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少奇穿越103道封锁线回延安
2022-07-12史全伟
史全伟
1939年9月15日,刘少奇奉中共中央之命由延安出发,奔赴战斗在大江南北的新四军各部队驻地。他在华中工作了两年零四个月之后,又奉命从苏北返回延安参加中共七大。因为当时日军的进攻重点尚未完全转到敌后战场,火车、汽车基本畅通,仅十几天时间,刘少奇一行就到达了河南省确山县新四军第四支队第八团竹沟留守处。而此时要返回延安,情形与两年多前就大不一样了。
日军从1941年春开始,在华北全面推行更加野蛮的“治安强化”运动。在将近3000公里的铁路、公路两旁,掘了两丈宽、一丈多深的壕沟,筑碉、筑墙,企图隔绝各敌后抗日根据地之间的联系。国共两党关系也发生很大变化。国民党当局对敌后各抗日民主根据地实行严密封锁,捕杀中共过往人员。刘少奇返回延安只能绕道山东、晋冀鲁豫、冀中、晋绥等敌后抗日根据地。沿途经过山东、河南、河北、山西四省,行程3000多里,中间密布着日军的100多道封锁线。一路上所要遭遇的艰难险阻可想而知!
远在千里之外的毛泽东对刘少奇返回延安的安全问题极为重视。1942年2月12日刘少奇把准备动身的计划电告毛泽东后,第二天,毛泽东就致电陈毅和刘少奇:“少奇返延,须带电台,并带一部分得力武装沿途保卫。”在这样布置后毛泽东仍不放心,20日又致电刘少奇和华中局:“护卫少奇的手枪班须是强有力的,须有得力干部为骨干,须加挑选与训练。”毛泽东还要彭德怀等预先调查刘少奇回延安的沿途情况,并致电叮嘱刘少奇:“兹将彭电转上,你看此种情形有安全之保障否。山东尚无回电,请你直接询问,必须路上有安全保障才能启程。”
1942年3月19日,刘少奇带领华中赴延安干部100多人,在八路军第一一五师一个团的护送下,从苏北阜宁单家港出发,踏上返回延安的千里征程。华中局负责干部一直送到黄河大堤边,同刘少奇合影留念后,才依依不舍地目送刘少奇远去。
这正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虽然时值春天,田野里飘溢着花草的清香,但日军一座座阴森森的碉堡和一道道封锁沟墙,使前进路上充满艰险。刘少奇一行只能依靠夜幕的掩护,夜行晓宿。刘少奇和同行者一样,随身携带着铲子。遇到封锁沟挡住去路时,就把又宽又深的封锁沟铲开一个口子,让人马通过。有时,齐腰深的水沟横在前面,他和大家一起涉水前进。当他们从汉奸和大地主的庄子附近经过时,从碉堡发射出的土炮和枪弹,不时呼啸着从头顶掠过。刘少奇常沉着镇静地宽慰大家:“不要怕,夜里的枪弹是打不着人的。”
3月底,刘少奇一行到达日军严密封锁的陇海铁路,在这里同日军遭遇。从山东前来迎接刘少奇的部队和护送部队一起经过激战,使刘少奇等安全地通过了陇海铁路。一过陇海铁路,很快就进入鲁南抗日根据地。根据中共中央和毛泽东的电令,刘少奇代表中共中央花了很大心血解决了山东抗日根据地长期没有解决的军政领导人之间的一些分歧问题,使山东工作走上正轨。
刘少奇在山东抗日根据地停留了近4个月,7月下旬,又踏上前往延安的路程。根据交通情况和沿途敌情,为了缩小目标隐蔽行动,原来准备同刘少奇一起赴延安的100多名华中干部重新返回新四军军部。刘少奇只带了几个工作人员和警卫班十几个人继续前行。
沭河和沂河发源于山东沂山南麓,两河之间的距离约5公里。敌人在这两条河沿岸设立了密集的据点。刘少奇一行在去鲁南的路上,要渡过这两条河。如果他们在两河之间被敌人发现,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刘少奇事先了解了这一情况,并且和负责护送的八路军第一一五师独立第五旅旅长曾国华研究了渡河的部署。当天,曾国华派出几批人员去侦察情况,准备渡船。刘少奇一行准备傍晚悄悄渡过沭河,等到夜里再偷渡沂河。
太阳落山时,曾国华领着刘少奇一行渡过沭河,按预定路线向沂河奔去。行走到两河之间时,忽然狂风呼啸,顷刻间天地一片漆黑,大雨像瓢泼似的浇下来。在相互搀扶和鼓励声中,他们来到预定偷渡的沂河边。这时,雨越下越大。曾国华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事先派出去的侦察人员和布置的渡船,不免有些焦虑。刘少奇宽慰大家说:“既然派去的侦察、联络人员和布置的渡船没到,也不要着急,只是我们不要让敌人发现和遭受突然袭击,可以先到河边比较隐蔽的地方等待。”于是,大家都到一家摆渡人的茅屋里等候。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大雨仍没有停止,派去侦察、联络的人和预先布置的船仍然没有踪影。曾国华分析可能发生了意外,便带人到附近村子了解对岸敌人的动向。据老乡们说,当天没有发现沿河敌人有什么动静,像这样刮风下雨的天气,伪军很少单独出来,但是日军却在这样的夜里,和我们渡河的同志开过火。到底渡不渡河,曾国华一时难以决定。于是,他向刘少奇报告了自己的想法:“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对我们过河是有利的;但是日军为防止我们利用雨夜偷渡,也有可能设埋伏。”
刘少奇说:“我对情况毫无了解,究竟怎样行动,还要请你做决定。根据你所讲的情况,这里是敌人一个重要的口子,侦察、联络人员又没有消息,预先布置的渡船也没有到来。我们在这样的夜晚也出动过,敌人过去也有这个经验,目前又正是夏收刚刚结束,敌我粮食斗争正是剧烈的时期,同时,我们白天经过的地方,有些是市镇,也有可能走漏消息。当然也可能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我们要从坏的情况估计出发。毛主席常常讲:从最坏的情况估计出发,没有坏处。”接着,刘少奇又说:“过不过河还是请你决定,不过在这个地方不宜待得过长。如果不强渡,就应该考虑是否转移到沭河东岸。”
曾国华听了刘少奇的分析,心里有了底,决定转移到沭河以东。当夜,大家急行军向沭河东岸转移。第二天夜晚,曾国华带领大家再次渡河,顺利地渡过沂河,脱离了险境。后来,曾国华著述说:“不久得到情报,就在刘少奇一行第一次准备偷渡沂河的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敌人在对岸渡口附近设了埋伏。如果当夜强渡过去,就会受到难以想象的损失。”
刘少奇一行渡过沭河、沂河,经临沂、费县和抱犊崮山区的滕县,到达枣庄西南。原山东分局领导人黎玉等回忆说:“当时从滨海去鲁西路程幾百里,经过敌人层层封锁线特别是津浦铁路,大家都为少奇的安全担心。分局领导研究了两个方案:一是派主力部队一个营护送,二是由鲁南铁道游击队小部队化装护送。多数同志主张第一个方案,去请示少奇同志,少奇同志却毅然同意铁道游击队送。”这样,鲁南军区就把护送刘少奇跨越津浦铁路的任务交给了微山湖地区著名的抗战尖兵——铁道游击队。这一时期,微山湖周围二三百里都是敌占区,敌人的据点、碉堡林立,封锁沟、封锁线纵横相连,敌人经常在这里进行残酷的“扫荡”。只有微山湖是我革命根据地,是华东、华中通向延安的唯一通道。
在枣庄西南的小北庄,刘少奇亲切接见了铁道游击队大队长刘金山及队员们。刘少奇对他们的成绩进行了表扬,并告诫他们开展游击战争要打好群众基础。他根据自己多年从事秘密工作的经验,建议说能否在敌占区建立一批“基点村”。所谓“基点村”,一是要把村里的群众基础打好,使群众都拥护我们;二是村里要有坚强的骨干,要注意发展党员;三是能掌握住与敌伪通气挂钩的人。这样的村子越多,我们的活动范围就越大,我们的基础就越牢。刘少奇还给游击队员们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他说:“蜘蛛在网上为什么能蹲得住,就因为它拉开了网,这网就是它的根据地,小飞虫撞上来,一触网就粘住了。我们打游击,也要学蜘蛛拉网,建立自己的根据地。有了根据地,就有人,有粮,就能在群众中站住脚。”刘少奇的一番话,使游击队员们感到心里亮堂起来。
由于鲁南一带的敌情非常复杂,许多同志对护送刘少奇感到既激动又紧张,生怕完不成任务。刘少奇笑着对大家说:“怕什么?你们有枪,我也有枪;你们能走,我也能走;你们能打,我也能打;你们是共产党员,我也是共产党员,都是一样的。”看到刘少奇这么平易近人,游击队员们紧张的情绪渐渐消除了。
津浦铁路是日军重兵把守的交通要道,公路铁路交错,岗楼碉堡林立。铁道游击队把穿越铁路的地点选择在从临城(今枣庄市薛城区)到沙沟之间的干沙河处。这里有一个涵洞从铁路下穿过,暴露的可能性比在路面上通过要小。
这天晚上,雾气弥漫,夜色沉沉,铁路两旁敌人的碉堡里,灯光闪烁。游击队护送队员连同过路干部一行20多人,悄悄地离开了宿营地,准备按计划穿越铁路线。在走到离铁路还有三四百米时,突然,从北面闪过来一道白光,远处传来“突突”的响声。日军的一辆巡逻车从临城方向驶过来。车上探照灯的强烈光束在他们头上扫来扫去,一挺轻机枪漫无目标地扫射着。大家赶快沿着河边隐蔽起来,以免被敌人发现。刘少奇镇定地说:“这是敌人在虚张声势。别看鬼子表面上那么嚣张、猖狂,其实是在为自己壮胆。”巡邏车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乱放了一阵枪,就开走了,铁路两边又恢复了平静。游击队员们赶忙以战斗的姿态,掩护着刘少奇,沿着干沙河,一溜小跑,从涵洞穿过了铁路,接着离开干沙河,避开大道,插向小路,直向微山湖边挺进。途中,刘少奇对游击队的领导同志说:“现在,鬼子控制了铁路交通线,对我各抗日根据地进行分割封锁,想割断各根据地之间的联系。延安同山东、华中根据地的联系目前只有这一个口子,你们要尽一切努力,保住这条交通线。今后,铁道游击队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护送东西过往的干部。”当听说有的队员感到执行这样的任务不如打仗、扒车过瘾时,刘少奇说:“要做好大家的思想工作,使大家明确护送干部这个任务完成好了,从一定的意义上说,比你们开展军事斗争对革命的贡献更大。”
由于日军正在对湖西地区进行“扫荡”,刘少奇等在微山湖中心一条小船上停留了一个多星期。在这段时间里,刘少奇和铁道游击队的同志们同甘共苦,一起天当房,船当床,野生湖藕当干粮。就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他仍然顾不上休息,叫人把附近的党政负责人找来,在船上召开会议,听取汇报,了解当地党政建设情况以及微山湖地区的敌我斗争形势,鼓励他们坚定信念,团结战斗,保住这条水上交通线。刘少奇抵达延安后不久,还专门给游击队写了感谢信。护送刘少奇的经历,使铁道游击队指战员们受益匪浅,他们从此更加讲究斗争策略,重视游击区建设,改变了过去对敌伪组织上层分子光打不拉等做法。从1942年春到1943年底,铁道游击队还先后护送了陈毅、朱瑞等领导干部,保证了交通线的通畅。
8月中旬,敌情稍有缓和,刘少奇等继续前行。他们在丰县同湖西军分区派出的骑兵连取得联系,由骑兵连护送穿过湖西地区。当时的警卫员吴文桥回忆说:“经过几天的行程,有时是白天走,有时是夜晚走,中途也遇到过敌人,发生过战斗,才到达豫鲁根据地交界处的某纵队。"
8月下旬,刘少奇等渡过卫河,由河南进入河北。前面就是平汉铁路,这是华北、华中、华南各抗日根据地同延安联系的必经的交通要道,日军防范特别严密。为了避免因人多而引起日军注意,地方党组织决定刘少奇一行分成几批前进。刘少奇化装成商人,通过伪军关系乘坐小汽车,在白天顺利通过了平汉铁路。
9月上旬,刘少奇到达刘伯承、邓小平领导的第一二九师师部所在地——涉县赤岸村。一个多月的紧张心情暂时放松了下来。此后,刘少奇在中共中央北方局和八路军总部进行调查研究,做报告并对其工作予以指导。
刘少奇在北方局的工作告一段落后,10月中旬,又继续向太岳山区西行。这里万山绵亘,他们一路翻山越岭,行进在大山之中。当时正赶上日军对太岳地区发动“全山西秋季剿共作战”。日军1万余人分5路,从东面和北面向太岳军区司令部驻地分进合击。刘少奇等行进的时候,东面这一路日军就在后面紧跟着。几天后的一个夜里,刘少奇一行赶到晋东南沁源县的阎寨村,这里是太岳军区司令部所在地。只休息了片刻,就随太岳区党委和军区紧急转移,在一片山区中转来转去,躲过日军的好几次“扫荡”。考虑到刘少奇的安全,太岳纵队兼军区司令员陈赓建议刘少奇一行同军区机关分开行动,以脱离敌人“扫荡”区,待机继续前进。刘少奇同意了。
刘少奇一行转移到沁源县东北端的一个小山村。这里地处沁源、平遥、沁县、武乡4县交界处,离日军据点较远,沟壑纵横,地势险要。晋西南工委接过了护送刘少奇到晋绥的艰险任务。
刘少奇一行继续上路,前面就是日军封锁严密的同蒲铁路。过了同蒲铁路到晋西北,中间要横跨150余里的晋中平原,其中密布着日军的据点和碉堡。这是刘少奇回延安途中要通过的最后一道难关。当时,日军正在这一带搞“强化治安”。刘少奇从东边大山下来时,日军发现其中有中共的“大人物”在行动。于是他们加强“扫荡”,并在许多地方设了埋伏。
为了适应敌占区的形势,刘少奇和负责这次护送任务的晋西南工委书记研究,决定停止部队护送,由敌占区工作干部依靠群众掩护悄悄通过。刘少奇仍装扮成商人,化名许行仁。
经过3天的昼伏夜行,刘少奇一行基本走出晋中日军占领区。但根据侦察人员报告,日军还在后面紧追。于是他们加快了夜行军的速度。当时跟随刘少奇同行的电台队长陈士吾回忆说:“严寒的冬天,晋西北的高山地区像座冰库,尖利的西北风呼啸着,吹起飞沙走石扑打在我们的脸上像刀割一样疼。身上的棉衣抵御不住彻骨的严寒,冻得周身都麻木了。少奇尽管有病、体弱,仍和我们一样走路、爬山。有时他实在走不动了,我们就在后面推着他,抓住树枝、藤蔓一步一步地慢慢向上登攀。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我们还没有翻过山梁。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急行军,热汗浸透了衣服,被冷风一吹,冻成冰块,眉毛、胡子上结上了薄薄一层冰凌,饥饿、口渴、过度的疲劳随着寒冷一齐向我们袭来。我们个个气喘吁吁,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山沟里坐下来休息一会。利用这个空儿,少奇风趣地给我们讲一些典故,把大家都逗乐了。”
终于同晋绥前来接护的部队联系上了!大家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休息一天后,刘少奇在接护部队掩护下,直奔第一二○师师部。12月初,刘少奇到达晋西北区党委所在地的山西兴县。
刘少奇在晋西北停留两个星期后,又继续前进。一行 22 人,跨过黄河进入陕甘宁边区,皑皑白雪覆盖的陕北高原展现在他们眼前。历时9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穿越了敌人103道封锁线!刘少奇取道米脂、绥德、清涧、延川等地,在年底安全到达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