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成渝之变
2022-07-25夏芯
│文 本刊全媒体记者 夏芯
在重庆市大渡口区马桑溪长江大桥下方,一座古镇沿河而建,原称大渡口古镇,2016年重建后更名为义渡古镇。
大渡口是长江边的知名义渡,即供行人免费渡船过江的渡口,仁爱友善、诚信重义、大气开放这些词汇,如今成为大渡口“义文化”的核心内涵。重庆人骨子里的“义”,由此可见一斑。
近代以来,大渡口又因重钢而兴,因工业而盛,创造了抗战时期和新中国成立后重工业建设的一段辉煌。
从义渡古镇旁边穿行而过的老成渝铁路,就像一个可视化的时间轴,串联起一个时代的背影和一座现代工业城市的新貌。这样的历史印记和文化支点,在成渝之间并不罕见。
慢时光与快节奏
对巴蜀文化研究学者袁庭栋来说,自己对成渝铁路的记忆是从一首老歌开始的。
“一唱那成渝路,有话从头说。四十年来说修路,派款又拉夫。刮尽了人民的血和泪,只见他们盖洋楼。成渝路不是成渝路,它是反动派的摇钱树……”上世纪50年代,袁庭栋在老家德阳绵竹上初中,印象中,这首《四唱成渝路》是人人都会唱的歌。
一首歌道尽了四川人民盼路的心情,但袁庭栋身边谁也没见过真正的火车。
成渝铁路建成通车后,紧接着开始修建宝成铁路。由成都向北经德阳至绵阳的这一段地处成都平原,短短一年就修好了。
当年,绵竹中学做了一个决定:让全校师生员工参观铁路。参观的那天早上,袁庭栋天不亮就起床,跟着队伍从学校出发,步行30公里到达德阳火车站。当时铁路还没正式通车,只有一趟运送材料的火车会在当天下午一个固定的时间点经过这里,不在此站停靠。
大家规规矩矩地在铁轨边排成两行,期待着火车开来。直到远方传来汽笛声,老师提醒大家“快看”,所有人兴奋地睁大眼睛,目视着轰鸣的火车由远及近,再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整个过程只有两分多钟,却让大伙激动不已。当天走回绵竹,已经是半夜了。
有了交通工具,人们更习惯用时间代替空间来衡量两座城市之间的距离。成渝铁路的通车,把成渝两地之间的时间距离缩短到了一天以内,但过程依然谈不上轻松。
四川省委省政府决策咨询委员会副主任、成都市社科联主席李后强回忆道,上世纪80年代,自己从老家重庆万州到成都读研究生,先要从万州坐轮船到朝天门码头,然后转公共汽车到菜园坝火车站(重庆站),然后再坐十一二个小时的火车到成都。那时候很难买到坐票,连厕所都站满了乘客,还有人带着家禽家畜,“那个滋味真的很难忘”。
那个时候,成渝之间已经有了飞机航班,一个多钟头就可以到达,但对普通百姓来说,火车依然是成本最低廉的出行方式。
重庆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史学中心副教授董涛,20年前从家乡河南到重庆读大学,每一个寒暑假往返于襄渝线,绿皮车硬座一坐就是20多个小时。有一年暑假的时候达州附近发洪水,重庆北上的火车走成渝线绕道成都,兜了一个大圈子到郑州,走了整整50个小时。
后来,成遂渝铁路、成渝高铁相继通车,成渝之间的时间距离缩短至一个多小时。很快,成渝之间的第四条铁路,也是距离最近的一条铁路——成渝中线高铁即将开建。
去年6月印发的《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综合交通运输发展规划》提出,以打造“轨道上的双城经济圈”为重点,优化完善基础设施网络,强化成渝地区对外交通、城际交通、都市圈交通合理布局和高效衔接。
在成渝加速迈入“1小时交通圈”的同时,成渝铁路却在寻找快节奏与慢时光的结合点。今年,重庆站至江津站段61公里线路的改造工程正加速推进,建成后将形成双线运输,将开行公交化通勤列车和旅游列车。
重庆站的“尽头站”现状也即将改变。根据规划,渝湘高铁的起点设在此站,通过一条长达11.9公里的过江隧道与重庆东站相连,实现成渝高铁和渝湘高铁的无缝连接。
从差异到相同再到“差异协同”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成都人、重庆人总要争个高下。”袁庭栋回忆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读大学的时候,班上有重庆人,也有成都人。一个重庆同学说:“你们成都人早上起床比重庆人晚半个钟头,在街上走路的速度比重庆人慢五分之一。”
袁庭栋认为,这些段子并不是说重庆人就勤快、成都人就懒惰,因为两地的发展本就伴随着合作和较劲。
近代开放重庆为通商口岸,又在战争时期迁入了一大批工业基地,直到今天,重庆也是我国兵器工业第一重镇,是西南最重要的重工业基地。而成都自古以来就是西南地区重要的金融商贸重镇。所以逐渐有了重庆是工业城市、成都是消费城市的定位差异。
“不过,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城市之间的这种差异会越来越小。”袁庭栋说,比如“一五”期间,新中国第一个无线电工业基地落户成都。如今,成都电子工业科技的人才数量已经超过重庆。就消费力而言,2021年,重庆以社会消费总额13967.67亿元位列全国第三,超过了成都。“谁说成都没有工业文明,重庆不是消费城市呢?”
西南交通大学区域经济与城市管理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四川省区域经济研究会会长戴宾认为,成渝铁路深刻改变了四川乃至西南地区的交通格局,促进了整个成渝地区的经济建设和大规模推进工业化。
“成渝铁路通车后,苏联和东欧国家援建我国的156个重点项目中,就有13个重点项目布局在成渝地区。”戴宾说,“一五”“二五”尤其是“三线建设”时期,国家在成渝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现代工业、国防工业和基础设施建设,使成渝地区建立起了完整的现代工业体系。
与此同时,成渝铁路的建成投运引发了四川现代工业沿铁路干线“渐进式”“阶梯式”布局。“二五”时期,以成渝、内宜铁路交会地内江为中心,建设了以内江机床厂、内江锻压设备厂、内江棉纺厂等骨干企业为主的内江工业区;以内宜线为依托,在川南建设了自贡鸿鹤化工厂、邓关盐厂、五通桥盐厂、泸州天然气化工厂,形成了川南工业区。
“三五”时期,四川工业布局继续沿成渝铁路渐进延伸,新建了以四川空分设备厂、四川手扶拖拉机厂、资阳内燃机车厂为代表的简阳—资阳机械工业区,以电子、国防为主的隆昌工业区,以重型汽车为主的双河工业区,以造船为主的江津工业区。以内宜铁路为依托,新建了东方锅炉厂、自贡硬质合金厂、长江起重机厂、长江挖掘机厂等重点骨干企业。
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成渝两地之间逐渐面临产业同质化严重的问题。“双城经济圈”概念的横空出世,让成渝两地必须思考如何优势互补,实现1+1>2的效果。对此,李后强提出,“差异协同是建设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要遵守的基本原则。”
“产业的大方向相同没关系,关键是在相同的产业中找到细分市场。”李后强认为,同样都是电子产业,一个生产手机,一个生产电脑;一个生产芯片,一个生产荧光屏。“最终,成渝之间将形成非零和博弈关系,在竞争中双赢,不是此消彼长,而是总量增加。”
文化求同存异并相互影响
自元代设立四川行省以后,多年来,成都、重庆都在一个行政区划之内。袁庭栋用一句话形容成渝之间的关系,是“在一口锅里舀饭,在一个碗里喝水”的亲兄弟,无论行政区划怎么改变,成渝在文化上不能割裂开来。
四川盆地孕育了巴、蜀两族,川东以巴族为主,川西以蜀族为主。“但这两族只是盆地内同一文化的两支。”袁庭栋认为,上世纪50年代重庆冬笋坝出土船棺葬,被学界认为是巴文化的典型遗存;然而21世纪以来,成都商业街、蒲江、青白江等多地均发现大型船棺葬,从考古学上证明了巴蜀文化密不可分。
但对于巴文化与蜀文化的共性和个性哪个更突出,或者说哪个是前提条件,学术界的看法并不一致。
有学者认为,巴文化和蜀文化经过长期的冲突与融合,逐步趋向一致,以至学术界常以“巴蜀”并称。但巴蜀毕竟是来源不同、地域不同的两个族团,其文化也具有各自鲜明的特点并延续至今。
比如历史上有“巴出将,蜀出相”的说法。这一说法可追溯至晋代史学家常璩在《华阳国志·巴志》所作的“巴有将,蜀有相”的评价。因为成都平原的蜀郡在西汉时是文化发达地区,多出文士相才,而巴郡东部“人多劲勇,少文学,有将帅才”。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巴蜀地域的开放与交流变得容易,“巴出将,蜀出相”已不再是定论。
“巴文化和蜀文化之间的差异如果置于全国范围,那是十分微小的事情,人们会看到两个地方更多的共同点。”董涛认为,成渝同处西南,从国家战略角度来讲,都有以发展辐射四川盆地,进而带动西部发展的功能。那么探讨文化差异就不再是主流,两地应该更多思考如何通力协作完成国家赋予的使命。
事实上,自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重大战略提出以来,川渝一直在协同推动巴蜀文化旅游走廊建设。在去年举行的巴蜀文化旅游走廊产业协同发展高峰对话上,李后强提出以古居旅游资源为载体,串点成线,聚集成面,打破区域分割,推动巴蜀文化活态传承。
在主导“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建设背景下的巴蜀文创产业一体化发展研究”课题时,李后强表示,巴蜀自古就是文化资源富集之地,且地缘相连、血缘相亲、精神相依,有着共同的文化记忆、文化认同、文化精神,既是形成巴蜀文化身份认同的物质基础,也是促进巴蜀人文交流的核心纽带,更是推动文创产业一体化发展的内生动力。“文化包括物质的和精神的,两者相互影响、不可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