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气来自每一部扎实积累青年男高音歌唱家毋攀专访
2022-07-11张学军
张学军
日前,歌剧《周恩来》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上演。这是中国歌剧舞台上,首部展现周恩来总理传奇人生的歌剧。剧中,周恩来由青年男高音歌唱家毋攀饰演,演出结束时,经久不息的掌声表达着人们对周恩来总理的深切怀念和敬意,同时也是对毋攀生动传神的表演给予的真诚褒扬。
毋攀,中国歌剧舞剧院青年男高音歌唱家,中国音乐学院特聘教师,一位无限钟爱歌剧艺术的歌剧演员。从2007年至今,毋攀已经扎扎实实地为观众带来了24部歌剧作品,塑造了包括领袖人物、历史人物还有普通百姓等多个各具特色、活色生香的歌剧艺术形象。
饰演伟人背后的艰难
周恩来是家喻户晓的伟人,他的形象深入人心。想要塑造好周恩来总理,难度极高,特别是作为歌剧演员,既要歌唱又要表演,更要形神兼备。谈及塑造周总理时,毋攀说:“总理这个人物,有着刚柔相济的性格特征。或许是出于展现人物个性的考虑,作曲家在音乐上全剧就只有一个降B,但是从头到尾极具戏剧张力,这种张力不是音高和音低的问题,而是永远让你憋着,作为男高音如果嗨不起来会很压抑,所以就非常考验演员的唱功。”毋攀回忆,2019年接到歌剧《周恩来》剧组的邀约,心里又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我又可以在歌剧舞台上学习锻炼自己,紧张的是总理这样的角色太难塑造了。我记得刚开始排练的第一天,刚唱完第一个咏叹调,还没有什么高音,全身已经湿透了”。毋攀记得,那阵子他上午9点半到下午3点半排戏,结束后形体老师会来给他抠动作,包括总理的手势和走路的姿态。晚上回到酒店之后,他还要翻看总理的电影、录像、纪录片,仔细观察总理的微笑、眼神、手势。周总理有一张坐在沙发上的经典照片,这是当年中美谈判中留下的历史瞬间。在剧中有中美谈判的劇情,毋攀就是完全模仿着总理那张照片上的神态、动作去刻画人物的。毋攀还找到了万隆会议上周总理和亚非国家的代表合影,总理笑得非常灿烂。“这些定格历史瞬间的照片,也都成了我塑造这位伟人的艺术源泉。整个排练过程,也是从‘形似’到‘神似’的过程。我觉得作为男高音歌唱家,如果去塑造毛泽东、贺龙这类性格比较外化、豪放的历史人物,男高音非常合适。
但是对于沉稳大气、气质儒雅的总理来说,男高音却非常难。所以,能把周总理这个伟大人物立在舞台上,我真的很有成就感。”
《周恩来》已经演了很多场,每次演出完,听到观众热烈的掌声,看着他们久久不愿离去的身影,毋攀都觉得特别幸福:“只有我自己知道经历了什么。曾经有朋友问我,我的初心是什么?我当时不加思索地说,那就是演好歌剧。”
缘起“燕舞”牌的音乐之路
毋攀9岁那年,妈妈到县城逛街,无意中抽奖抽到一台“燕舞”牌双卡收录音机,这让小毋攀如获珍宝。那阵子,爸爸会买些时下最流行的磁带,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毋攀就喜欢上了音乐。当时,电视剧《渴望》正热播,每次看完之后,家人就会让毋攀唱上两句一家是毋攀的第一个舞台。
从小学到初中,毋攀都是班里的文艺委员。考高中时正赶上师范热,因为学画画的姐姐先考上了焦作师范,这让毋攀有了勇气去试一下,让他没想到的是竟然考上了。在师范读书时,毋攀第一次接触到了美声歌曲。三年的中专学习他并不满足,随后他考上了信阳师范学院,大学四年里又学到了更多的声乐作品。毋攀回忆,自己毕业的时候,只是想着能留下点什么,跟爸妈商量之后决定开一场独唱音乐会。他现在想想,自己真是有点“生猛”,音乐会曲目包括中国歌曲《北京颂歌》《那就是我》咏叹调“今夜无人入睡”、艺术歌曲《负心人》等各种作品,难度不言而喻。
毕业后,毋攀在郑州工作了一个多月。他觉得那里不是自己的人生舞台,于是辞职当起了北漂。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2004年11月27日。初到北京,毋攀住在达官营,时不时他就跑去中央音乐学院买点书。因为手头拮据,他也买过盗版DVD,几乎把所有的西洋歌剧全买了。“虽然省吃俭用,但是买碟的时候从来没纠结过。”毋攀记得,当时他曾经买了一台14英寸的电视和一台步步高DVD机,就是在那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屋子里,他欣赏了第一部歌剧《波希米亚人》,“很快乐,很幸福,知道自己还有梦想”。很幸运,第二年中央民族大学艺硕招生,毋攀有了机会在民大进一步学习声乐艺术。
冬夜楼下那棵大树
2004年的一天,毋攀在天桥剧场看了一部歌剧《游吟诗人》,那是他第一次在剧场中欣赏歌剧。当开场那一刹那,观众就开始鼓掌。毋攀心想,还没开始掌声怎么这么热烈?不一会儿,指挥家在一束光下走进乐池。“当时我坐在二楼,看到照在指挥家身上的那束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里萌发了一个念头,将来我也要拥有专属于我的一束光。”
几年之后的2007年,毋攀就读的中央民族大学推出了由著名导演陈蔚执导的民族歌剧《木雕的传说》。那年,毋攀27岁,他以这部《木雕的传说》完成了自己歌剧生涯的舞台首秀,拥有了舞台上属于自己的那束光。
演出在北京民族宫大剧院举行,A组演员是已经功成名就的青年歌唱家张海庆和尤鸿斐,还在中央民族大学读研究生的毋攀出演B角。说到当时的场景,他说:“毕竟是我的舞台处女作,记忆太清晰了,尽管过去了那么多年,但那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就像做梦一样,自己真的拥有了那束光。因为没有经验,我表演几乎都是模仿张海庆。我都不敢想,那天我竟然不出差错地、完整地把这部戏唱出来,有模有样地完成了。听着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那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毋攀回忆,2006年底的排练时间很紧,作为学生组的他,大多数时间是导演为A组排练,他则在场边认真揣摩学习。每天排练结束时都在十点多了,学校的排练厅已经熄灯关门,他才回到自己租住在民大附近的公寓。他记得很清楚,那阵子他为这部戏都有点“魔怔”了。当时是12月的冬夜,天气很冷,楼下有一棵很粗的大槐树,“陈蔚导演设计的舞台上也有一棵树,我面对着这棵大树,想象着剧中的情节,想象着有心爱的姑娘从大树里走出来的场景。因为是深夜,怕打扰邻居,我不敢出声,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唱,认真地演。”歌剧《木雕的传说》在毋攀心中深深埋进了一颗歌剧的种子。
一个人的排练厅
如果说,《木雕的传说》是毋攀艺术人生中的歌剧首秀,那么2011年同样由陈蔚导演的《红河谷》应当是他职业生涯的首秀。那一年毋攀已经进入中国歌剧舞剧院,成为一名职业的歌剧演员。以前演戏,毋攀几乎是单纯的模仿,前辈们如何唱、如何演,自己就跟着“照猫画虎”,虽然也可以对付过去,但要想开始职业生涯,这些就远远不够了。从《红河谷》开始,成为职业演员的毋攀才真正感觉和体会到,在舞台上要想把表演和演唱结合起来,真的非常困难。
在《红河谷》中,毋攀饰演男二号琼斯,“那阵子我真是开阔了眼界,形体训练、音乐作业,然后开始排练。一天三班,但是一点不觉得累,太充实了。”他记得,刚开始排练的时候,自己好像只能站在那里唱,想动也动不起来,唱的时候身体也比较僵硬,陈蔚导演不厌其烦地给他示范。毋攀脸皮有点薄,担心第二天导演生气,也担心在众人面前出丑。那时,他经常在一天排练之后,自己一个人在排练厅一次次地练,直到练到自己舒服为止。在这个北京7月中的“一个人的排练厅”里,留下了他无数的汗水。
因为是自己职业艺术生涯的歌剧首秀,所以毋攀对首演的日子和地点记得非常清楚:“2011年8月24日,北京保利剧院”。那天,在后台,随着时间一点点接近开场,毋攀开始紧张起来。尤其是快到七点的时候,他接到朋友的短信,“郭淑珍老师来了”“金铁霖老师来了”,这么多前辈到场让他愈发紧张。于是,他干脆关掉手机,不听不看,独自坐在化妆间,一边进入角色默戏,一边让自己安静下来。上台之后,毋攀放下所有的包袱,一路演下来。他扮演的琼斯因为右臂受伤,要一直用左手托着右臂,演出结束他感到自己的右臂已经完全麻木了。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有多紧张,在台上对这些竟全然不知。
憨厚质朴的“小二黑”
2017年7月8日、9日,由中国歌剧舞剧院演出的民族歌剧《小二黑结婚》在国家大剧院歌剧厅隆重上演。时隔65年后,中国歌剧舞剧院让“小芹和小二黑”重新登上舞台,焕发出更加夺目的光彩。质朴憨厚的农村青年“小二黑”被毋攀活灵活现地立在舞台上,毋攀说:“这部戏对于我的歌唱和表演都是一次质的飞跃,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塑造的不仅仅是艺术形象,更是活生生的人。”
说起《小二黑结婚》,就不得不提2016年春节,毋攀参加的“百花迎春”节目的录制。在这台演出中,毋攀和郁钧剑、于海洋一起合唱了一首歌。春节过后,歌剧《小二黑结婚》开始选角色,郁钧剑就向《小二黑结婚》的艺术顾问乔佩娟老师推荐了毋攀。那时候毋攀还不认识乔老师。后来毋攀才知道,乔佩娟老师是歌剧《小二黑结婚》的编剧田川川老师的爱人,也是第一代小芹的饰演者,已经将近90岁高龄了。
毋攀记得第一天排练是9点半开始,当演职员9点20分到达排练厅的时候,看到有一个人已经坐在排练厅了,别人告诉毋攀,那就是乔佩娟老师。当时,《小二黑结婚》在北京排练的周期长达四五十天,乔老师每天都是最早一个到达排练场。乔老师特别和蔼可亲,每天排练完,都要跟大家说:“你们辛苦了,你们不容易啊!”每当听到乔老师亲切的话语,听到乔老师爽朗的笑声,毋攀就想:“一定得好好排,不然就对不起天天陪着我们的乔老师。”毋攀记得排练时有一场戏,是小二黑刚从县里回来见到了小芹,两人在河边。毋攀几步跑上去就抓住了“小芹”的手。休息的时候乔老师对毋攀说:“那个年代摸手是不可能的,田川老师那个年代只是偷偷地送我了一个手帕,怎么可能摸手,绝对不允许的。”说完了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乔老师又拉着毋攀坐下来说:“你应该把人物内心的那种急切但又害羞表现出来,这场戏就好看了。因为你去县里开会来回也得十多天呢。”毋攀说:“那个时候的我还比较青涩,总感觉是在演,没有‘吃’进心里。乔老师每天排练结束后,就给我说这段戏,当时真的是很感动,能得到乔老师的点拨是多大的荣幸啊。”导演黄定山也指导毋攀:“你演的就是一个农村小伙儿,在表演的时候一定要松弛下来,要让人物在舞台上有机地生活起来。”
老师们的指导让毋攀松弛下来,也慢慢地贴近了角色。第二幕戏中,毋攀需要与扮演“小二黑”父亲“二孔明”的男中音歌唱家高鹏“吵架”。毋攀说:“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那个场景我太熟悉了。最后,我和高鹏老师的吵架很真实,就好像我真的和我亲爹在吵架一样,那个火候几乎要乱真了。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在舞台上的松弛,开始享受这个舞台了。”
毋攀不负众望,将憨厚质朴的小二黑传神地立在了舞台上。
让“农民运动大王”活在舞台上
恐怕连毋攀自己都没想到,只想做个歌剧演员的自己却与众多历史名人联系在了一起。此前应当没人说他像这个、像那个,但他却一个一个地塑造了周恩来、彭湃、洗星海、聂耳、苏武等不同的舞台人物形象。在这些艺术形象里,由毋攀所饰演的歌剧《红流澎湃》中的彭湃烈士,是他歌剧生涯中最富光彩的一个角色。
《红流澎湃》是一部大男主的大戏,毋攀饰演的彭湃在剧中的戏份最重,歌唱和表演的滩难度都很高。毋攀的表现堪称唱演俱佳,仿佛真人附体,让彭湃这位我党早期革命领袖鲜活生动地立在舞台上。用乐评家陈志音的话说,“这个角色把毋攀所有的优点都发挥出来了”。《红流澎湃》的成功上演,也让人们对毋攀的演唱实力和舞台可塑性刮目相看。
毋攀回忆,接到《红流澎湃》剧组邀约的时候,是在2020年春节。正在老家过节的他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激动,毕竟这是个有难度的伟人戏。原定于5月份演出,却因为疫情一直拖到当年的7月。但是这段时间恰恰让毋攀有时间去了解彭湃,认识彭湃,进而走进彭湃。他在本剧编剧游障之的推荐之下,阅读和观摩了大量与彭湃有关的书籍、影视资料。对于有疑惑的地方,他都会随时向游障之请教。而游障之也不厌其烦,将那段历史和人物个性,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毋攀听,帮助毋攀理解人物、理解剧情。
可以说,戏没有排练之前,毋攀已经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与人物融为一体。说到这部戏独特的演出体验,毋攀现在还是觉得很“来劲儿”:“这部戏从头唱到尾,所有的唱段,作为男一号的男高音都清楚,唱到最后还有一大段咏叹调。那个咏叹调将近5分钟,而且非常难,这对演员的体力和技术的要求都非常高。所以,这部戏在我的艺术生涯中是一次非常大的挑战,但是非常过瘾,也非常满足!”
男高音至少要有10部戏打底《红河谷》演出后,毋攀向殷秀梅请教如何能唱好歌剧。殷秀梅说:“认真严谨。记住这四个字,一辈子不吃亏。”毋攀说,那时候还年轻,总想着让前辈指导一下自己技术上的不足,但是没想到殷老师只跟他说了这四个字。“当时没有那么通透地理解殷秀梅老师的意思,但是几部戏之后,我逐渐感受到,如果每一部戏、每一个角色、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唱段,都能认真严谨地完成下来,就会一步一个台阶地往前走。虽然看似很慢,但你可以一点一点地去积累,去进步。”
2008年,毋攀参加央视青歌赛北京电视台的选拔。第一轮比赛,他唱着《托斯卡》中的“奇妙的和谐”取得第一名。他记得,当自己唱完这首歌曲的时候,作为评委的戴玉强站起来为自己鼓掌。打那之后,毋攀与戴玉强相识,并成就了一场师生缘分。那之后,他就时不时地去戴老师家求教、学习。毋攀说,戴玉强老师对自己的影响,除了声乐技巧上的,还有的就是戴玉强老师对学生的无私奉献:“有时候,哪怕只有一个学生,他也会排出时间来上课。有一次,接到我的信息之后,戴老师特意从位于亚运村附近的家中赶到解放军歌剧团。上完课后,我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戴老师爽快地笑着说:‘可不是嘛,为了你还专门跑一趟。’那一刻,我心里特别感动。”毋攀说,自己是个不善表达的人,但是这些前辈给予自己的关怀和爱护,自己都铭记在心,同时也会对自己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
戴玉强曾经对毋攀说过一句话:“男高音至少得用10部戏打底,而且基本都得是男一号的戏。”从《红河谷》开始,毋攀已经先后主演了24部戏,成为中国歌剧舞台上炙手可热的“大男主”。毋攀说,这一路走来,有太多前辈师长的提携帮助,有领导和同事同行的支持配合,他深知歌剧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众人拾柴火焰高”。
歌剧艺术需要传承,如今毋攀也有了自己的学生。他说,自己在歌剧舞台上积累的每一分经验,都是歌剧后浪们成功的垫脚石和指路标。他会一直坚持努力,并深知任重而道远。