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立城的县域实践
2022-07-17曾勋
曾勋
今年5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的意见》,其中提到要“有序发展重点生态功能区县城”“发展适宜产业和清洁能源,为保护修复生态环境、筑牢生态安全屏障提供支撑”“加强历史文化和生态保护,提升县城人居环境质量”。
为筑牢长江上游生态屏障,四川不少县城(县级市)因地制宜,利用自身的人文地理优势和自然资源禀赋,将生态环境治理和人居环境提升工作摆在了重要的位置,书写、积累了生态立城的宝贵故事和经验。
看得见的变化
安宁河与雅砻江交汇处,一座绿色而精致的小城米易坐落于此。在这里,城市与田园无缝交接,常年瓜果飘香,独特的气候和生态环境,吸引了无数到此康养、旅游的外地人。
城在山中,水在城中,行在花中,人们这样描述漫步于米易街头的真实感受。据一名当地干部介绍,米易县城规划建设者的理念,就是要做到“十步一景,半里见园”,“城市建设既要把对大自然的脉,也要把准人的心脉。”
安宁河流淌着欢声笑语,也流淌着米易的过往。退休干部李孟华在10年前第一次来到米易时,看到的却不是这番景象。当时,李孟华经他人推荐,与几名朋友来到米易过冬,成了最早一批来米易的外地“候鸟”老人。不过,一出米易火车站,他们对这座城市的期望度立即降低了几分。
米易火车站建于1970年,最早是一个四等站,年久失修,管理不善,周边环境脏乱差。外地人到米易,一出火车站,产生的第一印象往往不太好。
2015年,米易将火车站站前广场改造纳入重大民生工程项目,一年之内,站前广场被改造成了花园广场。当年,米易城北颛顼龙桥开放,县城北生态湖项目投入,河滨法治主题公园建设打造完成……2017年,米易当选“国家园林县城”。
说到康养、旅游,川人对两个城市情有独钟——冬在米易,夏在峨眉。李白那一句“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让峨眉山有了“仙气”。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峨眉山便以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而扬名国内,不过,由于当时粗放型的发展模式,峨眉山地区的生态受到了影响。峨眉山市因山得名,景区与城市一体治理的责任,落在了峨眉山人肩膀上。
据时任峨眉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党委书记马元祝回忆,金顶的工作人员和游客的饮用水都是积雪融水,一次,他与工作人员到金顶考察,看到一个令众人心惊的情景:雪化后,水底沉积了一层黑色的渣滓。他们意识到,峨眉山的环境污染到了不得不治理的程度。
1992年,峨眉山承办了全国治理风景名胜区“脏乱差”现场会,之后,一次雷厉风行的整治行动开启,核心景区2万亩耕地退耕还林,外围保护区的35个小煤窑被关闭,恢复自然森林植被,使森林覆盖率达到95%以上。曾参加过这次会议的一名当地干部表示,这是一次“不得不做的被动改变”。
当时,马元祝与公安、工商、税务、交通等部门负责人进入景区摸排,发现整治难度超出他们的想象。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不少中央、地方部门在峨眉山城区和景区建驻山单位,有的单位“架子大”,修建时没有任何规范,导致后期整治困难。马元祝带领众人多次上门沟通,苦口婆心地宣传风景名胜区条例等法律法规,直到对方服从规划、落实拆迁整治。两年后,峨眉山的市区和景区形象发生了改变,1994年,峨眉山被建设部评为“全国卫生山”。
2003年,第二轮“主动求变的整治”开始。据一名景区管理人员回忆,这次整治不再只聚焦“脏乱差”,而是以人文环境整治为突破口,主动展开生态环境、基础设施、旅游品牌的提升工作——市区与景区的宾馆、寺庙、旅馆饭店全部实施煤改气,新建低山片区污水处理厂,规范景区管理等等。
如今,峨秀湖如城市的一滴蓝色眼泪,镶嵌在峨眉山市中央,坐在湖边的酒店或客栈里,泡一盏雪芽,远眺峨眉山的千姿百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油然而生。不管于市民还是于游客,宏观与细微之处的蜕变都清晰可见,绿水青山、公园步道,是心安之处,亦是诗和远方。景与城和谐融合,让当下峨眉山市实施“景城一体”的治理,有了底气。
看不见的担当
近年每到11月份,野鸭、鸬鹚、灰雁、白鹭、鸳鸯等候鸟会飞至有“川南明珠”之称的隆昌古宇湖,它们时而翱翔天际,时而贴着开阔的湖面飞行,时而在清澈的水中嬉戏,观鸟人在岸边露营、摄影抑或湖边泛舟,构成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丽画面。
古宇湖的面积与杭州西湖相当,湖的东侧,是隆昌市规划的生态宜居区——西区。隆昌市住建局副局长陈良向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介绍,隆昌的工业区在东区,而靠近古宇湖的西区被规划为宜居的生态区,几十年来一直未曾改变。
时间倒回至1985年,当时的隆昌县委县政府聘请了国内高水平的城市规划团队,编制了第一版《隆昌城市总体规划》(下称《规划》)。到2017年,《规划》一共经过了3次修编,但每次修编都没有改变城市规划的大格局,而是对公园绿地、道路网等基础设施进行优化以适应时代需求。比如在1996年,经过第一次修编后,隆昌城区往南通往泸州方向的隆泸大道,就由原来的双向两车道,变更为了双向四车道加非机动车道和行人慢行系统的交通主动脉。2000年前后道路建设时,有人认为隆昌的汽车并不多,修这么宽的路纯粹浪费土地和资金。如今,时间和民意已经对这种论点做出了有力的回擊。
隆昌一名当地干部说,隆昌能做到“一张蓝图绘到底”,除了修改《规划》的大方向程序太复杂以外,还在于各届领导班子敢于担当,且具有前瞻性。“试想,几十年前为城市规划布局定下大调,这需要勇气,隆昌的每一届领导都按照《规划》干,赢得了民心,也给隆昌留下了宝贵的政治遗产。”
陈良讲起这样一个故事:几年前隆昌在西区价值最高、位置最佳的几处地块,规划了公园,一时引来不少闲言杂语,大致说核心区域规划公园太可惜了。某领导班子成员面对分歧,用“筑巢引凤”四个字回击了这种论调。后来城市品质得以提升,带来了商业,带动了周边的地皮价值,形成了良性循环。
“筑巢引凤”同样让米易的建设大放异彩。曾被评为四川省级重点公园的易园,集市民游憩、廉政教育、民俗观光为一体,是米易建设“公园城市”的一张闪亮的名片。公园整体布局如“易”字,故称易园。然而,2010年前在规划易园时,反对的声音层出不穷。
当时,米易城北新区中心位置有一块原本规划为商业用地、面积近70亩的地块,这块地怎么用?县委、县政府多次在常委会、政府工作例会上进行专题讨论,出现了两种不同意见。米易一名干部回忆,当时正值米易康养旅游产业迅速发展的时期,房价水涨船高,易园的位置又处于新城区安宁河畔最好的位置,有人认为,应该把地块挂牌售出,用土地出让金来建设县城;另一种意见认为,米易虽有滨河长廊和滨河公园,但树少林稀绿地小,已经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应该把这块地打造为城市森林公园,满足市民愿望,改善人居环境。
最后,县委、县政府本着“以人为本”的理念,于2010年上半年在全县广泛征求群众意见后决定:将这块中心城区商业地块用于打造公益性基础设施,易园项目启动建设。而米易一届一届领导都没有改变建设生态园林城市的理念。
一名城建系统的官员称,城市规划最忌朝令夕改、一届领导一个方案,如果规划没有科学论证和延续性,后期的建设很可能沦为“破坏性建设”。该官员表示,城市规划建设不能也不可能回避“一把手”的裁量权。?
如今,峨眉山人对马元祝那句“依法管山、以德治山、文明建山”的“三山”提法记忆犹新,对他锐意敢为的精神同样抱着敬意。
2003年,峨眉山进行第二次整治时期,马元祝还兼任峨眉山市委副书记,这次整改对于他来说可谓“披荆斩棘”。景区一户违法搭建、经营的住户被取缔了经营资格后,带着自制炸弹和匕首来到马元祝家威胁,马元祝说:“有违规定的事我不能办!”该住户引爆炸弹扔向马元祝,一声巨响后,马元祝的左手和左眼被炸伤,留下了残疾。正是由于当地领导干部的担当和民众的大力支持,锦绣峨眉迎来了百年之变,成了闻名海内外、宜居宜养的生态之城。
擘画未来
“米易以前的交通短板,随着以后成昆复线的开通,会得以补齐。不过,公园城市建设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持续投入人力物力维护基础设施,吸引更多人口,不仅要短期留住人,还要长期留住人。”米易当地干部表示,下一步还将完善公共服务,完善教育、医疗等配套设施。
峨眉山1988年撤县设市至今,市区和景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数据机构统计,峨眉山市产业较为单一,围绕景区的游山门票、客运索道和宾馆酒店服务为主的经营业务,让峨眉山成了“靠天吃饭”的典型,疫情、自然灾害等不可控因素,也让经济活动蒙上了不可预测的阴影。
“峨眉山发展的最大优势就是绿水青山。”峨眉山市委在去年的峨眉山市文旅高质量发展大会上提出了这一口号。去年9月,峨眉山市第十五次党代会明确,将医(康)养产业作为峨眉山区域经济发展的首位产业,以大景区承载大康养,以大康养促成大项目,而峨眉南山面积达400平方公里的“处女地”,将成为推动文旅康养产业融合发展的重要空间载体。
发展产业对相关的自然资源禀赋有要求。陈良坦言,隆昌的发展瓶颈是缺水,特别是缺乏有活水的大江大河。“这给隆昌未来水污染的防治出了难题。未来隆昌将加强配套水污染防治设施建设,做好监管,统筹推进系统治理。”
今年85岁高龄的余承琮在隆昌水利局工作了近40年,据他回忆,以前隆昌发生过大旱,庄稼颗粒无收。1971年,四川省河流规划队建议隆昌在沱江石盘滩拦河筑坝,抬高水位,将沱江水引入隆昌灌溉农田的方案。余承琮率队前去展开了一年的艰苦勘测工作,之后,进入漫长的施工阶段,拦河大坝的水轮泵站从1972年8月动工,到2002年才全部竣工。近30年,隆昌人民广泛参与,工程建设基本靠人海战术,肩挑背磨,终于创造了隆昌市水利工程建设史上的一座丰碑。
不过,随着城市的发展,隆昌市的用水需求仍旧紧张,正在建设的向家坝灌区工程,把金沙江水引入内江,形成內江地区“江河并举、双源供水”的新格局,这对隆昌的供水安全来说意义重大。
县域可调动的资源和资金有限,公园城市建设要因地制宜、量体裁衣,而县域生态环境治理更是一项长期而复杂的系统性工程。对此,北京师范大学环境学院教授徐琳瑜认为,县域生态环境治理,需要由政府主导,对县域内城乡生态环境质量进行总体评估,有效激发保护修复生态环境的内生动力;加强公众对生态环境治理的监督反馈,强化社会舆论监督,完善生态环境监管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