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与重塑:数字媒体时代视觉审美现状探析
2022-07-19陈芝宇
陈芝宇
摘 要:在图像霸屏的数字媒体时代,视觉审美异化是其特殊症候。作为数字媒体技术与图像资本的深度合谋,视觉审美异化给社会精神文明进步带来了一系列风险与考验,呈现为畸形视觉审美肆虐侵蚀网络文化生态圈、西方普世审美数字化扩散引发主流价值认同危机、视觉消费异化动摇网络意识形态主阵地。为此,应从技术纠偏、供需调和与现实观照向度出发,警惕视觉消费在数字媒体时代的生存危机,破解消费异化在网络场域的供需屏障,夯实视觉审美在日常生活中的现实基础,从根源上破解视觉审美异化困境,为推动大众审美回归正位奠定精神根基。
关键词:数字媒体时代;视觉审美;异化;重塑
中图分类号:G2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2)07-0061-08
有别于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劳动异化概念,活跃在数字媒体时代的视觉审美异化是现代数字媒体更新迭代和图像殖民背景下引发的审美精神失落。经历了口传文化、印刷文化的洗礼,图像文化以一种全新的外观和体验悄然登场。随着5G技术的普及、实时通信技术的更新换代、区块链技术的应用推广、人工智能对视觉文化的征用,本雅明口中的“讲故事的人”逐渐为海德格尔描述的“图像世界”所替代。在数字媒体时代,经过图像资本家“量体裁衣”式的图像生产,高强度、意义化的视觉产品在迷惑大众的同时也不断实现文化收编,成为图像资本运作的总体表现。从表面看,图像不断满足人类精神世界的正常进化需求;往深层看,图像经过跨阶层、广谱式传播之后逐渐偏离本体,成为纯然陌生的物象。本文通过对视觉审美异化怪象的逻辑动因、潜在风险和纠治理路的探析,尝试为打造多元共生、和谐有序和鲜活真实的网络精神家园提供理论参照。
一、审美异化:数字媒体技术与图像资本的深度合谋
习近平总书记在首届网络文明大会的贺信中强调:“网络文明是新形势下社会文明的重要内容,是建设网络强国的重要领域。”[1]作为现代数字媒体的主导范式,视觉交往成为人们文化生存的伦常秩序。数字媒体技术为实现生产、处理、搬运图像提供技术跳板的同时,引领了情绪满足与精神依赖的双重变奏。
(一)演变逻辑:数字媒体时代的视觉审美转向
在人们认识世界的行动策略中,图像无疑是最为直接显明的渠道之一。历史上人类认识世界历经了模仿时代(绘画艺术)、机械复制时代(摄影技术)和虚拟时代(计算机技术)三个阶段,其中虚拟时代是人类利用数字媒体技术解码全新视觉体验之始,同样也是人们审美方式变革的转折点,印证了海德格尔笔下“世界被把握为图像”[2]的现实图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推进,中国实现由生产社会向消费社会的转型跨越,视觉要素建基于视觉审美的生产和消费,被广泛尊奉为“具有巨大潜能的生产要素”。在消费社会,视觉消费在人们的文化消费行为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一方面,视觉消费成为数字媒体时代主要人际交往形式。在这里,人人都是费瑟斯通笔下的“文化媒介人”,时时刻刻为鲍德里亚描摹的“仿真社会”添砖加瓦。另一方面,经过数字媒体技术的全方位操盘,人类不再满足于细针密缕、起承转合的文本信息,更倾向于浅显扼要、低级趣味的图像符号。同时,“消费者与物的关系因而出现了变化:他不会再从特别用途上去看这个物,而是从它的全部意义上去看全套的物”[3]。数字媒体技术不仅推动视觉商品使用价值的即刻满足,而且加速视觉商品文化交换价值的变现增量。
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阶段性产物,视觉生产和消费在数字媒体时代发展出新样态。一个多世纪以前,马克思基于对社会经济发展规律的深入分析,指出“人从出现在地球舞台上的第一天起,每天都要消费,不管在他开始生产以前和在生产期间都是一样”[4]19。在视觉主导的消费社会,一方面,视觉消费是视觉生产实现使用价值和思想文化意义的最终环节;另一方面,作为生产和消费永恒运动在数字媒体时代的延伸,审美偏好主导下的精神消费以“高速率”“短周期”“琐碎化”的流动形态反作用于視觉生产。表象看视觉生产和消费没有跳出马克思建构的分析框架,实际上借助数字媒体技术视觉生产和消费已然超越单纯物质生产关系,向以比特为信息单元的“数字空间”扩张蔓延。生产主体层面,多媒体技术、云计算、移动互联网、虚拟现实等新兴数字媒体技术的介入割裂了视觉产品同现实世界的时空关系,并通过想象力和数字包装构建了一套以虚拟符号作为数字社交的通用语言,以此来兜售虚拟视觉产品和价值观。消费者层面,随着需求层次由单一过渡到多元,生存模式从现实向虚拟跃迁,消费者更热衷于购买视觉产品和满足感官需要,于是流量和时间被冠以数字媒体时代的“货币等价物”之名,生产与消费活动被还原为符码阐释与意义传递的过程。
在“流量主宰一切”的时代,最为现实的矛盾是“虚拟性的超现实”使人们在个性放逐、生理愉悦和情绪宣泄中逐渐丧失审美精神与诗性追求。在当下,没有一个成功的艺术作品能够避开现代主义概念。同样的,就像美国学者米尔佐夫将图像发展的第三个阶段表现形式——“虚拟形象”视作“矛盾形象”[5]39那样,艺术审美在回避墨守成规、拒斥精英运动、强调差异化中获得了其后现代内涵,成为诠释数字媒体时代审美隐忧的有力注脚。当前,抖音、快手、VR等流行数字媒介成为人们日常生活须臾不可离的重要平台,经由图像集群对生存场域的持续征伐,这些平台逐步变成审美冲突和文化矛盾的竞技场。一些别有用心者利用图像传递之便培植“意见领袖”、制造“舆论风波”、引领“审美风向”等,致使审美不再诠释“离身性”“静观性”“敞开式”“内省化”的哲学思考,而依附于感官反应的“具身化”。同时,审美作为人类进化的“副产品”承继了后现代主义的反叛特征,通过低门槛、低成本、低水平的价值生产活动,在网络空间传播现代性焦虑、亚文化认同和消费主义泡沫等颠覆性思想观念,最终导致视觉审美陷入“传统—颠覆”“中心—边缘”“现实—虚无”的“二律背反”的矛盾困境之中。
(二)内在逻辑:数字媒体时代图像资本与增殖
当物质交换成为图像之间的“象征性交换”时,商品拜物教则合乎逻辑地转化为图像拜物教,这是人类现代生存同传统社会分离,进而卷入变动不息的技术变革时代的历史代价。处于现代性审美异化的时代坐标,图像符号同人之间的关系不再拘泥于“看”和“被看”的单一联系,相反向更复杂的关系过渡。伴随着大数据、算法、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异军突起,人类从“文字生存”向“数字化生存”过渡,海量未曾过滤的图像集群编造了一个巨大的“数字围城”。诚然,数字媒体技术凭借其巨大的数据吞吐力和传播力彻底改变了人类认知和体察社会的惯有模式,人类信息交流愈加通畅,精神世界不断更新,创新意识相应提升。但数字媒体技术同图像拜物教合谋以来,审美日渐偏离本体,表现为重视“吸睛之术”、轻视“人文之学”。图像审美作为当下人类精神生活的主打文化消费,若不加以引导而任其恣意生长则必然引发多重隐忧:一是图像生产与意义生产的冲突。视觉体验“静观”向“震惊”倾斜,“视觉经济”“颜值经济”呈现指数型增长,“现代性的重要一面——按照新奇、感觉、同步和冲击来组织社会和审美反应——在视觉艺术中找到了主要表达方式”[6],导致视觉艺术丧失了启智育民、铸魂育人的审美理想和价值追索。二是视觉消费与现实需求的失衡。数字媒体技术以提升图像集群传播为重要指向,而对视觉信息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不加甄别防范,制造移植不切实际的视觉幻影,从而偏离从深从实的审美参照。三是人际关系本身的疏离。在数字媒体时代,数字媒体技术以及时性、交互化、集成性优势实现信息传递,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再依托活生生的现实世界,而是嵌固在一套图像和编码之内。进言之,数字媒体时代人与现实世界的剥离在“商品拜物教”的理论基础上形成了新的“图像拜物教”。
历史地看,“图像拜物教”控制下的审美异化在逻辑上经历了三个动态演进过程。视觉的一般吸引是审美异化的萌芽阶段,呈现为视觉的短暂吸引。在此阶段,生产者通过搭建视觉场景从而实现视觉产品被发现、被关注和被喜爱的初始目的,并依据视觉文化产品的不同偏好对视觉消费者加以区分,分别对应于不同价值阵营。视觉崇拜是审美异化的第二阶段,此时消费者对图像的兴趣、热情和依附程度拉到满格。随着视觉消费成为普遍范式,图像成为衡量人的阶层归属的量尺,是否认同某种审美形态和价值观成为阶层归属的划分标准,这种无形的力量令网络空间陷入“越认同越崇拜”的吊诡境地。“消费者在消费景象时,既是权力的对象,又是权力的载体,既被权力所控制,又在进一步生产权力。”[5]124图像资本积累是审美异化的第三阶段,亦是发展至“最为普遍最为迷人的地步”,“图像市场”受资本高额利润的驱动,使视觉产品逐步完成资本属性的终极建构,通过数字媒体技术实现图像资本汇流,直至实现终极变现目标,成为图像资本家谋取利益的工具。
二、负面效应:数字媒体时代视觉审美异化的潜在风险
数字媒体技术和图像资本的深度融合必然引发视觉审美的全方位异化,需要从文化生态、文化认同和文化阵地三个维度加以深度透视。
(一)畸形視觉审美肆虐侵蚀健康网络文化生态圈
在“万物皆可数字化”的视觉消费社会,畸形审美是视觉消费的一个突出表征。文化生产主体为了达到商品流通和价值增殖的目的,利用过度包装、偏好取悦、搭建人设、视觉刺激等庸俗手段,把低端趣味当作获取暴利的“摇钱树”和捕获受众的“迷魂酒”,以庸俗为至宝、把低劣当有趣、视土味为个性,以虚伪的扮相在网络空间“营建”去秩序化、去价值化、去道德化的文化生态。例如,近年来短视频媒体迅速崛起并在网络掀起一股“容貌焦虑”“甲方审美”等不良风气,肆意宣扬“高颅顶”“漫画腰”“直角肩”等样板化审美导向,意图实现价值洗脑,触发受众萌生模仿、攀比、焦虑等负面心理,进而引诱观众主动消费,谋取行业暴利。基于对畸形审美的现象分析,图像经数字媒体参与反向进化为一种新型“图像殖民主义”,最终入侵并蚕食网络文化生态圈。
从审美心态和动机看,视觉审美异化必然引发视觉狂欢和低端内卷。不可否认,在人工智能、大数据算法、VR技术、元宇宙及后人类时代等技术应用和理念的普及下,以数字化、交互化、趣味性为典型特征的媒体产品同现实世界发生联动效应,图片、表情包、符号等图像形式成为主流的信息共享方式,人类感官得到极大限度的愉悦和满足。然而,数字媒体施展高超资源整合力、数字吞吐力和信息传播力的同时,也生产出海量低附加值信息和文化泡沫,图像资本家日复一日地复制“图像资本”,成为阻抑健康文化消费的异己力量。正如皮埃尔·布迪厄所言,作品科学不仅以作品的物质生产而且以作品价值也就是对作品价值信仰的生产为目标[7]。在现实生活中图像“和单个人的劳动所能创造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关系”[8]。来自不同信仰阵营的受众纷纷聚集,甘愿沦为视觉狂欢和消费奇观的“俘虏”,降格为消费的机器,失落在低端审美的泥沼之中。
从审美内容和形式看,视觉审美异化极易诱发文化虚无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从文化层面看,资本逻辑支配下文化的先进性和传承性往往被遮蔽,审美个体既没有关于先进文化和落后文化的概念区别,亦忽略了传统性和现代性的边界。从精神文明的历史发展层面看,部分文化生产者忽视精神文明的传承性和赓续性,抛开古典智慧的本真要义和精神指向,痴迷于追逐和依附商业利益而不惜牺牲传统精神文明的长远价值,甚至打着文化创新、文化大众化的旗号,披着先进文化、大众文化的外衣,以光鲜亮丽、个性鲜明的图像示人,攀附数字媒体技术的时代红利并乘势宣传自由主义、消费主义的价值观,“通过庸俗化、娱乐化、反智化手法,诱导社会文化呈现出虚无样态”[9]。最终引致沃尔夫冈·威尔什所描述的“从一种失望逃入另一种失望”之境。很显然,此类不问是非、浮于表面且缺乏深度的图像喧嚣尘上必然是对审美格调和审美品位的公然亵渎。
从审美功能与指向看,视觉审美异化还会侵蚀先进文化内在的批判性和超越性。数字媒体技术为海量图像的编辑、传播、存储提供技术载体的同时,也为滋生消极、负面舆论提供温床。从价值论看,文化是现实性与超越性的统一体,一方面它是现实世界在人脑的加工反映,包含了自然世界、个人实践及创造出来的物质条件的客观要素;另一方面,文化还蕴含超越和升华的本能,即对“崇高价值”“理想人格”与“理想社会”的内在追求,这在实践中突出体现为价值引领、道德建构、人文观照等社会功能。文化与审美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狭义理解,审美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是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广义出发,审美作为一种高度升华的认识阶段统摄文化生活的全部内容。因此,视觉审美异化会导致主流文化的价值建构、表现形式和内容蕴涵走向变相、变味、变质。从认识论看,图像本质上是计算机经数据运算批量生产的产物,经由机器扫描、编码、输出等一系列技术化操作后,其人文内核遭遇压缩并固定化为符号系统,会对人们开展先进文化生产的价值指向和内容创新产生负面影响。当文化降格为单薄的符号系统时,其内在的“自指性”即批判性和超越性必然走向失落。
(二)西方普世审美数字化扩散引发主流价值认同危机
“普世价值”历来是西方推行其文化殖民政策的主导叙事方式。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普世价值”打着“自由”“民主”“人权”的旗号在世界肆虐蔓延,成为西方国家意图实现殖民统治的“文明对话方式”。“普世价值”立足于超现实、超时空、无条件的“绝对命令”,将一切凌驾于他国的卑劣行径合法化、公开化和常态化。正如莫斯卡所说:“统治阶级不是仅仅通过拥有权力这一事实来使权力正当化,而是试图为之寻找一个道德和法律的基础,把它表现为人们通常认可和接受的原则与信仰的逻辑的必然结果。”[10]西方霸权国家通过长期积累的经济、军事优势,在历史、文化、思想等领域展开密集的入侵和播种,在网络场域由西方审美标准“宰制”下的视觉产品形形色色,诸如追求相貌、穿着上的欧美化、日韩化,并经过潜移默化的技术加码,逐渐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追求的均衡、细腻、柔和之美日渐式微,陷入认同危机。西方普世审美的数字化扩散蔓延态势之下,网络主流价值信仰陷入危机。
西方普世审美数字化扩散解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内涵。西方国家在短短几百年的工业化进程中形成了一整套高于民族国家概念的“普世价值”,并依托其殖民侵略本性对其他民族国家发起攻讦。实质上,价值作为一种文化或政治概念,其本身依附于民族国家治理实践基础之上,而不是“先在”的、超越时空观念的狭隘民族主义意识形态。作为西方“普世价值”的幻想,“民主”“自由”等价值在不同民族国家的治理体系内也表现为不同的运作模式。因此,西方发达国家试图借文化交流的幌子,传播带有本国价值导向的视觉产品,意欲解构、分化主流价值,裹挟“普世价值”以“隐潜入”“软渗透”方式席卷各大数媒平台,其意图昭然若揭。
西方普世审美数字化扩散弱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主导地位。在数字媒体时代,“大众媒介在维持资产阶级霸权的过程中,就扮演了关键的角色”[11]。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适用于我国社会治理的行动指南和根本遵循,我们从未试图以此作为影响、渗透他国的思想工具。相反,为了巩固自身的霸权殖民地位,西方利用其“普世价值”在审美领域持续加码,妄图通过影视剧、广告、游戏等手段,占领行业制高点,传播自身审美标准,营造“共同利益的幻象”,继而取代本土审美标准及其背后的价值观。西方发达国家凭借其发达经济、技术和人才的垄断地位,一方面推动文化工业的更新换代,积极抢占新一轮技术革命的“制高点”和“话语权”,一方面积极寻求文化霸权和价值垄断,向日常生活发起进攻,输出本国审美标准,削弱他国文化艺术生产的创造力,进而推动殖民对象“全盘西化”。
西方普世审美数字化扩散阻滞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传播。西方不良审美思潮的流行由来已久,一种“回归普世价值”的西方文明论调在国内蔓延滋长。时至今日,这种“西化”思潮以更隐蔽的方式潜藏在文化发展道路過程中并占据一席之地,同主流价值观共同征用视觉传播载体。另外,图像作为网络数字新媒体、数字网络电视、融合数字新媒体的重要信息传播途径,有效迎合了公众对图像的追求和对文本的逆反心理,图像传播成为意识形态教育的重要渠道之一。然而,新事物的产生往往具有双面性,由于视觉媒体技术本身识别、编码、管理等方面的种种弊端,其图像传播在网络场域存在界限模糊、溯源繁难、虚实难辨等负面效应。如此一来,“普世价值”和主流价值间的异质性关系容易产生激烈冲突和共存危机,甚至引发主流价值观被边缘化甚至被架空的极端风险。
(三)视觉消费异化动摇网络意识形态主阵地
处在工业化社会的马克思在劳动生产领域揭示出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现状下“商品—货币—资本”逻辑控制中人的生存境遇。进入消费社会,异化现象不再为生产和劳动底层二分法的基础理论所框定,相反已经扩展至思想、文化、意识形态等领域中,衍生出更为深层的异化。哈贝马斯继承了马尔库塞的主张,认为:“技术理性的概念,也许本身就是意识形态,不仅技术理性的应用,而且技术本身就是(对自然和人的)统治,就是方法的、科学的、筹划好了的和正在筹划着的统治。”[12]因此,在消费社会,人类或视媒介为生存的工具,或被贬为媒介的工具。一旦人类成为视觉消费主义的“附庸”,在那里,人同图像的关系被反映为物物之间的虚幻关系,同真实的个人境遇无关,“人脑的产物表现为具有特殊躯体的、同人发生关系并彼此发生关系的独立存在的东西”[13]66。时下,网络意识形态教育是当下意识形态工作的重中之重。习近平强调:“宣传思想阵地,我们不去占领,人家就会去占领。”[14]视觉消费异化对意识形态的危害在于以下方面。
视觉消费异化造成了对主体性的“围困”。在消费社会,图像在消耗中更多带来的不是见识的增长或视野的开阔,而是“身心皆离”的意识控制。图像数据库在未经识别、分析和处置的前提下逐渐演化为消极审美和亚文化思潮的集散地和角斗场,不再传承底蕴深厚的传世经典、宏阔睿智的元典精义和倡导人的本质力量的文化精神,而是追求感官欢愉,甚至建立起由审美偏向维系的社会等级制度,导致人类向美向善的主体选择和弘扬主流意识形态的平台使命被湮没。
视觉消费异化威胁网络意识形态安全。西方发达国家尤其善于利用数字媒体技术,传输承载一定意识形态信息的视觉产品。它们往往不直接阐明思想观念和政治主张,而是以潜移默化的渗透形式、青年人追捧的话语表达和前卫先进的演示手法吸引消费者驻足观赏,达到社会大众“甘受奴役”之目的。危机的产生往往是矛盾累积的结果。视觉消费场域“泛娱乐化”“隐晦的西化”现象会造成意识形态危机,2021年4月21日国家安全机关公布的以“大学生受教唆办境外反动网站”为代表的4起危害国家安全的典型案例,充分反映了敌对势力不断通过网络传播反宣信息和政治谣言危害我国国家安全。事实证明,西方发达国家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浅薄的历史调侃刷新公众认知的恶劣行径必然引发网络意识形态安全危机,对此应高度警惕。
视觉消费异化干扰网络意识形态制度化建设。随着西方发达国家意识形态渗透不断加剧,我国意识形态现行管理体制面临严峻挑战。一方面视觉消费异化由于弱化了民众审美选择的自主性,削弱了主流意识形态对主体的情感、道德和身份约束,进而影响制度实施的内在聚合力和稳定性;另一方面视觉消费异化使消费者与生产者之间原本简单的价值交换关系走向复杂化,消解公众广泛参与并严格遵守制度的信仰和动机,增加了制度建设的成本。这表明,随着视觉消费异化加剧,当事人无法在审美活动中自主辨识错误审美导向,准确评估风险系数或澄明视觉真相。从这个角度来说,视觉审美异化严重阻碍意识形态制度化建设,需引起重视。
三、异化扬弃:数字媒体时代视觉审美重塑的治理革命
数字媒体技术在图像资本主义与工具理性的联合围剿下,引发一系列审美精神式微与人文道德滑坡的社会问题。对此,我们必须展开技术批判,警惕数字媒体时代视觉审美面临的殖民危机,深刻揭露视觉审美异化本质,摆脱技术理性对审美精神的主体遮蔽,扬弃审美异化的虚幻性与超现实性,挖掘视觉审美在日常生活中的现实基础,实现审美精神的理性复归,真正達至科学性和人文性、传统性和现代性、观赏性和价值性的和谐统一。
(一)技术纠偏:警惕视觉审美在数媒时代的生存危机
对数字媒体技术展开科学批判是开展审美异化批判的前提。马克思在资本主义呈蓬勃走势的19世纪就洞见了现代科学技术对人类文明的革命性意义,他在资本论中指出,“同劳动力所具有的弹性一样,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也会使资本具有一种在一定范围内不取决于构成该资本的已有财富量的扩张能力”[13]644,这一论断放在现代社会仍然合理。依据马克思对科学技术控制下资本主义现实的考察,科学技术的发明进一步加剧了人本质力量的异化进而加剧劳动和财产所有权之间的分离,劳动者不再直接占有财产,而是降格为远离物质生产资料的无产者。可见,马克思的技术批判理论澄清了科技进步与人类生存危机的本体论依据。当前,数字媒体技术清晰摹画出大众文化伴随工业文明兴起的繁荣图景,但随之而来的是启蒙价值走向停滞,审美价值遭遇贬值。
对此,面对数字媒体时代的生存危机,必须深入人类生活领域展开反思。其一,科学看待数字媒体时代视觉审美变迁。视觉消费并非洪水猛兽,它既有引导民众向美向善、传播正确价值观的社会功能,与此同时也存在因技术手段滥用造成的图像沉迷和价值陷阱。对此,以一种感性审美态度“祛弊”生存危机成为有效手段。通过“距离消解”的方式跳出客观条件的限制,诉诸情感体验,“把审美主体本身裸露在客体能够表现出来的一切可能的直观感应面前”[15]104。其二,对数字媒体时代的图像拜物教性进行批判。不仅要做到正本清源、深刻认知图像背后起主导作用的理论根源和价值内核,还要立场鲜明地拒绝图像资本家的刺激诱导,自觉消费具有自然之美、时代之美、理性之美的视觉产品。其三,对数字媒体时代视觉消费掩盖下的不平衡关系进行批判。当视觉审美只能通过“吸睛”方式获得关注时,视觉艺术就走向了终结,那么摆脱视觉审美思维定式和复活传统审美方式则成为摆脱现代性生存危机的重要途径。因此,应当减轻图像对文字的奴役,复活以文字和印刷文化为代表的语言符号并减少本雅明语意中表征“机械复制”的文化形式,引导民众在图文并茂的意义彰显中涵养审美意识。同时,整合技术、管理、队伍等多方优势,构筑起健康网络文化的“安全网”。通过“技术赋能”推动技术与审美的融合与传播载体的变革,创新区域性文化传播方式,赋予技术以传统智慧和人文精神,优化管理和队伍建设,定期约谈问责,绝不触碰审美异化监督的“高压线”。
(二)环节把关:破解消费异化在网络场域的供需屏障
在前现代社会,价值交换的双方处于互相平等的理想状态。现代和后现代时期,当美感(审美价值)和荣誉(金钱价值)发生冲突之时,两者界限日趋模糊,在凡勃伦看来区分二者是十分困难的。但问题不在于区分二者,而在于遵循非功利性和弱化功利性的道德追求原则,使二者达到和谐统一。在现实生活中,金钱美感代替现实美感的现象比比皆是,人类本性中的超越性和批判性被遮蔽,人沦为“单向度的人”。若不加以干预,则会加剧“人们把幸福的标准建立在对商品形象的占有”[16]的偏差效应。因此,需要通过对生产、消费环节之间的平衡调试,实质性化解异化困境。
一方面,对视觉生产环节进行严格把关,削弱技术理性对精神家园的侵占。生产决定消费,视觉生产是视觉消费异化的源头。工业社会的到来促使人类告别了封闭的乡村模式,获得了多元化生活图景。但是,随着第二、三次工业革命的席卷而来,使得韦伯笔下的新教禁欲主义伦理向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转化。因此,有效规制数字媒体时代视觉生产环节是根治视觉审美异化的治本之策。这其中,视觉生产者为实现图像资本积累和变现,罔顾图像资本增值的负面效应和受众精神发展需求,利用智能算法、大数据杀熟等争议性技术获取图像剩余价值。这种以“奇观”代替“雅观”、以“动观”取代“静观”、以“现代”取代“传统”的形式,不仅不会给消费者以新奇体验,相反会带来“痛苦的抉择”和“精神的失落”。因此,需要在生产环节严格把控视觉产品的内容,使“消费喜好”与“价值导向”二者保持相对一致,弱化进而消除低俗视觉产品引发的社会危害。
另一方面,对视觉消费环节实施因势利导,增强人文性。视觉消费是审美实践的实现环节。在视觉消费社会,劳动者与商品的分裂境况持续加剧,消费者“为了有效地增进消费者的荣誉,就必须从事于奢侈的、非必要的事物的消费”[17]。在凡勃伦那里,消费能力高低成为大众所处阶级地位的合理例证,消费的动机已经不仅是对生活必需品本身的需求,而是受公认世俗崇奉的直接干扰,在对图像的顶礼膜拜中,消费主体湮没在消费对象之中不能自拔。由此,应当回归理性,通过确立理性的消费观,充分辨别视觉产品皮囊包裹下的价值内核,不仅要摒弃视觉消费过程中罔顾历史、不加反思、不加批判地对视觉图像全盘照收的行为,对引诱图像付费、直播打赏等行为保持高度的警惕心理,还要积极获取视觉艺术中的经典性、人文性的价值内容,真正意义上推动厚重庄严的人文智慧在媒体互融态势中交相辉映、发扬光大。
(三)现实观照:夯实视觉审美在日常生活的现实基础
后现代主义审美转向的生活化表征与本文强调的日常生活有着本质的区别。对于后现代主义流派的追随者而言,日常生活的审美呈现往往是“强调平等化、铲除符号等级、反基础论及对消解文化分类的普遍冲动”[15]94,抑或是“历史感的丧失”“游移的能指”,甚至是“无深度的拒斥文化”等。根本而言,就是一种“对陈旧形式的否定和对新形式的创造”[18]。虽然它同马克思语意中“日常生活的革命”对人本性的唤醒方面有相似之处,但只有马克思触及到人生存的社会现实,具有本真的意义。
走出虚拟图像怪圈,面向现实的自然界。从审美社会学的视角看,审美特质来源于一定的审美经验,并受一定的自然规律制约。从这个意义出发,“作为审美经验物化或物态化的产品,就是一定社会的产物”[19]。消费社会呈现出的显著特点是商品(符号)的生产同现实生活脱钩,演化出自身独立的发展逻辑,消费已不绝对是现实需求的直觀反映。异化的扬弃归根结底是要复归到感性活动中来。而“虚假”和“现实”的需要使人在符号式生存中疲于奔命,引起精神、道德满足的双重缺失。对于“虚假的需要”,马尔库塞认为其是“使艰辛、侵略、痛苦和非正义永恒化” [20]。在此情境之下,一方面图像资本凭借意识形态将视觉消费者收编,使得依附和顺从代替主体意识;另一方面图像资本不断以数字媒体技术作为支配现实世界的工具,致使个人只能拘泥于一种“没有原本的摹本”(鲍德里亚语)。因此,“只有当实际日常生活的关系,在人们面前表现为人与人之间和人与自然之间极明白而合理的关系的时候,现实世界的宗教反映才会消失”[4]96-97。由此,减少数字媒体的控制和对虚拟视觉的惯性依赖,是进一步贴近现实世界的必由之路。
缩短媒介时空距离,畅通更真实的视觉交往通道。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视域出发,人只有在交往过程中不断生成“人的本质”,视觉社会才能实现尼采意义上的“对生存的救赎”,丰富受众的感官世界和意义世界。但是,视觉媒体缩短个体时空距离的同时也为社会成员之间设立了“无形屏障”,进一步加深社会关系的虚幻特质。人们通过表情包、图像传输等方式毫无痕迹地穿梭于牛顿式的物理空间与第二媒介时代“赛博空间中的叙事”[21]。面对数字媒体时代现实社会交往隔阂的进一步加深,应当探索更多线下交流空间、建立“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折中方式或以提升视觉资源的真实性、说服力为抓手。如此,不仅能够提升交往真实性、交流畅通性,还有利于构建一个健康清朗的“视觉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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