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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拉·谢尔实质主义真理论探析
——从基本的人类认知状况出发

2022-07-17郭建萍

关键词:谢尔实质语句

郭建萍

(山西大学 哲学社会学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真对人类的认知-知识方案(cognitive-epistemic project)(1)在这里,“认知的(cognitive)”和“知识的(epistemic)”或“认知(cognition)”和“知识(knowledge)”都是同源概念。相对而言,“认知”更加宽泛,更弱且较不具体。“知识”意味着认知的成功,“认知”主要意味着获取知识(信息)的尝试。来说是根本性的[1]287。认识世界一直以来都是人类迫切想要做到的。然而,我们的思想与世界之间存在着的巨大鸿沟,对世界的认识需要不断地核查,由此,认识如何为真以及真的标准等真理论问题异常重要。

一、真理论的发展及其实质性任务的提出

对真的探讨可以追溯到赫拉克利特,而对后人影响最深的是亚里士多德的真之符合论思想,尽管它限于直观且不易判断,但这个思想启发塔尔斯基(Tarski A.)构建了其《形式化语言中的真概念》,基于经典逻辑塔尔斯基为形式语言中某语句提供了一个形式上正确、实质上充分的真定义T型等值式:

(T)X是真的,当且仅当,p

自此,我们可以运用递归程序为语句提供一个基于“满足”的外延式真定义。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成就。为此,许多哲学家、逻辑学家像波普尔(K.R.Popper)一样欢呼:“由于塔尔斯基的教导,我不再迟疑谈论‘真’和‘假’。”[2]塔尔斯基声称他的真理论是一种中立的语义学概念,绝大多数人会接受这种以清晰语言建构起来的真概念,同时又不必放弃他所持有的任何知识论态度[3]360-362。于是,基于塔尔斯基真定义,有了一场更大的真理论争论,主要分为实质主义(2)“实质主义”,与“膨胀主义(inflationism)”近义, 二者都与紧缩主义相对。只不过,在日常使用中,“实质主义”更好地抓住了激励我们的普通的、常识性考虑。吉拉·谢尔更喜欢用“实质主义”,在她看来,“膨胀主义”并没有成功地把握实质主义的主旨,从某种意义上说,“膨胀主义”捕获了紧缩主义者关于实质主义的想法。参见:吉拉·谢尔.真之实质主义[J].郭建萍,译. 世界哲学,2019(3):121-131.真理论(substantivism theory of truth)(如:真之符合论、真之融贯论等)与紧缩主义真理论(deflationism theory of truth)(如:真之冗余论、真之去引号论、真之极小论等)两大阵营。

我们知道,尽管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实质主义真理论,尤其是真之符合论,占据着真理论研究的主导地位,但,一方面由于当时的实质主义者倾向于认为一种真之实质主义解释可能[将,应该]以一种单一的简单的定义或模式给出,另一方面世界如此复杂多样,以不同的方式在我们认知生活的不同领域交织呈现,很难给以简单笼统的特征描述,实质主义真理论受到了严重的质疑和挑战。于是,紧缩主义真理论影响力日盛。他们认为:真完全是琐碎的,每一命题列举自己的成真条件[4];真谓词仅仅是为了某种逻辑需求而存在;等等。然而,这样的真理论并不是人类追求的。林奇(M.Lynch)、赖特(C. Wright)、古普塔(A.Gupta)、夏皮罗(S.Shapiro)、吉拉·谢尔(G.Sher以下简称谢尔)等实质主义者纷纷对紧缩主义真理论从一般性或特殊性上展开了程度各异的深入批判。其中,谢尔对紧缩主义真理论的批评理由与众不同。她认为:“真之紧缩主义的问题不仅仅或根本不在于它的资源有限,而是它的目标有限。在我看来,它渴望达到的目标远不及一种有价值的真理论所追求的。紧缩主义可以在工具箱中添加很多资源,完成所有它声称要达成的目标,然而距离完成一个真理论所必须的却仍然差得很远。”[5]122那么,一种充分而有价值的真理论应该是怎样的呢?这种真理论的根本任务是什么?谢尔在她的实质主义真理论中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二、谢尔真理论的实质性目标及建构可行性

由以下阐述可知,在谢尔看来,一种充分而有价值的真理论一定是实质性的。

要想有价值,……必须是实质性的。[6]130

换言之,要以世界事实上所是的那样来描述世界,而不是发明关于世界的故事然后以我们想让它是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的样子来描述世界。这一点对人类来说至关重要。但是紧缩主义忽视了这些方面。同时,紧缩主义不仅缺乏研究真的这些方面的必要工具,还不以研究它们为目标,一种充分的真理论必须认识到这些方面,并以研究它们为主要目标。这是一种实质性目标,这一目标所呼唤的研究也必须是实质性的。[5]123

实质主义是一种一般的哲学方法论,这种方法论倡导以实质性方式进行哲学理论化。[6]121

“真是一个实质主义主题”,我意味着真有一个丰富、复杂且相互缠绕的本质或者结构。“真理论是一种实质主义理论”,意味着它为真的本质及结构提供一种理论性、信息性、系统性的本性说明。[7]

这种实质性不只是塔尔斯基那种形式上的“实质上充分”:仅限于外延上的正确性,即基于递归和满足能够推出定义域内所有符合T型等值式的逻辑后承;还要面向世界,反映世界的丰富复杂和多样性。也就是说,谢尔要构建的这种实质主义真理论,其目标和根本任务就是要以世界事实上所是的那样来描述世界。那么,它就不能只是一种简单的形式模式,而要有更强的信息解释力,则需要另外一些因素来深刻彻底地、有丰富内容和解释力地描述世界。

谢尔在对说谎者悖论的分析解决中充分体现了她的这一思想。一直以来,解决说谎者悖论都被认为是发展真理论的必要前提,似乎真理论一旦接受真的极小原则(即等值原则):(E)X是真的,当且仅当P,就必然会产生说谎者悖论。塔尔斯基的分层理论、克里普克的探基过程都是解悖装置。谢尔却认为如果重视真理论的实质性,就不需要担心说谎者悖论。在她看来,以往我们总是把真理论的构建等同于逻辑推理的构建,其中的每个原则都是独立的前提,它们的合取构成该逻辑推理的共同前提。这就导致一个问题:若作为前提之一的等值原则(E)导致悖论,且真的其它原则构成该逻辑推理的前提集M,那么,(E)与M的合取也必将以一个悖论作为逻辑后承,形式如下:

(1)[E⟹悖论]⟹[E&M⟹悖论](“⟹”表逻辑上的后承关系)

那么,面对世界,有哪些反映真的本质特征的实质性原则?谢尔指出要从基本的人类认知状况出发来寻找。“基本人类认知状况”的核心因素简单说来是:(1)我们生活在一个身处其中的复杂世界里;(2)人类是有野心的,渴望不只是在实践上而且在理论上知道并理解这个世界;(3)我们的认知资源和认知能力相当有限;(4)我们的认知能力在某些方面受限,但在另一方面突出,而且非常丰富。[8]preface vii对于如何寻找,谢尔没有说,但我们可以从这四点进一步思考:

由(1)(2)可知,作为真理论认知目标的世界,复杂多样,这导致不同领域中真是不统一的,但世界的真只有一个,那么问题一:

(A)使这些不同领域的真统一的普遍特征及原则是什么?

基于(3)(4)可知,尽管人类有一些认知局限,然而,还有一些突出能力以利于我们得到真,于是就有了问题二:

(B)真如何由一个领域传递到另一个领域,是什么保证了真在不同领域的穿越呢?

事实上,对(A)(B)的回答,也是对反映真本质特征的实质性原则M有哪些及是什么的回答,带着这两个问题结合谢尔的论述,我们能够得出符合谢尔构设的实质主义真理论的基本构架。

三、谢尔实质主义真理论模式的实现

从“基本人类认知状况”出发引发的(A)(B)问题其实也是关于多维复杂的实质性的真与统一的真如何联系的问题,归根到底是哪些实质性统一者使真在我们所处世界的各个领域可行?谢尔设想了两种:“(a)‘核心’统一者(′Core′unifiers)——把真的根源追踪到某些产生真的一般的人类条件,(b)‘特定的’统一者(′Specialized′unifiers)——因不关心大多数其它因素(特征、任务)、不敏感于各种真之间的大多数差异而专注于真的特殊因素、特征或任务,因此能在原则上应用于所有真。”[8]161她把这两种统一者分别称为真的基本原则(the fundamental principle of truth)和逻辑性原则(the logicality principle)。在我看来,真的基本原则回答(A),它通过提供‘核心’统一者,给出面对这个多元的世界,所有真应具有的普遍性本质特征;逻辑性原则回答(B),基于‘特定的’统一者,真可以跨越不同领域进行传递。依赖于此,真实现了多样性与统一性、信息性与普遍性、解释性与规范性的协调,从而成就了谢尔实质主义真理论。

(一)真的基本原则——多样世界的核心统一者

谢尔认为真对人类而言之所以最重要源于“基本人类认知状况”。我们渴望了解世界,但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我们的认知很容易出错,因此,我们需要一种正确性的规范,这种规范能使我们把关于世界的知识与对世界的虚构区分开,并引导我们获得知识。真就是这样的规范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种。真对人类的重要性就在于探寻关于世界的知识、规范对世界认知的正确性、探测错误认知并完成证成或反驳假设。世界是真理论的真正目标。于是,谢尔以世界为出发点构建其实质主义真理论。她认为要得到所有领域标准的真,核心统一者至少需要三种思维模式为条件:内在性(immanence)、超越性(transcendence)(3)Transcendence在哲学上习惯译为“超验”“超验性”,常被理解为超越可能经验界限的原理或超越可能经验界限而存在的物自体,也被喻为“上帝之眼”。但在谢尔这里,它并没有这种涵义,它不是神秘的或超人的,而是简单普通的,类似于上升到塔尔斯基的元语言或元理论或是转移到另一种背景语言或理论,因此,为示区别,在这里Transcendence译作“超越性”,Transcendent译作“超越的”。、规范性(normativity)。

内在性是第一个核心统一者。谢尔认为实质性的真应该是内在于理论、有关世界的,因此,真值承担者应指向某物并使某种属性(关系、状态等)赋予世界中的某物,这是一种内在性的思维模式,以这种模式展示的思想为内在性思想。内在性思想就是关于世界的思想,是从一个理论内部,把属性/关系赋予世界(或世界的某个方面或世界中某个对象),谈论世界是怎样的,如:“雪是白的”“‘雪是白的’是真的”“说谎者语句是悖论的”等。当然,并非所有思想都是内在性的,尤其是当思想无意于或不能成功地谈论世界怎样或把某种属性(关系)赋予世界中某物时,它就不是内在的,如:“2这个数正在笑”。有内在性思想提供潜在的真值承担者范围,我们才能研究真,并提出“X关于世界来说是真的吗”这样的问题,但还不能产生真。要得到真,必须超越给出的思想或思想范围,以便反映、询问和回答有关它的问题,来为它设置规范和标准,挑战它或赋予它属性,于是另一核心统一者“超越性”的思维模式就非常必要了。谢尔的超越性没有“上帝之眼”(HG-Transcendence)(4)在谢尔看来,有两种超越性:一种是“HG-Transcendence”,即超越人类视角到终极的上帝视角Y;一种是“HH-Transcendence”,即超越于一种人类视角到人类的另一种视角Y。谢尔的超越性是“HH-Transcendence”意义上的。这类超常神秘的涵义,而是类似于在纽拉特船上移动,没有固定点,我们可以选择不同于主题思想X的任何可能的人类视角Y来研究X (HH-Transcendence)。我们的认知能力因超越性思维模式而放大,不仅能从另一视角或学科来研究还可以从多个视角或学科来看,我们能从哲学、社会学、心理学视角来研究科学,从而以三重学科角度强化对科学的理解。哥德尔不完全定理、塔尔斯基的元语言与对象语言的分层都是很好的有效实例。那么,以超越于X的视角来看,X关于世界来说是真的吗?对此是否能以肯定答案的方式与世界相联系?这又需要第三个核心统一者“规范性”思维模式的表达,真就是对这个问题予以肯定回答的标准。当某属性归属于拥有它的对象时,内在性思想X满足真这个标准,因此是真的。量化思想能更清楚地说明这一点。如:“有些人是善良的”,量化公式为“∃x(Sx∧Wx)”,(Sx∧Wx)描述或表征世界中某x处于S和W的交集部分,即x既是人又善良的情况;(∃x)规范或履行归属功能,指出由(Sx∧Wx)描述的情况不是空的,至少有一个个体处于S和W的交集部分或具有S和W的交集部分的属性。若指派“雷锋”给x,则属性归属正确,“有些人是善良的”为真。(∃x)和(Sx∧Wx)两部分展示了真的规范-描述双重属性。其中,描述性为真提供人类认知与世界关系间的信息性说明;规范性,为真设置标准,真的标准也就是满足正确归属的标准。

综上所述,我们看到,真是断定内在性思想是否满足现实或是否是其所是的超越性规范标准。内在性、超越性、规范性是从基本人类认知状况视角探求世界时各领域所有真具有的最基本的普遍性本质特征,它们既保证了真的实质性又保证了对世界认识的真的统一性,因此,统称为“真的基本原则”。

(二)真的逻辑性原则——特定而共同的逻辑结构

如果说真的基本原则使潜在不同的各种真有了统一的真的普遍性特征,那这些真又如何由一个领域传递到另一个领域,是什么保证了真在不同领域的穿越呢?谢尔认为这要归功于逻辑性原则给出的真的特定化统一者:逻辑结构。“逻辑性原则表明逻辑结构是决定句子真或假的核心因素,也是以相同的方式在真的所有领域起作用的因素。”[8]218

逻辑性原则,是真理论的另一普遍原则,它非常独特,其核心因素是逻辑结构,它的内容由一组关于逻辑结构在真中的作用以及真在逻辑中的作用的陈述、定义甚至理论构成。逻辑结构,是对语句中区分某一知识领域与另一知识领域的所有特征加以抽象或予以忽略后留下的,这使得它可以以相同的方式影响各领域各个语句的真值。没有逻辑结构,我们根本不能有意义地思考和推理。具体到逻辑结构作用到真的方式,谢尔首推塔尔斯基的真理论。在她看来,塔尔斯基的真理论负责以一种详尽、系统且富有信息的方式来描述语句中因其逻辑结构而产生的那种真值条件。塔尔斯基基于满足以递归的方式为对象语言Lc构建了真定义。这是一种形式语言中进行的真定义,是逻辑对真理论的重要贡献。塔尔斯基为任一(标准)一阶语言L定义真的方法是:(1)把任一(标准)一阶语言L的词汇分为两部分:〈1〉逻辑词汇(完整的逻辑语句联结项集,相等,全称/存在量项);〈2〉非逻辑词汇(个体常项,m-位函项,n-位谓项)。(2)对L中的真给以语义定义:〈1〉一般的语义装置:L的话语域U(非空的个体集);指称函项D(为L的每一非逻辑常项在U中赋予相应于本体论概念的指称);赋值函项g的集。〈2〉基于满足的递归定义:以通常的方式定义L中的“单称词项”“公式”“句子”,给每一逻辑常项赋予一特定的条目,在同一个条目下处理的所有非逻辑常项:

(ii) g satisfies “ti=tj” iff g(ti) = g(tj)

(iii) g satisfies “~ Φ” iff ~ (g satisfies Φ)

(iv) g satisfies “Φ∨Ψ” iff [(g satisfies Φ) ∨ (g satisfies Ψ)]

(v) g satisfies “∀viΦ” iff ∀g′(if g′ differs from g at most in gi, then g′ satisfies Φ)

③T(Lc中句子的真):T(σ) iff σ is a sentence and ∀g(g satisfies σ)

由此可见,对问题(B),回答是:“逻辑因素在决定所有话语域(包括物理的和滑稽的)中语句的真值中起重要作用,这种共同的作用使得它得以将真从某一领域传递到另一领域”[9]32。这里的逻辑因素就是基于经典逻辑的塔尔斯基真理论为语句的真提供的不变的、特定性因素——形式化的逻辑结构及逻辑常项。在形式化的逻辑结构中,非逻辑常项在单一的模式条目下被打包处理,在不同的语言中又被以不同的指称或满足条件实例化,它们因此在真定义中只起辅助性作用——被限制为逻辑常项的主目,应用于不同的领域。而逻辑常项则决定着语句的逻辑结构,即使在定义域中个体变元最广泛的1-1置换下,依然保证相同的逻辑结构真值不变,从而使不同话语领域中的真实现穿越,逻辑推理可以跨越各种话语领域来传递真,保证真的逻辑性。

(三)更新塔尔斯基真理论到实质主义真理论模式

谢尔肯定了逻辑性原则,凸显了塔尔斯基式逻辑结构、逻辑常项作为特定的逻辑因素使真跨越不同领域传递在构建实质性真理论中的普遍性作用。但她也直言,逻辑性原则只是真的一个部分、高度特定性的决定因素,这种作用只是形式上的,要得到充分的、实质性的真,还需要与其它因素一起决定,如,语句(1)的真以及推理(I)的可靠性要依赖于逻辑因素与物理、滑稽因素的合力。因此,谢尔指出“聚焦于塔尔斯基分层论的动态,我们看到真的基本原则的三个因素——内在性、超越性和规范性——在起作用”[8]233。但这些因素如何一起起作用,谢尔没有进一步阐述。

(E)X是真的,当且仅当P,即塔尔斯基真定义,体现真的逻辑性原则。

(Im&Trans&Norm),体现真的基本原则。其中:

(Im)真定义E所适用于的每一语言L都是内在性语言,即,其中的语句X必须是有关世界或有关世界某些方面的。

(Trans)为使真定义E适用于L中某语句X,我们必须超越L到ML,P必须是适当地超越性的(X的真谓词必须是适当地超越性的,ML必须是既有L中所有表达式名称的资源又有关于世界或世界某些方面所有谈论的资源)。

(Norm)当E应用于L中某语句X时,可以大体上回答真的规范性问题,即L中给定语句X是否符合现实(也就是说,某些涉及与世界的关系以及世界所是方式的条件得到了满足)。

克里普克提出的尼克松关于水门事件断言的偶然说谎者悖论在这里失效了,其它说谎者悖论,诸如明信片悖论等,也可避免[1]297-298。

这种实质主义真理论是实质性刚健的,它坚持以基本的人类认知状况为出发点,以世界为目标,以更新了的塔尔斯基真理论为标准,关注世界、世界的某些方面以及世界所是的方式;也是多重灵活的,它对超越视角的不限定,对世界及其所是方式的多方面关注等,事实上使得真语句与世界的满足方式或者说符合方式也是多重的,也就是说,满足或符合的方式并不必只有一种简单的形式(如反映、复制或同构等),可以有更复杂的形式,也可以随领域不同而采取多种方式(5)谢尔也把这种多重符合看作是她真理论的另一大普遍性原则,即“多重符合原则”。但谢尔也指出:多重符合原则与真的基本原则是相互联系的:符合原则阐述了基本原则的一个方面,即真的规范性。参见:SHER G. Epistemic friction: an essay on knowledge, truth, and logic [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6.因此,在本文中,我没有单独把它当作一个普遍性原则予以阐述。多重符合原则声称真作为内在性思想的标准需要在真思想和现实之间有一个系统的联结,但,这种联结在不同的领域可能有不同的形式,并且理解一特定领域的真标准就是要知道它在那个领域采取什么形式。在这个意义上,多重符合原则在平衡真的多样性和统一性上起到了主要的作用。这事实上也是真的规范性的内容和作用。。这样,谢尔的实质主义真理论在考虑到世界的多样性及人类认知的差异性的情况下,给出了有关世界认知的真理论的普遍性特征:内在性、超越性、规范性、逻辑性(即逻辑结构相同真值不变)等。

四、从语言到世界——实质主义真理论出发点的转变

谢尔明确表示:“与弗雷格不同,我认为逻辑解释了关于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但不是唯一的甚至最重要的方面;……与戴维森相反,并不认为塔尔斯基真理论能对一种充分的真理论给以全面、完整的指导——戴维森的理论主要是关于逻辑结构对真的贡献。也与达米特不同,我不把逻辑看作分析的。同时,我和所有这些哲学家们的兴趣一样,都非常欣赏逻辑在哲学中的重要作用。”[5]124在比较中谢尔突显了其实质主义真理论在根本任务上的与众不同,也重申了逻辑在真理论构建中的重要地位。

我们都知道,弗雷格(G.Frege)在《概念文字》中引入函数和自变元,并对量词予以刻画,初步构建了一阶逻辑演算系统,从此,一方面带来了现代逻辑的诞生,使逻辑走上了形式化道路,另一方面引发了哲学研究的“语言转向”,越来越多的哲学家、逻辑学家等认为通过对语言、语句的逻辑分析就能获得对世界的真的认识,逻辑成为求真的最重要方式。弗雷格宣称“‘真’一词表明逻辑”[10]199,对真给予一种外延的形式刻画,替代了传统的内涵式思考,为真理论研究开辟了一条基于逻辑研究的新路径。“我们必须如何思考,才能达到真这一目标呢?我们期望从逻辑得到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但是我们不要求它探讨每一知识领域特殊的东西和对象;相反,我们赋予逻辑的任务是仅仅说明对所有思维领域都有效的最普遍的东西。”[10]202显然,通过逻辑得到的真具有能跨越各个思维领域的普遍性。

但在弗雷格这里,真是基始的,不可定义的,也就是说,不探讨真是什么,而是探讨怎样才能不偏离真,即怎样才为真的问题。语句的逻辑结构可以分为专名+专名、专名+概念词、概念词+概念词、量词+概念词。语句的意谓是真值,语句的真值与语句构成成分的意谓相关,专名的意谓是对象,概念词的意谓是概念,量词的意谓是个体域。弗雷格认为,根据语句实际的逻辑结构,当对象处于概念之下,或一个概念处于一个第二层概念之中,或个体域中的对象处于概念之下时,该语句为真。但对于如何具体断定是否处于一个概念之下,却没有给出可行性方法,于是,所有真语句都是真的,所有假语句都是假的,其它任何细节都消失了。然而,对于真,我们想知道的显然要更多。塔尔斯基在《形式化语言中的真概念》中给出的真定义T型等值式,无疑是雪中送炭,它提供了基于逻辑研究无穷语句真的技术手段:诉诸满足及句子表达式的组合原则、递归程序,以有限的初始符号、规则在有限步骤内为对象语言L中无穷多真语句提供各自相应的真值条件,从而弥补了弗雷格探求真一些细节上的缺失。人们为此欢欣鼓舞,塔尔斯基的真概念因此也被誉为20世纪现代逻辑三大里程碑式成就之一。显然,无论弗雷格还是塔尔斯基对真的探求,都是从语言出发,致力于基于现代逻辑演算理论与技能,使真理论实现技术上的可行,获得逻辑意义上的真,正因为这种真与语句的逻辑结构相关,拒斥心理的、主观的东西,才能是客观的,具有广泛的普遍性,这无疑是真理论史上的一大进步,印刻着“语言转向”的明显特征,由此,人们对世界真的认识上溯为对一种语言中语句真的理解。

然而,受限于形式语言的真理论,对于人类对现实世界真了解的渴望来说,远远不够,我们要直面生活于其中的这个复杂的现实世界!戴维森(D.Davidson)、达米特(M. Dummett)率先突破形式语言束缚,顺应哲学领域的认知转向对自然语言中语句如何为真进行研究。他们基于对这一问题的不同理解,提出各自自然语言中的意义理论——戴维森成真条件意义理论和达米特反实在论的意义理论——实质上是基于不同的逻辑系统对自然语言中语句如何为真的一种理解和回答,因此,可以说对自然语言意义理论的构建也是对自然语言真理论的建构。戴维森看重“塔尔斯基已表明其构造方式的那种真定义与意义概念之间的明显联系”[11],以真概念约定T为初始概念,通过把语句与说话者、时间相联系,给出其自然语言中某语句为真的真值条件:(U)(T)s为真当且仅当p,也就是说,自然语言中某语句s对于说话者U在时间T为真,当且仅当p。虽然是向自然语言迈进了一步,但正如谢尔批评的,戴维森真理论主要还是关于逻辑结构对真的贡献。达米特则注意到自然语言中的不可判定语句,于是,放弃二值预设,紧密联系认知能力、实践能力,选取以“证实”为核心概念的直觉主义逻辑为语义论模型,对自然语言中每一语句如何为真的证实构成作归纳表述,指出一个断言是正确的当且仅当它已被证实并且断言未被证实不能推出它的否定是被证实的,构建了自然语言反实在论的真理论体系。但达米特更多地是针对自然语言的某一特征进行了合适的逻辑建模,以实现对自然语言真理论的阐释和构建。然而,这种相对于某一特征的逻辑建模,又如何能包罗现实世界的万象?戴维森和达米特的自然语言真理论都不很令人满意。

谢尔批评达米特真理论把逻辑看作分析的,即认为逻辑在真理论中或是一种揭示自然语言语句逻辑结构的普遍语言或是对应自然语言中逻辑后承关系的演算体系或模型,其实,戴维森也一样。戴维森、达米特真理论的构建及分歧所在是基于不同的逻辑系统对形式上“语句怎样为真”的不同回答(6)更详细的分析参见作者论著:殊途同归的意义理论:逻辑视野中的戴维森与达米特意义理论[J].哲学动态,2011(6):50-55;真与意义的融合与分离之争的逻辑探究[D].博士论文,2012;逻辑与哲学:真与意义融合与分离之争的探究[M].北京:科学出版社,2016.。追根究底,真正的问题应该是他们的研究都是从语言开始。正是从语言出发,使得他们事先针对语言的一些特征(如,戴维森从可学会的语言特征出发,达米特关注自然语言的三个特征造成的不可判定语句)接受某种指称、满足或符合原则,倾向于某种逻辑系统的语义或逻辑后承关系,从而基于该逻辑系统构建相应的真理论模式或模型来阐释他们原已确定的认识。而且,从语言出发,也会误导对一种“大而全”真理论神话的追求:一种充分的真理论提供一种单一的定义或构建一个充分必要的真之条件,能抓住所有真的共同特征,描绘出所有真的共同决定因素。这种神话追求显然与现实世界的复杂多样相冲突,指望一种简单的语义学来为我们提供世界各个方面的理论,是不合理的!谢尔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于是她指出:我不认为语言是本体论的好向导。尽管语言是构建理论的不可或缺的工具,但语言也是一个障碍,研究的出发点应该是世界不是语言![12]95

由此可见,正是谢尔坚持从世界出发,从人类基本认知状况出发,不预先决定真是什么或必须是什么,而是由真的基本原则与逻辑性原则相互更新,囊括多样世界因素,统一于符合标准的多重规范,执著于真理论描述世界是其所是的根本任务,才开创了一条充分而有价值的实质主义真理论探究之路。谢尔的实质主义真理论尽管还不很完善,提出的也只是一个纲领性的框架,还有可能带来更加复杂的逻辑多元论争论,但这种尝试无疑是值得肯定和颇有成效的。打破“语言转向”下的固有思路,坚持从世界出发,也许才是正视人类基本认知状况,适应认知转向,以世界所是的那样来构建富有挑战性的实质主义真理论的恰当打开方式。谢尔面向世界构建实质主义真理论的研究方式事实上也为哲学家、逻辑学家在多元化趋势下如何重新审视逻辑及其重要作用进而用好逻辑提供了导向性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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