自己的全部都献给了这个家。在女儿博兰古丽刚满十岁时,丈夫阿扎提为了救哈迪夏的儿子巴彦而意外身亡,年轻的萨吾列西变成了寡妇,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既要照顾老人和孩子的生活起居,还要操持家里家外所有的事情。然而,这就是哈萨克族女人,她们无怨无悔地为了家庭奉献自己的全部。在丈夫阿扎提去世后,萨吾列西实际上支撑起了这个家的穹顶。这是一个贯穿影片始末的人物,从影片开场的风雪转场途中生产,到最后搬迁到定居点,她始终陪伴在公公(胡玛尔)左右,尽心尽力地照顾这个家,照顾着老人和女儿博兰古丽的生活,并将女儿抚养成人,让她顺利地考入了大学,改变了她原本放牧的人生。
在研读剧本之后,演员应该已经了解了自己的角色和剧中主题的关系、自己的角色和其他角色之间的关系。以我自己为例,在了解了剧中这些人物关系之后,在表演中就要根据人物的身份来努力地靠近角色、把握角色。由于这是一部纪实风格的电影,表演要求绝对生活化、逼真而细腻,演员表演中任何夸张、过火、失真,都会影响影片整体的真实性。再加上本片的时间跨度达四十年,我要扮演萨吾列西从二十多岁到五十多岁的状态,也就是说,我要将一个牧区传统妇女四十年的人生状态全部真实地把握,并且将这一形象准确地传达给观众其难度不言而喻。
三、如何塑造角色
(一)抓住细节塑造角色
外形的改变是容易的,通过服装化妆等手段就能做到。最难把握的是剧中人物真实的内心活动,尤其需要准确把握传达内心活动的形体动作,面部表情等等。
如何从一个城市姑娘变成萨吾列西,就成了摆在我面前最大的问题。我开始从表情、形体、走路姿势、干活儿的动作等细节下功夫。比如片中萨吾列西和哈迪夏的儿媳妇乌丽凡的一段对手戏,两人之间会就两个孩子(博兰古丽和利亚斯)的事做一番交谈。当时,导演设计的是乌丽凡在晒架上整理奶疙瘩,而我扮演的萨吾列西是一边捣酸奶袋中的酸奶,一边说台词,这个时候,就需要演员既要做好手里的活儿,还要准确表达台词的内容。起初,我捣酸奶的姿势有点不对,手腕太松,没有力量,身体太飘,显得人很不利索,这非常不符合人物特点,也不符合本片纪实风格的要求。纪实风格的表演是不需要格外加以表现的,要朴素、真实、自然、流畅、要绝对生活化,不能有半点表演痕迹。在导演的纠正下,经过多次练习,我的动作终于达到了要求:双腿有力地踩着地面,腰板挺直,手臂动作有力而干净。动作完成之后,还有台词,此时的萨吾列西已经四十多岁,人到中年,说话的语气相对年轻时候要缓慢一些,语调也会低沉一些,在跟乌丽凡的交谈中,还有眼神交流,我抓住了人物的特点,努力做到目光柔和温暖。把握了这几点,人物基本上就能达到要求了。
(二)一场重头戏的拍摄过程
影片开篇是凛冽的冬季,游牧迁徙途中暴风雪肆虐,恰在此时,怀有身孕的萨吾列西羊水破裂,面临生产。影片中,从萨吾列西在马上开始腹痛到产下女儿只有短短不到五分钟的戏,但就这5 分钟,我们拍了好几天。
此时的萨吾列西23 岁,为了扮演孕妇,我在肚子上绑了一个大枕头,一天的拍摄下来,整个腰都僵硬了,又酸又疼,恨不能快点将这个多余的枕头扔掉。影片冬天部分中最重要的一场,就是萨吾列西风雪转场途中生孩子的戏。为了这场戏,我努力去想象一个母亲在临产时的状态,那就是要承受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疼痛。
拍摄那天,那条盖满冰雪的“牧道”非常滑,要做到既在马上坐稳坐好,又要进入无表演的真实状态,对于本来不太会骑马的我来说,就成了一个不小的考验,经过几次试戏,熟悉了那条路和身下坐骑的习性之后,影片正式开拍了。我在马背上有一句台词:“阿扎提,阿扎提,快,我要生了!”在说这句词的时候,我整个身子在马上已经坐不住了,一只手撑着快要断掉的腰,另一只手握着缰绳,身体倾斜,眼神迷离,真实地把握住了产妇临产前剧烈疼痛的状态。这个镜头一条就过了,让我很有成就感。
影片中急行的转场队伍不得不停下来,以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导演让化妆师给我脸上喷了好多“汗”,为了达到牧民妇女在临产前的真实状态,我努力地嘶喊着、挣扎着,四条大汉用毡子抬着我跑进临时“产房”,包括产房内诸多细节动作的拍摄,这场戏我们整整拍了一个星期。
说到这个“产房”,那是让好几峰骆驼跪伏成圈,再用一块毡子盖在上面,形成的一个可以避风的空间,我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完成了这段戏的拍摄。在拍我局部的镜头时,我紧抓绳子的右手,凌乱的头发嘶喊的脸,孩子出生后温暖幸福的表情等等,这些对我的考验都一一完成了。
影片中的细节都来自于哈萨克族人民的日常生活,这场暴风雪中孕妇生孩子的戏,就是现实生活中发生过的真实事件。这可能是人世间最艰难、最危险、最真实的“诞生”,普通人很难看到这样的场景。
四、演员之间的交流
(一)根据人物关系处理交流的方式
在电影拍摄过程中,演员之间的交流极为重要。交流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表演技术重要元素之一。在表演过程中,人与人、人与物、人与构成的规定情境之间,给予和接受的瞬间,称之为交流。
在片中,我和其他人之间的交流并不多,几场重头戏都是和公公胡玛尔老人展开的。萨吾列西在片中是存在于新旧两种生活方式之间的人物。作为传统哈萨克族家庭的典型的儿媳妇,她无怨无悔地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这个家,献给了孩子,她丈夫阿扎提的死,让这位平时贤惠持家的妻子不得不考虑女儿博兰古丽今后的人生道路。一向安静忍耐的萨吾列西生平第一次跟公公“唱了反调”。为此,她跟公公胡玛尔发生了言语上的冲突。
电影《远去的牧歌》剧照
影片想要传达给观众的一个重要信息:是留还是走,是继续原有的放牧生活还是开始定居的现代生活。尽管萨吾列西是传统的哈萨克族女性,却在看到新时代给人们生活带来的改变时,下定决心让自己的孩子不要再受苦受累,不要再放牧转场,让这一切苦难都随自己的人生而去,让孩子过上稳定安宁的生活。从这个角度就能充分看出这个人物有着强烈的自我牺牲精神。拍摄之前,我为这场戏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琢磨究竟该怎么演绎才能准确把握并表现此时这个人物的内心变化。
(二)什么是没有表演痕迹的表演?
表演中的“表”是表面、表现、表达,“演”是演绎,用演员的外在,也就是演员的身体,感受内心,再通过身体把内在的东西表达出来。观众看戏是由外而内地感受,通过演员外化的语言、形体、服装、化妆、造型等,看到人物内心的想法。特别是《远去的牧歌》这部影片,要做到没有表演痕迹,就要用真心真情去真听、真看、真感受。我曾在某本书中读到过这样一句话:不会演戏的演戏,会演戏的演人。人物的性格和职业是剧本设定好的,通过人物台词、剧中提示都能体现出来,一个人物真正抓人的是他(她)的命运。要演好一个人物,最重要的是把人物的命运研究透彻,这样人物才能成立。只要牢牢地把握住去演人物真实命运这一点,这个人物才能有吸引力。
在与胡玛尔老人发生言语冲突的这场戏中,影片中很重要的一个观点是从我饰演的萨吾列西的口中说出的:“博兰古丽怎么办?让她也放羊吗?”如何把握说这句话时人物的真实心理,该用怎样的表情,语气,动作等来表达此时的人物心理?这就需要了解萨吾列西在和胡玛尔老人交流时的心路历程,理解萨吾列西的性格命运,再通过自己的方式,完成这段表演。
这个时候年轻的萨吾列西的丈夫刚刚去世不久,孩子还小,老人也需要她的照顾,这个家真正的女主人就是她,所以,她是坚强的;而作为儿媳妇的她,对公公是孝顺的,是顺从的,是包容的,在任何时候,她都不会顶撞公公,这是每一个哈萨克族晚辈对长辈的尊重。所以,她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始终都是一边做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在说台词,就是到了那一句:“可是,可是博兰古丽怎么办?让她也放羊吗?”的时候,她的声音颤抖了,手里的活儿也停了下来,她的心里充满了委屈,在关乎孩子前途命运的时候,她无法再冷静,无法再沉默,无法再顺从了,她终于说出了那一句“顶撞”老人的话。然而,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直视老人,在这样的时刻,她依旧保持着对长辈无限尊重。当时的我,能深深地体会到她的不容易,体会到她在违背了自己(传统哈萨克族妇女)一贯作风,跟长辈顶嘴时的内心不安。后来看到影片时,我对这场戏的处理还是比较满意的,这段表演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这让我感到非常欣慰。
《远去的牧歌》是一部纪实风格的影片,立足于现实生活土壤,表达了真实的哈萨克族人物关系和感情,以及思考方式,是哈萨克族生活的“纪实”。这种风格的影片,需要尊重生活的原始形态,并按照这种形态去构建作品,重视生活细节的真实描写,使作品的叙述方式尽量揭示生活的本来样貌。对人物和矛盾的复杂关系,不做人为的雕饰,如同生活一样的自然。它所追求的是反映生活本身就存在的“戏剧性”,我非常荣幸能参与到这部纪实风格影片的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