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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文章学的一种路径:吴闿生《孟子文法读本》的评点体系

2022-07-14王芷晨

写作 2022年3期
关键词:文法桐城讲义

王芷晨

清末民初,张裕钊(1823—1894)、吴汝纶(1840—1903)二人的弟子构成了此期传承桐城派的主力,其中又大致以吴闿生(1877—?)、姚永朴(1861—1939)为中心形成了两个群体——即“桐城后学”这一流风余韵①参见石珂:《桐城末学的群体构成与唐宋古文接受》,《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兼得中西教育的吴闿生,一生致力于古文翻译西方新知的实践,同时有多部从文法角度进入“中学”的著作,《孟子评点》(今流传本为高步瀛集解、吴闿生评点《孟子文法读本》,1922年排印本)便是其中很有特点的一次实践:作者在继承桐城家法的同时,也迈出了走出桐城传统的步伐和近代文章学的一种路径。

一、桐城后学对《孟子》研究范式的重构

在经部具有神圣地位的历史时段中,强调六经具有文学性的部分学者,往往能够通过建构“文本于经”的观念,来使文学通过依附经学而获得崇高地位。在桐城派初创与中兴时期,方苞由《左传》揣摩古文义法,姚鼐《古文辞类纂》从六经中发现文体源头,曾国藩编《经史百家杂钞》,“每类必以六经冠其端”②曾国藩:《经史百家杂钞》“题语”,徐中玉主编:《中国近代文学大系文学理论集》,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年版,第406页。,又在《四象古文》中选入众多的六经之文,都贯穿着“文本于经”的思想。

时至晚清,西方新知瓦解了传统经典的神圣性,儒家经典回落于诸子之间,而传统经部亦渐被划入历史文献范畴。在新的知识等级秩序下,文学获得了自边缘向中心游动的机遇与通道。于是衰微的经学又得以借文学领域暂获栖居。在这种时代氛围和流派传统中,“文本六经”的论断渐渐演进成了“六经皆文”的观念。在桐城派中涌现出大量以六经文学性为特色与主脑的研究著作,举其要者,如方宗诚《论文章本原》《春秋左传文法读本》、马其昶《毛诗学》、姚永概《左传选读》《左传讲义》、吴闿生《诗意会通》《左传文法读本》《左传微》等,俨然形成了对诸经文法进行重点分析的一种研究新范式。

位列经部的《孟子》,其文学成就长期为思想史上的地位所掩盖。尽管明代开始经学就有走向文学的趋势,例如陈深《孟子评点》、冯梦龙《孟子指月》及托名苏洵的《苏批孟子》等即为这类著作。只是因科考之故,世人于《孟子》仍重经义而轻文辞。清代也存在将从文学层面研究“经”视作“亵经”的观点,同时,对《孟子》文法的研究兴趣有逐渐浓厚起来的趋势:康乾以降,有王源《文章练要·孟子评》、王又朴《孟子读法》、周人麒《孟子读法附记》、赵承谟《孟子文评》、牛运震《孟子论文》、康浚《孟子文说》等相继刊刻出版。到晚清民初,由于西学及新文化运动的冲击,以文学的眼光看待《孟子》更一跃成为主流①参见潘务正:《晚清民初桐城派的〈孟子〉文法研究》,《文学遗产》2019年第5期。。

从文法这一角度去研读经史子部,是存在限制的。换言之,并非所有经典都具有能够被文法解剖刀分析的“耐受度”。从桐城派编纂的文章选本来看,偏重议论的文体资源相对较少,而在西方新知体系中这却恰是比较重要的文类。以议论说理见长的《孟子》提供了将中学向新学引渡的津口,在这个意义上,《孟子》备受近代文章学家的青睐。

清末民初,以文(章)学的眼光看待《孟子》一跃成为主流,桐城派内部就存在这样一条对孟子文法进行研究的师承脉络与家法传统——早在曾国藩那里,作为经典的《孟子》之文就被大量编入了古文选本之中,曾国藩从文学角度对《孟子》一书给予了价值重构,而此举为其后的桐城派所接受。

方宗诚受知于曾国藩,他所编选的《论文章本原·孟子》②最早为《柏堂遗书》本,刊于1878年。中亦认为《孟子》于文、道层面均无可挑剔,此与曾国藩的观点就极为相似。桐城后学中对《孟子》一书文法的评点研究,除本文着重讨论的《孟子文法读本》外,还有姚永概的《孟子讲义》,后者约成书于1916年,为姚在北京正志中学任教时所用的讲义。姚永概为方宗诚的弟子,17岁听其讲授《孟子》,《孟子讲义》中也多处引用了方的言论。此外,范当世、徐树铮等人的观点也被选取,此二人同为派中之人,可见清末民初桐城派普遍重视此书的文学价值。

对儒家经典的文法进行研究这一范式不仅是中后期的桐城派内部共享的学术上的归趣,同时它还被寄予了保存不断被“西学”倾轧的“中学”的期待:西学知识需要靠文章来翻译、研究与教育,换言之,引入西学的载体仍然须得是中学之文章,当桐城后学读解《孟子》等儒家经典的议论说理之法,就携带有着这样的当下指向性。吴汝纶在给弟子贺涛的信(1901)中曾言:“西学当世急务,不可不讲;中学则以文为主”③吴汝纶:《与贺松坡》,《吴汝纶尺牍》,合肥:黄山书社1990年版,第240页。,贺涛也曾叹曰“文章,天下公器;自今日观之,已为吾师家事”④转引自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年版,第29页。。兼得中西教育的吴闿生,一生致力于以古文翻译西方新知的实践,同时有多部从文法角度进入“中学”的著作,想来这也是延续自其父其师的、认为唯文章学将来可寓存中学的信念与使命感。

二、吴闿生《孟子文法读本》的创见

清末民初,张裕钊、吴汝纶二人的弟子构成了此期传承桐城派的主力,其中又大致以吴闿生、姚永朴为中心形成了两个群体——即“桐城后学”这一流风余韵,就对《孟子》一书的研究而言,也呈现出桐城派后期内部众声喧哗之势。

吴闿生著有《孟子评点》,姚永概著有《孟子讲义》。从师承来看,吴闿生父汝纶为曾门弟子,闿生又受业于姚永概,此外,姚永概为方宗诚弟子,17岁即听其讲授《孟子》,交游与师承关系图示即为:

从成书时间来看,《孟子评点》较早出世,根据高步瀛跋中所述①高步瀛《孟子文法读本跋》云:“民国元年,余读吴子辟疆《孟子评点》而喜之,以为胜于刘海峰本,因杂取诸家之注缀于其后。”(高步瀛集解、吴闿生评点:《孟子文法读本》卷七,1922年排印本,第26b页)。,可知其成书于在1911年或之前,《孟子讲义》则约正在1916年前后,其为姚永概在正志中学任教时所编。作为师辈的姚永概所著的《孟子讲义》是一本集大成之作,其以阐述义理、讲解文法见长。该讲义引述清人及近人著述时,大多在桐城派范围之内,有学者统计过书中引述桐城诸子的次数,计为刘大櫆26次,方宗诚20次,“方氏”13次,吴闿生9次,徐树铮5次,范当世3次,高步瀛1次②参见徐雁平:《批点本的内部流通与桐城派的发展》,《文学遗产》2012年第1期。。其中,桐城派后学皆遵循重“辞”的目的是为了通达背后的“意”这一学术传统,《孟子讲义》开篇即强调了这条家法:“言有物”与“言有序”是圣贤立言的准则。

《孟子讲义》注评系统的特点和贡献在于,姚永概是以自己的识力与体味,对前辈或时贤积累的成果进行组合,在众声喧哗中归整出一种解释,而其目的在于弥合裂缝,强化共识。以《孟子讲义》及其所引的桐城诸家为参照系,会发现吴闿生的文法评点在承续传统之外,有自己鲜明的特色。简言之,姚永概重点突出的是孟子行文使用了诸多笔法使得文章时有“变调”,文不“板滞”。例如姚永概常有总结语曰:“行文之道必奇偶咸备,而后为工”“行文之法,有正面有反面……行文长短不齐、参差取势之法”③姚永概:《孟子讲义》,合肥:黄山书社2014年版,第19、5页。等等,文思神妙不易用文字来捕捉,加之讲“文法”最后一定都会回归对“义理”的阐释,所以面面俱到但又点到为止、无所偏向。反观吴闿生对《孟子》行文的评点则没有四平八稳的感觉,这种鲜明的特质,或许与他对于“逆接”“逆笔”“逆势”等“逆字辈”笔法的充分聚焦有关。

(一)“挺接”与“逆接”的配合

“挺接”与“逆接”是《孟子文法》中构成对举的接法,欲理解“逆接”,先析言“挺接”。挺,即直也,“挺接”即谓无过渡句而突然直接上文。

如梁惠王章句的第一篇,姚永概的《孟子讲义》三次归纳出“挺接”的行文节点,在《孟子文法读本》同样也有吴闿生的评点,据此对读可知,“挺接”带来的阅读效果还伴随有“奇妙不测”“雄快骏厉”和“厚势”的情感与审美体验(见下表)④表格引文分别出自姚永概:《孟子讲义》,合肥:黄山书社2014年版,第3页;高步瀛集解、吴闿生评点:《孟子文法读本卷1》,1922年排印本,第1 a、b页。。

表1 吴闿生与姚永概批文对读一例

此外,表中姚永概一栏所示的第三次“挺接”,在吴闿生的体系中被判定为了一次“拗折”。这说明,其实笔法的判断不仅依赖于行文的义理逻辑,同时也依赖于阅读心理和情感效应,故而具有主观性。涉及“挺接”法时,吴闿生评点中携有的副词说明他个人对于“挺接”的接受、理解和判定,则是更偏向其能够带来的“突然”与“劲峭”的审美效果。

“逆接”作为“挺接”的对照组,它所揭示的文法是:在段落衔接中后段以反前段之意的方式来承接前段,往往使得前后段之间呈现转折关系,它反映的是一种依赖逆向思维的行文艺术。如离娄章句中的一篇开首为“天下大悦而将归己,视天下悦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吴闿生批点曰“起句突然而来,奇横无匹,再用逆接以如此雄骇之势一句撇却,尤为振古奇观”①高步瀛集解、吴闿生评点:《孟子文法读本》卷3,1922年排印本,第10a、18a、b、18b、7a-11b、5a、10a-10b页。。“逆接”的要点在于以雄骇之势“撇却”上文,从而“逆接得势”,最终获得了使“极常之理说来极奇”的说服效果。

(二)“逆笔”与“逆势”的不同

“逆”是常见的书法技法,指的是从行笔相反方向凌空迅疾落下,然后急转向原方向行笔,使笔形起处圆润。有如出拳前的回缩再出击和挥鞭时的先扬起再下落,“逆”贵在蓄势。镜鉴入行文,则会衍生出诸多“逆”字辈,除了上文提到的“逆接”,还有“逆笔”与“逆势”。这是《孟子文法读本》中一组使用频率较高且常相互搭配出现的批点术语。

举例来说(“【】”内为吴闿生的评点):“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再用逆笔】: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逆接得势】,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②高步瀛集解、吴闿生评点:《孟子文法读本》卷3,1922年排印本,第10a、18a、b、18b、7a-11b、5a、10a-10b页。

“逆接”是“常理倒入”的方式。如下图所示:上文刚刚说完:“有了忧虑怎么办呢?尽力向舜学习罢了”,下面承接的意思按常理来说应是下图中最高处的一句最表达的意思,即“(这样做,就可以使得)即使有突发的忧患,君子也不以为痛苦了”。但从行文顺序来看,这句承接上文而来的主题句却被放在了最后。“逆势”法在《孟子文法读本》中还有一些解释:“这三段:突然而起,峭折劲绝,凡用笔突然而起皆善于作逆势者”③高步瀛集解、吴闿生评点:《孟子文法读本》卷3,1922年排印本,第10a、18a、b、18b、7a-11b、5a、10a-10b页。;“常理倒入……全取逆势,直至杀末而全篇之意始明”④高步瀛集解、吴闿生评点:《孟子文法读本》卷3,1922年排印本,第10a、18a、b、18b、7a-11b、5a、10a-10b页。;“起用逆势,未言自暴自弃之由,直从自暴句起,然后再申释之,便是逆”⑤高步瀛集解、吴闿生评点:《孟子文法读本》卷3,1922年排印本,第10a、18a、b、18b、7a-11b、5a、10a-10b页。;“章法全用逆势,有贵于己者止虚拍入,后始藉释诗语明之”⑥高步瀛集解、吴闿生评点:《孟子文法读本》卷3,1922年排印本,第10a、18a、b、18b、7a-11b、5a、10a-10b页。。所以“逆势”的形态是:所述之理句句倒入,由果入因、由末至本。

图1 文本的推理形态与“逆势”效果

而“乃若所忧则有之”这句是“逆笔”而非“逆势”,因为它驳倒了人们对于谦谦君子不会惶惶的固有印象,这是从反常之理来说,而非常理倒入。逆笔利用了真理常常反常的规律和趣味感。滕文公章句中“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句,吴闿生评道:“奇语突接,令人不解,所谓至后半始叙明之章法,前虚后实亦用逆笔之妙也。”这里的虚处指的其实是用“远取癖”的方式来说理,即横空而来地将推广仲子之廉洁一事与使人变成蚯蚓一事之间建立反常的联系后,再通过下文的论述落实风马牛不相及的二者之间存在的深层的相似性,而孟子对仲子的评价也是经历了欲抑先扬的波折。正是通过吴闿生对孟子文法中“逆笔”的标示,读者被引导着去关注人间世相发展的曲折性和复杂性,从行文的“反常”里探索光明的义理,于“奇中显正”。

这些例子使我们知道,“逆势”虽然同“逆笔”一样往往令人“不测”,文气由此不平、文势于此生波,但它与“逆笔”原理却不同——“逆势”是通过调整叙事说理之顺序使得“常理倒入”。文似看山不喜平,“逆势”“逆笔”与“顺笔”,“挺接”与“逆接”等笔法的交替使用,使得孟子之文造意诙诡,雄奇瑰伟。

三、救“气清体洁”流于“平直浅近”之弊

尽管桐城派学者之间有家法传统、血缘地缘的维系,但内部仍然有众声喧哗之态。有学者就曾将桐城后学划分为两个群体,分别以吴闿生和姚永朴为中心①参见石珂:《桐城末学的群体构成与唐宋古文接受》,《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前者在唐宋古文接受上贬低其价值,文宗三代,崇尚雄奇瑰伟的文风;而后者则坚守唐宋古文的津梁作用,坚守桐城家法,主张学习唐宋文,维护唐宋八大家的地位,认为“气清体洁”而后方求奇崛生波。

吴闿生之父吴汝纶曾有如下论述:“桐城诸老,气清体洁,海内所宗,独雄奇瑰伟之境尚少。盖韩公得扬、马之长,字字造出奇崛。欧阳公变为平易,而奇崛乃在平易之中。后儒但能平易,不能奇崛,则才气薄弱,不能复振,此一失也。”②吴汝纶:《与姚仲实》,贾文昭编:《桐城派文论选》,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398页。指出了桐城派“文能平易,不能奇崛”的缺点。而吴闿生在其《桐城吴氏文法教科书》(1904年成书)中未选一篇唐宋古文,且评点流露出对唐宋八大家之古文持直接的贬抑态度:“用意俶诡最是史公胜处,后人鲜能悟其妙者。八家之徒,窃得一二形似,皆足以名世矣。凡文字专就正面铺叙,无可发挥,以诡愤荡谲出之,其精彩乃百倍生动,而趣味亦益渊永也。”③吴闿生:《史记赞序》,《桐城吴氏文法教科书》,上海:文明书局1909年铅印本。在另一选本《国文教范》(1913年成书)中,吴闿生对唐宋八大家古文的评价也不高,同时还强调了宋代古文转向“平直浅近”具有的不良影响:“夫为文不能涵泳微意,则词尽意而与之尽,平直浅近复何蕴藉之可言乎。此至唐以后文章之所以日衰而高尚理想之不复存在也,岂小失去哉?”④吴闿生:《送董邵南游河北序》案语,吴闿生、高步瀛:《国文教范》下编,京师国群铸一社1913年石印本。吴闿生不满于时下将“气清体洁”实践成“平直浅近”之文的文坛,力求远追三代的奇崛生波、气韵沉厚的高古文风,反映于《孟子文法读本》等批点著作中,即是对“逆字辈”笔法的空前重视。

尽管曾国藩之后就有“文宗三代”而贬抑唐宋古文的倾向,但在桐城派中后期的学者中,像吴闿生这样明确提出该观点、不固守桐城家法的则不多见。将《孟子文法读本》与姚永概的《孟子讲义》对读,也会发现吴闿生不少在其他方面游离于桐城家法的踪迹,但这并非本文主脑,暂按不表。

四、符号化的批点法

孟子之文“奇崛生波”的说理美学用文字表达会有冗长之弊,事实上,盘桓的文气等文之精处也很难用线性的文字来表述清楚。脱胎自时文的圈点而有所发展的是《孟子文法读本》的符号化评点体系,该符号系统由字下横杠(“|”)、字右三角形(“△”)、字右实心点(“·”)和字右空心圈(“○”)组成。

字下横杠(“|”)用来给每篇分节,以便于梳理义理和文法。如梁惠王章句的第三篇用此符号将该篇截为两节,与之配合的眉批提示这两节,前半“敛锋”“如不欲露”,而后半则“光焰迸出”,构成“一抑一扬”之势,使“文字亦臻极诣矣”。

字右三角形(“△”)一般用来标识关键字词,可与字下横杠(“|”)配合,在各节中标识出伏脉与线索。例如梁惠王章句中“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句,即在保民二字字右分别加点三角形,配合眉批道:“保民二字是全章纲领,直注章末,一意贯串”,“注”与“贯串”即是类“草蛇灰线”之意。该篇下文还有三处“不忍”加点三角,并批“‘不忍’二字生波”,“生波”亦有层层迭迭、不绝如缕的暗示之效。这一符号能够将孟子行文的严密章法直观地标记出来,跳跃可见的字右三角形(“△”)代表着文脉的隐约不断,文势的积蓄千里。

字右实心点(“·”)和字右空心圈(“○”)则往往交替配合使用,这就能够表达更复杂的含义,例如虚实、提落等等。相较而言“空心圈”在吴闿生的符号体系里重要程度更高,空心圈(“○”)标识的句子夹杂在实心点(“·”)标识的句子中,配合眉批可知这是重中之重。吴闿生观察到“主意至篇末始见乃孟子常法”,而他所标识的空心圈(“○”)也多半出现在篇末,还有就是文内的“精神倍现”之处。此类例子,俯拾皆是,读者可翻看自验。

总之,“评”与“点”的共同配合使得吴闿生在《孟子》中提纯出的文章理想得到了精准的直观化。而有点无评处在《孟子文法读本》中也很多,更说明了“圈点”之法同样具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之神妙。

结 语

无论是对“逆字辈”笔法的空前关注,还是符号化评点系统里所揭示出的文之波澜与伏脉,都说明吴闿生对于用人为造势制奇的文法来营造雄奇瑰伟之境有高度评价,那这样的文章理想是否违背了桐城派强调“气清体洁”的文体意识传统呢?

笔者认为,《孟子文法读本》其实揭示了一条平衡二者之道:因为所谓“奇崛生波”之法本是为了文气与文势能够力追三代,而非囿于炼字与文辞,在这个层面上,“气清体洁”与“奇崛生波”本就不矛盾。另一方面,“气清体洁”并不意味着一定就无奇崛诙诡的文势,只是后世文章家没有学到平易之文亦可奇崛的精处,而流于“平直浅近”。《孟子文法读本》对“逆”字辈笔法的重视与其符号化的批点之法,向后学展现出了孟子能于平易语体中见奇崛道理、于“奇中显正”的行文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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