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羽化(二题)

2022-07-24董斌

辽河 2022年6期

董斌

翠山公园是一处集运动、采摘和氧吧功能为一体的公益性休闲场所。每到周末,成群结队的人们就会从城里蜂拥而至,在这里悠然自得地拥抱蓝天碧水,呼吸新鲜空气,漫步落叶山路,品尝天然山果。

小白和小翠是这里的原住民,祖先给它们留下了一处繁衍生息的好居所。特别是这些年,公园的环境更美了,更环保了,小虫儿们乐得在这儿与人类和谐共处,相安无事。

住在公园附近的人,常来这里散步,也常随手摘一颗酸甜的山里红尝鲜,那味道一下子让人想起初恋的滋味。

某日,某人路过公园,他随手摘了一颗果子,掰开,住在里面的小白很烦躁,不屑地瞪了他一眼,把他吓了一跳,他赶忙把果子扔掉。

他又摘了一颗,小翠对他大喊:“好讨厌啊,人家在午睡好不好,烦人!”那人又是一惊,吓得又把果子扔了出去。“全是害虫!”他自言自语道,“得加强管理了,马上布置消杀。”说完背着手下山了。

小白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看着小翠问:“怎么样,摔着没?”

小翠说:“你看我这胖乎乎的,全是脂肪,充满弹性,没事儿。倒是你这瘦弱的家伙,没摔散架子啊?”

小白说:“我没问题,轻如鸿毛,飘然落地。”小翠就爬过去,确认无误,说刚才还真是为小白担心了一下,说完脸更绿了。小白轻柔地碰触了下小翠,以示感谢,果香的味道一下子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可是,人类把我们当害虫,马上要喷杀虫剂,我们怎么办啊?”小翠煞风景地说。

“害虫?吃点儿果子、侵犯他们利益,就是害虫?那他们杀猪宰牛算什么?”欢快的气氛被打破,小白有些激动。

“可咱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毕竟规则是他们定的。”小翠嘀咕着。

“那就开会,大家想法子,办法总比困难多。”小白还真有男子汉的气魄,小翠就喜欢它这一点。

小白向林子里挥挥手,大声地呼唤同伴:“兄弟们,人类就要向我们下手了,我们怎么办?”

小翠担心一旦打起来,必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就抢先发言,向大家提出了与人类谈判的想法。“比如,咱们只吃背阴的果子,把南坡向阳的那片果子留给人类,好不好?”因为在小翠的心里,南坡是最美,最圣洁的地方。

小白忍不住笑了:“谈判?人类认为所有果实都是他们的,凭什么要和你谈判?”她恨恨地说。“就算是谈判,我们也要先把自己做大做强,这样我们才有谈判的本钱,大家说对不对?”

“对!”

“和他们比划比划。”

“啰嗦什么,干就完了!”

小翠理性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一片激情中。小翠眼里的小白也变了,身子扭曲得有点儿变形。

小白看到大伙儿这么齐心,大喊一声:“走!”所有的虫儿,包括“吊死鬼”、屎壳郎、松毛虫、地老虎,甚至连马蜂都加入了战队,他们趁着夜色,浩浩荡荡地开进南坡。

小白不让小翠跟着去,说小翠空长了个健壮的身材,没什么大用。小翠生气,把硕大的脑袋埋进叶子里,不理它。小白就让马蜂把小翠蜇昏,藏在树下。

也就是几天的工夫,虫子们就在南坡取得了骄人战绩。小白们在大部分果子里都留下了“便便”,山里红采摘节因此“泡汤”;屎壳郎把屎尿堆满了山道,令爬山者望而却步;马蜂最莽撞,直接发起自杀式攻击,被它叮上就是鼻青脸肿;“吊死鬼”则在高处拴了根绳儿,飘飘乎乎地落进了女孩们的领口里,吓得女孩们“哇哇”大叫,哭着、跳着就跑下了山……这么折腾下来,几乎没人再敢上山了。

人类万万也想不到,他们的消杀计划,竟然引来害虫们的报复,甚至对大片树木实施了细菌战。他们望着被虫子蛀空的树,拾起被虫子咬烂的果子,还有被细菌腐蚀的枝条,痛心疾首。虫儿们可不管不顾了,他们兴高采烈地庆祝,唱歌、跳舞,对于马上来临的危险,表现出来的却是无所畏惧。

小翠醒来,听到工人们说,马上对山林封闭打药,蛀空和感染病菌的树木也要集中烧掉。小翠挣扎着想去给小白报信,却被人装进了一个塑料袋里,一步一步带离。

对虫儿们的扑杀开始了,砍伐下来的病死树木也被付之一炬。小翠听到小白在火堆里大声喊着:“弟兄们,快跑啊!”眼泪就流下来了。

小翠是混在被挑拣出的山里红里,被打包带到一户人家,才幸运地躲过了一劫。从未有过的危机感,使她感到不能坐以待毙,便趁着山里红被倒入果篮之际,纵身一跃藏到沙发下,吐出丝来把自己裹紧,等待伺机而动。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许个愿吧,醒来,你就会拥有一次使用魔法的机会。”小翠赶忙许了个心愿,便沉沉地睡去。

再看到阳光时,小翠已经破茧而出。变成蝴蝶的惊喜,让她有些忘乎所以。她在室内的泳池里撒欢,水面倒映着美丽的翅膀;它从“齐白石”的小溪旁,飞到“吴昌硕”的寿桃上,最后坐着“徐悲鸿”的奔马一路狂奔……

就在小翠想着人类拥有这么多财富,为什么就不能给虫儿留条生路,非要把一切都占为己有的时候,一双大手向它扑来。

小翠“扑棱”一闪,瞬间腾空而起,它迅速施展起魔法,高声大喊:“变变变!”只见扑来的那双手略作迟疑,突然转过身拉开了窗子,小翠欣喜万分,飞舞而出。再回头看时,那双手离它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小得就像一只虫子。

老姜

一双大手紧紧地包住我的手,上下摇晃:“我是老姜,提完货,整两杯去,哈哈哈!”头一次见到老姜的人都会被他亲切、豪爽的劲头打动,称之为“敞亮人”。

老姜是个大厂的车间主任,一米七八的个头儿,体重180多斤,浓眉大眼、大脸,稍有点儿自然卷的头发被梳理成“背头”,显得那么精神。老姜有把子力气,一天两个“刺头”不服管,和他叫号:你要是把我俩都撂倒了,俺们以后就服你了!

真动起手来,两个小子也不含糊,一个抱腰,一个搂腿,想把老姜掀倒。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这老姜一把薅住了前面那小子的肩膀,大叫一声“走你!”那小子就“飘”到了身后;再运足力气,使了个“千斤坠”一屁股就把后面的坐趴下了。老姜不依不饶,走上去看看那俩小子都没什么大事,照着两人屁股上又踢了几脚,问:“服不服,以后还嘚瑟不?”“不了不了!以后我们就听您的!”两个小子趴在地上,忙不迭地表态。

老姜出名了,厂里再遇到不听话的“小混混”就往老姜的车间送,新来的“小混混”没几天不到半年,就都变成了听话的好工人。大家都夸老姜,老姜把嘴一撇:“现在还用得着我动手?我那帮小徒弟就把‘刺头儿’平了!”

闲暇的时候,老姜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家门口,吃着大葱蘸大酱、花生米、小咸菜,喝着冰镇啤酒,一面看老婆摆弄菜园子,一面看着孩子玩耍。孩子调皮,一会儿过来吃粒花生米,一会儿咬口黄瓜,然后一溜烟儿地消失。老姜开心地笑着,他觉得这才是过日子。

酒已微醺了,他拿了根大葱蘸点儿酱放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大嚼,然后喝了口酒送到肚里;喝了两瓶,老姜开始“招呼”人,见到邻居就让过来一块儿喝酒。邻居一看他那油脂麻花的手,谁也不敢和他一起消受,他就揪人衣服、搂人脖子,面红耳赤地从青筋暴露的颈子里大吼一声:“瞧不起俺老姜咋地?喝!”多亏这样的时候,老姜媳妇都在场。

老姜属于那种沾床就能睡着的主儿,他老婆说了,这世界除非天塌地陷,厂长来电话,不然任谁也叫不醒。这天深夜,厂办的小王敲门,老姜被砸醒了,气得破口大骂。可一听小王说家里老人病了,他“刷”一下子撩开被窝,跟着小王就走出了家门。

“啥症状?”

“尿血,打冷颤,发烧。”

“咋不早点儿送医院?”

“不好意思求你们帮忙。”

“屁话!书都让你读到腿肚子里了!”

老姜进了屋,背上老人就往医院走。医院倒是不远,也就三里多地,可小镇到了晚上,除了在火车站附近,就基本看不到出租车了,只好用腿走。一里地过去了,小王老婆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小声埋怨:“光着急背出来了,怎么不用自行车推着啊!”老姜一听就火了:“我不是着急出来打车吗?你咋不早说?!”小王老婆一看老姜急了,连忙说了句:“我是说小王呢,您别多心。”她再不敢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总算拦辆车把人送到了医院,老姜把小王爹放到长条椅上,随后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了。

“你爹多少斤?”

“160斤。”

“真沉!岁月不饶人啊,这要是我年轻的时候,根本就不算事。”

经过检查,小王爹患的是尿路结石。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了,结石估计刚刚在路上折腾下去了,打个吊瓶消消炎就可以回去了。小两口对老姜自然是千恩万谢,老姜说,早知道这么简单,不费这个劲儿了。还说,下次老爷子再犯病,我背上他原地蹦哒两圈就好了,弄得两口子哭笑不得。

不久,老姜光荣退休,本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他却闲不住,没事就回厂子晃悠晃悠。仗着人缘好,脸熟,门卫也不好意思拦他。他就走进车间里跟这个打个招呼,和那个聊聊生产进度。有时还拍拍新主任的肩膀,告诉人家好好干,有什么需要的就言语一声,他一定过来帮忙。

也有个别班组长真不拿他当外人,遇到生产上的棘手问题,几个人就坐在一起研究上了。时间长了,新主任不干了,这车间也分不清谁是“大小王”了。

最后还是厂长出面“点”了老姜。又对新主任说,老姜保证不再打扰你工作,不过,只要不出格,你也别太当回事。

不再进厂房的老姜还隔三差五地到厂子晃悠,人们看到他总是把厂里的破铜烂铁拿出去卖,他干累了还在一个车间废弃仓库里歇着,有时都能熬到下班,大家颇有微词。

这一天,他找到厂办,拿出两千多元钱,说:“看,明年订报纸的钱省出来了。”办事员就笑着说,有人还以为你把厂子的东西送出去卖了私吞呢。老姜摸摸头,说:“我还真没想到,就想着把随处乱扔的废品积攒起来换钱,也算是给厂子做点儿贡献。”

厂长听说这件事,让人给老姜送去一个“生产节约监督员”的袖标,有了这个“尚方宝剑”,就算不给钱,他都开心。

这一天小王补休,想找老姜喝两杯。厂子里没找到人,就直接去了废弃仓库。

小王大老远就能听到老姜打鼾的声音。笑了笑,推开门,迎面黑板上写了四个大字“以厂为家”。小王点点头,说:“是啊,这就是老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