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童年
2022-07-22任铁石
任铁石
18岁那年,我离乡求学谋生,父亲到站台送别,他随风飘逝的泪滴仍然烫在心上。忽忽三十载,如今人到中年,鬓已星星。父亲早逝,而我的故乡和童年都已无法真正回去了。
地理意义上的故乡,那个辽北小城在外观上早已翻天覆地,原来的老房子几乎全部被抹去了,新的楼宇商厦取而代之。几条主要街道没变,街边的参照物却是陌生的,就像镶进旧框里的一幅新画。在心理意义上,这个故乡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故旧依然,自己的心境却变了。想要追回原本的状态与感受,只能是一次次徒劳无功的刻舟求剑。
而我的童年,就埋藏在那个旧日的小城里。那时的小城遍布着平房和胡同,亲近的是泥土、小河、大树,蚂蚁、蜻蜓、小鸟,玩具大部分是用铁丝、木头、纸张自制。晴天奔跑時扬起尘土,雨天树叶在水中打着旋儿,而雪天,意味着好吃又好玩的农历年近了。我的童年,有欢笑也有泪水,二者同样刻骨铭心。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游子伤漂泊。回忆儿时,家居嬉戏,光景宛如昨……”一曲弘一法师的《忆儿时》,温馨中带着哀婉,童年和故乡,风景旧曾谙。弘一法师的弟子丰子恺,也曾写过同题作文《忆儿时》,文中忆起儿时养蚕、吃蟹、钓鱼这三件乐事。这师徒二人的童年是温馨的,他们的作品也是达观的。
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鲁迅先生的童年则是面对着中落的家道、一病不起的父亲,他整日辗转于当铺和药铺之间,看尽了人情冷暖。他的作品像铁一样暗黑、深沉,很难说不受童年经历的影响。
童年和故乡,是每个人出发的地方,而绝大多数人的一生,早在此时、此地就已暗中写好了答案。鲁迅先生曾说:“儿童的情形,便是将来的命运。”心理学家一定会表示同意。和鲁迅同时代的心理学宗师弗洛伊德提出:“童年经历作为潜意识,是成人一切行为的操纵者。”他的学生荣格认为:“人的一生都是在整合童年时形成的自己。”
只有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终身都在不停地重返童年。长大成人后遇到和童年记忆吻合的生活碎片,那曾经的、似乎被遗忘了的温暖或创伤,就会不知不觉中运行起来,提供一个下意识的解决方案。童年的温暖是勇气的来源,而童年的创伤则暗示着悲剧的开端。
此题无解吗?也不尽然。我们需要审视自己的童年,特别是需要重新面对童年遭受的创伤,换个角度看待它,安抚治愈它,原谅他人也原谅自己。如释重负,方能轻装前进。据我所知,很多作家的童年都是不幸的,而写作,也是公认的有效的自我治疗手段。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我想,未经审视的童年也是后继乏力的。生活在今天的孩子是幸运的——因为我们对童年的理解在不断加深。
就像十位美国历史学家合著的《童年的历史》中所写的:“童年的历史是一场梦魇,我们只是刚从其中醒来而已。”尽管几十万年之前的原始人也有童年,但是直到最近短短的一百来年,孩子的生活才更像个孩子。而六一儿童节,则是1949年才有的。
最黑暗的童年历史已经过去,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六月里,翻捡出你的童年记忆晒晒吧,我相信你的未来也会带上阳光的味道。而我呢,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