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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水口

2022-07-17谢飞鹏

延河·绿色文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水口水泥路村里人

村庄坐落在山坳深处,前面的水口蜿蜒而出,使村庄和外面的公路有了一段距离。水口里长着一排高大的树木,这排树木像是村庄的护卫,但同时也把村庄和外面的公路隔成了两个世界。村庄里鸡犬相闻,炊烟袅袅;公路上车来人往,碌碌奔忙。

村庄很古老,不知形成于那一年。村里人只知道,他们的父亲,他们父亲的父亲,他们父亲父亲的父亲,先后都生活在这里,再往上数就有些模糊了。

和村庄一样,水口也很古老。看看里面的那排树木,就是最小的也要一两人合抱。谁也不知道这些树是什么时候栽下的,村里的人从记事起,它们就是这样静静的伫立着。孩子不断的出生长大,大人不断的老病离去,村里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那排树木几乎年年都是一个样子。

水口里的树木太古老了,因而它们在村人眼里便显得有些神圣。村里世代代相传着:这些树木老得空心了,面藏有两条大蛇,一头像毛槌一样短短的,一条则像晒箕筒那么大、那么长,它们都成精了,长有红冠绿耳。村庄之所以能繁衍至今,全赖水口的风水,这蛇就是护着这水口的。他们虽然谁也没有看过那两条蛇,不过却没有人敢去随便动水口里的一草一木。因而这些树木虽然古老,却能四季常青,枝繁叶茂。

村庄的出路就是从这排树下过的,在这条小路外还有一眼清澈见底的泉水井,一年四季源流汪汪,村里人吃水都在里面。村里人说:和这些古树一样,这眼泉水也是有灵气的,不能在边上洗衣洗菜,更不要说洗其他污秽的东西了,并且挑水用的桶都要十分的干净。传说不知哪一年,一个新媳妇在里面舀水洗了衣服,结果这泉水便变浊了,过了半年才清澈如初。

村里人虽然把水口看得这样神圣,但是这里却是村里孩子们的乐园。他们经常在里面嬉戏,或是爬到那棵最大的老柞树上摘柞子吃;或是把捡到的苦槠子拿回家去打苦槠豆腐;有时玩疯了,还相互追逐着,捡起掉下的枫树球互相追逐扔着……

孩子当中,最顽皮的是大崽俚。他爹过世得早,没有人管他,玩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有一次大家掷枫树球“打仗”,大崽里玩得兴起,还恶作剧的往泉水井里撒了一泡尿。虽然那次泉水没有变浊,但村里人半年都没敢在里面挑水。人们直骂大崽里缺德,大崽里却一点儿也不在乎。

不过对大崽里来说,他最在乎的是水口中间大树上的那个老鸹窝。老鸹窝不知是哪时候做的,虽然每年冬天风很大,这些树木都被风撕扯得摇摇晃晃的,但老鸹窝却能安然无恙地守在顶上。到了春夏之交,便见刚孵出的小老鸹探出头来“呱呱”直叫,张开小嘴争着去接母老鸹刁来的小虫。大崽里很想掏两只小老鸹好下来玩玩,可是大树那么高,老鸹窝又做在最顶上,虽然他很会爬树,但也没法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于是大崽里拿着一根长竹竿,爬到大树的半中腰,想去把老鸹窝捅下来。

“这个该死的大崽里,老鸹窝碍你什么事了。”村里人尽管骂,但大崽里还是照捅不误。他站在一只大横桠上,一手抓着一枝直桠,一手把长竹竿捅向老鸹窝。小老鸹并不知道灾难就要降临了,还是在“呱呱”的欢叫着,接吃母老鸹刁来的虫子。大崽里仰望着呱呱直叫的小老鸹得意地叫道:“你不用叫呱呱,我马上叫你下树杈”。他把竹竿尽量往上伸,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大崽里便用那只抓着的手来帮忙,两手握着竹竿往上捅。终于够着了,“好,就要下来了”。大崽里太兴奋了,忘了这是在树上,一脚踏空,从树上摔下来了。

大崽里这么一摔,几乎丢了性命。好在农村孩子命大,虽然摔得遍体鳞伤,但治疗一段时间后,大崽里还是好了。不过因为大崽里在树上摔下来了,好长一段时间,孩子们都不去那里玩了。

岁月悄悄地流逝,老人老的老,孩子大的大,老水口依然像往常一样,静默的守护着村庄。只是这一辈的孩子和他的祖辈父辈们有些不同,他们没有安分的守在家里,而是走出水口来到公路上,一个个坐车去了外面打工。村里的年轻人走了一个又一个,只剩下一些老人、孩子,以及老水口的这排树木,一同守着村庄。

出去打工的人不断把钱寄回家里,村里人便开始做屋了。不过现在要做的不再是老辈的那种泥巴屋,而是像城里一样的钢筋水泥屋。为了能把钢筋水泥运进村庄,村里便策划修水泥路,资金由村里在外面打工的人捐凑。要把水泥路修进村庄,水口里那排老古树正好挡住了去路。为了拓宽路面,年轻人要把那排古树砍掉,可老人们却怎么也不愿。说那排树木是村庄的风水所在,砍了对村庄不利。但路还得修,并且那是必经之处。争论十分的激烈,大家最后还是折中了,能不砍的尽量不砍,只要能让大车过去就可以了。万一没有办法,也尽量少伤树木。

道路修过水口要动土时,老人们焚香烧纸,十分虔诚。还好这些树木没有砍掉,只是為了拓宽路面,挖掉了不少树根。这段路狭了不少,大车进出时几乎要挨着这些树木,震得树木一晃一晃的。只可惜那眼清澈的泉水井废掉了,修路时,挖土机只用小小的一斗土就把它填平了。

修路出钱最多的是大崽里。他打工出去得很早,但出去后一直没有音讯,连他娘过世都没有回来。等到人们开始淡忘他时,村里人却意外的在外面碰见了他。他说自己在一家公司当管理,听说村里修水泥路,二话不说就摔出两万。路修好后,过年时大崽里开着小车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十分时髦妖艳的女人,一看就知道发了大财。

在一排排崭新的钢筋水泥屋的映衬下,水口里的那排树木显得有些衰败苍老。可能是修路时挖断了不少根,有几棵的枝叶开始凋零。那个老鸹窝还孤零零地守在树顶,不过没有老鸹来往盘旋了。

大崽里开车经过水口时下车站了许久,他仔细端详这些老树木,不无感慨地说道:“嗨,当年我从树上摔下来,差点命都丢掉了。这么好的树木,可惜了。要是能卖到城里,不知值多少钱哪!”

谢飞鹏,原名谢章成,1971年生,江西武宁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散文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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