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园少年
2022-07-15积雪草
积雪草
总觉得时间是有纹理和脉络的,记忆是有框架和温度的,有月亮的晚上,我愈发惊奇地发现,我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在时间与记忆的网格上跳来跳去,试图寻觅最初的时光。
老家是记忆最活跃的地方,一次次沿着时间的脉络回到最初的那片葵园,看到一些无忧无虑的少年,还有那个野得像风一样的我,在那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葵园中,和即将开始的青春捉迷藏。
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金黄,千株万株地盛开,生命以花朵的形式铺陈开来,展现出最宏大的场景。那种美,惊心动魄。可惜那时候很少有人懂得欣赏这样阔大的美丽,大人们都忙着生计,花儿开得再好,也是你开你的,我忙我的,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倒是我们几个年少的孩子,趁学校没课时,时不时地骑着单车去那里玩耍。
每次到葵园都迫不及待地将单车随手丢在地头,然后肆无忌惮地在花海里穿行,在乡野小路上招摇。明媚的黄色,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彼此簇拥,鲜活而热烈,像海浪一般,一浪卷着一浪,奔袭流溢,让人产生窒息的感觉。浓重的色彩、蓬勃的生命力,让人感到深深的震撼,像流动的诗行,像行走的画面,充满生命的玄机和能量。
很长一段时间,葵园是我们最喜欢去的地方。高兴的时候,忧伤的时候,我们都喜欢去葵园坐坐,葵花不语,却懂得少年的心事。我们远远地坐在树荫下,细心地观察向日葵,我惊奇地发现它并不是一株简单的植物,而是会“行走”、会“奔跑”的植物。它的花冠不知疲倦地随着太阳的方向慢慢移转,全身心地追逐光明。这个世界上可能再没有一种花比它更迷恋光明,更热爱太阳,更疯狂地依偎着火一样的灵魂。
广袤的田野里,晴朗的天空下,葵花朵朵,无一例外地向着太阳的方向,腰身挺拔,笑意盈盈,在一片绿色植物中骄傲地站立着。那片明艳的黄色,纯净、浓烈、明晃晃的,美得无所顾忌,亮得饱满而酣畅,足以把整个世界都点燃。心形的叶子硕大如扇,和着风,奏着一首我听不懂的曲子。
后来,一回忆到这个画面,我就想起凡·高的向日葵。凡·高笔下的向日葵,热烈而真诚,疯狂而美丽。那些怒放的生命,无一例外地向着一个方向,花瓣纤柔,花盘饱满,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照亮内心,照亮世界。当然,它也不仅仅是向日葵,更是一种信仰和希望。我不懂画,也不懂凡·高,更不懂得凡·高的精神世界,可是我懂得向日葵这种植物的纯粹和美好。
在城市里穿行多年,再也没有见过那样规模宏大的葵园,偶尔在边边角角的花坛里见到一株向日葵,內心里也会有小小的惊喜,但也只是一刹那的突显,然后仓促间就熄灭了。花圃里姹紫嫣红,大朵的月季、小朵的雏菊、娇媚的虞美人、迷人的郁金香,争奇斗艳,明媚生香,愈发显得那株向日葵娇小纤弱、单薄苍白,岂止是没有“势”,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和想象中的向日葵相距甚远,更不能和葵园的相比。
年少时光,向日葵是我心中最美的花,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我就爱它的倔强和傲骨,就爱它的疯狂和热烈,不管环境多恶劣,不管境遇多困窘,都始终如一。它就算卑微到贴地而生,也能突破内心的黑暗,昂起高贵的头颅,向着阳光,向着明亮,坚守到底,把温暖和明媚刻进骨头里,把晴朗留给世界,不知疲倦地追逐自己的梦想。
我一直觉得向日葵这种植物是会行走的,就像我认识的一些人,他们热情开朗,不为琐事烦恼,不为小事抓狂,心性纯净自然,灵魂高贵不俗,不焦虑,不悲伤,有着简单奔放的性格,有着洒脱随性的人生。在别人眼里,他们活得简单透明,甚至有点儿傻,其实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简单纯粹是多么快乐的事情。活成一株植物,活成一朵向阳花是多么的惬意和美好。
记忆是很奇妙的东西,有月亮的晚上,舍不得睡时,会突然蹦出一些画面,吓人一跳。一些人,一些事,仿佛一个个小灯笼,挂在时间与记忆的网格上,就像葵园,那些明晃晃的黄色,始终不曾散失。
(追光者摘自《新少年》,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