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花开
2022-07-19刘汉俊
刘汉俊
我的老家是鄂东南赤壁市大田畈的莲花塘刘家。莲花塘的桃花涧山腰上,有一片竹林围着的菜园。园中央一棵梨树,长势雄健茂盛,枝干根根向上。晚春时节,梨树开花,风吹梨花雨,落地一片白。菜园是我家的,梨树当然也是我家的。
因为怕孩子们等不及果实成熟就糟蹋它,大人早早地用刺蓬圍住了主干。直到阔叶间成熟的梨儿肚皮撑白了,早馋得不行了的孩子们踮起脚,用长竹篙东一个西一个地敲得差不多了。但每每树顶上总会有三两只硕大的梨儿够不着。胆儿大一点的孩子冒着屁股受尖刺之痛,爬上光溜溜的梨树干,起劲一摇拽,一不留神一只只肥梨“嗖”地一声从枝叶间坠下,“嘭”地砸在树底守望的脑门上,来不及哭就笑了。
枣树是没人爬的。赭色的尖刺坚硬而锋利,扎进肉里,有一种彻心彻骨的痛。因此,枣们在没成熟的时候逃避了许多蹂躏。花多而果少,枣儿们总是等不到脸儿红就给打光了。
莲花塘水草丰沛,果子树成片成林,最多的当数李树。山冲屋后,婀娜的李树依依丛丛,素净的李花挤挤密密。抓住某根粗枝一顿狂摇,便下起了李花雨,天上一阵雨,地上一片白;真正果实累累的李树,多生在港汊泽畔、塘边井口;青的绿的红的黄的李子们成串、满枝,点缀在茂密的枝叶之间,把枝条都压弯了。李树好攀,树不高,枝干多,登之如拾级而上,一脚勾稳斜枝,信手揪来一颗李子,拂去一层白霜就入了口。
桃红李白梨儿青,幼时贪恋的是果,记忆里留存的却是花,尤其是雨中的花。第一次看到“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场景,才七八岁。记得是一大早走过岭上,前夜走过的梨树下一夜之间变成一片白,白得像老师的白粉笔,雨意迷迷蒙蒙地浸渍着,感觉空气都是梨花白、梨花味,像是明清的一幅写意画。有时一场夜雨,大人会说,睡吧,明儿早起看桃雨。果然,第二天清早上学的路上、村口、山坳里花粉潇潇,落红一片,踩着的,是一脚春泥。
梨花、李花、桃花、枣花是不怎么香的。莲花塘的花儿们争奇斗艳,但要比拼香力,当数兰草花、栀子花。这两种花儿并不十分妖艳,却是香力逼人。山里孩子多有嗅觉灵敏的鼻子,在万绿丛中能一鼻子找准花香的源头。闻香寻花,眼比脚快,绿纤纤的叶儿、黄嫩嫩的蕊儿,一定有一株或几株兰草花在叶丛中、山石旁、峭壁下,静静地等你。叶儿不硕大,花色不艳丽,那逼人的幽香却能撞击你的嗅觉,直抵你的心扉。
花不在多,只需两三丛,便是香满山坡、洗肺洗心了。幽兰不择土壤,不居繁华,不着艳丽,不攀高枝,甘守贫瘠与荒凉,甘于寂寞与孤独,却留清气在人间,是花中的君子、草中的仙子,幽兰君子性、虚竹学士风,是文儒之士、品高之人、雅量之仕追求的修炼境界。
与兰草花的幽香相比,栀子花有着不可抵挡的清香,香气扑面而来,让你能感受到一种洗心革面的力量。栀子花白得没有一丝杂质,花瓣或开或闭,开着香力四射,合着香气不减,色不俏艳却很坦白,花不热烈香却浓烈,让你无法抵挡。藏就藏在深绿灌叶丛的树心处,不伴花柳,不事张扬,只见叶浓,不见花开,让你醒悟到低调的力量、内敛的力量、朴素的力量。
采一束兰草花插在有水的瓶里,斗室生香;摘几枝栀子花挂在衣角前襟,是最好的装饰物、最好的香水味。故乡的兰草花和栀子花,得雨露之滋养,脱草木之胎,乃天地之精华,是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是哲思的珍卉、智慧的奇葩,有人生的味道。
选自《长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