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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少年·夺目卷(拾捌)

2022-07-13八刀红茶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22年6期
关键词:侍女流民翠花

八刀红茶

孙泊浮刚刚借助一目五先生之力解决了红色骷髅,谁知道荒原上却又出现了更为可怕的九头虫。少年们连同酒肆老板和女儿翠花一齐被九头虫抓进棺材里,毫无反抗之力,即将被带去神秘又恐怖的夺目城……

棺材摩擦着地面,发出嘶嘶啦啦的声音,折磨着孙泊浮的耳朵。

男人的步子似乎很大,因为棺材拖拉着往前走的速度很快。棺材同样很大,让少年们觉得并不太拥挤。

可荒原的路也实在不太平整,以至于棺材里颠簸得厉害。

“喂,武当的呆子,往旁边挪一挪,你压住我的脚了。”是她的声音,是在呵斥茶芽。

于是茶芽有些尴尬地挪动了一下,压住了红闪,红闪挪了挪身子,把孙泊浮挤到了角落。

“泊浮师弟,我们是在向北方前进。”角落里传来文烛的声音,冷静而又清晰。

“夺目城就在李家酒肆的北面。”孙泊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他知道那里本就是要去的地方。

“泊浮师兄,我们或许可以逃出去。”茶芽敲了敲棺材板,木板发出咚咚的声音。

“嗯。”棺材片儿很薄,薄到孙泊浮甚至可以闻到荒原的气息。

“我可以撬开棺材。”红闪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全然忘记了刚刚被扔进棺材时的无力。

“你的同伴们读不懂你的心思,你的目标本就是夺目城。”

她凑在孙泊浮的耳边,带着嘲讽的意味笑着。

她又读懂了孙泊浮的心思,那本就是一个他必须要去的地方。柳阴师兄的托付大概是在夺目城中,千蛰的下落大概也是在夺目城里。

“逃不掉的。”棺材的角落里是一声轻轻的叹息,而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棺材里的光线并不太暗,以至于孙泊浮可以看到说话的人就在角落。

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纤瘦的身材靠在棺材的一角,一只黄蝮蛇游走在身上,是东海檀家子,那个在客栈中以一己之力压制了骷髅的奇怪少年。

“你也被抓了?”孙泊浮看着大檀公子,有些诧异。

“在买酒的路上就看到了这个奇怪的东西,被糊里糊涂扔进了这棺材里。”少年摇了摇空空的酒葫芦,轻轻叹了一口气,暗淡的光线足以让孙泊浮看清他的面容,同样有些狼狈。

“那东西实在有些奇怪。”

“我的眼睛无法使用,被他稀里糊涂扔进了这里。”

眼睛?

孙泊浮看着大檀公子那双血淋淋的双目,隐约记得这双奇怪的眼睛名叫“血咒佛瞳”。那是佛祖窥视地狱的眼睛,可在拉棺的男人面前却毫无作用。

“我从没见过九个脑袋的怪人。”茶芽挠了挠头,对刚刚的遭遇似乎心有余悸。

红闪与文烛同时点了点头,聪明的策士罕见没有言论。没有办法的时候,聪明的策士总会闭上嘴巴,不多说一句废话。看起来大家都很不甘心被困在了棺材里。

“逃不掉哇——”

“我家翠花真的要嫁人了吗?”

一声悲凄刺耳的号叫声从棺材里响起,棺材密封着,于是瓮声瓮气的声音冲击着孙泊浮耳膜。

是李家酒肆的老板。

“爹爹,只要你能活着,我嫁他就是了。”名叫翠花的女孩儿安慰着,同样带着哭泣的声音。

“怎么可以嫁給那样的怪物!”哑嗓子的老板似乎比预想得要固执,“那是什么东西,一堆破骨头和九个傻脑袋的男人来迎亲,那分明就是妖怪嘛!”

呵,妖怪。

似乎一句话就戳到了大家的心事,于是大家一起闭上了嘴巴。

在山门的时,师父和柳阴师兄从来没有说起过世间会有如此古怪的东西。

那堆烂骨头是什么?

九个脑袋的男人又是什么?

可以变成沙的女人是什么?

死后又被缝合而活的大剑客当麻烘炉是什么?

被龙脑香蛊惑的流民又是什么?

“我看……也是妖怪吧。”刺客茶芽在小声嘀咕着,反常的事物已经让耿直的刺客颠覆了认知。

“呆子,世间一切由人而起,山河日月皆为人心映照,巢明夜没有教过你们吗?”剑仙少女不屑地呵斥着茶芽。

这本是这个世界的共识,中州大陆从来没有创世神话,千万年来只有人与人的故事流传在书本与言谈间。

她再次提到了掌教大人的名讳,可是大家全都没有应声。

掌教的教诲自然深记心中,可曾经的教诲与如今的异象实在太过悬殊。权威总会被事实冲刷掉,闷在棺材里的大家需要一个解释。

孙泊浮腰间的腰囊突突地跳动了一下,似乎是捂不住的感觉。他低头查看,是装着泥土的腰囊在跳动。

泥土是封印之物,封印着五个凶老头儿。

孙泊浮试图捂住腰囊,可是泥土中“唰”地冒出淡淡的烟雾。

难道是老头儿们冲破了柳阴师兄曾经设下的禁制?

孙泊浮有些恐惧地看着,烟雾飘散,现出一个老头儿淡淡的身影。圆滚滚的额头上只有一只眼睛,是五个老头儿里的首领。

“不要害怕,我们没有冲破禁制,此为我们一丝念头。我们虽然不介意你傻乎乎死掉,可我们在你手中,死在这夺目城,我们便回不到朝天宫登天。于是我们商量着帮你想了个办法,救你一命。”老头儿摇头晃脑地说着,可罕见的没有聒噪,不给孙泊浮插话的机会,老头儿继续说着,“武当的小子你听好了,拉棺之物名叫九头虫。与雷音水月寺密室下的当麻烘炉一样,曾经都是海通饲养的犼。既然为犼,便也是死而复生之物。九头虫生前也是龙族,是一只假龙族的异类。九头虫原本是地幽之物,与我们一目五先生同源。九头虫不想自朝天宫后山登天,却妄图想以龙王之身苟活。进献异宝予龙族之王,获得龙王身份。千龙乱世时,九头虫曾为龙族先锋,死于少林之手,葬于山门之下。海通入南海,挖出九头虫尸首以千针缝补救活,成为海通的仆从,跟随至今。九头虫以九面九音恫慑人心。杀死九头虫的关键在于不看不闻,以本心求生机。夺目公子非夺目公子,夺目城亦非夺目城。你所见之物并非所见之物,你所听之言并非你所听之言,生机尽在此言之中。傻小子,不知道你能听懂几分,我们兄弟能否再回朝天宫登天的机缘可全在你手中。希望那柳阴小子没有看错人。我们兄弟本有登天机缘,落得如此境地,真是倒霉倒霉。你若笨得寻死,我们兄弟一定咒你永世不得超生。”

老头儿的身影渐渐暗淡,凶狠的本性在最后一刻终究还是显露出来,凶厉面貌在圆圆的脑袋上狰狞扭曲着。而后烟雾愈来愈淡,身影越来越浅,老头儿凭空消失在大棺材里。

足够宽敞的棺材再次变得安静起来。迷一样的话语,让孙泊浮着实有些迷茫。

于是孙泊浮扭头向身边看去,恰好与文烛的眼神儿碰在一起。

“泊浮师弟,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打破此棺,逃出生天的办法。”文烛的声音再次从孙泊浮耳边传来。

聪明的策士总是没有废话。他还想再说什么,可下一刻却又陡然变了脸色。嘶嘶啦啦的拖棺声音突然消失。

棺材停住了。

“城到喽——”

“新娘子入城喽——”

棺材外响起呼喊声。

明明是一个人的声音,却好似是九个人在齐声呐喊。是名叫九头虫的男人。

“泊浮师弟,茶芽、红闪师兄,所见非见,所言非言,记住此话。檀家子,我们需要你的眼睛。我们可以活着出去。”文烛低声重复着,语速很快,声音低沉,好像这话是什么保命的符咒一样。

“咔啦”一声巨大的响动,棺材应声打开。

终于见到了光,是星光,可暗淡的星光本不应该这般明亮。

于是孙泊浮有疑惑地向光源处看去,就在眼前,是一座城墙横亘在众人的面前。不知是何种材质的砖墙整齐堆砌着,将漫天星光映射在荒原上。

城墙很高,高到只有仰起脖子才能看到城墙之上。城墙很长,在荒凉的荒原中,看不到尽头。

孙泊浮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城池,即便山门之中九宫八观三千道场同样巍峨,但和眼前的城池相比,简直像一座座破败的茅屋。

星光暗淡,却依然遮不住此城的光芒。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城如何而建。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城如何拔地而起。

所有人从棺材里探出头来,深呼吸,终于闻到了新鲜的空气。

老头儿拉扯着自己名叫翠花的村姑女儿试图从棺材里翻出来;檀家子睁开了依然残留血渍的双眼;茶芽红闪戒备地看向四周,文烛的大袖袍在夜风中轻轻鼓动;断剑的她站在孙泊浮身边。

熠熠夺目的城洞恫慑了棺中囚徒的心神,甚至孙泊浮有一瞬间生出恍惚的幻觉。

逃离——

尽快逃离!

浑然忘记了此行本就应该在夺目城中。

而后是崩塌般的声音从棺外轰隆隆地传来。

孙泊浮与少年们在下一刻目瞪口呆地看向身后的远方。

是大地在颤抖。

地平线的尽头,隐约似有潮水涌动,似乎扬起了漫天的沙尘。

不是潮水,是黑压压的人群,是散落在荒原各处的流民,汇聚成一道灰沉沉的洪流。

无神的双眼现出疯狂的异彩,呆滞的脸庞扭曲变形,枯瘦的身躯似乎爆发出无尽的潜力,用奇怪的奔跑姿势迈出超快的步伐,向着眼前的城池奔涌而来。

“龙脑香——”

“龍脑香——”

人潮在齐声呐喊。

“龙脑香——”

“龙脑香——”

是遮天蔽日的声势。

茶芽机灵地一翻身,再次把自己藏进棺材里。

“泊浮师弟,避一避。”红闪拉着孙泊浮,孙泊浮拍了拍断剑的少女,一起趴在了没有盖子的棺材里,险些又被绊倒。

孙泊浮低头,发现是李家酒肆的老头儿同样拽着自家闺女,像两只耗子一样早早窝在了下头。

在这个处处异样的荒原里,残喘的平民们已经有了敏锐的嗅觉。

文烛怔怔地站在棺材旁,露出罕见的震撼神色。

双目血污的檀家子安静地坐在空落落的棺材里,未曾起身,也未曾逃脱。

“不是奔我们而来。”檀家子血污浑浊的双眼看向远方,如此而言。

于是孙泊浮轻轻舒了一口气。

人潮像巨浪般扑来,黑压压的人群由远及近,孙泊浮甚至可以看到流民们一张张扭曲狰狞的面庞,闻到一具具枯朽的身体上散发出奇怪的腐朽味儿。

似是预言,一言如真。

人潮汹涌而至,又在棺材前汹涌而分,掠过棺材,向着高高的城墙奔涌而去。流民们似乎并未察觉这具在荒原中有些突兀的棺材,也或许是毫不在意。棺材之后的高大城墙似乎对流民们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龙脑香——”

“龙脑香——”

人潮在汹涌地咆哮着,翻涌到高高的城墙之下,扑起几朵灰沉沉的浪花。流民奔跑着撞倒在城墙下,而后被身后的流民踩踏,而后更后的流民踩踏过前面的流民。像浪花翻涌,一层又一层。

“龙脑香——”

“龙脑香——”

流民们咆哮,高大的夺目城似乎在隐隐颤抖。

“他们……他们……他们要爬上城去。”茶芽在棺材里微微露出头,看着流民们,惊恐地大喊。

人潮在城墙下拥挤着,一层层扑倒,一层层堆叠,眼看着人已经攀了上去。

孙泊浮甚至能听到无数声刺耳的摩擦声,是无数双手的指尖抓摩城墙的声音。

“龙脑香——”

“龙脑香——”

流民们无意识地吼叫着,坚固的城墙上印刻下无数道扭曲的指痕。然后下一刻,汹涌的人潮突然停止了翻涌,咆哮的荒原突然陷入寂静。

万丈高的城墙之上,夺目的城池之顶,一个魅惑般的声音轰然而降。

“你们又来乞讨了吗?你们依然念念不忘龙脑香的味道吗?就像永远沉醉在醒不过来的梦里,每次的清醒都像被杀戮般的痛苦。你们知道,只有这天下最夺目之地才能让你们永远沉浸在梦里。你们知道,只有本城主才会给你们永远不会醒的梦。呵呵呵呵——”

用魅惑的语气说出蛊惑般的话语,而后发出一阵撩人心神的笑声。

一袭白衣在高高的城墙上飘荡,一个长发的男人高坐在城墙的女墙上,荒原的风在城墙上肆意地吹,吹荡起男人的白衣,衣袂飘飘,复又落下。衣衫的一起一荡中,露出男人的面目,是一张精致到近乎完美的脸庞,檀口,翘鼻,桃花眼。

明明是个男儿身,却偏偏生着一副精美绝伦的脸庞。

星光暗淡,却足够让孙泊浮看清那男人的脸庞。孙泊浮从没见过这样绝美的男子,瑰丽的面容近乎让天下的女子失去颜色,孙泊浮甚至隐隐生出一丝幻觉,在这样绝美的男人面前,自己像一粒尘沙般卑贱,自惭形秽。

面对这样一张近乎完美无瑕的脸庞,孙泊浮在十几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觉。他隐隐有些意外,这荒原的主人,这座瑰丽大城的所有者,名叫夺目公子的男人,竟然是这副绝美的样子。

男人微微俯身,水汪汪的桃花眼看向城下,眼神恫慑出魅惑的光,檀口轻启,继续讲着魅惑的言语:“乞求吧,我的子民们。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只有我才能给予你们永不会醒来的梦。”

柔美的声音飘荡荡轰然落下。

“龙脑香——”

“龙脑香——”

“龙脑香——”

流民们仰头看向城墙的顶端,再次发出震天的吼声。像浪花,像泥团,像扯不清的野草在风中翻涌,只是不像人。

“今日我大婚,赏赐你们同喜之福。”白衣大袖轻挥,白衣再次自风中鼓荡,似天上下凡的谪仙人。

两名黑衣侍女提着铁桶隐隐出现在城头上,铁桶倾倒而下。数不清的龙脑香自天上高高撒下,片片琉璃般的晶体在半空中坠落,像无数星子自夜幕中落下。

城墙下的流民们在下一瞬间陷入彻底的疯狂。扭曲、撕扯、踩踏。一个流民践踏着另一个流民,汹涌的人潮瞬间化为泥泞的烂泥,每一个泥团都在争夺着每一片龙脑香。

“龙脑香——”

“龙脑香——”

城墙下再次发出无数声疯狂的吼叫声,城墙上回应着夺目公子魅惑的笑声。

而后笑声停止,城墙上的夺目公子再次出言:“我的新娘可是到了?我的贵客们可是到了?”

桃花眼穿越过城墙,看向下方的棺材,一瞬间孙泊浮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竟然隐隐生出一种被窥视看透的感觉。

“已到。”守棺的九头虫发出一声应和,隐隐又是九色九音的回响。

“请我的新娘入城,请我的贵宾们入城。今晚喜宴,想必又是热闹的一夜。”

轰然声响,眼前的城池轰然打开大门。

“城到嘞——”

“新娘子入城喽——”

拉棺的男人再次发出一声低吼。

棺材再次被拖动,发出嘶嘶啦啦的声音,向着黑黝黝的城门深处走去。

早已有人在城中等候。

棺材被拉棺人拖入城中。

十几个黑衣侍女簇拥着名叫翠花的姑娘从棺中走出来,而后簇拥着走向城中更深处。

“新娘子随我们去见郎君。”侍女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熙熙攘攘地闹着,翠花挣扎着想要挣脱,可侍女们围拢来,莺莺燕燕般裹挟着翠花而去。

李家酒肆的老板想要制止,可嘶哑的嗓子却干干的未曾发出一点儿声音。

是光迷乱了老头儿的眼睛。

四面琉璃,八面光影,不知从何处而出的千万光晕同样乱了孙泊浮的眼睛。

每走一步似乎总能见到五彩的光,每到一处似乎总能见到瑰丽的物。

亭台楼阁,轩榭廊舫。

荒原中的这座大城毫无荒凉之色,似乎囊括尽了天下瑰丽之景。

宝石如星子,黄金如尘屑,铺沉在每一个角落中。

是未曾见过的奢靡。

少年们似乎早已被城中景色呈现乱了理智,红闪、茶芽狠狠看着四周,流下了长长的口水,文烛早已难以遮掩惊骇的神色,就连断剑的少女似乎也开始闪烁着游移的目光。

留在这里未尝不好,山门那么远,山中又那般萧索。不想再忆起柳阴师兄的嘱托,不想再探查千蛰的下落,留在这里未尝不好……心底隐约有一个念头隐隐现起。

“泊浮世兄,莫被眼前蒙蔽。”一声窃窃私语叫醒了孙泊浮。

孙泊浮扭头看去,是大檀公子站在自己身边。

黄蝮蛇游走大檀公子的肩膀上,窸窸窣窣吐着猩红的信子。

孙泊浮知道,是城中的异象惊扰了自己的心神。可来不及收束心神,又被侍女们纠缠。

“贵客们请随我们去吃酒,喜宴马上就要开始啦。”几个黑衣侍女围拢过来说。

淡淡的幽香没入孙泊浮鼻息之间,明明灯火璀璨,却总感觉看不清侍女的面貌,窈窕的身姿让人浮想翩翩。于是半拉半扯着,随着侍女们前行。

城中真的很大,沿着光影闪烁的琉璃路前行,穿过一间间金碧辉煌的屋脊,在偌大的城中简直要迷失了方向。

而后少年们停下脚步,眼前出现一间大殿。黄金屋脊,宝石铺地,闪烁的光晕里,殿中红色遮住了少年们的视野。

囍字,红烛,大红帷幔。

“贵客们请随我们入席,喜宴马上就要开始啦。”侍女们再次簇拥着少年们进入大殿。

入座,案桌七張,对应七人。少年们落座。

乐响。侍女们起舞,黑色的衣衫在大殿中刮起黑色的风。

黄金酒壶里倒出酒水,案桌上的桃子恍似帝都蟠桃宴的滋味儿。

声色总是让人迷醉。从不贪杯的茶芽举起黄金酒壶,并不善舞的红闪跟着侍女们翩翩而动,断剑的少女发出咯咯的笑声,文烛的袖袍随着乐声一鼓一荡。

“泊浮师兄,莫听莫看。”又是一句小声的提醒。

大檀公子正襟危坐于桌案一侧,黄蝮蛇环绕着大檀公子,似是守护。

孙泊浮扰乱的心神再次被大檀公子的真言喝退,他同样正襟危坐于桌案一侧,皱眉看着舞场中的旋风。

他依然看不清侍女们的相貌。明明灯晕闪烁,光影重重,可总是看不清侍女的脸庞。

一声低低的哭泣声从一侧的案桌上传来,嘶哑的声音像——孙泊浮扭头看去,果然是李家酒肆的老板。

这个看似糊涂的老头,却也在清醒之中。

于是三个清醒之人,在纷扰的大殿中互相对视着。

“店老板,为何哭泣?”孙泊浮总是受不了眼泪,即便是这个嘶哑着嗓子的怪老头儿。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不能……嫁给这样的怪物啊……”心软的搭茬换来老头儿更悲切的哭喊声,可大殿中的音乐已盖过老头儿的声音。

纷扰的舞还在舞动着,眼前的黄金酒杯在漂浮摇荡,孙泊浮强迫自己不闻不看,把荡漾的心神落在老头儿身上。

“为何夺目公子会与你家女儿相识?”孙泊浮斟酌着措辞,用委婉的言辞掩饰着心中疑问。

他刚刚目睹了夺目公子的神采,又见到过那个名叫翠花的姑娘的样貌,只不过是一个粗壮的村姑而已。他不明白,如此绝世美艳的夺目城主,怎么会看上了这般粗陋的村姑。

“是……是那日……”哭泣声并未停止,故事已然开启,“我家酒肆本已在荒原中开了十几年,小本营生却也活得下去。少年郎你本是知道的,这荒原如今已经变成这副鬼样子,生意比起以前却要惨淡许多。好在,好在还有翠花儿……”

老头儿难得没有露出怪表情,看了一眼孙泊浮,浑浊的双眸里隐隐带着泪痕,眼前的声色似乎全没进入眼眸,悲苦淹没了一切。

“我家翠花儿今年十六岁,自出生以来便是我的心尖尖,家中贤妻死的早,我与翠花相依为命。你莫要看我家翠花生得粗壮,可是玲珑心肠的姑娘……”

似乎看出了孙泊浮的嫌弃,老头儿岔开话题,倔强地强调着自家女儿的好,似乎翠花本就是一颗明珠。

“说起来,那还是一个月前的一天,我们爷俩儿本来在店中忙乎,远远便看见官道上有马车轰隆隆地过来。如今荒原变成这副样子,本是没有生意的,我们本以为是来了什么经商的大主顾,齐齐候在门口等着。可是……我若知道是这夺目公子,我一定不会让俺家翠花抛头露面的呀……”

老头儿再次发出一声悲鸣,脑袋左右摇晃着,似乎想起那日的经历,又再一次陷入后悔的痛苦中。

“那马车来得近了我们才知道,哪里是什么大主顾,现在的商人如何会来这荒原中经商,这里本就是被神明遗弃的地方,又怎么会有什么正经买卖人呢。”老头儿叹了口气,似乎早已对荒原的异化心如死灰,“马车停在我们酒肆门口,下来的便是这夺目公子。那日我与这夺目城主初见,便是你们方才这般样子,我也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论起这副相貌,简直比全天下的女子还要美艳。可是我很快便察觉到了异样,我愣愣地看着那夺目公子,那夺目公子却愣愣地看着我家姑娘,便是这般看着,那莽撞的眼神儿好像要将我家姑娘吃下去一样。我心里微感不安,连忙岔开话来将这大魔头让进酒肆里,那魔头被我一让,好似幡然醒悟般回过神儿来,可嘴里依然喃喃地说着什么‘像……像……真的很像……’”

像……像……真的很像?

孙泊浮皱了皱眉,思索着这有些古怪的话语,实在不知为何这般风采的夺目城主怎么忽然对一个村姑起了这般执念。

“我将那美艳的魔头让进寒酸的店里,端茶倒水一翻伺候,问他要吃些什么,那魔物似乎刚刚醒过神儿来,直愣愣地越过我身后,问我家姑娘可会做葱花大饼。”

葱花大饼?又是这个奇怪的问题。

“我家姑娘自幼持家,这区区葱花饼自然会做。姑娘点头,连忙下厨,那魔头挑了挑眉,再次说‘像……像……真的很像……’”

像……像……真的很像……

究竟像什么?

“我家姑娘手脚勤快得很,他这样的魔頭我们也不敢得罪。姑娘一头扎进了后厨里,可他偏偏又跟进了后厨……他要吃烙饼,我家姑娘自然便给他做烙饼。我姑娘那日被这魔头看得心慌意乱,一张大饼烙得乱七八糟,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端上桌来……可他毫不在意,津津有味地吃着,一双桃花眼简直定在了我姑娘身上。那魔头一边啃着大饼,一边还是说着‘像……像……真的很像’。他囫囵地啃完一张大饼,突然放声大笑,把我唤到身边,大声叫了一声‘岳丈’,告诉我要娶我女儿为妻,带我女儿进夺目城中。当时我吓得魂飞魄散,我这大半辈子与翠花相依为命,我不是舍不得翠花,只是我女儿怎么可以嫁给这种怪物!那魔头却大笑着说便如此定下了,要定下一个好日子前来迎亲,甩手给我一袋金子算做了彩礼,全然一副事情便就此定下,再无商量的模样。”

“是啊,这荒原里就是他的,他又怎么会商量。”

“这金子,我还留着呐。”

老头儿从皱巴巴的衣服里颤巍巍拿出一个袋子,解开袋上的绳索,露出袋子里头的事物,金闪闪的金子在大殿中散发出并不真实的光芒。

(未完待续)

夺目公子和酒肆老板女儿翠花的婚礼将会如何进行?孙泊浮和一众被魅乐蛊惑的少年少女能从神秘的夺目城脱身吗?《山上的少年·夺目卷》迎来最终回,敬请期待精彩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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