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水，为何被我们“复杂化”了？

车耳

2021年10月，美国密歇根州本顿港市，由于当地饮用水中含铅量过高，州政府向居民发出了不要饮用自来水的警告，当地的志愿者给民众分发了瓶装水。

我一开始也是喝熟水，是开水的拥护者。生长在中国东北的人家家都有暖壶，这是生活必备品，住在大院里的人还会去专门烧热水的锅炉房打开水，人多时能排出10米长的队，每人手上一个暖壶的场面是“很中国”的。后来到北京上大学，锅炉房也是除图书馆和食堂外最具人气的地方。

当然，在东北讲究热度不止限于饮用水。以前睡觉还需要暖水袋，甚至是火炕，如果觉得土坯做的火炕热度不够的话，还可以加砌火墙，在墙体之间留出烟道，让灶台生火做饭的烟被充分利用，先钻过平躺的火炕下烟道，之后再穿过竖立的火墙，到达烟囱，最后排出室外，浓烟流动过程中充分利用了其热量，假如设计不好、或者遇到逆风时烟回灌，那时候厨房就会烟雾弥漫得看不清人影。

即便是开水，在我们国家也分冷热。中国人聚会，主人常会说一句“水凉了，给你加点热的”。喝水，似乎讲究的永远是温到适合饮用和热到烫嘴那种状态，否则甚至有碍身体健康。在几十年前的办公室，人们谈话和开会时用手捂着茶杯的状态经常可见——外面天寒，屋里阴冷，水杯也是暖手宝。

左. 上世纪40年代，美国儿童已经习惯喝冷的饮品。右上. 世界上部分国家的自来水是可以直接饮用的。右下. 中国人喝开水还能治病， 西方人喝水就是喝水，没有喝热水治病、喝冷水不治病的说法。

后来我们也习惯“凉白开”，就是那种放凉的开水。这或许是我们国人发明的特产，将生水煮沸了变成熟水就可以卖钱。相比之下，西方国家除了酒和牛奶以外，人们直接入口的要么是饮料，要么就是水，没发现过凉白开，我甚至怀疑这个词是否有英文通用译法，即便翻译过去消费者也不知道所以然。

烧开水当然可以除菌，但也会破坏水中的矿物质。现代医学出现前，人们只是根据经验，发现喝热水者相对不容易得病，于是就归纳了“喝热水对健康好”，尤其是天冷在荒郊野外时。西方人过去也曾经倡导喝开水，只是时间比较久远而已，19世纪前英国一本家政管理手册就建议人们不要喝凉的，因为“容易得病，还可能送命”。

这些建议都发生在大规模饮水净化系统出现之前。社会在发展，供水技術在进步，一旦水质净化得到保证，欧美人便放弃了喝热水，还常在水龙头旁注明“可以饮用”。后来西方国家净化水的技术越来越成熟，自来水都可以直接喝了。在纽约街头、博物馆、机场、火车站，都可以看到一米高的饮水器，按一下按钮水就自动涌出来。因为水流朝上，你只需将嘴凑过去尽情饮用，还不会碰到嘴。这样每个人都可以无接触饮水，不用杯子，不会交叉感染。

从这一点上说，生水与熟水对身体的影响或许重点不在温度，而在卫生。如果水质达标，生熟水的差别就可以忽略。就好比吃的凉拌菜，既然都没有污染，生着吃比炒熟了的或许营养流失更少，口感还好。

我国历史上，曾因水源不净导致传染病流行，所以就号召人们喝煮过的熟水，这被我们父辈传承下来。改革开放后城市乡村自来水系统基本上都安装了净化系统，水质有一定程度的保障，大家还是觉得不放心，还是要喝烧开过的水，所以凉白开才那么盛行。

我在国内当然也不例外，喝熟水为主。但是出国旅行则按照当地人习惯喝生水，也没觉得这样的转化给胃肠带来什么负担。在加拿大西部独自旅行那次，单人单车，沿途见到冰川和山涧，水清澈还透着凉度，手捧着喝不过瘾，我还用塑料瓶接满水，那几天喝水基本上以山涧水为主，我也生龙活虎的。

究竟喝凉的饮料能给身体带来什么不良后果，喝热水又能带来什么先发优势，我们始终没有一个量化的东西，始终处于见仁见智的状态。尽管如此，凉水伤身在国人中已是共识，尤其是对那些体寒人士，他们终其一生都只喝热水。即便到了夏天，烈日炎炎，体寒人也会燥热，但养生专家却建议继续喝热水，越热越喝，越喝越热，直到全身冒汗。就是说无论什么时候都喝热水，似乎喝凉水会导致疾病。在餐饮领域，如果说在吃这方面中西方有距离，那喝的方面差距更大，甚至不可调和。在中国，热水就像是万能饮品：起床后要先喝杯热水，感冒时要多喝热水，女性来例假了更要喝热水……这件事有时会把不明原因的外国人逼疯。

例如国人非常重视的早餐，水一定是热的，奶也是热奶，否则就不应该喝。热奶的好处西方人却不理解，因为卫生标准已不是煮奶要“噗出”的时代，在上市前一般都经过60度左右高温巴氏灭菌，这种方式既杀死对人体健康有害的病原菌又保留了有益健康的乳酸菌，饮用前如果再加热就会丧失维生素。但是国人不在意这点，尽管常温奶甚至凉奶可以搭配的东西更多。

市场上有很多麦片产品，这些只能用凉奶才能泡出味道，酥脆的麦片倒进凉凉的液体中才不至于马上变得软塌塌，吃起来才爽口。牛奶泡麦片的吃法是西方人的传统，就冲这个他们也不肯热牛奶。

不论是西欧还是北美，牛奶大部分是瓶装的，每次喝时只需从冰箱中拿出，倒在碗里泡麦片即可。相比之下，国内超市都是卖小盒装奶，喝一次扔一次盒子。西方大瓶牛奶可以喝至少10次，只有一个包装盒。法国牛奶的产品种类不多，奶酪的种类却很多，在巴黎可以看到上百种奶酪，他们比拼的是二次加工产品而非原料。

我们的冰箱是用来储存食物的，西方人的冰箱还有制作食物的功能。他们会把食物做好后冷藏降温，再拿出来吃，和我们吃东西要趁“热乎劲儿”正好相反。比如蛋糕或者某些色拉，就像啤酒和白葡萄酒一样，只有将温度降低口感才好。

如果身体不适在国内看病，尽管不是胃肠问题，医生都会提醒一句：不要吃凉的。在法国，我没见过医生给这种提示。此外，无论在西欧还是北美都会有冷餐招待会，蔬菜是凉的、饮料是凉的、肉食也是凉的，这种招待会实用亲民，主办方花费少，参加者浪费的时间也少，吃完就走。

我本以为老祖宗喜热不喜凉，直到某天去故宫，走西侧参观路线，看到一个皇家冰窖，规模还不小，专门放置大冰块，供皇室防暑降温，甚至冰镇食物。皇帝在夏天将冰块赐给大臣还是很大的恩典。

东北人耐寒，也有吃冷冻食物的习惯。大冬天吃冰棍是哈尔滨中央大街的一景，三九严寒，入夜时的马迭尔饭店前面买冰棍得排队。吃冻梨则是多年前的习俗，梨要冻透，硬梆梆的，咬一口能出白痕，如果解冻软了反而不好吃。

在国人观念里，热水不仅能佐餐，还能治病;而在他人眼中，只要是水，就能治病。美国医学博士巴特曼的《水是最好的药》这本书写道，人体构成的70%都是水，水在维持人体细胞结构、能量供应、内环境稳定等方面都有很大作用，一个人如果长时间脱水就会引发疾病，长期保持饮水习惯，很多小病都可以自愈。看来将喝水这件事复杂化的恐怕是我们自己。

有一种说法认为西方人喝冰水是因为他们的食物以肉食为主，食物的热量比较高，无需热水来提供热量，凉饮料可以助其降温。而我们亚洲人的食物以稻谷蔬菜为主、肉类为辅，所以需要喝热水来为身体提供能量，胃肠功能不一样。

那么问题又来了：在韩国有一种面条必须冷着吃才有味道，这就是韩国冷面;在日本有种肉必须生吃，甚至要铺在冰块上，这就是日式生鱼片;至于东南亚国家，尽管他们的汤是热的，但常能看到人手一杯掺着冰块的饮料，用吸管来喝。他们在炎热夏天都会喝冷饮降温，在寒冷的冬季吃生冷食物也不会患胃肠病，日本还是世界上最长寿的国家之一。

2022年6月，孟加拉国锡尔希特地区发生洪灾，灾区的孩子们排队等待安全的饮用水。

而且，日本人吃便当——也就是我们说的盒饭，是从来不加热的，幼儿园和学校都没有加热便当的设备，家庭主妇早上做的便当也是直接入口的食物，比如寿司、煎鱼、生菜，日本有吃冷物的习惯，就像日本的很多小孩在冬天穿短裤一样。他们街边便利店的饭团也是凉的，牛奶都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直接喝，甚至妇女生孩子期间医院的饭也是凉的。

其实我们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我见到绝大部分留学生，都适应喝凉水甚至喝冰水。在别人的地盘上，就不要老想着以自己的行为方式生活，想让美国人喝热水，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那些热水暖胃、冷水伤身都是中国传统观念。我年迈的亲戚到加拿大生活后就学会了喝凉奶，从冰箱里拿出来直接喝，因为加拿大当地人都是那样。有人常说喝酒伤身，但是法国人几乎天天喝酒，包括妇女，这一点都不耽误法国女人是世界上最長寿的人种之一，她们到了晚年都是自己生活，打扮得利利索索，过得健康快乐。

遇到高烧发热，我们的医生常建议用被褥捂到出汗，这就像19世纪西方人通过放血来降温一样。碎冰块也成了治疗手段，直到现在，碰到治疗头部受伤时，西医也用冰块降温。

所以，某些貌似根植在我们头脑中的认知，可能并不太正确。偏见是什么？就是那种与兼听则明反着来的习惯。偏见可能来自传统，来自从小形成的世界观;偏见可能来自性格，有人天生从善如流，有人天生固执己见;偏见也容易固化，长期认定的事就可能被当成真理。

（责编：常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