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的求学岁月(上)
2022-07-24余果
余果
提起朱德,人们都知道他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他那传奇的革命经历、杰出的军事才能、伟大的人格魅力和高尚的品格被人们所熟知。回望朱德的成长之路,他的求学经历为他走上革命道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本文介绍的便是朱德求学的那一段岁月。
寒门学子
四川省仪陇县城向东30多公里处,耸立着一座形似马鞍的山岭——马鞍场。其西北不远处,突起一道山梁,名曰琳琅山。山的西麓有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山村——李家湾。1886年12月1日,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无情地袭扰着这片贫瘠的土地。这天早上,一个幼小的生命伴随着一声声啼哭,降临到人世间。他,就是后来的红军之父、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元勋朱德。
由于世代贫困,朱家祖祖辈辈没有一个识字的人,饱受着没有文化的苦痛。朱德曾回忆说:“我是一个佃农家庭的子弟,本来是没有钱读书的。那时乡间豪绅地主的欺压、衙门差役的蛮横,逼得母亲和父亲决心节衣缩食培养出一个读书人来‘支撑门户’。”
1892年,朱德6岁了,他们兄弟3人被送到本姓家族办的药铺垭私塾就读,塾师是朱德的远房堂叔朱世秦。“药铺垭”顾名思义,本是一间小小的中药铺,朱世泰一面教书,一面行医,将家中正屋正房当作教室,用旁边的偏屋做中药铺。学费一年400个铜钱,普通人家还能承担得起。
朱世秦按朱氏宗谱的排行给朱德取名为朱代珍。当时朱德在学生中的年龄最小,但他聪明、肯学,记得的字最多。他从《三字经》学起,读完了《大学》《中庸》《论语》,还读了《孟子》的一部分。
在药铺垭私塾读了一年之后,朱德三兄弟改读丁家私塾。这个私塾的主人是朱德家租佃田地的地主,私塾先生是一个秀才,知识广博,对每个字、词、句解释得都很清楚,课讲得比药铺垭私塾要好得多。
当时能到丁家私塾读书的,绝大部分是地主或者有钱人家的子弟。朱家兄弟3人被安排坐在课堂里光线最暗的地方,周围的同学就是那些少爷们。这些少爷们根本看不起朱德他们这样的穷娃子,时常用鄙夷的眼光盯着他们,甚至给他们起绰号,咒骂他们是“三条水牛”,还故意把“朱”写成“猪”,用各种方法来奚落他们。先生私下对朱家兄弟好言相劝:“你们要学会忍耐。你们在丁家读书,不忍怎么读下去?”并鼓励他们,“要刻苦用功。古人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们要能吃得下常人吃不下的苦,要能受得住常人受不了的气,将来才能出人头地,有所作为!”这些话让朱德刻骨铭心。
在丁家私塾读了不久,朱家实在负担不起3个孩子读书的费用了,于是让两个大孩子回家种地。朱德因为年龄小,又过继给了伯父朱世连,才得以继续读下去。他在丁家私塾读了两年,用优异的成绩证明:穿草鞋的孩子不但会种田,还会读书,而且比周围所有人都读得好、读得多!
1895年,因受到严重的旱灾影响,朱德家里交不起苛重的田租,在除夕夜里被狠毒的地主收回田地,赶出了家园。一家人被迫骨肉分离,朱德的父母朱世林夫妇带着其他孩子迁居陈家湾;朱德自己则随伯父母、祖父母及三叔、四叔迁回祖居地朱家大湾,在朱家老祖屋附近靠祖业田生活。
一年后,有远见的伯父又送朱德进入距大湾4公里的席家砭私塾继续读书。朱德在那里断断续续地度过了8年的私塾生活。
塾馆的先生叫席国珍,字聘三,号伯谷,是一位有见地、有骨气的正直的知识分子。年轻时,他曾两次参加科举考试但均落第,从此也就打消了科考的念头,在家设馆教书,兼种几亩土地,聊以为生。
朱德入塾时,席国珍年近50。入学那天,他拍了拍朱德的肩头,十分满意地说:“我给你起个学名叫‘玉阶’,希望你用功读书,像白玉那样清清白白做人、扎扎实实做事,立志沿着玉石砌成的阶梯步步登高。你看如何?”朱德深深地鞠了躬,说:“我决不辜负先生的厚望!”
在席国珍的指导下,朱德先后读完了《纲鉴》《千家诗》《古文观止》《幼学琼林》《国语》《战国策》等书籍,广泛涉猎了二十四史和诸子百家的一些文章。他学习勤奋、文思敏捷。有一次,席国珍领着弟子们路过一株梨树,见果实累累,兴之所至,便出了上联“路边梨不摘”让弟子对答。朱德当即对道“月中桂常攀”,得到席国珍的称赞。
在朱德眼里,席国珍是一个“对外部世界颇有远见卓识的学者”,还是一个“周身叛骨、朝气勃勃的评论家”。8年间,他对封建统治者的抗争意识和变法革新的维新思想,对朱德后来走上革命道路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朱德曾把他称作自己思想上的启蒙老师。
那个年代,社会的动荡同样影响到了西南偏隅的山村。席国珍经常把他听到的社会悲惨事实讲给孩子们听,启发大家关心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少年朱德在席国珍的启蒙引导下,知道了许多大山以外的事情,也明白了许多道理。
1905年,朱德19岁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追求进步、寻求新学、向往西方科学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地处穷乡僻壤的旧私塾已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一心想要到外面去看看。
作为佃农的朱家,深受中國传统思想的影响。全家人含辛茹苦、省吃俭用供养朱德念书,就是希望自己家里能有一个读书人,将来通过科举可以做官,从而改变家族的命运。尽管这时的朱德思想上已经开始发生一些新的变化,但他还是拗不过家中长辈的意志,也十分理解长辈们多年来的辛苦和期望,便决定去应试。
按照清朝科举考试的规定,必须在通过县试、府试和院试后,才能成为秀才。朱德家里没有钱,幸亏仪陇县城离大湾只有35公里左右,凑了一吊钱,也就勉强能参加考试了。出发的那一天,朱德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都赶来送行,大家一句又一句地叮咛朱德一路平安。头上梳着长辫的朱德,肩挑简陋的行装,同几个同学一道,步行前往仪陇县城参加县试。
朱德改用“朱建德”这个名字,顺利地通过了县试。在1000多个考生中间,他的名字列在前20名。通过县试,并且取得这样好的成绩,这在朱德他们家乡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情。消息传开后,不但全家高兴,乡亲们也都很高兴。在这以后,家里就下了决心,即便是借钱也要支持朱德继续读书,继续应试。
不久,朱德与几名同学结伴到顺庆府(今南充市)参加府试。顺庆是仪陇等8县的府治所在地,地处嘉陵江西岸,是川北地区水陆交通和经济的中心。朱德第一次走出大山,看到如此开阔的地界,一切是那样陌生,又是那样新鲜。在顺庆期间,他听说这里的新式学堂是由国外留学回来的人办的,教授的课程也是新式的,立即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朱德从顺庆回到家中不久,府试中榜的消息便传来了,全家老小欢喜异常。他的伯父告诉家人,等到院试中榜,朱德就是秀才了;当了秀才,就可以去做官——那时,朱家光耀门楣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这时的朱德却和家人想的不一样,这次远行使他开阔了眼界,增加了见识,顺庆府的新式学堂像一块磁石,牢牢吸引着渴求新学的朱德。
考期逐渐临近,家人也忙着为朱德收拾行装。没料到,这时传来了朝廷的诏令:“著即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这一消息对于朱家来说,无疑又是一次打击,多少年来的希望顿时化为泡影。而朱德却得到了一次极好的机会,他趁机告诉家人,因为实行“新政”,才取消了科举考试。诏令中提到进学皆由学堂出身,去上新式学堂,将来同样有所作为。在他的解释下,家人终于同意他去顺庆上学的要求。
1906年春,伯父东挪西借凑了一笔钱,供朱德去读书。朱德先是进入南充县官立高等小学堂就读。这所学堂是两年前由嘉湖书院改办的,教师仍聘用举人、秀才担任,教学方法与教学内容同旧的私塾相比也没有多大的改变,还是“子曰”“诗云”那一套。一心向往新学的朱德大失所望,读了不到半年,就通过在顺庆府中学堂教书的远房亲戚刘寿川的帮助,考入了该校。
求新之路
当时,顺庆府中学堂聚集着一批具有科学知识和维新思想的有识之士。学堂的监督(即校长)就是后来著名的爱国民主人士、中国民主同盟创始人之一的张澜。张澜主张革新教育和妇女读书,在教学中很注重对学生进行爱国维新思想的灌输和科学知识的传授,在学堂设置了国文、数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修身、格致(即生物)、图画、体育、外文等课程,一改旧式书院的陈腐风气,深受学生们的欢迎。
进入顺庆府中学堂后,朱德第一次接触到如此丰富的知识,刚开始有点应接不暇,学习成绩不甚理想。但是,求知的欲望使他如饥似渴地努力学习,成绩很快就追了上去。
国文老师每次上课,总是挑选一些有积极意义的古典文学作品重点进行讲解,课后还指出要阅读的重点书目;有时在课堂上还组织学生讨论,互问互学。朱德特别喜欢阅读《孙子兵法》《史记》等名著,课后还常与同学们逐字逐句地研究《孙子兵法》,学习古代兵家的军事谋略和作战经验,并结合《史记》《资治通鉴》中的观点和内容,分析中国历朝历代的兴衰原因、政治得失、治乱复兴及经济文化的繁荣发展等问题。
尽管校务工作繁忙,张澜仍经常深入学生宿舍,与学生打成一片。他看见朱德铺上的被褥很简陋,发现朱德吃饭也很节省,又从刘寿川那里了解到朱德家境贫寒但学习用功,便鼓励朱德立大志、创新业。刘寿川的课讲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富有哲理,朱德很喜欢听,与他来往甚密,经常促膝交谈。这一段时期,朱德感到十分充实,他对张澜和刘寿川十分尊重和感激。
在谈心的过程中,刘寿川向朱德介绍了日本如何经过明治维新从工业落后走向先进,并向朱德介绍了孙中山在日本创建同盟会、发行《民报》等革命活动,且秘密借给朱德一本革命党人邹容写的《革命军》,嘱朱德要好好读一读。于是,朱德第一次接触到“革命”这个字眼。
在当时“强身救国”“教育救国”的思潮影响下,朱德接受了刘寿川的建议,决定到成都去,以求得更多的知识,拓宽自己的视野。
1907年初,朱德借到四五十块银元,只身一人徒步到了成都。他先考上了武备学堂的弁目队,那是为新军训练军士的,可是家里不让他去。于是,他又考入了四川通省师范学堂附设的体育学堂。
入学后,这所学堂给朱德的第一个最深的印象是教师们都没有留辫子,而是把一条假辫子缝在帽子上,可以自由取下。当时,没有辫子就是反叛朝廷,是要被定死罪的。对此,朱德十分佩服。此外,学校里还有女学生,而且大都不缠足,这是对封建传统的反叛,让朱德感到振奋。
很快,朱德就对学堂里设置的新鲜课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学习的课程有修身、教育、心理、生理、算术、图画、兵学、教练、体操、器械,其中体操又有枪操和普通操之分。他勤学苦练,努力掌握专业技能。特别是上体育课时,他认真对待每一个项目,很快就掌握了单杠、双杠、木马、体操的基本要领。
有一天,不知是谁在朱德的枕头底下塞进一本同盟会的机关刊物《民报》,上面的一部分字迹已模糊不清,显然是几经易手了。朱德如获至宝,读了再读。读过之后,他又把刊物塞进其他同学的枕头下。受到革命思想的影响,他希望自己也能加入同盟会,于是多方探听谁是同盟会会员,结果却使他感到失望,谁也没有能告诉他有关加入同盟会的情况。
一晃一年过去了。在朱德的第二学期积分表上,12门课程总积分为1005分,平均83.7分,名列前10名,顺利地完成了学业。
此时,刘寿川已从顺庆府中学堂回到仪陇,在县里任视学(清末巡视各地学务文官),便推荐毕业了的朱德到仪陇县立高等小学任体育教习兼庶务。同时,朱德的好友李绍沆、田玉如和张四维等也分别担任文理科教习。
坐落在金城山下的仪陇县立高等小学堂,前身是金粟书院,1906年改办县立高等小学堂后,学堂事务仍被那些代表保守势力的旧派人物所把持,他们认为千百年形成的祖宗之法是不能改变的,因此教授的课程还是四书五经一类的旧学内容。朱德等人进入学堂后,接管了学堂的事务,引起旧派势力的嫉恨。他们千方百计地攻击、诋毁朱德等人。
果然,不久就传出许多流言蜚语,说他们教的新学,有损国粹;說他们头戴假辫子,是假洋鬼子;说他们传授野蛮思想;说朱德教的体育课要求学生穿短褂和裤衩,是“猥亵的课程”,有伤风化。
谣言和诽谤没有动摇朱德等人兴办新学的信心,他们积极向学生及其家长宣传新学的进步意义,鼓励学生接受新学教育。于是,陆续有一些学生从私塾来到学堂就读。一时间,学生从原来的12人增加到70多人。守旧势力又雇用流氓恶棍捣乱,甚至大打出手……
一年的教习生活,使朱德对社会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看到了封建势力是如何顽固,看到了新旧思想的交锋是怎样尖锐,同时,也增强了他同封建势力进行斗争的决心。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开始了反对封建主义的真正斗争”。在这场斗争中,他深切体会到“教书不是一条出路”,决定去探寻新的救国道路。
1908年底,朱德接连收到好友敬镕从成都写来的信,劝他一同去投考云南陆军讲武堂。于是,朱德辞了职,在告别了朋友和恩师后,踏上了回马鞍场的山路。
这一次回家,朱德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只是说要去成都读书。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此次一别马鞍场就是50余年,直到1960年才重返故乡。(题图为1949年的朱德)(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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