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戈壁石可珍,康乾祖孙皆爱之
2022-08-01俞莹byYuYing
文/俞莹 by Yu Ying
题名:【福禄】石种:内蒙古戈壁玛瑙
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 年)五月的一天,清圣祖在京城郊外的离宫畅春园里,向翰林院词臣们展示了一些采集自内蒙古戈壁滩的美石——瀚海石,并邀请各位作诗咏之,翰林院编修汪士鋐、钱名世、查慎行等名臣诗人皆有诗咏传世。这是有关内蒙古戈壁石最早的一次宫廷雅集,也是赏石文化史上重要的华章。
一
内蒙古戈壁石,产自内蒙古阿拉善等处戈壁滩。过去戈壁滩又称瀚海,所以戈壁石最早被称作瀚海石。成书于乾隆三十年(1765 年)的赵学敏编《本草纲目拾遗》(卷二石部),有“瀚海石窍沙”的记载:“朱排山《柑园小识》:瀚海石,出瀚海。地近泽旺,为方三百里,无水草。其石大者如瓜如拳,小者如芋栗,亦有如珠如豆者,皆具五色,如玛瑙。有窍而中空,其窍中有沙,可入药。石质坚,其外可碾,其中不可碾,故每因形成器。主明目。”其中介绍的是瀚海石(戈壁石)中有中空玛瑙石,里面的沙子可以入药,用来明目。至今,内蒙古戈壁玛瑙石中,确实有中空积沙者,仿佛水胆玛瑙一般,只是水变成了沙。至于用来明目,不知道有何依据。
明代万历年间李时珍《本草纲目》,并无瀚海石的记载。比《本草纲目》晚出的崇祯年间的宋应星《天工开物》中,在第十八卷“珠玉”附玛瑙、水晶、琉璃,写到玛瑙中“上品者产宁夏外徼羌地砂碛中。然中国即广,有商贩者亦不远涉也”。这里所指的“宁夏外徼羌地砂碛中”的玛瑙,应该就是指如今内蒙古阿拉善戈壁滩产的戈壁玛瑙石,也就是清代所指的瀚海石(玛瑙石)。这说明至早在明代晚期,内蒙古戈壁石已经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故宫博物院(数字文物库)有一件“清·玛瑙山子”(故00105155),天然原璞,表皮朗润,白色玛瑙带有褐色皮壳,洞中镶嵌有一方俏色玛瑙,灰黑色底色上面有黄色皮章,隐约是一座佛像。这方清宫旧藏的玛瑙山子,从其形貌特征来看毫无疑问就是内蒙古戈壁玛瑙,当时如此组合创意可能是看作“洞中佛”。
瀚海石之称,出现也早。如北周王褒乐府诗《从军行》之一中写到“将幕恒临斗,旌门常背刑。勋封瀚海石,功勒《燕然铭》”。不过,这里的瀚海石,应该是指用于刻碑的戈壁山石,而不是专指用于赏玩的戈壁石。所谓《燕然铭》,是指东汉窦宪破北匈奴、登燕然山刻石记功时,史学家班固在东汉永元元年(公元89 年)所撰的《封燕然山铭》刻碑。前两年,这方《封燕然山铭》刻碑在蒙古国中戈壁省德勒格尔杭爱县的一处摩崖石刻被发现和证实,摩崖石刻宽130 厘米、高94 厘米,260 余个汉字中的220 余个汉字被成功解读,经证实正是《封燕然山铭》。这方刻铭,镌刻于当地的戈壁荒漠杭爱山的一处岩石上,也可称作为瀚海石。
清·玛瑙山子,故宫博物院藏
清·玛瑙山子 局部
清代陈豪设色绢本团扇《瀚海之英》
内蒙古戈壁螺化石
如果说,古代赏石属于文人贵族的游戏,那么地偏人稀的内蒙古戈壁滩上的瀚海石长时期得不到关注也是应有之义。如清代中期,还沿袭对于沿长城边口的限制流民出边禁令,对于蒙古地区实行人口、地域和资源的封禁,内地人无法前往游历、垦田和贸易。一直到清代后期,内地汉民才开始大规模流入内蒙古地区。内蒙古戈壁石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才开始被世人广为知晓的。
如清代光绪十二年(1886 年),浙江画家陈豪作有设色绢本团扇《瀚海之英》,描摹了一方瘦峭皱透的“瀚海石”,题跋写道:“案瀚海石皆浮生无根,着风沙薄磨,踰历岁月,悉光润莹洁若玛瑙。兹独绉瘦有皱,俨若灵璧而光彩绝迈,信可宝也”。这应该是内蒙古戈壁石首次出现在绘画之中。
其中,清圣祖对于瀚海石的发现和记录,毫无疑问是内蒙古戈壁石开发收藏史上极为重要的一笔。
二
清圣祖之所以将这些五光十色的瀚海石拿出来向词臣们展示,大概是因为这些石子是大家前所未见,而且是清圣祖当年亲征漠西蒙古(厄鲁特)准噶尔部的首领噶尔丹时在戈壁滩捡获的。至于这个具体地点,根据清圣祖当年的行程,很可能是在今天的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苏尼特左旗一带。这里至今还盛产戈壁玛瑙、戈壁石、肉石等。清圣祖还写有御制文《瀚海石子》,也是有关内蒙古戈壁石的重要历史文献:
瀚海沙中生玛瑙石子,五色灿然,质清而润。或如榴房乍裂,红粒鲜明;或如荔壳半开,白肤精防。如螺如蛤,如蝶如蝉,胎厣分显,眉目毕举,三年刻楮之巧未能过也。又有白质黑章,若画寒林秋月、雾岭烟溪,以至拽杖山桥、放牛夕照之景,宛然化笔。
朕亲征厄鲁特时,捡得数百枚,赋形肖象,奇奇怪怪,莫可敷陈。造化生物之巧,一至此乎。
《瀚海石子》文中提到的“三年刻楮之巧”,源自《韩非子·喻老》,说的是宋国有人用了三年(多年)时间,将象牙雕琢成一片可以乱真的树叶。后人用来比喻技艺工巧或治学刻苦。这里是比喻瀚海石状物象形之巧。
清圣祖还写有御制文《瀚海螺蚌甲》:“瀚海一望斥卤,无溪涧山谷,而沙中往往见螺蚌甲”。其实这是戈壁石中的螺蚌化石,至今仍有发现。他据此判断这里原来是一片泽国,后来变成了戈壁滩,所以“瀚海”之说也是沧海桑田名副其实,云云。
清圣祖是在康熙三十五年(1696 年)四月首次亲征准噶尔部的首领噶尔丹的。当时,他和侍从在戈壁沙漠捡拾了数百枚戈壁玛瑙石,色泽鲜丽,质地清润,肖形状物,纹理入画,美不胜收。
整整七年以后,清世祖在宫中亮出这些宝贝,邀请词臣们共赏。这些瀚海石子,共有百余枚,都是大如雀卵、弹丸的小品石,分装于锦盒之中。展示的过程颇有仪式感,所谓“宣玉音而共谕,颁文石以同观。囊甫开于锦匣,光先射于玉盘”(钱名世《赐观瀚海石赋》),“越罗蜀锦开什袭,诏许重陈玉案前。内官捧下通明殿,耀眼平生惊未见”(查慎行《瀚海石歌》)。
这些宠臣们自然不敢怠慢,各自使出生花妙笔。四月刚刚成为翰林院编修的“江左才子”钱名世,写有一篇《赐观瀚海石赋》,最为详备;号称清初“国朝六家”之一的诗人查慎行,写有一首长诗《瀚海石歌》;康熙年间“帖学四大家”之一的书法家汪士鋐,写有《瀚海石赋》……
这些词臣应该读过清圣祖写的《瀚海石子》,所以在诗赋中大致也是围绕这些瀚海石的由来、特征等展开,多少也援引了《瀚海石子》中的描述。
如汪士鋐《瀚海石赋》序中,起首写到“瀚海之地多产珍石,大抵与玛瑙相类,内含温润,外表章采”。这与清圣祖《瀚海石子》起首写到的“瀚海沙中生玛瑙石子,五色灿然,质清而润”相合。
题名:【狮子王】石种:内蒙古戈壁玛瑙
题名:【罗汉】 石种:内蒙古戈壁玛瑙
如查慎行《瀚海石歌》中,提到这些石子的形貌“或如荔垂枝,又如榴拆囊。或如镜留影,又如芝植房。或如牺牛角茧栗,或如虾蟇入月颔颐张。或如青螺或纹蛤,或如马肝止血瘳膏肓。或如珊瑚出网丹出鼎,松脂出地琥珀凝坚光”。其中的荔枝、石榴、螺蛤等,清圣祖文中都有提及。
如钱名世《赐观瀚海石赋》提到“画史无从绘摹,巧匠不能刻画”。这与清世祖《瀚海石子》文末写到的“赋形肖象,奇奇怪怪,莫可敷陈。造化生物之巧,一至此乎”也遥相呼应。
几位词臣还不吝赞美之词,称赞这些大自然的遗物得到清圣祖的眷顾,可谓石得其所:“固知材因天笃,名由圣扬,非哲皇之奖赏,曷致身于庙廊”(汪士鋐《瀚海石赋》),“怀璧者无韬光之虑,献珍者无刖足之羞。昔则泥沙委置,今则崑阆优游”(钱名世《赐观瀚海石赋》),“回思万古委泥沙,
方信圣朝无弃物”(查慎行《瀚海石歌》)。
三
三十年之后,清圣祖的孙子爱新觉罗·弘历,在做皇子未登位时写有一篇《瀚海石子歌》(《御制乐善堂全集定本》卷二十一),也是对于其祖父《瀚海石子》一文的很好补充:
昔闻瀚海石子奇,今日几席得玩之。
瀚海渺在天之涯,草不抽茎树鲜枝。
春光罕照秋风悲,长年那得雨露滋。
其中产石羌谁为,嗟彼从军戍边陲。
更过万里无归期,故人天末相赠贻。
开匣忽覩光离离,远寄用表长相思。
红如珊瑚碧琉璃,硬黄深青各有差。
大如鸡卵未剖时,小如钗上纷珠玑。
亦有奇峰异壑姿,天然那事追琢施。
感君赠我置芸帷,长日静对心神怡。
髙歌消得梧月移,吁嗟故人知不知。
弘历诗中“昔闻瀚海石子奇,今日几席得玩之”的“昔闻”,当是指其祖父的《瀚海石子》一文。弘历对于这些美石的质色形纹也是不吝赞美之词:“红如珊瑚碧琉璃,硬黄深青各有差。大如鸡卵未剖时,小如钗上纷珠玑。亦有奇峰异壑姿,天然那事追琢施”。
不过,这些美石并不是其祖父相贻的,而是出自一位在内蒙古征战的“故人”寄赠的。这位“故人”,很可能就是平郡王爱新觉罗·福彭。他应该知道清圣祖当年捡拾瀚海石子的故事,特意仿效之并寄赠弘历。
福彭小弘历三岁,清朝宗室克勤郡王岳托的后裔,第五任平郡王。他还是通政使曹寅的外孙、曹雪芹的姑表哥。福彭年少时曾为弘历的伴读,两人过从甚密。弘历早年在多首诗中写到过这位平郡王。雍正十一年(1733 年),福彭授军机处行走,授定边大将军,率军讨伐蒙古噶尔丹策零,时年只有25 岁。弘历当年作诗《八月三日作》,其中提到:“却忆昨年秋,今夕送知音(癸丑年八月三日,平郡王奉命西征)。边陲渺天末,飒沓霜风侵。抚景怀契阔,踌躇思不禁。”云云。可见,他们之间的交情不浅。所以,极可能福彭是在内蒙古征战的倥偬之余,在戈壁滩捡拾了这些瀚海石并寄赠弘历,弘历作诗答谢:“感君赠我置芸帷,长日静对心神怡”。
可以相佐证的是,福彭也写有《瀚海石歌》(《皇清文颖》卷六十一),所谓“瀚海石晶华侵几席,雕琢天工无痕迹。明星之髓月之魄,大珠小珠蚌胎辟。”云云。可见,他确实与瀚海石结过缘。
题名:【皮蛋豆腐】 石种:内蒙古戈壁石(中国嘉德拍品)
当然,这一切都是合理想象和推测了。
题名:【原汁干鲍】石种:内蒙古沙漠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