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窨院民俗叙事及民宿设计研究

2022-07-13ZouJie

家具与室内装饰 2022年6期

■邹杰 Zou Jie

(太原工业学院设计艺术系，山西太原 030008）

地窨院是我国黄土高原上一种历史发展久远且极具地域特色的下沉式窑洞民居，尤其在晋、豫交界区域留存较好。晋南平陆县地窨院“窑洞营造技艺”，在2008年入选了我国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1]，从国家与社会层面对其民俗价值给予了肯定。《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中指出：“深入挖掘乡村特色文化符号，盘活地方和民族特色文化……保护乡村原有建筑风貌和村落格局，将民族民间文化元素融入乡村建设，深挖历史古韵，弘扬人文之美……重现原生田园风光和原本乡情乡愁。”[2]从以上指导思想中可以看出，盘活乡村地域文化需依托乡土建筑的支撑与发展。鉴于此，民俗叙事与民宿设计的融合与构建能够有效激发乡村价值认同，优化价值导向，使实践与乡村振兴产生配对效应。通过民宿设计，重塑乡村形象来发扬和传承中华优秀的民俗文化，拓展乡村经济收入途径。晋南是我国文明进程的重要发源地之一，充盈着黄土文化，是体现民俗活动的重要区域。近年来，当地乡村人口向城市大量涌进，同时山西宏观经济又处于由煤炭资源向旅游资源转型进程中。鉴于这样的人口结构改变与战略性布局，为使乡村民俗文化得以继承发展，设计服务于乡村建设，本文就山西南部乡村传统民居地窨院为研究对象，围绕建筑所承载及衍生的民俗文化，进行叙事解读与民宿设计，以此宣传地域民俗特色和助力晋南乡村的振兴发展。

1 地窨院发展及相关问题概述

1.1 封建时期地窨院的形成

地窨院是穴居文化的延续，是窑居的一种形式，距今已有四千余年的历史。对窑居形式的记载始于秦汉，如《前秦录·十六国春秋》中记载:“张宗和，中山人也。永嘉之乱隐于泰山，依高山幽谷，凿地为窑，弟子亦窑居。”[3]据考证，秦汉以前晋豫地区土质肥沃，后因气候变迁与战火不断影响，天然生态系统遭到严重破坏，随着时间的推移，土质持续堆积与叠加，促使了黄土材料的形成。黄土材料结构稳定，人们就地取材、挖窑而居、农耕纳凉、躲避战乱[4]。据相关文献考证，河南陕州区窑头村95%的民居为地窨院类型，该村曹氏族谱记载：“洪武年间避大元之乱，由山西省洪洞县曹家川迁至陕州区南塬窑头村。”[5]窑头村地面平坦，易于地窨院的修建，其他类型民居极少，若按时间推算至今，该村地窨院的发展已有七八百年的历史。由此可看出，在长期的封建统治与农耕文明作用下，受封闭的地域环境，欠发达的交通模式以及人口劳力家族式发展等因素，晋豫地区黄土塬上逐渐形成了稳定且成规模的地窨院民居聚落。

■图1 地窨院的四种类型及阴阳定位

■图2 婚俗塬面利用

■图4 婚俗窑院利用

1.2 建国后地窨院的发展

建国后地窨院的兴建处于20世纪50至80年代，基于计划经济国情，地窨院的修建很好地解决了乡村家庭整体性发展、多子女化以及几代人同住的问题。随着人们改造住房能力的提升，住宅空间的发展逐步精细化与多元化，结合工业化、城镇化等发展政策导向，生活模式与建筑形式发生了改变。改革开放与计划生育政策实施以来，单位家庭子女出生数量骤减，核心家庭模式转变，城镇就业及独门独户的高层住宅吸纳了大量乡村青年群体，致使晋南乡村中能够满足几代人同住的地窨院不再适应社会的发展，成为了时代的产物[6]。千百年来，地窨院的营建与传承，相关生产、生活方式的融入衍生，促成了精湛的营造技艺与民俗文化，这为当地民俗叙事及民宿设计提供了扎实的研究基础和来源，是传播活态文化的有利条件。

1.3 地窨院的现状及困境

目前晋南相关村落大部分地窨院已荒弃，只有部分村民居住其中，人口数量与建筑体量的减少也使民俗文化的传播陷入了困境。近年来，笔者结合相关文献，多次深入晋南平陆县、闻喜县、万荣县、芮城县等地，实地测量与记录荒废地窨院共计88处，随访在居地窨院户主共计51户，调研主要问题及结论如下：（1）建筑原貌保留较为完整，自然崇拜、阴阳风水及儒家文化对建筑民俗的确立起到了奠定的作用；（2）地窨院村落常住村民以老年群体为主，民俗认同主体稳固但缺乏青年群体的传承路径；（3）老年人口逐年减少，荒废地窨院呈上升趋势，民俗文化的建筑承载体量减少；（4）村民仍以农耕活动为主要经济来源，各类民俗事象主要围绕农耕与建筑的关系展开，“农-居”交互性强，民俗构建下的建筑形制特点相近，建筑群聚落形成了较为统一的家庭与社会伦理价值体系；（5）乡村经济发展与交通环境较为落后，地窨院相关研究对叙事性空间情节及建筑开发方面较为滞后，致使民俗文化相对闭塞且缺乏输出途径。

2 地窨院民俗叙事及内涵

民俗起源于人类社会群体的生活需要，通过家庭亲族、社区群体相沿承袭、代代相传，具有明显的地域性、制约性与传承性特点。学术界将民俗文化总体分为物质民俗、社会民俗、精神民俗三个层面，民俗文化的分类是基于事象展现的外露结果，但对于民俗内涵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嵌套关系，无法单独剥离出来。我国民俗学研究学者钟敬文先生对这三类民俗的关系作出了详尽阐述，提出了民俗文化的整体性与系统性，各类民俗存在着相互关联、相互牵制与促进的有机联系。[7]叙事理念于20世纪70至80年代引入城市科学领域，以“空间”观传递和讲述着人与环境、物的故事[8]。地窨院能够留存、使用至今，民俗文化的制约与传承起到了关键作用，其营造理念及承载功能也蕴含了一定的社会认同和精神向导，并在传承的过程中形成了叙事行径。

2.1 基于阴阳风水的选址定位

■图5 研究思路分析

地窨院通常根据地势选址，地势为凡宅后有山梁大塬者，谓之“靠山厚”，俗语称“背靠金山面朝南，祖祖辈辈出大官（吃不完）”；宅后临沟无依无托者，谓之“背山空”，俗语称“背无依靠，财神不到（瞧）”，多忌讳。古代基本的哲学观念基于朴素的自然观，认为任何事物都存在阴阳两面，世界万物是阴阳和合的产生。地窨院的建造深受阴阳风水的影响，动工前需请阴阳先生察看，根据黄土塬的地势、面积，以阴阳先生的相地理念，自然方位须与院主命理相生和谐。依据上主窑的定位确立地窨院类型，将地窨院分为东震院、南离院、西兑院、北坎院四种类型，再根据阴阳的分布和转化确定其他窑室功能。（1）东震院。上主窑为东方位，南北方位为居住窑室，东南为厨窑，西南为茅厕窑，正南为门洞窑。（2）南离院。上主窑为南方位，东西方位为居住窑，东南为厨窑，东北为茅厕窑，正东为门洞窑。（3）西兑院。上主窑为西方位，南北方位为居住窑，东南为茅厕窑，西北为厨房窑，东北为门洞。（4）北坎院。上主窑为北方位，东西为居住窑，正东为厨窑，西南为茅厕，东南为门洞窑。无论哪种院型，对上主窑、灶火窑、门洞窑三个重要部分须在阳位置，配合其他阴位空间取得阴阳平衡。虽然阴阳风水是古代认知，具有一定的封建迷信特性，但从民俗叙事的视角观察，是地窨院历史与文化记忆存在的空间情节（图1）。

2.2 基于宗亲礼制的空间形态

（1）空间下沉。地窨院的“窨”字，顾名思义，从地穴传出来的声音，是晋南地区对地坑窑的叫法。当地流传民谣：“见树不见村，见村不见房，闻声不见人”，是对地窨院下沉空间环境的表达，因此地窨院也称“减法建筑”。营建的总体工序是在平坦的黄土塬上垂直向下挖一个深坑，然后依附四周的崖面分别横向延伸挖凿窑室。在整个挖凿过程中，因地制宜，挖掘即空间和墙体塑造，其他构件以挖掘出来的黄土作为主要建筑材料，例如拱券、踏步、排水等的制作，减少了其他建筑材料的购置和搬运。地窨院造价低廉，民众克服困难，勤俭节约。在这样长期特殊的营造过程中，地窨院的挖掘与塑造行为逐渐衍变为当地的民俗与道德评判，正如清光绪《山西通志·民俗考》对晋南平陆县民风记载：“平陆民贫俗朴，不事贾商，力于农事，勤于纺绩，有古魏节约之风，节义之行”。建筑的下沉营造述说了建筑所展示的人伦道德价值取向，说明了建筑节俭已由风俗上升为道德价值[9]。

（2）界面围合。“四合院的空间布局，对应着不同的伦理空间，又决定着不同的礼制秩序和行为规范”[10]。地窨院具有我国传统四合院营造特点，以上主窑（厅堂）为中心，所有子女依附四周窑室（厢房）围合父母，具有向心性特点，遵循了我国传统民居家庭伦理关系的庭院式布局。其次，每个窑室又遵守昭穆制度，子女依据“以左为大”，从左至右论辈顺延的居住特点，使家庭成员紧密团结在一起，形成尊老爱幼、长幼有序的家族文化。这样家长制家庭的符号，以宗法“敬宗”“收族”为依托，讲述了家庭等级和秩序，同时印证着中华民族基于传统民居空间的集体记忆。

■图6 主窑会客厅方案展示

■图7 角窑卧室方案展示

■图8 角窑餐厅方案展示

■图9 塬面民俗文化馆方案展示

■图10 塬面戏台方案展示

（3）乡邻聚簇。地窨院家家相邻、院院相簇，村民互相关照、关爱，形成聚簇布态，反映了具有集体意志的民俗风貌与民族精神。“个人行为构不成民俗，民俗的形成、发展永远是集体参与的结果”[11]。从代表村落观察，地窨院建筑成点状分布，布局较为随意、自由，但村落布局形态受宗族观念影响，体现了较为明显的“聚簇而居”结构。从早期地窨院村落居住形态看，院落根据姓氏组团式布局规划，有明显的血缘关系纽带。后期外村、外姓村民搬迁融入，营建理念与规格依然遵循当地民俗，说明地窨院民俗具有吸收、融合、同化的生命力，能够形成空间情节认同。

2.3 基于社会民俗的功能承载

（1）婚嫁民俗。山西婚俗是在长久的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交融下，多民族互融互补沉淀的最终结果，反映在婚礼环节及婚庆装饰的复杂性与矛盾性。结婚时，新郎要在分配的窑室中焚香祭祖，如当地民谣：“翻铺席，正铺毡，踩布铺到喜棚前，新郎新娘拜天地，拜完天地拜祖先”。结婚象征着家族的传承与延续，窑室此时承载了后人与先人的联结空间，传达给祖先之意，体现了家族认同的重要性。接亲时配有仪仗队，前后顺序分别为打旗、提灯笼、打牌子的随从，以队伍的形式到达男方地窨院塬面，由新郎拜轿，随后媒婆把新娘从轿中搀出，随着鞭炮响，新娘跨越“五谷丰登”的铜盆后下娇。新郎在前，新娘在后，二人以红绳相连，整支队伍由司仪、媒婆牵头经过塬面、入口、窑院、窑室，形式较多且缓慢，阐释了婚姻中夫妻之间的磨合和包含酸、甜、苦、辣的生活寓意，正如当地民谣叙述婚姻生活与建筑形制的修辞：“七弯弯，八道道，上坡就是娘娘庙。娘娘庙，盖得高，夫妻二人把香烧”，仪式结束后，在院内与各窑室进行摆席宴请。地窨院自上而下的空间结构，塬面与窑院广阔的空间尺度等构建了婚俗中每个环节的叙事场景（图2-图4）。

（2）社火民俗。社火是晋南民间传统节日的一项群众集体游艺活动，一般在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前后大闹三天，俗称“闹社火”。人们聚集在塬面与院内，以乐歌和舞蹈的表演形式，表达迎春、祭神、祛疫、狂欢等民俗信仰[12]。社火民俗形式涉及空间环境、生活器物、民间故事等资料，活动内容为锣鼓、铳炮、高抬、高跷、云伞、花轿、耍龙、旱船、竹马、河灯、花棍、腰鼓、跑驴、独舞、焰火、灯展、灯谜等，不同的乐队、舞队争相“斗艺”，烘托节日气氛。在此过程中，塬面承载了观众席位功能，窑院承载了舞台功能，为丰富多彩的社火叙事构建了活动场域。

3 研究思路及路径

依托于乡村振兴战略指导，以现存地窨院建筑为载体，以物质民俗、社会民俗、精神民俗的结合为理论依据。结合黄土地理地貌，通过对地窨院功能分区的提炼与分类，从建筑的形成机制出发，总结地窨院受阴阳风水、宗亲礼制影响的建筑民俗事象特点，掌握选址定位、空间错落、窑室围合及聚落形态的民俗事象表征。结合晋南地区民俗故事，以叙事理论切入居住属性与社会行为进行故事叙述，建立地窨院历史与文化记忆空间观，找寻地域民俗归属感与认同感。将各类建筑民俗事象加以区分与总结，导出空间、陈设及装饰表现要素。以投入民宿设计带动经济收益的方式，拓展民俗文化输出途径，使地窨院能够与民俗旅游产生联系，形成饮食、住宿、娱乐、文化体验等较为完整的系列化表达。根据设计目标，民宿以改造地窨院空间为主，内容包括：客房窑；餐厅窑；民俗文化体验馆；戏台（图5）。

4 民宿设计实践

民宿早期是指提供空闲的房间，后来结合新型旅游行业发展，逐步成为与旅游区融为一体的旅游资源，具有快捷、灵活等功能特点，尤其能够对自由旅行的散客提供较为方便的住宿服务[13]。通过民宿建筑开发，使荒弃的地窨院得到再次利用，与民俗文化体验结合来保护民居建筑遗产，提供给人们观赏、休闲、疗养等多功能空间场所，弘扬当地民俗特色。遵循地窨院的传统空间结构，结合当今民俗旅游开发体验需求，对建筑空间、功能分区及内部结构进行整合，将其分为塬面与塬下两层设计。在原始分区的基础上修改部分空间：塬面增加民俗文化体验馆、戏台；塬下增加餐厅、客房（单间、标间、套房）。

4.1 客房窑

民宿以住宿功能为主，还原居住场景，让游客体验真实原始的民俗氛围。保留整体原始分区功能，在此基础上将主窑改为会客厅，设置四人方桌，利于聚会性休闲，后方设置小型储物间与卫生间。室内陈设当地老物件、老照片等摆件、挂件，在满足收纳的同时增加民俗叙事元素（图6）。会客厅左、右窑室为原有角窑，作为卧室使用，室内采用原始炕床，炕边镶贴炕围画，以剪纸的形式增添民俗趣味。两个角窑与主窑可串联形成套房，在满足多功能需求的同时体现“乡邻聚簇”的民俗特质（图7）。

4.2 餐厅窑

乡村旅游中餐饮空间设计应结合当地气候、物产、习俗等条件，反映出具有地域性、天然性、文化性以及审美性等功能特点，能够提升游客的参与度与知识储备[14]。（1）将院内一角窑改为餐厅，以窑内两侧设置卡座的形式呈现餐饮空间，同时设置半封闭传统纹样隔断，在增加场域边界的同时增添“围合”的民俗文化氛围。（2）运用当地农具进行窑顶装饰，通过重复手法增加农耕文化厚度。同时，将吊顶封闭的半圆空间作为储藏区使用，以提高餐厅窑的使用效率。（3）结合当地农副产品，如辣椒、玉米、腊肉等干挂对墙面进行装饰，以自然、灵活、易施工的装饰理念体现传统村落的饮食特点。（4）在入口处设置电子显示屏，展示婚姻嫁娶、老人过寿、生育贺喜等饮食文化，使游客在用餐时，能够全方位感受当地环境的风土人情（图8）。

4.3 民俗文化体验馆

地上塬面区域设置民俗文化体验馆，馆内包含民俗介绍与文化体验两部分内容，使游客能够深入了解和参与民俗活动（图9）。

（1）民俗介绍。包括当地简史、黄土结构、建筑营造、农耕展示等。在馆内通过摆放、陈列、挂壁等形式逐一展示民俗文化，使游客能够从自然风貌、历史成因、人与自然的角度了解地窨院的发展脉络[15]。

（2）文化体验。包括剪纸制作、花馍制作、建筑模型制作等。馆内设置手工制作空间，使游客能够参与地窨院的装饰民俗，在娱乐消遣的同时，通过自制手工纪念品加以留念。

4.4 戏台

晋南戏曲形式包括蒲剧、眉户、扬高、线腔、花鼓戏等。地上塬面空余区域设置戏台，依托于人与黄土塬，将当地神话、方言、谚语、形象、习俗等表现形式，以口传心授的方式结合戏台载体传递“活”文化，反映晋南地窨院村落的民众生活。通过戏曲表演，不仅能增加民俗旅游的趣味性，也是当地戏曲工作者增加收入的有效途径（图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