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投降而不能的纳粹德军

龚建伟

曼基耶今天的航拍图，岛上的房屋大多是数十年前遗留下来的

1945年5月8日，纳粹德国正式宣布投降，除极少数顽固分子仍企图负隅顽抗之外，几乎所有纳粹德国的军队都在当天或者次日放下了武器。但投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事情吗？对于一些比较倒霉的德国士兵而言，恐怕还真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得从海峡群岛说起。在英吉利海峡当中，有一组群岛叫“海峡群岛”，这组群岛虽然距离法国海岸只有几十千米，但却是英国领土。1940年，法国战败之时英国政府认为海峡群岛难以防守且没多少军事意义，故轻易将此地放弃给了纳粹德国。纳粹德国很看重海峡群岛，因为这是其唯一占领的英国领土，所以他们在当地两个大岛——根西岛和泽西岛上都分别保持了上万驻军。除这两个岛之外，纳粹德国还在这个群岛的其他一些小岛上也保持了一些驻军，只是数量上少得多罢了。

这些小岛当中有一组小群岛被称为“曼基耶（Minquiers）群岛”，这个小群岛位于泽西岛以南15公里处，最大的岛也只有50米长，20米宽，因此没有常住居民。在和平年代，只有渔民和海藻收集者才会在夏季登岛暂歇，岛上也只有十几栋简易房屋，用来为渔民遮风挡雨。然而纳粹德国为了能够更充分地监视海上交通线，居然在这个岛上也保持了一支驻军。虽说法国本土在1944年就已经开始被解放，但是盟军对海峡群岛的解放却迟迟没有展开，因此这些驻军一直被保持到了1945年。

当然，曼基耶群岛的士兵也并非完全无事可做，1944年12月，一名在布雷斯特被俘的德国海军突击队学员，与四名伞兵一起从格兰维尔的美国战俘营当中逃脱，他们偷偷溜到了港口并且假装自己是翻译官，最终顺利偷到了一艘登陆艇溜之大吉。溜到哪里去了？答案便是曼基耶群岛，起初群岛的观察哨向他们开火，但是在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之后，便将这5个出逃者带到了泽西岛。当然，这5个人最终并没有幸存下来，他们返回德国的飞机在夜间被盟军战斗机击落，不过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1945年5月9日，海峡群岛的德军听从命令宣布投降，盟军也在之后几天展开了受降与转运工作，等到5月16日，两个大岛和奥尔德尼岛等较小岛屿的德军都已经投降了，此时曼基耶的德国驻军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他们距离泽西岛并不远，怎么还没人来接受投降？由于电力供应等问题，他们虽然能够接收到德国已经投降的消息（老式的矿石收音机并不需要电力），却没有能够用于发信通讯的无线电设备。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到了5月23日，守军终于等到了外人：一艘法国渔船在曼基耶群岛停靠，船长卢西安·马里（Lucian Marie）想要在岛上的石屋暂歇。

船长可能以为岛上的德军早已前往泽西岛投降，如今的曼基耶群岛只有少量负责收拾残局的英国士兵，而他则可以久违地回到这过去德国曾经禁止他们停靠的避风港好好休息一下。然而当他走到岸边时，他发现他错了，迎接他的并不是英国人，而是身穿制服、全副武装的德国士兵和挥舞着手枪想要跟他说些什么的德国军官。船长显然吓坏了，但军官的请求让他安定了下来：“我们已经被英国人遗忘了，也许泽西岛的人忘了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我希望你把我们带到英国去，我们想投降。”

全副武装的德国士兵被船长带到了泽西岛

船长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将他们带到了泽西岛。曼基耶群岛也恢复了过去没有常住居民的模样，直到近年来才因皮划艇运动等原因而重新有了人烟;只是不知道今人登岛之时，是否记得这个岛上，曾有一支全副武装的德军被他们的战友遗忘，而不得不向一个法国渔民请求投降。

5月23日已经足够晚了，那么最后一支成建制的纳粹德军投降是在什么时候呢？答案是1945年9月4日，这得从“豪德根（Haudegen）行动”说起了。为了获取北大西洋地区的气象数据，纳粹德国自1941年开始就尝试在北极圈内的斯瓦尔巴群岛建立气象观测站。虽说该岛属于挪威，但由于气候过于寒冷，盟军并没有能力监测全岛。纳粹德国建立气象站的企图确实被发现过，盟军也一度在1942年将德国人赶出了斯瓦尔巴群岛，但在1944年9月，德国人悄悄地卷土重来了。他们用潜艇和补给船将11名德军送上了斯瓦尔巴群岛，并且建立了一个名为“豪德根”的气象站。

这11名士兵隶属德国海军，携带了相当多的武器弹药：2架MG42，其中一架在着陆时遗失，故用船上拆下的MG34替代;4支G43半自动步枪;8支Kar98k步枪;4支MP40;11把波兰设计的Vis wz. 35手枪;1把P09手枪;4把瓦尔特PPK手枪;1把纳甘左轮;1把M1879帝国转轮手枪;2把信号手枪。

除以上裝备之外，他们还准备了一些狩猎用的霰弹枪等，在此不一一列出。至于弹药问题，除了常规弹药，他们还专门准备了一些“达姆弹”，以防备闯入营地的北极熊，因为这些“达姆弹”有违反国际法的嫌疑，他们特地在子弹上注明了“专门为熊准备”的字样，以防在被俘后被追责。物资当然不能只有武器，他们同样携带了能够满足一年所需的食物与酒精补给，可以说准备相当周全。

豪德根气象站，虽然能容纳11人，但实际上仍然是比较拥挤的

任务开始了。斯瓦尔巴的冬天最低能达到零下四十度以下，不过他们顺利地熬了过来;气象测量是枯燥的，而且每隔八小时就要测量一次并将数据传到特罗姆瑟海军电台，这意味着需要安排好每个人的作息以便倒班。他们如此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1945年5月8日，他们收到了来自特罗姆瑟海军电台的消息：纳粹德国投降了。

他们的长官并没有忘记他们，主动向他们通报了这一消息，还问了他们补给剩下多少。但在这之后呢？这个气象观测小组仍然兢兢业业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只不过数据传输方式从加密发送变成了公开发送。除去常规测量之外，他们还用气球进行了一些高空测量工作，毕竟这对他們来说已经算是一种消遣活动了。虽说他们暂时没必要为食物担心，但被抛弃的可能让他们开始准备在斯瓦尔巴度过的第二个冬天。北极熊和驯鹿丰富了他们的菜单，他们也因此节省下来了更多补给——这是一场持久战，对手是北极的严寒与世人的抛弃。

德国投降之后，特罗姆瑟的海军电台换了来自盟军的新上级。德国海军最高统帅部并未在投降时立刻解散，盟军继续指挥着前德国海军进行排雷等任务，特罗姆瑟海军电台也开始忙于这些新的使命。但是在工作之余，电台的德国人仍然不断尝试提醒他们的盟军上级，在斯瓦尔巴有一支德国海军小队需要被接回，但他们的新上级无视了他们的提醒。是的，这11名士兵被抛弃了。

这支小队似乎意识到了新上级不会再管他们，他们开始向周围不断广播自己的困境，希望能够有人将他们带离这天寒地冻的地方。然而二战欧洲战场刚刚平息，一切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有多少人会路过斯瓦尔巴群岛呢？8月25日，这支小队终于收到了来自特罗姆瑟的消息——会有一艘挪威船来接走他们。他们满怀期望地等了好几天，但挪威船并未出现，他们开始怀疑是不是被欺骗了。所幸，他们在9月初等到了他们的救星，一艘名叫布拉塞尔号（Blaasel）的挪威海豹捕捞船如约出现了。

可能是为了表示对救命恩人的尊重，这些德军特地组织了一个小型的投降仪式，还签署了一份正式的投降声明。投降仪式是在相当欢乐的氛围当中举行的，挪威人和德国人一起抽着烟，喝着杜松子酒，然后挪威船长艾伯森提醒德国人，他们该宣布投降了。巧合的地方在于，艾伯森和海军小队的队长威廉·德格早在战前就认识了彼此，而且相互认识的场合也正是在一次斯瓦尔巴探险活动当中。就这样，这支被抛弃的德军顺利回到了欧洲大陆。

与被日本军国主义洗脑，持续抵抗到七十年代的日本老兵小野田宽郎相比，这些纳粹德军投降的日子显然并不算晚。毕竟当小野田宽郎投降的时候，这支海军气象队队长威廉·德格已经在多特蒙德当了足足12年的教授了。这些德军是不幸的，当同僚投降的时候，他们仍然在荒岛上受苦;但这些德军也是幸运的，毕竟他们没有被法西斯洗脑到小野田宽郎的地步，为反人类的梦想卖命杀人。

责任编辑：侯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