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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性与日常生活
——当驿站作为一种日常生活基础设施

2022-08-02张斌,吴春花,王春艺

建筑技艺 2022年5期
关键词:驿站建筑师咖啡馆

疫情之前,苏州河畔的武宁路桥下驿站成为人们休闲纳凉的好去处,可以健身、闲聊、喝咖啡;疫情之际,驿站意外成为快递小哥的容身之所,备受关注。当人们为快递小哥在危机时期的挺身而出与奉献精神点赞时,我们更关注这一类驿站空间的包容性,以及城市中公共设施的稀缺性。本期特别线上采访武宁路桥下驿站的设计者,致正建筑工作室主持建筑师张斌,探讨日常生活基础设施的公共性,以及如何以空间回应当下人们的公共生活。

Before the epidemic,Service Station Under the Bridge on Wuning Road built by the Suzhou River became a good place for people to relax and enjoy.People exercised,talked,and drank coffee here.At the time of the epidemic,the station became a shelter for courier,attracting much attention.While people were applauding the courier's willingness

and dedication during the crisis,we are more concerned about the inclusiveness of this type of space and the scarcity of public facilities in cities.We had a special online interview with Zhang Bin,the chief architect in Atelier Z+,the designer of Service Station Under the Bridge on Wuning Road to explore the publicity of infrastructure in daily life and how to respond to people's public life with space.

1 从1到22个望江驿的先行先试

在苏河驿站之前,您已经设计完成了黄浦江边的22个望江驿,这些都是服务于公众的公益性开放空间,请先从设计和公共性的角度谈谈您的经验和看法。

谈到驿站,近两年我已经接触了不同的系列,浦东的望江驿是第一个尝试的系列。上海自2016 年起实施黄浦江两岸公共空间贯通工程,按规划每公里要设一个驿站。但由于整个贯通工程是分段落实,工期又紧,没有同步推进驿站的建设,后来就出现了公共空间开放后服务设施不足的问题。原来设定的驿站规模大约100~200m,内部有公共卫生间、公共休息室,以及储物柜、自动售卖机、饮水、出租雨伞、充电宝等24h 服务设施,是大家可以共享的日常性公共空间。如果缺少这些公共服务,就会出现很多问题,于是浦江东岸浦东段驿站的正式推进工作被紧急地提上日程。最终挑选了陆家嘴北段新建路隧道上方的点位作为建设试点,区政府与该段绿地的建设方(陆家嘴集团)达成一致建设驿站的示范样板。

一接手项目,我就知道工作的紧急性,从设计到完工开放只有1个半月的周期,三天时间要拿出两个方案进行汇报,以保证能够通过。因此,对于这样一个应急工程——落在滨江有限场地上超快速建造的小型公共开放设施,我想肯定是一种本能化的设计。这与近几年我对此类问题积累的知识储备或者说经验储备有关,可以说正好能契合于我们在上海所做的系列空间调研。这个驿站既不是重大项目,也不是那些靠奇怪、夺目的设计或者所谓形式创新来传达形象的项目,相反它首先要有良好的性能,能够较好地提供公共服务,和人打成一片,也就是“好用”。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不能被人讨厌,要能被大众接受。所以,我们希望它能够传递一种日常建筑应有的状态——公共、开放、社会各个阶层可共享、可增进互动。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做了第一个驿站的设计,其中一个方案有幸被区领导选中,就快速地在1个半月内建好了。因为驿站所处的场地比江边高,人们透过前方一片樱花树可以望向黄浦江,这样我们就把它称为“望江驿”,这个名字也被大家欣然接受。驿站建成后广受好评,不仅为政府解决了难题,也让老百姓特别喜欢。

第一个驿站之后,后面逐渐有了21个驿站的陆续建设开放,都非常受大家欢迎。比如杨浦大桥下的一号驿站,我们的摄影师正好在第一天开放的时候去拍照,记录下了大家蜂拥而至的热闹景象,实际上驿站距离最近的小区大概600m以上,即使晚上也聚集吸引了很多人,这让我很吃惊。

那么,这些驿站的使用状态到底怎么样,有多受欢迎呢?为了有所了解,我的研究助手进行了一些观察,发现保洁员们都很喜欢这里,而且也会拍视频分享到抖音和快手。于是,我们找到了22个驿站中的18位保洁阿姨,以她们工作日和周末的视频/图像记录作为调研素材,对驿站的使用状态、人群聚焦方式、用户频繁度变化等进行分析。我们发现,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来到驿站,比如金融区的驿站,中午附近办公楼的白领会三三两两坐下来放松小憩,旁边也有空调维修员或快递员在这里休息;闹市区的驿站,附近上班族来得比较多;一些稍偏远的驿站,往往是老人、小孩比较多。

我们看到,在上海这样一个国际性大城市中,驿站作为日常性的公共空间,不再只是单个小品建筑,而是一个系统化设施,也可以称为日常生活基础设施,与当下上海提倡的15分钟社区生活圈也非常契合。

5 号望江驿剖透视 © 致正建筑工作室

2 菜单式设计手法:模块化和轻型建造

从黄浦江边这22个望江驿到高密度城区的3个苏河驿站,设计完成了驿站功能性模块化的三次升级。不同的场所、需求下,怎样呈现出不同的姿态、角色?

从1到22个望江驿,自然会考虑是标准化还是非标准化的问题。对于设计师来说,很难说服自己在不同的场地上做出22个完全一模一样的房子。后来了解到时间限制,必须在3个半月内全部建造完成,场地协调工作量很大,没法同步开工。那么,留给每个房子从开工到开放的时间就更短,只有18天。这让我意识到不做统一很难实施,也就主动选择了标准化设计,采用钢木混合体系实现快速建造。这样的好处是,老百姓每隔一公里就会看到一个熟悉的驿站,自然而然有种亲切感,也是应有的一种姿态。但标准化也存在问题,设计要应对每个驿站不同的场地标高、周围关系、地基承载力、现场施工条件等。对此,我们就落地部分做了菜单化设计,即标高变化、场地关系、基础结构类型都做了不同的选择,可以根据场地进行微调,保证房子都一样。最终在3个半月的时间里,驿站如期完工。随着望江驿从1个到22个的陆续实施,我们在空间感受和设计细节方面都做了提高,相当于从望江驿1.0升级到2.0。

市民自由的使用1 号望江驿 © CreatAR Images

3号望江驿航拍图 © CreatAR Images

9号望江驿休息室 © CreatAR Images

东岸望江驿分布及地形再造类型 © 致正建筑工作室

有了望江驿的经验,我们也在想如何提升苏州河驿站,也就是3.0版。首先在功能策划上,结合区里面的诉求,我们在基本功能之外,增加了与周边场地、资源相结合的提升性功能,比如主题社区活动、党建、展览等部门组织或社区自发组织的活动。其次在场地设计方面,望江驿是落在一个巨大连续的公共空间场地上的一个个小点位,有完全标准化的条件。每个苏州河驿站都有高密度环境下特定场地的边界条件,我们将景观和建筑进行了一体化设计。同时,为了防止工期长、重型建造扰民,也延续了轻型结构快速建造的方式。但是,我们提出了菜单式、模块化、可变异组合的设计策略,设想苏州河的每个驿站都设有公共卫生间、主题休息室模块,可能还包含小展厅、户外的廊下空间、小天井小花园等模块。菜单包括了实体模块、灰空间模块、庭院天井模块,可以有不同的拼接方式,比如纵向拼、横向拼、错位拼等。

我们还探讨了屋顶的利用,如果能够上人,就可以俯瞰苏州河景,也为狭小的场地创造了更多可能。苏州河弯弯曲曲,我们的三个驿站就位于某个河湾的端头。其中一个驿站对面是华东政法学院,可以看到以前圣约翰大学的历史建筑群,非常美,所以我们希望把屋顶利用起来。

武宁路桥下驿站是比较特别的,因为无法满足大型设备的施工,再加上车行道两边的空间狭长,两侧可建进深只有2~3m,所以要单独设计。

从望江驿到三个苏州河驿站都采用胶合木预制建造体系,呈现出良好的空间品质,这是否可以作为一系列驿站的通用体系?

为了实现快速建造,需要有技术系统的支撑,普通的建造很难满足,又因为当时已经在一些项目上积累了一些经验,马上就想到了胶合木系统。其实也可以采用预制钢结构,但轻钢建筑的缺点在于土建和装修是分离的,会涉及两个主体施工单位,很难在短时间里控制好完成品质。胶合木系统可以由一个专业团队负责全过程实施,从而实现土建和装修一体化,便于我们探讨有品质保障的建造以及工厂快速预制的轻型建造。还有一点,木结构在触觉、视觉上传递给人的亲和感,也更容易被大家感知和认同。

因此作为建筑师,我们需要挖掘与工业系统合作的潜力,选择一些特定可靠的技术体系,并且进行局部的创新运用和提升,做到轻型、快速、可持续,甚至可回收性的应急建造。我想,这也成为当代城市更新语境下建筑领域值得讨论的问题,不同于永久的、崇高的或者耗费资源的大型建造,当面对日常性的小型建构时,我们如何做到平凡的、精良的、可持续的或者说为人所服务的建造。

3 武宁路桥下驿站:预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您刚刚也提到了武宁路桥下驿站,它的建设契机是什么?为什么会选在这里?

深远的檐下平台上休憩的人们 © CreatAR Images

半螺旋直纹曲面单向檩条木结构屋面 © CreatAR Images

面向公众开放的桥下空间 © 杨敏

普陀区苏州河岸线贯通提升的主管领导之前负责了浦江东岸的贯通工作。苏州河岸虽然原来有一两个驿站,但零零星星不成系统,也没有非常清晰的主题,普陀区希望把驿站的工作提上议程。同时,前期已经有团队结合规划研究的驿站布点,但由于苏州河的用地情况更复杂,没办法很快实施20多个驿站,最终选取了其中3个点位作为示范样板。其中一个是武宁路桥下,另一个是东面的普陀公园门口场地,还有一个是西面的顺义路口袋公园,通往苏州河边的线性空间。

巧合的是,这三个驿站离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很近,我家就在武宁路驿站和顺义路驿站的北面,离苏州河大概100m的地方。记得小学时参加学校的射击队,每天天不亮教练带着我们沿着马路和苏州河跑3 000m,经常路过武宁路桥下。那时这一段苏州河边有蔬菜批发市场、各种工厂,还有不少运粪的码头,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一直到大学前我都生活在那里,虽然2000年后拆迁建起了商品房小区后换了面貌,但当时的棚户区、老旧工房、工厂,还有那里的环境,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正是小时候的经历使我更理解这片场地的特质,甚至带有某种情感特色。特别是对区领导选定用桥下空间做驿站,将消极的空间通过设计积极化,我非常赞同。同时,驿站对周边社区也会有一定支撑作用,可以增强大家的认同感。

当然武宁路桥下驿站的建成,经过了很多建设方的努力以及各个部门的协调,其实很复杂,也很艰难,这些都离不开区政府的坚持和推动。

如您所说,武宁路桥下驿站的特殊之处在于场所和程序的复杂,大家共同推动达成的效果也令人满意,那么设计如何点亮这一空间或者提供了怎样的空间可能性?

武宁路桥下有一条车行道路,虽然交通量不大,但毕竟有机动车,桥洞里噪音很大,桥上车辆开过也会时不时产生小振动。在这样一个不是特别怡人的环境中,我们希望加入一些可以容纳公共活动的、让人能够接受的空间。建成之后我也去过几次驿站咖啡馆,当喝着咖啡静心坐下来,并不会太在意空间本身的瑕疵,哪怕有噪音,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市井的气息,而不是特别消极的。事实上,这也正是我们希望达到的,以专业介入让原来的纯消极空间变成一个积极空间,但这个积极空间并不是没有瑕疵的,只不过这些有瑕疵的空间激活了原本废弃的空间,使其被利用起来。

武宁路桥下驿站建完之后有什么好处呢?我记得,这三个驿站都是2021年7月1日开放的,大概在6月下旬的时候,区领导来桥下驿站工地视察,总体挺满意,但最后说了一句,“如果这个地方能有个咖啡馆多好”,并问起市政中心的主任有没有这样的资源。之后木结构施工方的老总(之前负责了望江驿的木结构专业施工团队,效果非常好,后来继续接手了苏州河驿站的施工)找到永嘉路口袋公园里小咖啡馆(庄慎老师设计)的运营人提出合作。正好我们在驿站设计时预留了两个十几平方米的房间作为道班房,他选了其中一间,摆好现成的家具和设备,这样在7月1日借着驿站的开放,咖啡馆也正式营业了,大家都很开心。但桥下毕竟不是消费场所,要让大家慢慢知道这个咖啡馆,还需要一段时间。后来我带着各路记者去过三四次,目睹了咖啡馆的逐渐热络。碰上有记者约采访,我就提出直接到现场,央视CCTV2和新民周刊都做过这个桥下空间的专题报道。随着驿站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来咖啡馆的人也就变多了。

桥下咖啡馆 © 杨敏

苏州河顺义路驿站 © 杨敏

苏州河普陀公园驿站 © 杨敏

就驿站来说,政府与民间机构或者个人合作,更容易实现良性的运营。我们也在大众媒体报道中看到,不仅咖啡馆开起来了,各种活动和人都来了,驿站越来越热闹,是不是您也没想到?

我觉得驿站的运营可以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通过政府内部资源调配来做运营,让它有内容;还有一种是政府做公益性的采购服务。像这个桥下的咖啡馆就是有人自发承担成本,对于政府来说应该要有制度化的基于部分公益性/非盈利的服务进行采购,比如寻找一些专业的运营方,通过社区服务或者带有一定比例的公益活动,让驿站真正被用起来,这个非常重要。这一点还有待于政府各部门整合利益、统筹推进,让其合法化。

关于桥下驿站的使用情况,有些是我亲眼看到的,有些是咖啡馆的经营者告诉我的。一些特殊群体看中了这个特殊空间,开业后一两个月有某个社群团体就在驿站的城市看台里做了非洲鼓的分享会;还有一个户外探索的俱乐部,喜欢在各种非主流的、特别的城市空间搞活动,也挑中了这里,还把一些户外活动照片贴在了咖啡馆里。另外,我每次去都能看到有外国人或者聊天或者工作,后来了解到他们就住在附近的公寓里,还有一些周边的中年人也在这里喝咖啡。半年的时间里,咖啡馆慢慢火了起来,据老板说在疫情之前营收大概能打平微亏,不用再明显持续投钱了,而且也能够打造公司的品牌形象,因为咖啡馆和公司是同名。

后来就在疫情管控之前,大概3月30号我恰好路过就去了驿站,奇怪的是虽然那时咖啡馆已经停业,但看到城市看台里有不少老人坐着三两闲聊,明显比前几次的人多。当时我一下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才想到因为公园、商场都关门了,大家没地方可去,这里既能遮风避雨,还可以坐下休息。再后来的特殊时期,我们就看到快递小哥在这里露营扎寨,东方广播电台采访报道的视频也被大众广泛传播。

桥下看台举办非洲鼓表演的人们 © 杨敏

定海桥研究范围轴测 © 致正建筑工作室

4 从日常空间的观察研究到驿站实践

在定海桥地区居住空间研究中,我们看到空间生产与社会实践之间的紧密关联,以及利用潜在资源进行非正规实践的场所创造。在对驿站的设计和理解上,此次研究对您有哪些影响?

这些年,我一直带领研究生观察上海的日常生活空间,研究有限资源下不同社群之间如何扩展共存合作,以及长时段中人和空间的互动关系。我们调研了一些老旧小区,包括工人新村、近郊农村、老工房、自建房区、老城厢。现在回想,其实驿站的设计和这些研究工作是有内在关联的。这些调研提供了一个视角让我去理解这些基于日常生活的微小公共设施应该呈现什么状态,以及我们如何实现一个能够为大家服务,而且不被人讨厌的设计,这是非常重要的。

很多建筑师都做过关于城市的研究,比如库哈斯、屈米基于纽约的研究,塚本由晴基于东京的研究。以前基于上海的城市研究,较多偏重在历史保护和遗产保护层面,而日常生活空间的视角比较少,我们一直有兴趣进行持续的研究和积累,一开始也没有想是否能直接用到设计当中,只是想先去理解上海的日常空间是怎么运作的。

从最早田林新村的开创性研究开始,到2021年上半年完成的定海桥系列研究,我让研究生投入了大量时间和精力进行实地走访、入户调研、采访,从历史断代还原不同居民自建房在不同时间点上的建造,甚至回溯到20世纪30年代,梳理出上海产业工人自建住房的代际演变,研究这些演变与社会状况的变化关系,包括哪些是合法的,哪些是违章的变更。定海桥地区广为人知,六七年前我就已经开始关注,当2020年即将面临拆迁的时候,我想再不研究就来不及了。可以说,定海桥地区居住空间的研究为我们更好地理解上海这个城市中某种特定的建造行为提供了一个断面。这些研究的积累平行于我们的实践工作,现在看来两者有着非常强的关联性,不是形式层面的关联,而是价值观上的关联,比如对这个城市的理解,对专业问题的理解,都对我帮助很大。

定海桥自建住区健身花园轴测 © 致正建筑工作室

电站辅机厂西厂驿站钢框架空间 © 杨敏

这些年一直在做驿站,我也在想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正好借这次采访做梳理,发现它们对我的专业经历特别有意义。这些小建筑,一方面能够比较快速地建造,一方面可以让我思考空间和人的关系,由此也让我更清楚地知道建筑师到底在干什么,或者说什么是建筑师更应该关心的问题,以及如何通过与不同社会利益群体的合作来推动有利于增进公共性和公众利益的事情。有时候,做这些小型建构会比做一个大房子更有成就感。因为一个大房子可能始终只服务于某一部分人,而这些小房子是向所有人开放的,当中更能呈现出我所关注的建筑师的职责。

这也是我们所关注的,建筑师如何通过自身的专业来创造公共性、包容性的空间,服务于不同的利益群体。同时,我们也看到当下政府也意识到城市越来越需要这样微小的、精细化的空间,对此您如何看待?

最近,我们被邀请开展上海外环绿地公园驿站的设计研究。上海希望把原来的外环生态隔离绿带改造为环城公园带,引入各种市民休闲、运动空间,并为其配置必要的市民服务驿站。6km长的长宁区段外环绿地因为先期已经完成跑步道的建设,就被选为率先推进驿站工作的样板段。这里同样也存在缺少建设土地指标的问题,找不到新建驿站可以落位的点。后来我们提出利用该段绿地建设之初留下来用于道班房的四栋破旧的20世纪70、80年代农民房进行改造,40%仍用做道班房,60%改为驿站。这样既解决了指标的难题,又体现了可持续的城市更新精神。相关部门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目前项目已完成设计正准备开工。之后,市绿容局把整体的外环公园驿站也委托我们进行设计研究,分别设计一个标准化新建驿站和一个示范改造驿站,两个方案都已经汇报通过,下一步就是由各区绿容局落地实施推进。

之前,我们还设计了杨浦滨江的两个驿站。在做贯通空间的景观设计时我们保留两处无名老工业厂房的架构变成了半室外的花园。后来政府要在这1.3km区段内建设两个驿站,一开始没有找到合适的场地,后来发现这两处厂房的架构空间正好可以用屋中屋的方式植入一大一小两个驿站:一个是100m多的木结构小型驿站;另一个是约800m、3层高的钢结构旗舰驿站。这样,从保留历史遗存的层面出发,通过既有建筑的公共空间改造,既可以解决开发矛盾和程序的问题,同时预留出的空间潜力被一些部门和利益相关方认可,通过合作来提升公共利益,这些都非常有意义。

电站辅机厂西厂驿站鸟瞰图 © 杨敏

电站辅机厂东厂驿站 © 田方方

很多大型设施因为管理压力大,会设定许多排他性的限制,很难在免责的情况下通过有效的管理安全地开放。对于这些小型驿站,最初的设定就是希望大家都能够使用,也比较符合建筑师所关心的话题。政府之所以会越来越多地推动公益空间,正是城市更新时代的自身需求,也就是走向一种精细化的发展路径。从政府部门到专业人士再到社会大众,大家都意识到在快速建设时代之后,要向内挖掘潜力,盘活空间的品质和资源,做到更可持续的发展。上海近几年出现的驿站、口袋公园、微更新等共享设施,以及对15分钟生活圈的倡导,就是这一共识推动下的成果。同时,这些公共目标的达成需要多元的社会力量参与,比如设计方面,可以更多地鼓励年轻设计师参与;提供运营服务的企业,也可以提供开创性的工作;还有如何建这些驿站,并不是完全标准意义上的法定建设程序所能解决的,需要有制度性的创新。

4 号望江驿 © CreatAR Images

通过一些项目的总体推动,上海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作为建筑师,对于这样的项目,我们首先要有比较正确的价值观,这些房子不能靠吸引眼球去博得大家的好感,而是要靠润物细无声的亲切度和良好的性能、品质,当然也要有更清雅的美学气质,来吸引大众的关注和认可。

5 公共性与日常性

我曾去过一个望江驿,有一些基本的公共服务和售卖,休息的人们都很安静,有人看书,有老人面向黄浦江静静地坐着喝茶(应该是附近居民),我也加了热水坐了一会儿。一个小小驿站体现的是可贵的公共性与日常性。那么当下的城市空间更需要怎样的公共设施?作为建筑师从自身的专业出发,应该用什么样的价值观去面对,为更广泛的阶层/群体去创造空间?

说回到武宁路桥下驿站,在疫情期间受到了大家的普遍关注,引发了很多讨论。但其实同一时间段里,很多桥下都有人露营,只是一般的桥下条件没那么好。桥下驿站之所以被传播,是因为它是一个有支撑的空间,有铺装和卫生间,方便直接打地铺,提供了比较好的临时安置条件。经历过这件事之后,我更加觉得我们所做的微型/小型日常生活基础设施,不论是政府主导资源嫁接、开放利用,还是自发地被特殊群体/民众所利用,尤其是应急时期,都是有益的,因为它体现了城市在正常和非正常状态下一种可能的关怀。事实上,当时讨论武宁路桥下驿站方案时,区里一些部门有质疑的声音,认为这里会成为流浪汉睡觉的地方,但区领导提出在今天的上海为什么不能容忍流浪汉睡觉呢?

当然,疫情期间武宁路桥下驿站被封是因为管理上的特殊情况,呈现了一种转换的可能性,也就是在紧急和非紧急情况下,大家能够通过自身、个体的自主性和互助性把它利用起来。在正常情况下,驿站是和社群、社区有关的日常聚集空间;在特殊情况下,又是快递小哥的自发聚集场所,这些都代表了空间的潜力。建筑师需要做的是预留一些空间的出口和潜力,或者说另一种选择,让大家能够更好地利用。这里,所谓另一种选择是指和社会互动的可能性,这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启发。

的确,建筑师要追求建造品质和空间效果,但这些都不是最本质的,最本质的是建筑师要处理好公共性的事务。建筑师用空间回应人的公共生活,或者说创造人与人连接的可能性,只不过发展到今天,在新技术条件下,很多创造公共性的能力已经被转移到了其他专业上,比如金融业、数据平台可以创造新的公共性,建筑师并不是主导,但是在我们的工作中这个话题永远存在。如果建筑师的工作和公共性不相关,我们的专业能力就没有意义,只有公共性能代表建筑师的独立见解,而其他方面只能称作为业主方的特定利益服务。建筑师始终要考虑能够为社会、大众带来什么,这是我这些年做驿站的一些经验。

2021年普利兹克建筑奖获得者安妮x 拉卡顿和让-菲利普x 瓦萨尔(Anne Lacaton &Jean Philippe Vassal),一直是我非常认同的建筑师。大约在2001年,我偶然看到波尔多住宅的一组照片,马上被它廉价外表下的空间气质与生活氛围所吸引,就开始关注他们的工作。他们具有非常充分的社会合作,有用户和提供空间产品的合作体系,整个生产体系也是在各方协作前提下产生的。他们的建构体现了某种日常生活的平凡,这种平凡中充满了特殊吸引力的诗意化品质,这与我这些年的工作、研究和思考是高度重合的,我也在用同样的眼光来看待自己在不同条件下的实践。这些小型驿站空间让我在中国的环境中积累了这方面的经验,它们不需要博眼球,而是要寻回某种日常性的诗意,以一种社会关怀的态度探索更多不同的可能性。

长宁外环驿站 © 致正建筑工作室

普陀外环驿站 © 致正建筑工作室

闵行外环驿站 © 致正建筑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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